第二天上午9点,他们乘车去了泸沽湖。本来他们没有计划去这个古老的“女儿国”,昝小盈昨天下午却突然心血来潮,说丽江给了她浪漫,她想去泸沽湖寻找宁静。李在一想也对,既然来了丽江,不去泸沽湖确实可惜,再说他也想找一个远离赌石的地方,让自己的心彻底休息一下。

由于临时决定去泸沽湖,之前李在没什么准备,车子停在宁蒗吃午饭的时候,他咨询了一个刚从泸沽湖回来的游客。那人告诉他,别跟着司机去落水村,那儿都开发烂了,要去就去稍微偏远点的地方。他强烈建议去里格半岛住,旅行团没去那儿的,都是散客,所以那儿非常安静,又三面环水,正好在格姆女神山下。

离开宁蒗,车子就一头钻进了山里,路上山峰林立,沟壑交错,路不太好走,偶尔还可以看到陡峭的山壁上战战兢兢的山羊,还有清理在路边的塌方碎石。颠簸的车子一点没影响昝小盈靠在李在的肩上睡觉,大概昨夜她也没休息好。李在抱着昝小盈,眼睛盯着窗外,看着匆匆掠过的树木,眼皮越来越重……

下午4点,车子过了黄腊老,估计离泸沽湖已经不太远,那个年轻的纳西族司机为了烘托气氛,打开了车载电视,放起一部拍摄精美的泸沽湖宣传片。巨大的音乐声把李在吵醒了,他睡意全消,饶有兴致地观看起来。

宣传片说,关于泸沽湖的形成,当地流传着这么一个有趣的故事:在遥远的年代,这里曾是一片村庄。村里有个孤儿,每天到狮子山去放牧。人们只要把牛羊交给他,他总是把牛羊放得肥肥壮壮的。有一天,他在山上一棵树下睡着了,梦见一条大鱼对他说:“善良的孩子,你太可怜了,从今往后,你不必带午饭了,就割我身上的肉吃吧。”小孩醒来后,就到山上找啊找,终于在一个山洞里发现那条大鱼,他就割下一块烧着吃,鱼肉香喷喷的。第二天,他又去了,昨天割过的地方又长满了肉。这事被村里一个贪心的人知道了,他要把大鱼占为己有,就约了一些贪财之徒,用绳索拴住鱼,让九匹马九头牛一齐使劲拉,鱼被拉出洞,灾难也就降临了。从那个洞里,洪水喷涌而出,顷刻间淹没了村庄。那时,有一个摩梭女人正在喂猪,两个年幼的孩子在旁边玩耍,母亲见洪水冲来,急中生智,把两个孩子抱进猪槽,自己却葬身水底。两个孩子坐在槽里顺水漂流,后来,他们成了这个地方的祖先。人们为了纪念那个伟大的母亲,就拿整段木头做成“猪槽船”,泸沽湖也被称为母亲湖。

宣传片后半部极力鼓吹泸沽湖“男不婚、女不嫁、结合自愿、离散自由”,李在心想完了,越是这样宣传,现实越非如此。他的预感是对的,这种古老的婚姻习俗早就被现代摩梭人摈弃,所谓的“走婚”只不过是一个用于宣传的噱头,目的是吸引外地游客来此地旅游,恨不得让全世界人民蜂拥而至,带动当地经济全面发展。

宣传片放完后,是一组藏族歌手容中尔甲的MV,其中最好听的是《神奇的九寨》,听这首歌给人的感觉好像此车不是去摩梭人的泸沽湖,而是去四川的九寨沟,看来摩梭人还没把这种宣传工具利用上。容中尔甲的歌声高亢而嘹亮,充满对家乡的深情厚意,车上有人大声附和起来,情绪像九寨沟人一样激昂,其中有一对来自欧洲的夫妇,50多岁的样子,也手舞足蹈地唱着。

下午5点,司机把车停了下来,说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泸沽湖,旅客们的情绪再一次被调动起来,纷纷下车拍照留念。昝小盈顿时年轻到高中阶段,她鸟儿似的蹦蹦跳跳,在拍照点的铁栏杆前来回穿梭,换着各种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表情。李在则扶栏远眺,的确,泸沽湖湖面水平如镜,周围山峦环绕,浓淡相抹,湖中小岛,或隐或现,岸边逶迤婀娜,多彩多姿,很远还能看到缓缓在碧波上滑行的猪槽船,这份古朴与宁静,是在被污染的嚣市找不到的。他顿时被泸沽湖的美丽镇住了。

昝小盈拍完照后,兴高采烈地跟那两个欧洲夫妇聊了起来。中学时,昝小盈的英语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想不到这么多年后她还能拾起来,李在有点佩服昝小盈的记忆力。

回到车上后,李在问:“怎么,跟国际友人聊起来了?”

“是呀!”

“想不到你的英语还没有忘。”

“一般的对话还能应付,探讨其他的我可就没办法了。”

“可惜我的英语早还给老师了,要不然我也能跟你一块儿进行对外交流,宣传一下改革开放的国策,吸引大批的国际友人来云南投资建厂,实在不行给希望小学捐点钱也行啊!”

“哈哈,你真能讽刺我!你说你英语忘了,我看是你把青春全献给赌石了吧!”

李在正色说:“怎么开玩笑都行,就是别提赌石,这儿是人类最后一个处女湖,别让赌石污染了。”

“你也知道赌石脏啊?”

“凡是沾钱的都脏。”

“哼哼!”昝小盈不以为然。

“我还忘了问你,你跟他们聊半天,他们来自哪个国家呀?”

“法国。”

李在侧目,“你还懂法语?”

“不!是人家也会一点英语,跟我水平相差无几。这老两口很有意思,男的是铁匠,女的是农妇。”

“啊?”

“啊什么啊?铁匠与农妇就不能出国旅游?”

“能啊,反正我国铁匠与农妇不行。这么看来,我们跟人家的差距是非常明显的。”

“真佩服他们,走到哪儿算哪儿,也不跟旅行团,连一句汉语都不会,就凭手里一本法文书,一张地图,已经在中国转悠半年多了。他们夫妇非常向往中国,年轻的时候没时间,现在老了,说非来一次中国不可,也算是了了自己一个心愿。”

“等我们老了就去法国转悠转悠,看看卢浮宫和圣母院,然后去塞纳河边、凡尔赛宫、斯特拉斯堡、圣米歇尔山、尚博尔城堡参观参观,最后去阿尔卑斯山滑雪场。这次你不是没能去玉龙雪山滑雪吗?到时候在法国滑……”

“去你的,我们要老还很多年呢,要去现在就去,别等老了!”

“就是,趁着年轻还知道一点浪漫,在塞纳河畔相拥,也算是一道风景。等老了一去法国,人家说,看!中国退休的铁匠与农妇!”

“哈哈哈——”昝小盈眼泪都笑出来了,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昝小盈说:“我已经邀请那对法国夫妇,跟我们一起去里格半岛住,他们已经同意了。”

“真的?!”李在夸张地赞许道,“可是你知道英语‘半岛’怎么说吗?我就知道‘岛’是Island,半岛不是前面加个half吧!”

“哈哈哈——”昝小盈又一次笑得软在李在的怀里,“半岛是Peninsula!”

“听!这丫头英语说得多地道啊!”

昝小盈知道这是李在故意逗她,一种被幸福浸泡透了的甜蜜在她全身蔓延着,瞬间便感染了她每个细胞。她悄悄对李在说:“看我今晚收拾你!”

到达泸沽湖时已是傍晚,一抹黑色的云彩像一条黑色的纱巾悬挂在湖面上空,整个湖面给人感觉挺怪异的。李在和昝小盈,加上那对法国夫妇,又租了个面包车向里格半岛驶去。车上,李在经昝小盈翻译后得知,那个法国男人叫Paul,女的叫Pier,男人的脸如火炉,女人的脸像落日,全是红彤彤的。两个人虽然年龄大了点,但看得出来,五官非常标致。李在说:“你们简直就是让?雷诺和苏菲?玛索。”

昝小盈把这句话翻译给他们,逗得他们开怀大笑,他们也没想到,在遥远的东方,有人竟然把他们当成两个法国电影明星。

Paul笑完后又连连摇头,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本书,翻到插有书签那一页,递给了李在。

李在刚才确实是逗着昝小盈玩的,他没告诉她,他在劳改队没有白混,他跟着一个入狱8年的英语老师学了整整4年英语,直到那个老师死于突如其来的痢疾。所以说,一般的英语小说李在是可以粗略看懂的。李在认出Paul递给他的这本书是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这部小说他是在劳改队看的,情节他还记得,写的是一个英国证券交易所的经纪人,本已有牢靠的职业和地位、美满的家庭,但却迷恋上绘画,像“被魔鬼附了体”,突然弃家出走,到巴黎去追求绘画的理想。他的行径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在异国不仅肉体受着贫穷和饥饿煎熬,而且为了寻找表现手法,精神亦在忍受痛苦折磨。经过一番离奇的遭遇后,主人公最后离开文明世界,远遁到与世隔绝的塔希提岛上。他终于找到灵魂的宁静和适合自己艺术气质的氛围。他同一个土著女子同居,创作出一幅又一幅使后世震惊的杰作。在他染上麻风病双目失明之前,曾在自己住房四壁画了一幅表现伊甸园的伟大作品。

李在看到插有书签那一页有一行字已经被书的主人用红颜色的笔钩上了,大意是:有时候一个人偶然到了一个地方,会神秘地感觉到这正是自己的栖身之所,是他一直寻找的家园。于是他就在这些从未寓目的景物里,在不相识的人群中定居下来。倒好像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从小稔熟的一样,他在这里终于找到了宁静。

Paul等李在看完,然后点着头,非常肯定地说:“泸沽湖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李在不假思索地用英语回答道:“对于所有的探访者,泸沽湖就是这样一个让你朝思暮想的心灵家园,灵魂的乐土,爱情的伊甸园。”

法国夫妇连连点头。看来,他俩不是什么简单的铁匠和农妇,简直是一对摆脱世俗束缚、逃离世俗社会、寻找心灵家园的精神皈依者。这一点很快就得到了证实:法国夫妇已经信佛20年了。

昝小盈惊异地盯着李在问:“好哇!你会英语还让我翻译?故意出我的丑啊?”

李在说:“周恩来会7门外语,但是他从来不说。”

“也许他一门都不会。”

“胡说!那是因为他有翻译,就这么简单。”

“哈哈哈,又整我!看我今天晚上怎么收拾你!”

“我都听见两次了,一般这种情况的结果是,说收拾别人的人往往被别人收拾。”

两个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到了里格半岛。他们没有去岸边著名的扎西家住,而是来到半岛上的葛热家。安排好住处后,天早黑了下来,接下来除了赶快加毛衣,剩下的就是吃饭问题,李在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葛热说:“别着急!正在烤鸡,到时候我们大家一起吃,我还要好好跟你喝几盅呢。”

葛热是个标准的摩梭小伙儿,大约25岁,中等个头儿,红红的脸膛,五官轮廓分明。他戴着一顶两边翻卷起来的黑色皮帽,一条发白的牛仔裤,一双半截腰的靴子,加上一头过肩的长发,头发上捆绑着一串串骨头饰物,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

昝小盈看得呆了。

李在低声对昝小盈说:“看来你今晚想走婚!”

“去你的!哪有女人走男人婚的。”

“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

虽然是开玩笑,但李在这个玩笑开对了,真有外地女人来这里“走婚”的。吃饭的时候,桌子上多了两个年轻姑娘,大约20岁多一点,一个来自山东,一个来自四川,两个人是在泸沽湖认识的,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星期。葛热悄悄告诉李在,她们是来“走婚”的,只不过一直还未获得成功。

李在问:“为什么?”

葛热说:“这种女孩太多了,如果每个来这里的女孩泸沽湖人都要应付,岂不是乱套了?走婚这个风俗,怎么说呢,还是不说吧!你信就信,不信则无。看看泸沽湖的风景,比什么宣传误导的那些玩意儿实在得多。”

为了烘托气氛,葛热特意请来里格半岛著名人物扎西,一个高大英俊的摩梭小伙儿,他有自己的马帮和一辆吉普,是每个来里格半岛妄图“走婚”的女人的梦中猎物。两个女孩一见扎西进来,一扫开始的矜持,顿时神采飞扬起来。山东女孩胖嘟嘟的,一脸的青春痘痘,眼睛很小,但不妨碍射出求爱的光芒。而四川女孩长得特别清秀,低眉顺眼,很文静的样子,但隐藏在眼睛里的光比那个山东女孩更灼人。

菜肴方面,除了摩梭人葛热刚才说的烤鸡,当然少不了摩梭人特有的猪膘肉。

猪膘肉是将猪宰杀剔骨后,缝制成琵琶状,内用盐、花椒、香料等腌制而成。制成后可放数年而不腐,久藏者尚可作药用,肉味清香,肥而不腻,胜过火腿味。平时想吃的时候就割下一块,如果家里有客人,也要用猪膘肉宴客,还常用于祭祀。猪膘肉放置时间长短不一,短的一年两年或三年,长的甚至放置八九年,不少猪膘肉都在经历了无数个春秋以后仍保存完好。到泸沽湖边的摩梭人家做客,经常会被用搁置已久的猪膘肉待客。猪膘肉表面上布满烟尘,呈深褐色,但烹制好后味道悠长。另外,猪膘肉也是摩梭人家一种象征,神柜上放满整条整条的猪膘,象征着财产的多少和富裕程度。

这些美味Paul夫妇却无缘品尝,他们明确声明自己是素食主义者。葛热只有端出另外一种特产——泡梨。葛热介绍说,泡梨是摩梭人独特的一种泡菜。当地盛产多种麻梨,他们将这些适合浸泡的麻梨盛于陶坛内,按比例加上盐、白酒、姜、蒜、花椒和清水,密封一月余后食用,具有酸、甜、脆和浓郁的醇香味道,别具一格,是佐餐的美味佳品。浸泡时间长者,其味更佳。Paul夫妇听了葛热的介绍,各自尝了一口,马上竖起了大拇指。

葛热说:“家里的苏里玛酒已经喝光了,只有我家自己酿制的‘咣当酒’。”

“咣当酒?是不是一喝就咣当倒了?”李在问。

“是这个意思,不过你先尝一下,没你说的那么厉害!”

李在尝了一口,味道不错,度数也没那么大。

于是,在这个泸沽湖之夜,一场别具一格的盛宴开始了。顿时,整个屋子里都飘荡着猪膘肉、烤鸡和“咣当酒”的味道,每张脸都被美食和美酒熏染得很有光泽。李在跟葛热、扎西喝着酒,突然想起一个美国学者写的一段文字。那是20世纪初叶的事情,一个叫洛克的美国学者跟随一伙赶马人悄然来到泸沽湖。当他亲历摩梭人的本土宗教——达巴教的祭祀仪式之后,他这样写道:“这些宗教神职人员从黎明时分开始,就与神灵念念有词地述说,直到日落时分方结束。完成仪式时,他们无一例外地醉倒了,被家人抬着回去。”

李在告诫自己,喝酒肯定不是这两个摩梭人的对手,“咣当酒”虽然度数小,但越是这样的酒越让人失去警惕,没准喝着喝着就咣当了。

李在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人,他回头一看,吓了一跳。这是个大约60多岁的男人,身材瘦长,眼睛炯炯有神,脸上泛着幽幽的红光,花白的胡子一直垂到胸前,有一种“尘土削尽留清癯”的感觉。

大家一下子安静下来,目光全都投向这个老人。他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冷冷地说:“我也想展现我的风流,但我心中已有一个坚硬的石头!”

葛热连忙站起来,把老人扶到远处一张桌子前,然后从厨房端出了饭菜,花样品种跟他们吃的一样,一看就知道是葛热事先给老人预留的。

葛热回到饭桌后,李在低声问:“他谁啊?”

葛热指指自己的脑袋,意思说那个老人脑子有病。

扎西插嘴说:“都住在这里一年多了,他自己说是腾冲那边的人,谁知道到底是哪里的。”

“腾冲?我就是腾冲的。”

扎西转过头问:“你是腾冲的?那你认识范晓军吗?”

“范晓军?我朋友啊!怎么,你们也认识?”

扎西说:“他的事儿全云南都知道,他开的酒吧我都去过,那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我很佩服他。”

看来范晓军的名气真不小,连遥远的泸沽湖都知道他。

山东女孩着急地问扎西,那个范晓军怎么了,于是扎西就讲起了范晓军在落泉镇开酒吧的故事,好像他比李在还熟悉。扎西讲的故事已经严重走形,带有太多的夸张成分,甚至有点危言耸听,故事结尾处着重表现了范晓军的高大形象,刚直不阿,并强调妻子狠心抛弃了他,他现在完全是一个人在孤独地战斗,发誓永远不回北京。

山东女孩睁大眼睛,一拍桌子,说:“够爷们儿,我喜欢!”

四川女孩说:“我也喜欢!”

“走!明天我们去腾冲找他!”

“好!明天一早就走!”四川女孩的决心似乎更坚定。

“可是,我们俩都喜欢他,怎么办?”

“你说!”

“要不你先去,我再在里格待一天,就当我在后面给你掩护。”

四川女孩笑了,“我知道,你想甩开我,一个人在里格,你想一个人走婚啊?我不干!”

两个女孩半真半假争论不休,李在的心却沉了下去,他都不知道范晓军到哪儿去了,真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让人困惑。

葛热对李在说:“这个老疯子一年多以前来到里格,然后一直没走。开始他还交房租,后来好像没钱了,赶过他几次,但他根本不搭理你,我也没办法,只能让他这么住着,每天还得供应他吃喝。”

“他是怎样一个疯子?”李在问。

葛热下面的话让李在的心更沉,似乎沉到了泸沽湖底。他说:“他说他叫石魔,听说是在一次赌石失败后疯的,一会儿你看,他吃饭时要表演的。”

果然,几分钟后,李在看见那个老人面对桌上的饭菜,以掌当刀,左一下右一下向下砍了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李在的心顿时抽紧了。

第二天早上6点,大家纷纷起来到岛顶看日出,可惜的是,今天阴天,没有太阳。从岛顶下来的时候,李在看见那个自称“石魔”的老人从侧面一条小路走了过来,他手里捧着一兜很重的东西,裤腿全湿了,好像刚刚下了水。

李在截住石魔,问:“老师傅,你挖什么去了?”

石魔站在那里,眼睛死死盯着李在,他花白的胡须飘荡着,像一面猎猎风中的旗帜。他把抱在胸前的包裹打开,李在看见里面全是各种颜色的湿漉漉的鹅卵石。

“你挖这些石头干什么呢?”李在问。

“你认不出来吧?”石魔反问李在,“告诉你,这些石头由钢和铝的硅酸盐矿物组成,其块体化学成分为:二氧化硅占58.28%,氧化钠占13.94%,氧化钙占1.62%,氧化镁占0.91%,三氧化二铁占0.64%,此外还含有微量的铬、镍等。其中,铬是使这些石头具有翠绿色的主要因素,它的含氧化铬占0.2%0.5%,个别的可达到2%3.75%以上。其硬度为7,比重3.33,折光率Ng等于1.667,Np等于1.654,重折率0.012……”边说,石魔边走,随后就消失在小径下的房屋后面。

这些生涩的词汇让昝小盈皱起了眉头,她问李在:“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李在点点头,“知道,他说的是翡翠。”

“翡翠?他手里的石头是翡翠?”

“他以为是。”

“当真是一个石魔,什么石头都以为是翡翠。”

“是,他的大脑虽然被石头摧毁了,但思维却依然清晰。”

“赌石赌成这个样子,真是太可怜了!”

晚上,葛热说,半岛今晚举行篝火晚会,希望大家都去参加。山东女孩特别兴奋,她说:“争取今晚走婚成功!”四川女孩则在一旁腼腼腆腆的,一副随山东女孩安排的样子。Paul夫妇则高兴地叫了起来,他俩白天的时候租了两辆自行车,骑着车围着泸沽湖转了半圈,此时游兴未减,还没见篝火,脸膛便烧得比白天还红。

晚会确实热闹,摩梭小伙儿头戴宽边帽,身穿红领子红袖口的上衣,腰上系着红腰带。而摩梭姑娘更是漂亮,上穿红色金边大襟衣,下着白色百褶裙,腰上是一根彩色的细带子,耳坠银环、珠链玉镯,叮叮当当,分外妖娆。游客们纷纷进入摩梭人的跳舞圈子,手拉手转了起来。随着音乐节奏逐渐加快,圈子越拉越大,整个半岛都跟着旋转起来,一种原始的活力顿时扑面而来。然而,摩梭人的歌声再撩拨人的心弦,李在的心也跳动不起来,他的心不在篝火晚会。半个小时后,他撇下已经跳疯了的昝小盈,回到葛热家,他想去石魔屋里看看。

石魔住在二楼最里面的那个房间,李在轻轻敲了敲门,没人答应,门却嘎吱嘎吱自己开了。随后,他立即就被映入眼帘的景象惊呆了。石魔的屋里堆满了石头,大大小小,形状各异,俨然一个小型博物馆。

李在走进去,想近距离看看这些石头,没想到身后一声大喝:“别动!”

李在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正是石魔。他的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连胡须都跟着颤抖起来。李在连忙道歉:“对不起,我敲了门……”

石魔一把推开李在,生硬地对他说:“出去!”

李在只有向门口走去,谁知道石魔又一把把他拉了回来。石魔拿起一块馒头大小的石头递给李在,“知道我心中坚硬的石头是什么吗?是这些!这是辽宁岫岩玉!”然后又拿起一块,“这是新疆和田玉,这是广东信宜玉,这个大点的呢是祁连玉。这个更好,是京黄玉,由蛇纹石组成,产自北京十三陵。这个呢,是安绿石,也是蛇纹石玉质,发现于吉林集安县绿水河。来!我让你开开眼!这个是南阳玉,产自河南南阳独山,所以又叫独山玉。哈哈哈!青金石来了!古代称为璆琳或琉璃,多被用来制作皇帝的葬器,因其色青,可以达升天之路。《拾遗记》卷五载:‘昔始皇为家……以琉璃杂宝为龟鱼。’”

石魔根本不顾李在听不听,一个劲儿往下炫耀,“猫眼石你知道吗?俗称猫儿眼,古称狮负,被狮子背负过的意思。这种宝石主要产于锡兰,就是今天的斯里兰卡,所以又称锡兰猫眼石。现已知,清东陵乾隆墓中出土有猫眼石,北京故宫博物院珍宝馆里金塔顶上也镶嵌有猫眼石,只不过质量不太好。这是碧玺,这是紧牙乌,这个是尖晶石,英国和俄国王冠上镶嵌的红宝石,就指的是它。英国女皇加萨琳王冠中央镶嵌的那颗‘黑太子星’红宝石,重389克拉。啧啧!小伙子,你知道吗?目前我已经在泸沽湖边发现了宝石和玉石矿物达230种以上……了不起吧……”

石魔语无伦次地说着,但对石头的了解又那么准确,实在是个匪夷所思的事情。

石魔说完就往外推李在,一边推一边说:“只有我的石头是真的,其他人的都假,不是一般的假。你记住,真石头已经不存在了!”

从石魔屋里出来,李在沮丧极了,这不得不让他想起他的三月生辰石。虽然一个疯子的话不能当真,但给你心里结一个疙瘩的分量还是有的。

这个晚上,热情似火的昝小盈一直用行动感化忐忑不安的李在,但是不行,李在一直心不在焉。他总觉得,石魔的话仿佛要应验什么,这种感觉让李在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他的感觉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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