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宪薇要带着家人先走了,只有李显和李单留下,等处理完这里的事后,李单再跟着李显回燕城的李家。

丧事办完已经是重阳节了,车里更加闷热。张宪薇想着女儿年纪小,所以把车帘掀开,让风能吹进来,然后准备了薄荷油一类清凉解暑的药油擦在额头或手心。

他们常常在路边的茶摊停下来,请店家煮一些绿豆汤。路过农家的瓜田时再买一些西瓜。晚上住店时,不管多难都要请店家送洗澡水到房间来。

张宪薇本来是想在渑城住到天气变凉以后再回燕城,可是李显看事情都办完了,他一个人留下来把前来奔丧的亲戚都送走就行了,也不必非要全家人都在这里。

事实上,当年李显在渑城待到了秋分才回来。他没有多说,但是张宪薇事后听到一些流言,据说是他趁着李单被打伤躺在床上,李南又年幼还被张宪薇提前带走的时候,抢占了李家留给两个孩子的家产。

上次张宪薇认为这只是流言,这一次……她还是这么认为。李显虽然无耻,但是他倒是从来不在银钱上无耻。他的身上有一种大丈夫的气魄,不爱财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她让李单留下,是因为她认为在上一次,李单听信了这个流言,认为李显偷占了李家大伯留给他们兄弟两个的家产,而她当时带走李南的事也变成了夫妻一心,合起伙来骗财的事。

李单后来跟她算钱算得那么清楚,未偿没有拿钱收买她的意思。就是年轻人做得不够好,本来是收买,做起来却像结仇,像是在打她的脸,一副‘你不是爱钱吗?我把钱给你,把弟弟还给我!’的样子。

张宪薇想让李单亲眼看着,以李显的本事,他绝不会做得让李单误会什么,反而等李单回到燕城后,说不定会认为李显正是他们兄弟的大恩人。

她虽然不想让李单被李显影响,但是……

身为女子,她的见识只在内宅有用。李单日后在世上行走,需要的是像李显这样的人给他指引。

至于别的,她相信李单的品性。他就是跟李显学得再多,也只会把他露在外面的光明坦荡、处事圆通学起来。

佛只能看见佛。

李单看到的李显,只会是一个可敬的长辈,一个君子。而不是一个小人。她会被李显蒙蔽,正是因为她将心比心,对自己的丈夫,没有摆在明面上的劣迹和恶行,她又怎么会去怀疑他心怀奸佞呢?

所以,以前在她眼中的李显正是一个大丈夫,她的良人。

离燕城越来越近,赵氏的脸色越来越糟。

张宪薇抽空问她怎么了?

赵氏惨白着脸,硬是挤出一抹笑,道:“我是想着,是不是需要再给相公纳个妾?”

张宪薇皱眉道:“胡说什么?大伯和大伯母刚去世,老大应该守孝的!”不过说是这么说,她记得当年朱锦儿确实是在那个妾死后,很快又买了一个丫头给李克。

这是唯一一次李显对朱锦儿大发雷霆,连李克都被抽了个半死。

张宪薇靠在车壁上,随着车摇晃着,淡淡道:“大伯和大伯母是你公公最敬重的人,咱们家就是服上三年的孝也是应该的。何况老大上一个妾刚没了,这么快就再买一个也显得太凉薄了。”

赵氏抿着嘴,应该是朱锦儿跟她事先说过什么。比如在她去渑城前,她跟她说如果这个妾没有生下一个儿子,那就再买一个之类的话。

朱锦儿怕死。

李克没生儿子前,她就老想着早点让他有后。等孙子落地后,她又想让他多生几个。有时街外来个道士,她在院子里听见了都会让丫头去买一个符回来。最后几年,她求佛问道,越来越疯魔了。

张宪薇的那个问题又转出来了:李显到底看中她什么了?

朱锦儿到最后,可称不上是好看。病得久了,人也显得一身病态。连李克都不肯往她的跟前凑,久病床前无孝子。他带着妻小搬出去后,逢年过节,回家磕头时,这才捎带着领着妻子和儿子去朱锦儿的屋里也磕一个。

终于回到了燕城,早有家人回去报信。他们的车马到的时候,大门已经开了。李家的仆人都迎了出来。

朱锦儿没来。

张宪薇也不想见她,何况上次是赵氏看家,虽说孙子死了,她也病了一场,但是跟这次孙子是死在她眼前是不能比的。

她抱着李南下车,贞儿让良缘抱下来。她对赵氏说:“你先回去把家里理一理,我这里不用你侍候。这么长时间家里没人在,事情一定积下不少。”

虽然这么说,赵氏还是跟着先把她送回了屋。

良缘和几个丫头收拾箱笼,张宪薇又道:“后天我要带贞儿回张家一趟,住上几天。南儿我也一起带走,省得你分不开身。”

赵氏都应下来了,问要备什么礼?

“咱们刚回来,都乱糟糟的。再说都是自家亲戚,不用太麻烦了。”张宪薇想了想,“朱氏只怕身上还是不好,我们刚才在门口没看见她。等你闲下来了,再请个大夫好好给她看看。”

赵氏脸一白,她回去头一件事必定就是先办这个。什么都可以先等一等,倒是朱锦儿的身体是第一的。

张宪薇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别人家的姨娘婆婆也没朱锦儿这么难侍候,亏得赵氏不计较。她温言道:“你也好长时间没回去了,找个空让你娘家人来看看你。他们一定也很担心。”

“谢谢娘。”赵氏这句话说的十足真心。没有婆婆发话,她不能想回娘家就回,想让娘家人来就来。张宪薇开了口,又要出门,就是把这个家留给她了。看她是想留娘家人住两天都行。

“行了,你回去吧。今天刚回来,先好好去去乏。有事明天再办也来得及。”张宪薇摆摆手,让她走了。临走前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拿二两银子买些香烛纸钱,再送到西山的观音庙去给那对母子念一卷经,超度一下。不然也不安心。”

家里到底是死了人,又是一尸两命。只当是买个心安吧。晚上张宪薇自己也念了一卷经,替那对可怜的母子积些功德。

新换了地方,李南半夜没睡着,早上又早早的起来写大字。李单教弟弟也有些迂腐,临走前交待他‘不能跟妹妹吵架’、‘要听大伯母的话’这些都对,偏偏又加了一句‘功课不能丢下,书也要继续念,我教你的字每天都要写十张’。

李南极听哥哥的话,以前李芾和薛氏都在的时候,只怕他也不会这么听话。现在人虽然还小,却已经知道不是在自己家里了,没有亲人,只能乖乖听话。他自己就开始约束自己,倒让张宪薇越来越心疼。

她想了想,干脆也把贞儿叫起来,让他们两个一起写字。

李南虽然是男孩子,年纪只有五岁岁,但跟贞儿比却像一个小大人。两个小小人,也不必太讲究什么。张宪薇也把他放到贞儿的屋里,重新挪了一下摆设,隔成了两个屋子。

先让他们在一起住半年,等到冬天了该烧炕了再把李南挪出来。小孩子之间没有芥蒂,最好相处。贞儿不是个小气的,李南也不是个胆小的。都是被宠惯了的孩子,用不了几天就玩在了一起。

张宪薇还带着李南去了张家。贞儿最喜欢去张家,她在那里有不少比她大得多的表哥,而跟她同年的却都要管她叫‘姑姑’。

这一次去张家时,张宪薇给她准备了很多可爱的小荷包当礼物,给外甥的就是扇坠,都是她自己打的结,结下挂着铜钱。给外甥女的就是小荷包,这个倒是张宪薇帮着做的,里面放上一张手帕,或者一对小耳环。

做了‘长辈’的贞儿特别得意,而且很有‘长辈’的自觉,要照顾她的外甥和外甥女。

李南到了张家就被贞儿拉去跟她的外甥和外甥女一起玩了,张宪薇去了张家大太太的屋里,她娘就在那里。

“娘,送的药,你吃了吗?”张宪薇一看到她娘,第一句十有八九是这个。

梁氏一看到女儿,眼圈就红了,伸手把她拽到身边坐下后就上上下下的仔细看,未开口先掉泪:“薇薇,你受苦了。”

张宪薇习惯了,给她娘擦眼泪,再说:“娘,我好着呢。没人能给我苦吃。”

高氏在上面笑:“好了,弟妹别一看到咱们大姑娘就哭。”她一发话,梁氏就把眼泪擦了。她把张宪薇拉过来,扫了一眼就笑着点头:“看看我们大姑娘,越来越精神了。”

张宪薇笑了,高氏比梁氏更像她的娘。从她小时候起就知道,娘是需要她来保护的。高氏却是能教给她东西的。

“人总要自己先想通了才能把日子过好。”高氏叹气,“你没出门前,我就跟你说过当女人心气不能太高了。你倒是答应得爽快,可办得事真让人替你悬心。”她拍拍她的手,笑道:“我听说你要过继李家的一个男孩子?”

张宪薇刚要张口,高氏就打断了她的话:“你先别开口,先听我说!”她的脸一沉,屋里的人都噤了声。张宪薇乖顺的低下头,梁氏更是连呼吸都放轻了。

当年,张宪薇想帮着梁氏管屋子里的人,头一个学的就是高氏的这份气势。

高氏沉声道:“自从你生了贞儿,我还当你开了窍!现在再一看,根本是换汤没换药!”说着,她狠狠一指头点在张宪薇的脑门上。

“当年你说要跟我学怎么管你娘屋里的人,我教你了没有?事缓则圆!这什么事,转着圈来看着是花功夫又费时间,可不得罪人!!你倒是听进去啊!”高氏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

“瞧你的脖子,你的腰,挺的这么直,弯一弯会折吗?”

张宪薇的额头让她点得一晃一晃的,半句话也不敢说。

“哼!”高氏说,“这事就听我的。那个孩子就过到你名下!回去你就把这个事给我办了!”

张宪薇绞着手帕,不答腔。

“又是哪里别着你的筋了?”高氏慢悠悠的问。“你不说我也知道!上回,上上回,再往上一百回!我跟你说的都让你给扔到脑后去了!”

梁氏看了一眼高氏,帮腔道:“你就是不想着自己,也要想一想贞儿。有个哥哥在,日后她嫁出去也不会受委屈啊。”

看来她们在她来之前,倒是都商量好了。

上一次,高氏和梁氏也是这么劝她的。她也被劝动了,只是回到李家后,李显总也不提这件事。她后来也看出来了李单的心劲是往哪里使的。

当时,她最看重李显的意思,那是她的丈夫。又敬佩李单,不想硬是分开这对兄弟。所以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张宪薇说:“这个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一个是李克他爹,一个是李南的哥哥,那个孩子是个有心气的。”

高氏放下茶杯,“那你想怎么样?听着你的意思是已经有主意了?”

“李南养在我身旁,不是亲的也会养成亲的。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事,我有心用十年去磨,给自己磨出两个贴心的儿子!”

她用真心换真心,不只是李南,连李单也会变成她的儿子。就算不过继,也能让他们心甘情愿把她当成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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