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后的第二天下午,小仲在处置室让护士在锁骨下置入中心静脉导管。这样,他就和其他的病人一样,不管去哪里,都必须拖着一个有小脚轮的支柱,上面挂着输液袋。整个治疗按照事先制定的方案进行,但并非一切顺利,药物引起的副作用还是出现了。

住院第三天,医生将塔基索注入小仲的腹腔。这个手术其实很简单,在肚脐边上进行局部麻醉后,用很细的特氟龙软管将药液推入即可。但当天他就出现了剧烈的呕吐和腹泻反应。

德永给他配了止吐药和止泻药,但这些片剂在被消化之前就被吐掉了。小仲竭力抑制呕吐,但是奔涌而上的呕吐反射根本制止不了。他越是忍下,呕吐感越是强烈,简直让他担心会不会连食道也吐出来,那种感觉就如同体内被灌了毒似的。但这是治疗,只能忍耐。德永在输液里也加了止吐剂,可没有效果。

小仲忧心忡忡,第一天就这个样子,接下来不知还会发生什么。幸好,两天后,他的恶心和腹泻都有所减轻,唯有身体感觉极度的倦怠,但只要躺在床上不动,好歹还能忍受。食欲正在减退,食量只有以前的一半,但想到有中心静脉导管提供的高热量输液,小仲还是充满了信心。

身体状况稍稍稳定之后,小仲再次做了CT扫描和MRI检查。血液检查是隔日进行,他原本担心这样不断抽血会不会造成贫血,但转而一想,这是医生的吩咐,应该不会有事。检查这天的傍晚,德永来告知检查结果。

“血液检查没有异常,肝功能和肾功能也没有问题。白细胞很充分,电解质也正常。”

如果没什么不正常,那就用不着每隔一天检查一次了吧?当然这样的话,他没法说出口。

“谢谢!有这样周到的检查,我就放心了。”

小仲用他仅有的那点体力暗示了自己的意思,敏锐的德永已察觉到小仲的忧虑。

“也许你感觉检查多了一点。接受抗癌剂治疗的病人,身体状况随时会出现变化,照理是应该每天检查的,只是健保联在审查医疗费申请单时削减了。”

德永说的医疗费申请单,是指申请诊疗费报销。他埋怨给付医疗保险的健保联在报销医药费时不痛快,削减了小仲的诊疗费申请额度。

小仲皱着眉头问:“必需的治疗,为什么要削减呢?”

“这就是官衙的工作作风,做事死板。你肿瘤内科医生有这个需要,但一般的医生不是这样诊疗的,所以他们也不接受。”

“可是,抗癌剂治疗是您德永医生的专长,不听专科医生的解释,只是按非专科医生治疗的尺度来定,这不是瞎胡闹吗!”

小仲愤愤不平,声音也高了许多。德永无奈地摇摇头。

“没办法。不过请别担心。你的治疗,即使健保联削减了诊疗费申请,该做的检查和治疗,我还是一个不漏。”德永微笑着点点头,离开了病房。

小仲心里一阵高兴,有德永医生做主治医师,这真是自己的运气。

第二个星期,要进行第二次塔基索腹腔给药。因为有过第一次给药后剧烈的呕吐和腹泻经历,小仲有点战战兢兢。德永安慰说,不用怕,只要服用足量的止吐药和止泻药就不要紧。

“先下手为强。副作用厉害,正说明药效大,癌魔也在受苦。坚持住啊!”

“上个星期做的腹腔给药有效果吗?”

“才做了第一次呢,还不是那么明显。至少说来转移的肿瘤没见扩大。抑制的效果肯定是有的。这次给药为预防副作用,药剂中还加了类固醇。”

但是,这次注入后的副作用比第一次强烈得多,剧烈的呕吐和腹泻持续了三天,小仲全身极度困倦乏力,连上厕所、准备呕吐用的痰盂也得护士帮忙。他内心虽然过意不去,但又不得不每次按响呼叫铃。症状缓和后还是无法进食,腹腔注入次日就挂上的高热量输液只能继续挂下去。

“只要有高热量输液,即使没有任何进食也不要紧。它还能补充腹泻失去的水分,所以也不会有发生脱水症的危险。好在提早置入了中心静脉导管,不然,待身体状况较差的时候置入,会有可能发生难以置入的情况。”

“谢……谢……”

对德永的说明,已是奄奄一息的小仲用尽力气致谢。他虽然已无法从口中进食,但德永还是要他口服抗癌剂TS-1。小仲也觉得这是非服不可的。自己在受痛苦,说明癌魔也在受痛苦,只要攻克这个痛苦障碍,前面必定豁然开朗。

第二次腹腔给药后的第五天,小仲身体状况稍稍好转,他询问前来告知验血结果的德永:“德永先生,那个,先前我就一直想问的,肿瘤标志物检查结果怎么样?”

“正在化验呢,不过,好像结果并不怎么好……”

“是多少?”

小仲紧张地竖起耳朵。

德永略带歉意地说道:“只出了上个星期的检查结果,嗯,CEA是724。”

怎么?!小仲的头一下抬离了枕头。在东京医科理科大学检查的时候,应该是311.0吧,到现在只过了20多天,却增加了一倍都不止,这还能说是有抑制效果吗?小仲眼前一黑,脑袋重又落在枕头上。

“小仲先生,别泄气,肿瘤标志物未必能反映癌症的状态。治疗还刚刚开始,根本不用灰心。这是一场严峻的斗争,让我们一起加油吧。”德永说话字斟句酌,似在辩解。

突如其来的打击和弥漫全身的倦怠感让小仲连抬一下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他隐约觉得德永似乎走出了病房,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思索起来。德永的应对是谨慎的,他并没有把所有一切都告诉我,不好的数据,我不问,他就不说。对他,我究竟该信任到何种程度呢?

第三次做腹腔注入塔基索的这天,小仲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但德永还是按照计划,为准备腹腔投药来到病房。

小仲顾虑重重,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对德永说:“先生,我现在很恶心,拉肚子也没停,这次治疗能不能往后推迟一些时候,至少等我能吃东西了再继续。希望能答应我的请求。”

德永站在床边俯视着小仲的脸,绷紧了嘴唇说:“小仲先生,我早就说过了,副作用大,这正是药物发生效果的证明。连续治疗非常重要,这里不能有丝毫的退却。”

“可是……我想稍微恢复一下体力再继续啊。”

“这你不用担心,高热量输液能充分满足需要,再说血液检查的结果也没什么问题。现在停药的话,前两次的药效就要减去一半。虽然不好受,但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刻,一定要坚持住啊。”

到最后,德永似乎是不顾一切地坚决动手做腹腔注入的准备工作。护士在病床周围拉起了隔帘,将消毒液和橡胶手套一件件放在小推车上。小仲无可奈何,只能听凭医生在肚脐边上做局部麻醉,然后向腹腔推入塔基索。他感觉自己的肠子像是被浸入到热水中,呼吸也随之紊乱起来。他心中涌起了一阵不安,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这次在输液中加入的止吐剂比以往多了一倍,类固醇的量也增加了,再加上你的体质应该对药物有所适应,副作用经过一段时间后必定会得到控制,望能坚持到那一刻。”

说完,德永颇有礼貌地一鞠躬,和护士一起离开了病房。

小仲愤愤不平地想,医生真是轻松安乐,不用忍受如此痛苦的折磨。但是,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战胜癌魔。我不是对自己发誓过,任何痛苦都能忍住吗?小仲自言自语着。他躺在被窝底下提醒自己做好准备,随时迎接药物副作用的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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