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埼玉县饭能站开出的武藏号特快列车,旅客乘坐率只有七成左右。

森川和外科部长并排坐在双人席上。他是陪同外科部长去做院外手术,现在正在归途中。

外科部长基本上每两个月都要去一次与庆陵大学医学部有协作关系的医院承担手术。通常他是一人独行,这次却让森川同行,做他的助手。由谁陪同,并不一定,但公认手术水平最高的外科部长指定你做他的助手,至少他是没把你看作碍手碍脚的累赘。外科部长性格温和,坐在他旁边丝毫不用劳心费神、小心翼翼。

“今天亏得森川君的配合,手术得以顺利完成。”

“哪儿的话,应该说是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才对。”

今天做的是食道癌的根治手术。手术切开了病人的胸部和腹部,是一个大手术。病人是一位56岁的女性,癌症已有恶化,但还不至于很糟糕。

“今天的病人看来有救。”

“是啊。”

外科部长斜眼看了一眼身旁的森川,脸上的笑容好似在说,呵呵,你也看出来啦?

随着经验的积累,外科医生慢慢已能判定病人的预后情况,他能感觉到一个病人有没有得救的希望。大家都说,外科部长的感觉敏锐,他很少说出口,但他预料的准确率常在八成以上。森川也早就听说了,他想,今天借此机会正好一探究竟。

“先生是通过什么来掌握病人的预后情况的?”

“这个嘛,外科医生做长了就会的啦。”

“那有没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呢?”

“当然有了。有时,开始以为没问题,半途却出了状况。但是,假如你一开始就认定治不了,那就真的会没法治。所以,你尽量不要这样去想。”

说到这儿,外科部长苦笑了一下,眼角堆起了皱纹。

“当觉得有救的时候,要不要和病人说呢?”

“不能说。医生口里说出的话,远比我们想象的要重。所以,可以不说的话,尽量不要说。”

趁着兴致,外科部长继续说道:“现在还有许多医生会告诉病人生存期剩下多少多少,这个我不赞成。这可能是为了让病人有个心理准备,但预料失误的也不少。而且,大多数医生都爱往短里说,因为说长了,一旦失误就很被动。说穿了,那是明哲保身,为自己着想。而病人被告知自己的生存期后,他和他的家人会是怎样的悲痛心情,一般医生是不知道的。所以,我觉得这是不能做的事。”

到底是经验丰富的外科部长,森川不由得感叹。

电车过了所泽,进入了东京市区。外面已是漆黑一片,车窗玻璃上映出了森川的面孔。他扭过头,自言自语道:“要是病人都能治愈就好了,那些治不了的病人真的是不好对付。”

“医生做的就是这个工作啊,对治不了的病人也要不放过一丝希望尽力而为,分手的时候要郑重其事地和他道别。”

“您说的‘郑重其事’,怎么理解?”

“就是让彼此心意相通。”

“对先生来说,最好的道别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外科部长轻轻扬了扬眉梢,若有所思地说:“最后一刻,你要说:‘你真勇敢!’病人则会向你道谢:‘承蒙您的照料,谢谢!’就是这样的道别方式。生病是件不幸的事情,而两人因此相遇对于彼此却是件好事。最后一刻能够心意互通,这不就是一种最好的道别吗?”

“确实是这样。”

森川点着头,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就是那个在门诊部叫嚷“你说治不了,不就等于在说让我去死吗”,然后摔门而出的胃癌病人。这个人现在不知怎样了。

从外科部长刚才的话来看,那种道别是最不好的。要不要再和他联系一次?查一下电子病历系统,应该能找到他的联系方式。打个电话,就当时自己的态度给他道个歉?

不妥,森川想,在不了解对方现在的情况下,突然打电话道歉,那不过是为了自我满足。这种道歉并不是为病人着想,仅仅是为了自我解脱而已。

那该怎么办呢?

电车快到终点站池袋了。车窗外,都市的灯火流光溢彩,而森川的内心却是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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