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江潮非常紧张:“那不是精神病人吗,他都说自己脑子里有窃听器了,居然都是演出来的?”

“是啊,我一开始听说他来神经外科是要求医生取出他的大脑中被人安放的窃听器,我也以为那是典型的妄想型精神分裂,但其实我忽视了一个最关键的细节问题。”

“什么问题?”

“他为什么会同意交换人质呢?”林辰反问。

江夫人仿佛很认可他的说法,跟着点了点头。

林辰于是向对方望去:“江夫人您当时是怎么说服他交换人质的呢?”

江夫人答:“我说,我是这里的主任,他抓我会更有价值。”

“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老婆?”

“这是一个基于统计学的结论,精神病患者违法犯罪行为绝大多数没有事前计划,缺乏准备,通常突然发生,具有疯狂性,例如当街随意砍人一类。当然也有少数精神病人可以做到有预谋有计划地犯案,但数量非常稀少,一般只发生在偏执型或者妄想型精神病人身上。但往往,妄想型精神病人攻击的对象是他们‘仇人’。”林辰撑着一边脑袋,用手指握住纸杯,轻轻转了半圈,“他举刀乱砍时体现了‘疯狂性’。但无论是他藏匿西瓜刀进入医院行凶,还是允许交换嫌疑犯,甚至提出要求取出窃听器的诉求,都显示出了一种缜密的‘预谋性’。‘疯狂性’和‘预谋性’存在一定矛盾,并且经他透露,他认为是我们警方在他大脑里植入了窃听器,他报复对象应该是我们警方才对,找医生干什么?何况他找了医生却没有任何请求治疗的意思,只是勒住了医生的脖子,他的预谋性也不彻底。”林辰唇边露出很冷的笑容,“综上,我认为挟持李主任这位行凶者是伪装成精神病人实施犯罪,以逃脱法律制裁。”

江潮听他说完,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江夫人拍了拍自己老公的手背,江副队长才打了个激灵:“幸亏有你在啊林顾问!”他说完,赶忙看向身旁,“老婆,你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吗?”

江夫人非常坦然:“我们做医生的,什么时候不得罪人了。”

江潮张了张嘴,很不明所以,江夫人下手捏了捏自己老公的耳垂,温和地道,“每当病人说,医生求求你救救我,而我们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总会得罪一些病人和他们的家属。”

“可是你认识死者吗老婆,是你曾经收治的病人家属吗?”

江夫人摇了摇头:“即便是,我也记不得了。”

“那你最近要当心啊,要不要请假回家几天?”

“说得好像我请假回家你就会在家保护我一样。”

“我会的啊老婆,你信我!”

林辰听着他们毫无意义却显得非常幸福的对话,从窗外射入的阳光落在这对差一点经历生离死别的夫妻身上,他终于喝了一口杯中的温水。

“江潮。”他蓦然开口。

江潮一愣:“林顾问你说。”

“好好保护尊夫人。”

“我知道林顾问,您也觉得要针对我夫人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对不对?”

“还是先调查清楚死者的身份,应该就能理清他的行为动机了。”突然,林辰脑海中一阵刺痛,像是有什么人拿起榔头猛然敲击他的太阳穴,他用力握住纸杯,以至于水流尽数溅出,过了一会儿,他才很勉强地对江潮说:“抱歉,我的状态不是很好,这个案子我恐怕没办法跟下去。”

江潮紧张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送你去缝合伤口。”

“不用了。”

林辰站起身,扶住墙面,朝办公室外走去。

江夫人一把拉住他:“你伤得这么重,我马上给你缝合伤口,你还想去哪?”

“我想回家。”林辰回头,平静答道。

……

刑从连坐在敞篷吉普里,猛然向前看去,他们此刻正行驶在茫茫黄土之上,向西南方向的雨林进发。

黄土上矗立着零星巨幅广告,在巨幅广告顶端是灰蓝色天空,远处夏姿山脉顶端郁积着浅灰色云层,仿佛正在酝酿一场席卷天地的暴雨。

扑面而来的是雨林边缘潮湿闷热的季风,吹拂在脸上的风却无法吹走他心中的烦躁情绪,他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却讲不清楚是为什么。仿佛心灵感应一般,王朝也向他看了过来,他们对视一眼,瞬间明白彼此的担忧。

王朝少见地没有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话:“老大,不是吧,你也感觉到了吗?”

刑从连的手按在自己的电话上,几乎有拨打电话的冲动,不过他也很清楚,这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王朝……”他淡淡开口,“家里有监控吧,把实时监控调出来。”他说。

王朝正抱着电脑面容愁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要求,不过很快,少年人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猛地一拍大腿:“老大,虽然有点变态痴汉,但真是个好主意!”

说话间,王朝已经迅速调出他们位于颜家巷六号住宅的监控视频,如果林辰在场,一定会惊诧于自己生活在怎样的无死角监控之中。

厨房的抹布、客厅的果盘,院中的游鱼、房中的被褥,屋内一切纤毫毕现,然而无论时间怎样不停变换,监控画面中的景象却完全固定。

刑从连看了眼王朝,王朝拼命调换着监控角度,眉头越皱越紧。

这时,康安也凑了过来,:“老大你们在看什么呀?”

刑从连看到康安就气不打一处来:“滚远点。”他对自己的前下属说。

康安却像是自动过滤他的话,反而凑得更前了点,甚至把他的视线都遮挡住了:“咦老大,这是你们家吗,阳台上的花都快晒死了,这得多久没住人了啊!”

王朝将画面定格在客厅茶几上,然后放大画面。茶几上的水杯仍旧是他们那晚出发去永川前林辰喝过的那杯,桌面蒙尘、花草枯败,很明显林辰根本就没有回过家。

“靠,江潮这个混蛋是不是把我阿辰哥哥留在永川查案了!”王朝扭头问他。

虽然知道这当然是唯一的可能性,而以林辰的个性也很难放弃线索不再追查,但念及他离开时林辰的精神状态,刑从连也跟着生气了。

开什么玩笑,林辰最需要的是充分的休息和完整的心理治疗,继续追查宋声声一案,林辰就是铁打的也要崩溃。

“验证你的猜测。”他对王朝说道。

“永川二局是吧,呵呵。”王朝旋即开始入侵永川二局的监控系统,他们人在国外,更加没有心理负担,王朝的用时也比之前更短,回车键响,图像亮起。

王朝飞速拖放时间轴,果不其然,林辰的身影出现在永川二局的大办公室内。窗外的光线由暗转明再转暗,刑从连数了数时间,足足四十八小时,林辰都没有去睡过觉。

刑从连凝视着林辰,见他安静端坐在电脑前查阅资料,不时举杯抿茶复又放下。刑从连恨不得在那杯水里下点安眠药,让林辰赶紧滚去睡觉。

“老大,你们在看谁啊?”康安的声音再度响起。

刑从连简直有把人踹下吉普车的冲动:“把你的头从我视线前移开。”他一字一句地说。

康安赶忙把头挪开,在那烦人的脑袋移开的瞬间,刑从连看到林辰起身了。

林辰仿佛查阅到了什么东西,他站起身,神情笃定,端着水杯,向另一间办公室内走去。

王朝立即切换监控角度,他看着林辰走进网路监察科,与里面的警员说着什么话,然后那名警员突然来了精神,开始敲击键盘。片刻后,林辰仿佛想起了什么东西,他猛地一震,甚至连手中的瓷杯也砰然落地。视频只有图像而无声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光从林辰痛苦的神情中刑从连就能猜到他们的新发现必然又和宋声声一案有关。

林辰蹲下身,想要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却又突然将其中一片紧紧握在掌心。他看着鲜血从林辰掌心滴落,看着江潮紧张地拿来医务箱,又看着林辰不以为意地在自己手上倒着消毒水。

林辰脸上露出痛到麻木后反而愈显平静的神情,刑从连稳了稳气息,对王朝说:“能查到那台电脑的文档记录吗,他们到底发现了什么东西?”

“分分钟!”王朝打了个响指,很快调开了其中一份文档,其结果令人震悚,他终于知道林辰失态的原因,美景和相野的杀人动机竟然和有msc无国界医生组织以及aih保险公司相关。

刑从连抬起头,他们坐在吉普车上,此刻恰好与一块aih保险公司巨幅路边广告牌擦身而过。

等他回过头,视频中已经没有林辰的身影。

“老大,还要再看吗?”王朝试探着问道。

“继续。”刑从连说。

“可是我们看什么啊?”

刑从连回忆起最后的画面:“江潮是不是带他出去了?”

“对啊?”

“调永川二院的监控。”

“诶?”

“江潮的夫人是二院的医生,他应该会带林辰去那里缝合伤口。”

王朝将信将疑地调出急诊大楼的画面,但急诊大厅人数众多,要在茫茫人海中分辨林辰的身影非常困难。

“老大你知道江副队的老婆大人是什么科室的吗,他会不会直接带阿辰哥哥去那里缝合伤口呀?”王朝问。

“神经外科。”刑从连答。

王朝点头,伴随画面切换,令人悚然的一幕出现。

神经外科病区的走廊乱作一团,保安围堵在某办公室门口,医生病人神情恐慌,而林辰……

林辰站在走廊角落,他接过江潮递来的配枪,毫不犹豫将□□上膛,他走出画面,走入被保安围堵的办公室内。

“我靠江潮这傻逼为什么把枪给我阿辰哥哥他自己不能上吗!”王朝也激动地无法抑制音量,让随即说道,“我试试看调对楼的摄像头能不能看清这个办公室……”

“谈判。”刑从连这么说道。

他话音未落,画面切换,果然,办公室中正有人手握刀刃挟持着一位女医生,而林辰正反握着枪,一步步走向画面中的挟制者。

因为距离关系,刑从连看不清林辰的面容,可他只觉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电光火石间,林辰果断拔枪射击,鲜血四溅开来,王朝忍不住叫了一声,捂住眼睛。

刑从连却无法移开视线,他睁着眼,眼睁睁看着林辰垂下手,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转头地走出诊室。

画面再次切回走廊,林辰神情麻木,如同行将就木的老者,在他周围有很多人,赶来处置事件的警察也好、医院的医生护士病人也罢,走廊里应该非常吵,但在那刻,刑从连很清楚感觉到林辰根本感知不到周围发生的一切,他意识已经完全与躯体分离,如同死去一般。

他就这么看着林辰就这么看着穿过惊恐的人群,被带进一间办公室内。

因为另一间办公室玻璃反光的缘故,他们没办法看到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朝想要快进,刑从连却阻止了他。

四周寂静无声,他仿佛经历着漫长的默片,然后画面再次快进,一群医护人员从走廊尽头冲来,办公室大门洞开,林辰躺在担架上,被抬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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