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麦里传来一片杂乱无章的噪音,刑从连没空去管这到底是通讯故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大脑已经被林辰的出现完全占据,无数种可能性充斥其中,以致于它像要轰地一声炸开。

而最令人极度恐慌的一种可能性是:

如果他救不了林辰,如果林辰已经用刀划开了自己的脖子,该怎么办?

在那一瞬间,刑从连尝到了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后怕,他紧张得像是第一次握住枪要杀人时那样,然而现实情况根本不允许他再琢磨情绪或者思考可能性,因为他突然在耳麦中听到了新的消息。

“老大,那是定时起爆的c4炸丨药,无法停止。”耳麦中,野猪的声音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明白了。”刑从连瞬间清醒,他立刻收起枪丨械,向楼下狂奔,用极度镇定的语气对耳麦那头的人说,“赵虎,我要去t2楼,掩护我。”

阁楼里,刚完成杀戮的男人正在折叠丝巾,听见这句话时,他差点把手里的丁香丝巾扯破:“老大,什么情况,别冒险!你现在赶过去还能逃出来吗?”

同样的声音,顺着无线电信号,同时传送到几处正在执行掩护任务的地方。

王朝已经坐在船舱中,刑从连的话却让他惊得猛然站起。

他面前摆着光屏,7颗代表各人定位的光点中出现变化,代表刑从连的那颗红点果然开始向即将起爆的最危险区域飞快移动:“老大你冷静点,到底出什么事了!”

被爆炸和枪声惊动的原始森林开始不安地颤抖,乌云般的飞鸟冲向天空,遮天蔽日一般。

王朝看着远处被漫天烟尘掩盖的厂区,耳麦里传来风声、砖石声、间或响起的枪声,以及刑从连稳定到极点的声音:“林辰在楼里。”

刹那间,王朝完全也体会到过电后感心脏骤停的感觉,怔了一会儿后,他猛地喊出声:“怎么可能啊,这不可能,老大你别冲动!”

“他就在里面。”

仿佛黑夜里拉过的大提琴音,刑从连低沉的声音让王朝瞬间清醒过来,他用力握着桌角,强自平静下来,但他怎么可能平静,他浑身肌肉都紧张得打颤,为什么这种事情都会发生!

“王朝,找一个人接应我,其余人按原定计划撤退。”刑从连再次说道,王朝也不知道他老大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用那样坚定的语气说话,他深深吸了口气,将目光移向光屏,一字一句说道:“康安,保持你现有位置,3分钟后向t4移动,负责接应老大。”

……

与时间的赛跑比想象中更令人精疲力竭。

一阵步丨枪声从他脑后响起,刑从连猛地扑倒、滚过一片瓦砾,子弹在他身后激起一连串烟尘,一枚破碎弹片猛地溅入他的小腿。在极度混乱的情况下,任何细节都足以致命,然而任何对细节的关注都会拖慢他奔跑的速度。

“赵虎!”刑从连翻身跃起,继续奔跑。

“对不起老大。”趴在高层建筑物的枪手以从未有过的速度扣动扳机,他甚至不再计算弹道,纯粹用本能狙杀这个空间内所有敢于阻挡正在生死间奔跑的那个男人。

“还剩4分钟。”野猪的声音再次响起。

越来越多的高孟人挤入渡船,令轻型船只摇晃起来。

王朝依旧紧紧握着桌角,他身形纹丝不动,死死盯着光屏上的红点以没有任何战术掩蔽的速度冲向那栋即将被炸飞升天的厂房,恨不得祈求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然而他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物理现象从不以人类意志为转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然后等待结果。

在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后,刑从连终于来到那栋楼下。他已经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因为当他意识到,能和林辰死在一起也是很不错的选择后,先前所有令人燃烧的情绪都被完全压制了下来。

整座厂区在他眼中变为冰冷无机质的线条,他很清楚林辰所在厂房的作用,这是他最后选择炸毁这里的原因。在楼下埋着足以将这栋厂房炸飞天的足量炸药,这样才能最大程度杀伤所有试图抢救这栋厂房的士兵。

果不其然,一小队全副武装的查拉图士兵正在试图冲入楼内。

其中两人已敏锐地掉转枪口,未等他扣动扳机,那两位士兵的额头已经被血洞贯穿。

刑从连扣动扳机,枪□□出长鞭似的子弹,血肉贯穿声蓦然响起,与此同时,他也被一颗子弹击中肩头。

剧烈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终于到达楼前。面对满地尸体,仰望面前窗棱尽碎的楼宇,他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矿区厂房楼层平面图迅速在他脑海中展开,他跃上最后一层,在那些不停延展的线条中找到走廊尽头的实验室。

“3分钟。”

通讯频道中再次传出倒计时,再没有人说话。

他一脚踹开门,目之所及是一片昏暗,隐约可见的玻璃移门横贯眼帘。他举起枪,已经顾不得这鬼东西是否防弹,他扣动扳机,枪口从左至右横扫而过。

玻璃骤然碎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拔腿冲过这片玻璃雨幕,混乱的桌椅、倒塌的实验器材,计算着林辰的最后位置,刑从连踹开一道门。

天光猛然灌入,猴群嘶吼着,但那些声音和那些光亮都瞬间消失,他只能看到前方尽头的那扇门,那扇上半部玻璃碎裂、纯白色的木门。

……

林辰躺在地上,实验室的地板有点冷,虽然空调停了,但还是冷。

他忍不住蜷缩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可能已经死了,不过活着和死了的感觉还是不同,起码他好像还能够思考。

当然,他的思维早在赶走端阳那刻后彻底停工,现在已经变成一团泥浆,关于刑从连的一切再次充斥着他脑海中的每一个角落。

有时是刑从连在抽烟,有时是刑从连在打扫房间,更多的时候,是刑从连用非常英俊的面孔对着他,目光深沉宁和,却一言不发。那些画面泛着一些亮光,一帧帧清晰得触手可及,他的手指也随之轻轻颤动。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和刑从连说什么,可能是“对不起”,也可能是“我爱你”。

而直到现在,他才有空想一想,刑从连回来的时候到底会不会接受他这个问题。

应该还是会的。

他用了可能是人生尽头最宝贵的30秒仔细思考了这个问题,并给了自己一个如同自我安慰似的回答,觉得这样真好。

可当他回答了这个问题后,剩下的问题也接踵而至。

——刑从连回来后,知道这一切了该怎么办?

虽然让刑从连以为他失踪并永远也找不到是最好的结果,但以刑从连的个性,真有可能顺着所有线索追查到这片废弃矿区。

——那么如果刑从连看到他的尸体呢?

有一瞬间,林辰希望这栋厂房的废墟能将他的尸体完全掩埋起来,这样雨林的腐蚀速度一定会让他很快化为一堆谁都认不出的白骨,刑从连或者王朝找到这里后,可能找不到他,就算找到了,也不会太伤心。

他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想象刑从连伤心欲绝的情景,毕竟在他的概念里,像刑从连这样的人不该伤心欲绝,而他更不该是那个让对方伤心欲绝的人。

林辰忽然开始后悔,他为什么要在那时候表白,如果他没有戳破这些,可能还不至于让自己深爱的人那么痛苦。

时间无法倒流,做出的决定无法更改,既然是男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虽然他马上将要死亡,可他突然发现,他真的不想死,他想活下去。

如果这世界真的如《秘密》所说,那么,他想活下去。

他用力撑住地面,尽力想要站起来。

……

刑从连打开那扇纯白木门时,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虽然在那之前,他甚至还在害怕如果林辰不在门里该怎么办。

可当他看到实验室地面的刹那,所有景象如潮水般涌来。

林辰蜷缩在地上,脸颊有些微凹陷,眼睛却大得吓人。他的脸、他的手肘、他所有□□在外的皮肤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触目惊心的鲜血点点滴滴落在地上,然而最让刑从连揪心的却不是这些伤口。

看见他后,林辰微微转过头,眯起眼,失去焦点的目光中满是疑惑,又在转瞬之间笑了起来,刑从连很清楚地看见林辰目光中自嘲到极点的笑容,他的心脏仿佛被什么外力狠狠攥紧。

他一步步走过去,蹲下身,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将人抱起。

突然,林辰伸出手,搭上他的手腕,手心传来的温度让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刑从连缓缓低头,看着那几根搭在他腕上的苍白手指,像是挣扎不愿入地狱的灵魂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耳麦中的催促声终于重新灌入他耳内。

“老大,真的是阿辰哥哥吗?”王朝问道。

“还有两分三十秒,快点啊老大!”野猪很难得用了吼声。

然而刑从连的动作却依然缓慢,他一只手托住林辰后颈,另一只手探入林辰膝窝下,用力将人抱在怀里。只是在抱起林辰的那瞬间,他感受到烙铁般滚烫的温度,正常人哪会有这样的体温。

这时,林辰一直凝望他的漆黑眼眸中出现了轻微闪烁。

他听到林辰用干到沙哑的声音问道:“虽然这么问太像在演电影,但我是在做梦么?”

“是我。”他抱着林辰站了起来。

只是两个字,他就清楚地看到林辰眼眶通红,里面的泪水溢了出来,像是为了掩饰突如其来的脆弱情绪,林辰将头转向他的胸口,刑从连已经感受不出胸口的滚烫到底来自于他的情绪还是林辰的泪水。

他低头,深深吻着林辰的发根,血腥味、泥土味、咸湿的汗味、还有从林辰骨子里透出的干净冷冽气息混杂在一起,仿佛要浸入他的灵魂。

他紧紧抱住林辰,转过身,踢开脚下猴笼,开始向外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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