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和小詹先生找了位置坐下。

会场大屏幕上不断反复播放周瑞制药宣传片,隆隆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四周。

航拍镜头扫过周瑞制药大楼,落在企业蓝色和平鸽模样的标志上。

“我们是周瑞制药,致力于治愈生命,提高全人类生活质量……”

义正辞严的男声旁白响起,周瑞制药大厅移门打开,跟随镜头,可以看到制药公司内富有朝气的员工。镜头不断向上,穿过研发实验室,工作台两旁是身着浅蓝色防尘服的员工,画面显得规整有序、明亮干净。

这让林辰不由得想起雨林深处的那片肮脏矿区,一切都形成了鲜明对比。

宣传片里的男声继续用朗诵的声音念道:“周瑞制药拥有全球最先进的研发团队,具有世界一流的研发能力,我们锐意进取,每年研发新药投资超过百亿人民币,截止今年6月份,推行上市新药总计五十二种……”

画面中出现了很多图表,展现周瑞制药的研发投入以及相关研发成果。

总之发布会当然也同样是企业的宣传会,这些东西肯定是要有的。林辰简单看了看,总觉得这些年来,周瑞制药还是做了一些贡献的。

震耳欲聋的激丨情企业宣传片放过几十遍后终于停了下来。

林辰注意到,前排座位有一些白发苍苍的在明显是周瑞制药工作人员陪同下入场,还有些青壮年,应当是医院或者研究所骨干一类人。

林辰忽然被小詹先生捏了捏手臂,他向一旁看去,化工厂二代小詹先生兴奋地说:“天呐林先生,你看到没看到没,天呐天呐,张院士也来了!”

林辰不明所以向前排看去,实在无法从那些背影中看出什么,不过刚才,在前排的专家中,他似乎看到了昨天让他们来看推广会的那名医生。

和激动的小詹先生一样,现场自然地响起一片骚动。

无需发问,小詹先生主动在他耳边讲解:“那是华科院药研所的张院士!大牛中的大牛!”

“你认识?”

“不……不认识……”小詹先生顿时尴尬,马上蔫了下来,“我……我想去张院士手下读博士,但是没考……考上。”

药研所顶级专家被请到现场替一个制药公司站台,这有些颠覆他的认知。

“这样合适吗?”林辰问,“院士们会愿意来商业走穴?”

小詹先生赶忙推了推他,认真道:“这不是走穴啊林先生,你小声点。”

周围人纷纷投来大量的目光,林辰于是闭嘴,在这种地方,显然言多必失。

“我不明白。”

“你可能不了解医药行业的这些问题了。”小詹先生压低声音,“你看,一种新药要推广上市治愈病患,究竟由谁给谁用呢?”

“当然是由医生给病人。”

“林先生,您说的很对啊……可,市场上药物种类很多很多,就算是简单退烧药,都有玲琅满目的种类,那么医生如何获得新的药物信息作出辨别,选择某种药物用于某种患者呢?”

“医生总有自己的途径了解……”

“这是当然,但一来医生工作确实繁忙,而来药物种类太多,所以医生了解药物的一个主要途径就是,就是药商自己的推广。一般某种新药上市,药商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大规模推广活动,讲述这种药物的治疗机理、疗效、临床实验的结果……专家到来,当然是药厂邀请的结果,但这也是医生们了解新药的最好机会了。其实医疗体制中的思维也是非常顽固的,某种新治疗思路和药物的推广,有时要经过很长时间的努力,这种药物才能完全替代上一类药物,被人们所接受。如果替换成功,才能真正达到互利互惠、最终造福病患的过程。”小詹先生说。

林辰轻叹道:“你说得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毕竟本质上来看,没有药物使用在病患身上的商业化的收益,也就没有推动新一轮研发的资金……”

“林先生您能这么想,真的很厉害了,起码和那些觉得医生药商两相勾结,非要在病人身上赚血汗钱的人就不一样。事实上,如果在某种疾病上制药企业赚不到钱,那么他们很有可能就不投入大量资金来研发新产品,比如小众病毒的疫苗就很少有人做,又比如诺德伦这样的脑损伤康复类药物,光周瑞制药自己就生产更新了很多代……”

小詹先生又要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小詹先生啊。”林辰打断他。

“您说什么?”

“我说,当你聊起专长的时候,突然就不紧张了。”

“我……我不是……不是紧张……”

小詹先生涨红了脸,与此同时,会场灯光一暗,有人缓步上台。那是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中年人戴一幅金边眼镜,半秃顶,是周瑞制药董事长先生。

“欢迎各界专家和社会各界的朋友参加我们周瑞制药的新药诺德伦的推广发布会,关于诺德伦的上市也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近来周瑞制药也保守质疑,诺德伦这个药物也确实是命途多舛,包括我们自己也一度以为这个药物可能再也无法为治愈疾病做出贡献。但这毕竟是划时代新药,我们深信它的疗效,它理应为各位病友服务,因此,我们近来做了非常多的努力,使它终于能够上市。在这里,我也同样感谢社会各界朋友们的帮助。”

全场掌声雷动,周围制药董事长并没有避讳近来围绕诺德伦产生的问题,而用非常轻描淡写的手法将之一笔带过。

林辰平静地看着台上一切。

只见董事长先生大手一挥:“好了,我废话也不多说,请各位观看诺德伦的宣传片。”

大屏幕骤然变亮,一种新型药物的构型式出现,屏幕上的模型360度旋转起来。

下不少人都在翻看当时放在每张座位上的宣传资料,小詹先生看的尤为认真,林辰则开始关注讲台上下不同人的反应。

“诺德伦之所以是一种全新的脑科学药物,它摒弃了以往常见以往疏通、补漏为主的治疗思路,更加关注神经元修复。它的有效成分是为于数十年前,由我公司科学在在达纳雨林土壤中发现的一种细菌培养获得,研究人员设计合成了各种不同的衍生物,希望通过增强药物的脂溶性以穿过血脑屏障。一旦进入脑部,诺德伦经过设计的衍生药物就会快速发生代谢变化重新变成新的有效成分。各位手上的资料就包含有相关的临床实验证据,根据相关结果显示……”

“有什么发现吗?”林辰转头问道。

小詹先生愣住:“什么发现?”

林辰这才意识到,对方并非来和他查案的刑从连,而只是个普通想挽回父亲企业声誉的化工专家。

“诺德伦真如所说的这么神奇吗?”

“啊?神奇?”小詹先生放下,“是挺厉害,思路很新,但……可能也说不上神奇啊。”

林辰蹙眉:“不是说全新的思路吗?”

“诺德伦这个药物最新颖之处在于有效成分的拆分重组,以通过血脑屏障,血脑屏障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够防止血液中的化合物进入脑部,好处是防止有害物质侵入大脑,但同样的,血脑屏障也阻隔治疗药物进入,从而影响治疗效果。”台上的宣讲继续着,而小詹先生则用更加通俗易懂的话向他做着讲解。

“然后呢?”

“然后,诺德伦其实是周瑞制药前代心脑血管药物tern和复含抗血小板剂adp的双药固定剂量复合剂,tern改变了构型式,并引入了刚才说的ton成分,改组出的新药物,这个思路很厉害,确实是我从未见过的。”

小詹先生的语气很平常轻松,但林辰浑身一凛。

他揉了揉眉心,他总觉得小詹先生的这番话里存在极其重要的关键性信息,这种信息却因为他们对于医药专业知识的缺乏,一直被隐藏于最显而易见之处。

他握了握拳,终于下定决心。

“跟我出来下。”他拍了拍小詹的肩头。

“啊,什么,会还没开完。”小詹先生不明所以。

“跟我出来。”林辰强调。

会场外酒店走廊带着酒店熏香特有的脂粉气息,他们出来时,照例又受到守卫们的例行盘查。

林辰带小詹先生在回廊里随意走着,终于凯酷:“我有个问题,想请你帮我分析一下。”

“您……您怎么这么客气。”

“刚才台上,周瑞董事长之前说了他们公司诺德伦上市前的坎坷问题,你对此怎么看。”

“我……我不知道啊……”

“我的意思是,你觉得诺德伦有问题吗?”

“您是不是一直觉得诺德伦有问题呀?”

林辰看小詹先生的神色,觉得这位年轻人大约是想起他昨天核磁共振室门口反驳主治医生的话来。

“能通过药监局检测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啊,而且那么多期临床做下来,除非周瑞制药故意数据造假,否则这个疗效确实是有的。”

“副作用呢,诺德伦会有强烈副作用吗?”

“副作用这个东西就很难说了,比如赫赛汀这种乳腺癌治疗药物,就在后期治疗过程中,使用它的患者就被发现有心脏功能减退的症状和体征,我们都说是药三分毒,你说某种药物一定不存在副作用,这可能性也不大……”

林辰安静听着小詹小生的讲述,并没有打断这位年轻人。

“副作用在可控范围,也就是说在某种数据范围内,是可以被接受的,而且周瑞制药也不傻,要是他们知道诺德伦有强烈副作用,又为什么要推广呢,光是病患索赔都要让他们赔掉底裤。”

林辰陷入深思。

小詹说得问题他们曾反复提到过,现在看来,综合这几日来所有信息,可以发现一些事情。

第一,诺德伦这种药物本身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否则周瑞制药不会大举推广这种药物呢。

第二,周瑞制药内部出现了难以言说的问题,以至于他们替换了所有供货商。

第三,作为诺德伦研发主管,司坦康应当是发现了一些事情,想要揭露这些事情前,她被沈恋杀死了。

第四,一直以来,沈恋通过编造谎言,利用端阳阻止诺德伦上市。

可问题就是,综合这些信息,能得出什么样的结论?

林辰看向身旁的年轻人,问道:“如果有人费尽心机不想让诺德伦上市,你觉得那个人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您是在说……在说周瑞制药的竞争对手吗?”小詹先生很紧张地问道。

“竞争对手?”

“因为诺德伦的思路确实很新啊,如果能成功大面积推广的话,会挤兑其他厂商旧思路的药物没有生存余地,除了竞争对手,我……我好心想不出谁会不想诺德伦上市呢?”

“可如果,是周瑞内部人员不想让某种药物做的呢?”

“那也有可能是内部团队的竞争啊,比如公司推了你这个药,那我研发的前代药物就会被迫慢慢退出市场,或者我正在研发的新一代药物的项目会被取消……”

“前代药物?”

林辰忽然有种惊悚到极点的感觉:“你刚才说过,诺德伦和周瑞制药前代心脑血管药物间有什么关系?”

“诺德伦是前代药物tern经过重新构型并加入新成分ton后生产出的新型药物”小詹先生疑惑道,“怎么了?”

“诺德伦是对前代药物的改良?”

“比改良更复杂,这个不是简单的继承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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