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要出行,京中亲贵们打破了头,就为争一个出行的名额。想在皇帝面前露个小脸儿的,自然是卯足了劲儿,大家伙儿都猜出来了,皇帝还要有动作,谁不想借此机会挣一份功名?

即使是淡泊名利的人,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到京外透透气——这年头的旗人看着是风光,生活也很悲催,他们是被朝廷圈养的。不在旗的人,领个路引还能旅个游什么的(当然这样的人很少),在旗的只好见天窝在一处。

所以每当皇帝要出巡的时候,就是很多人活动的时候,求亲戚告朋友,想弄个名额跟着见见世面。

终于,名单最后确定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能随驾的自然欢欣鼓舞,不能随驾的也算是有了定论,被人求请的好歹是脱了身不会再被一堆人缠着——名额有限,给谁是给谁不是呢?

现在好了,尘埃落定了。

康熙的原意,是要去会一会蒙古,再次夯实满蒙联盟的基础,为彻底剿灭葛尔丹作准备。得了宝贝金孙,带上了去显摆未尝不是显示国祚绵延、后继有人的大好招牌。康熙还没乐昏头,记得这年头小孩子的存活率不高,而小胖子还没足岁不适合作长途旅行,

本来呢,让皇太子夫妇一起随行,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大清国没有国母很多年,只有一个很不靠谱的老太太撑场面,有个太子妃过来搞搞夫人外交也是不错的。康熙也想让胤礽跟着去一趟的,不管怎么说,有个这么满意的太子不拿出来显摆实在是暴殄天物。

现在好了,国宝级的保护动物小胖子横空出世,生生把他爹娘给拖在了紫禁城里,不得外出。康熙随行的队伍里,就没有看到皇太子夫妇的身影。相反,他把老大、老三、老四、老五、老八、老九都给带上了,留下腿脚不灵光的老七跟太子作伴儿。唔,还有一堆未成年。

胤礽很想挠墙,一方面,康熙外出而把他留下来了,是对他的信任与肯定,另一方面,也意味着他与康熙相处的时间又结束了。康熙临行前是与他有过一次长谈的,除了叮嘱注意事项之外,还告诉胤礽:“十一月里就会回来了。”

十一月里就会回来了……

“十一月里才会回来啊!”胤礽对淑嘉这样抱怨着,“四个月,这一年,汗阿玛才在京里住了几天?”

淑嘉没见过胤礽这样多动,两人相处的时候,胤礽不像在外面那样端着,却也挺稳重的,现在这样子,倒像是身上安了弹簧一般。

“汗阿玛上半年是有大事儿,下半年,你也说了,为了翦灭葛尔丹会盟蒙古。”

“那也不用把老大一直带着吧?”

原来,此君的不满皆源于此啊!“也不独带着他一个,不是把老三、老四他们都带上了么?”

“老三、老四不会给我砸黑砖!”

这倒真是个问题,沟通不良,很容易生出误解。普通父子之间的误会,儿子挨两句骂,解释一下就好,遇上脾气暴躁一点的爹呢也就是抽一顿算完。到了皇家这里,老子一句话,就能把儿子扁个不成人形。后果确实比较严重。

“多写写信也是聊胜于无,要我说,大嫂的产期就在九、十月里,到时候……跟汗阿玛请旨,请大哥回来也不是不行啊。”

胤礽道:“明明老大已经是容不下我,老爷子偏偏还想要兄友弟恭,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做父母的,总想着儿女和睦。老爷子想什么,咱们就做什么给他看,实在不行,错也不在咱们,汗阿玛最是圣明的,怎么会看不到呢?”

胤礽对这个话题有些不耐烦了:“看得到看不到也就这样儿了。回回如此,老大就是做错了,汗阿玛也不肯狠罚他,还要我优容他。”

淑嘉不知道胤礽是不是对自己的‘劝谏’不高兴了,当即闭嘴,不过这么些日子取来她至少弄清楚了一点:提到胤禔,只要不是胤禔倒霉,胤礽一准心里不舒服。也许是两者都有吧,淑嘉心里下了个断定,也不能怪康熙啊,胤礽是他儿子、胤禔也是,胤礽、胤禔已是仇敌,但于康熙来说,都是儿子。

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淑嘉决定过两天再提醒胤礽要想好应对胤禔的法子。大战下来,胤禔怕是要封爵了,胤禔的年龄摆在了那里,即使没有这场战争,也到了封爵的年纪了。

一旦封了爵位,就要开府出宫,到时候胤禔真是海阔凭鱼跃了,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地方有地方,非常方便他搞夺权活动。而胤礽,还要继续住在奉先殿的隔壁、乾清宫的东南,祖宗看着、皇帝瞅着,是多么的不方便啊!

能不能趁现在康熙不在宫里、胤禔也不在宫里,大福晋要生产、惠妃还要盯着宫务的时候……在乾东头所里安插个人呢?到时候也好有一消息来源。可惜了,结婚没多久就怀孕,然后是被各方人马盯着安胎,还来不及培养自己的势力呢。

淑嘉扼腕。

过了两天,她终于得了机会,与胤礽提及此事。胤礽收到康熙描述沿途风光的信件,回来跟淑嘉长吁短叹了一回,又抓着儿子的胖脚让他在纸上踩了两个印子:“这会儿要是能在汗阿玛身边儿踩上几个脚印就好了。”

淑嘉失笑,把小胖子抱到一边,看着红袖打了温水来,方氏小心地投了帕子给小胖子擦圆滚滚的脚丫。“你要不甘心,也脱了袜子印两脚。”

惹得胤礽差点没翻白眼,淑嘉看他有话要说,对方氏道:“把阿哥抱下去罢,到他睡觉的时辰了。”

打发走了人,两人才继续刚才的话题。胤礽道:“常年在宫里闷着,骨头都要锈了。”淑嘉道:“我看你坐得很稳么,也是汗阿玛信你,把家都交给你了,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胤礽无聊地道:“你是妇道人家,不懂这个。”

淑嘉怒了:“我怎么不懂了?不就是看着四方天、四方地,觉得好男儿该志在四方么?我也想出来看看来着,多久没看着不带角的天了……”

夫妻一通感慨,淑嘉道:“说这些怪没意思的,现在孩子小,也走不开呢。对了,有件事儿,我该跟你商量一下儿的。”

“?”胤礽眼带疑问。

淑嘉道:“我想,历来皇子初次封爵差不多都在二十,叔王、伯王都是如此。如今又有大战,明年大事已定,怕是要给这些兄弟们开府建牙了……咱们是不是该备好了他们乔迁的贺礼?省得到时候又慌乱,开府不同于移宫,还有封爵的份子也要备着呢,咱们还没备过这样的礼,要早些下手才好。”

胤礽还真没想到这一条,正在捻着念珠的手指一顿,深深看了淑嘉一下,旋即转过眼去。淑嘉说完,心中也是惴惴,她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仗着剧透本地常识。北京有个雍和宫,她是知道的,那是潜邸,也就是说,皇子们终会搬到宫外。而本地常识告诉她,皇子封爵的年纪快到了。两相综合,就得出这个结论。

不中,亦不远矣!

胤礽马上反应过来了,情知淑嘉说得对,心道,她说得很是,看得倒是远,只是……这种推测功夫居然是以‘按时准备好贺礼,不要到时候手忙脚乱’为目的,实在让太子殿下无语。

他的詹事府里还没人跟他提这个,索额图也没说起过,弄了半天,这一条居然是太子妃因为要准备交际才想到的,胤礽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不过,胤礽马上抛开了这种囧囧有神的情绪,很快想到,老大要搬出去了,不定窝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里筹划着什么阴谋,这种感觉太坏了!胤礽开始思考,阻止封爵,没有正当的理由康熙是不会答应的。

淑嘉权当没注意到胤礽凝重的脸色,继续说:“要说呢,这事儿要在外头,还要送几房家人的,我又怕他们会多想,到时候人送了,又不得他们喜欢,还要防着。这样,礼就要重一点才行了。”

胤礽猛一抬头,看着淑嘉还在唠叨:“房舍、家俱想来内务府会给配的,只有摆设……”

胤礽勾起唇角,那么,只好……安个钉子过去?还不能明着送,明摆着告诉老大,我给你送奸细来了,那不是傻子么?不对!要明着送,这样可以吸引注意力,再配上几个暗地里的真·探子,大事成矣。

胤礽打定了主意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找索额图去办,转而一想,兹事体大,以索额图现在越来越不灵光的脑袋,还不如太子妃想得准,怕他办不好。找谁呢?老大封爵,必要封入一旗,旗下包衣也要入王府当差,这是最好下手的,择一机灵包衣,拿住把柄或是施恩或是收买,变成自己的人。问题是:老大会被封入哪一旗?不知道老大会入哪一旗,就不知道哪旗包衣入府当差,也就无从安插人了。

胤礽被难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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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夫妇在打着大阿哥的坏主意,大阿哥也没闲着,在康熙面前鞍前马后着当孝子、在弟弟们面前扮演好兄长。康熙不让他在跟前的时候,他就寻机会去老三、老四、老五那里挨个儿地说话。

老三心中好气又好笑,老大这是把大家都当傻子呢吧?十岁以前,胤祉对于两个哥哥表现出来的和气还是很感激的,当初他是被送出宫去养的,接回来的时候都不认识亲爹康熙了,康熙一抱他还哭来着。在宫里就是这么一种生存状态。

这个时候,对于同辈小朋友表现出来的友好,胤祉心里是暖洋洋的。后来书读得多了,在这宫里呆得时间久了,慢慢醒出味儿来了。是,皇子们谁不对太子心存羡慕嫉妒恨?但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咱也不用傻到跟他作对吧?

回宫头一天,荣妃就跟他说了:“跟谁都笑着说话就对了,对太子要尊敬,对大阿哥也要礼让三分,至于他们说什么,你就应下来,应下来了也不用照办。我说的,你现在不用懂,只要记牢了,照我说的办,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看明白了,是以对老大尤其不喜。听到大阿哥对老五说:“你是个有福的,儿子已经抱上了,我只盼着能有个儿子就好了……说起来,内务府真不是个东西,一样的皇孙,居然两样待……”他这是在说皇五子庶长子的百日不如毓庆宫三阿哥的隆重。

五阿哥虽然比兄弟们不那么涉足权利之争,到底不傻,老老实实地说:“嫡庶有别,国家自有制度。”本来就是啊,他这个是庶子,毓庆宫小胖子是嫡子,从小吧,太子每天就比大阿哥多两斤肉的配额呢,这会儿发什么牢骚啊?你不满,别拿我儿子说事儿啊,传出去了还当是我不满呢。

胤禔心说,老五你傻了吧?果然是语文没学好,意思都听不对!眼风四下乱扫。

胤祉有点坐不住了,再说下去,万一被拖下水就不好了。他也拿眼睛四下看,希望来一个转移话题的。正好,胤禛坐在他下手,就是他了,他最话痨了,还被师傅说过:“皇子要有气度,不可喜怒皆形于色。”

可这会儿,老四坐得挺直,脸上严肃得跟被汗阿玛派去吊祭似的,闷不吭声闷不吭声闷不吭声。

靠!你不是最话痨的么?现在正用着你的特长呢,你又哑了!老三使眼色使得眼都快抽筋了,还差点儿被胤禔发现,胤禛就是不接话。

胤祉:……下回再给你使眼色就让我长针眼!

胤祉含泪亲自上阵,开始掉书袋,背礼仪制度,哪个等级用什么样的东西,终于成功把老五双眼念成蚊香,老大额上暴起十字路口,这一场兄弟聚会才是进入尾声。

胤禔颇为无奈,他这些弟弟,老三在他印象里,从小就是个书呆子,你跟他说什么,他就会问:“语出何典?”笨死了!(老三:不这样怎么摘清自己啊?被你粘上了,就是得罪太子,我又不是老八那个倒霉蛋儿不幸归你娘养。)

老四呢,从小就脾气古怪,真正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老五……他的语文水平……他的思维能力,不提也罢。老八一直养在惠妃那里,不用他再浪费口水了。咽咽唾沫,看看老九已经快要睡着的胖脸,胤禔终于说:“我还要去巡营,不多坐了。”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这场聚会里比较正常的人——胤祉。

高兴得实在是太早了!

到了晚间,胤祉看着胤禔奸笑的脸,恨不得把他打得满脸花!

康熙是个喜欢天伦之乐的皇帝,没事就把儿子们拢一块儿。如今刚出北京不久,正在高兴的时候,招呼大家一起吃个宵夜聊个天儿。

诸子之中,除了太子,康熙最亲近的如今是大阿哥。胤禔也尽力卖弄,康熙问他们:“方才都做什么了?”他最早回来:“我们在一起说话来的。”

“哦?都说什么了?”

“说起小时候的事儿了,三弟的那个哈哈珠子,有一回……”

“是叫色敏么?”康熙的记忆力非常之好,好事坏事他都记得住,所以,在他面前说话要小心。

“正是,汗阿玛还记得?他生得滑稽,倒不如太子的哈哈珠子俊俏……”

胤祉坐不住了,今天肯定是他的倒霉日,凡事都要拖上他,耳听得胤禔暗示,德住长得好,得太子喜欢,到哪里都喜欢带上他。“太子会调教人呢,他的人比三弟的顺眼多啦。”

康熙乐得大阿哥跟太子关系好,听到胤禔夸胤礽,他也提起了精神来听,只听胤禔非常羡慕地说:“汗阿玛好生偏心,儿子也想要这么整齐的人见天带着……”

康熙留了心,点心过后,把其他人打发了,留下胤禔说话。胤禔是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的,上眼药这事儿吧,不是看你怎么说,而是看你说的这个事儿,对方愿不愿意重视。再不乐意,胤禔也得承认,康熙是很重视太子的,一旦太子有了什么不好的举动,最紧张的非康熙莫属。

于是胤禔暗示康熙,胤礽身边儿的人对胤礽百般纵容,嘴上还说得好:“那起子奴才,对太子百依百顺,再没一个劝谏的。”说完,用一种‘唉呀,看我说漏嘴了’的表情看着康熙。

康熙当即细审,一个审得认真,一个乐于招供。胤禔还为胤礽辩白一下:“太子毕竟年轻,慕少艾……都是那些奴才不好,那个崔太监,太子要爬墙,他能亲自端梯子的主儿,哪里知道劝太子危险呢。”嘿,这一下又要去多少毓庆宫的心腹?汗阿玛下手,可比我亲自动手强多了。

康熙眉头皱得死紧,胤禔心花朵朵开,被康熙不耐烦地挥退,看到康熙又召了人进帐,定睛一看,海拉逊。这下乐子大了!

胤禔敢告状,那是有准备的。他一直盯着太子,寻着太子不好的地方,却一直寻不着。不得不说,太子的高标准高待遇是康熙给的,没办法挑理。

能做文章的只有私生活了,脾气不好什么的,太子对奴才狠一点,康熙又不介意。好不容易吧,他似乎有点寻欢作乐的倾向了,太子妃一来,给他掐熄了。再不下手,等娶了老婆的人被老婆调理得顺了,这方面就不好下手了!

胤禔是听到了一点关于胤礽的风声的,也仅限于风声而已,但是捕风捉影是不需要真凭实据的。更何况,胤禔知道,胤礽也不是全无过错的,光弄一堆姣好少年在身边,崔太监还打着太子的旗号作威作福,这些一查都是有实据的。以康熙对太子的重视程度(虽然不想承认),康熙很容易脑补一下,然后对胤礽印象暴跌的。胤禔真不信胤礽能憋得住,俩小老婆形同流放,大老婆又是怀孕又是产子,他居然没有另添侧室,一定别有纾解渠道啊,胤禔猥琐地笑了。

而海拉逊,从康熙五年就是总管内务府大臣,曾与明珠共事过一段时间,关系还不错,至少不是**。康熙找他问话,一定不会代太子隐瞒,可不就是乐子大了么?我以前怎么这么笨呢?怎么就没想到这里呢?私德败坏的人,是不能当皇太子的……

这一晚,胤禔乐得睡着了还能咬着被子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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