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楚凌一如往常地去了大将军府。因为拓跋罗的婚事,即便是素来安静如大将军府上也难免多了几分躁动。大将军府常年不见什么喜庆热闹的事情,日子过的颇有几分古井无波之感,对于爱热闹的人来说未免枯燥。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人们才对这些喜庆的事情越发的兴致勃勃。

一进门,府上的管事就迎了上来,“小姐,您来了。大将军正在见客,吩咐属下转告,请小姐先去校场玩一会儿。”

拓跋兴业的玩一会儿,自然跟别人的玩自然不是一个意思。楚凌也点头应了,转了个方向往后院的校场走去,只是有些好奇地道:“什么人这么早就来拜访师父?”北晋并没有固定的早朝时间,所以很多人这个时间可能还在床上没有起来。

管事看了一眼楚凌,低声道:“是…是南朝那边过来的客人,专程来拜见大将军的。”

这两年,楚凌和拓跋兴业府上的人关系都不错。大将军府的人大都是从军中出来或者跟着拓跋兴业很多年的。对于这个自家大将军看重的弟子,自然也不会有一般貊族人那种嫉妒又轻视的复杂心思。但是,面对别的中原人,难免还是有几分不以为然的。即便是能够有资格拜访拓跋兴业的,在天启必定也不会是寻常人物。

管事将楚凌送到校场之后便恭敬地退下了,楚凌也不闲着随意从旁边抽出一条长鞭开始练功。虽然楚凌用的最顺手的是流月刀,拓跋兴业也要求她专注。但是偶尔还是要学一些别的兵器的,毕竟总会有一些突发状况未必时时刻刻刀都能在身边。

对于楚凌的担忧拓跋兴业颇为不屑:连自己的兵器都能弄丢的人,你还习武干什么?

对此,楚凌好奇地问,“师父,你难道从来没有丢过兵器吗?”

拓跋兴业沉默了半晌,从此不再管楚凌的三心二意。

长鞭在手,楚凌挥动起来如灵蛇狂舞,地上不时被鞭子打出一条条白痕,可见这鞭子若是落在人身上不只是何等的痛彻心扉。没练过的人觉得那鞭子打人容易,但是真正练起来才会知道长鞭比起刀剑来更加难练。长而柔软的长鞭不同于貊族人惯用的马鞭,对手腕和手臂的控制力要求都极为严苛。若是弄不好,就不是打人而是把自己缠成一团了。

楚凌却似乎完全没有这个困扰,身形矫健的在校场中央飞快移动着,几乎要让人看出几个虚影了。长鞭也如同无数飞走的灵蛇,将她牢牢地保护在中心,一旦有人试图入侵就必然会遭到灭顶之灾。

不远处,一行人漫步走了过来。看到校场中间少女的身影不由得都停下了脚步。拓跋兴业看着楚凌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曲笙确实是他这几年来见过最满意的弟子人选了。不仅资质出众,悟性惊人,更难得的是还肯努力。有很多人仗着自己资质出众就不肯用功,最后不过是平白浪费了自己的天赋罢了。

“大将军,这位是?”跟在拓跋兴业身边的是两个身着华服的天启男子,出声的老者五十出头的模样,身形消瘦即便是站直了也才只到拓跋兴业的肩膀。脸上已经长出了皱纹,唇边留着一撮山羊胡子,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微微眯起眼睛,微微缩着肩膀看上去有些谨小慎微的模样。但是那小而灰暗的眼中却时不时有精光闪过。

另一人倒是年轻一些,四十出头的模样,身形修长挺拔,又带着几分雍容气度,显然是出身大家的名门勋贵。

拓跋兴业道:“这是我的弟子,名唤曲笙。”

“原来是大将军的弟子,果真是…英姿飒爽,风采过人。”似乎有些不太习惯夸楚凌这样完全不同于天启贵女的女孩子,老者斟酌了一下才道。他们自然知道拓跋兴业收了一个中原少女做徒弟。消息传到南边的时候许多人还有些不以为然,心思龌龊者更是不知道脑补了多少龌龊下流的东西。但是眼前的两人都不是寻常人物,更看得出来那校场上少女的厉害和拓跋兴业语气中的欣慰和满意。

那完全是长辈对晚辈的满意,显然拓跋兴业是真的将这少女当成了他的衣钵传人。不以为然依旧,看轻却不敢再有了。

那边楚凌也早就发现了有人正在围观自己,很快便收起了长鞭足下轻轻一点人已经从校场上一跃而下落到了众人跟前,“师父。”

拓跋兴业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段时间没偷懒。”

楚凌冲他露出个乖巧地笑容,“徒儿哪敢啊。”楚凌还真不敢偷懒,这个世界太危险了,她的身份也太危险了。除非她真想躲到一个犄角旮旯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不然的话还是老老实实的增强实力比较好。

“师父,这两位是?”

拓跋兴业道:“这两位是天启来的贵客,襄国公和上官丞相。”

楚凌大方地向两人拱手道:“见过襄国公,见过上官大人。”

“这位…曲姑娘……”襄国公打量着楚凌良久,似乎不知道说什么。楚凌心中一跳,面上却平静地扬眉道:“正是曲笙。”

襄国公很快便笑了起来,点头道:“听说曲姑娘是中原人,在下还有些不信。没想到竟然当真是…大将军不拘一格,在下佩服。”拓跋兴业道:“笙儿资质出类拔萃,也能吃苦,半点不比北晋男儿差。”

楚凌笑道:“师父,您就别跟客人夸我了,我都要不好意思了。两位大人和师父想必是有事儿,我晚一些再来就先告退了。”

拓跋兴业点头道:“这几日我都没空,有什么问题等过了这几日再来吧。难得上京如此热闹,这几日你也可以休息一下。”

难得师父亲口放假,楚凌如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欢喜地应了,恭敬地向三人告退离开了。

出了拓跋大将军府,楚凌思索着应该打探一下祝摇红的消息了。只是无奈她这两年很少在城中行走,跟明王府并没有什么关系。贸然上门自然是不可能的。摩挲着下巴思索了良久,楚凌才转身往拓跋罗的府上去了。

大皇子府邸最近每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进出的人们都是一派喜气洋洋忙碌不已的模样。楚凌自然不是来找拓跋罗的,大皇子日理万机哪来的时间随时见一个小姑娘。她是来找这几日都住在拓跋罗府上的拓跋赞的。貊族人成年的早,再过两年拓跋赞就该出宫建衙,拥有自己的府邸了。所以从年初开始,拓跋赞就经常进出皇宫有时候直接就住在了拓跋罗府上。现在拓跋罗婚期将近,拓跋赞自然也就跑出来了美其名曰是帮忙。

看到楚凌拓跋赞还是有些高兴的,“笙笙,你怎么来了?”

曲笙挑眉道:“来看看小师弟啊,听说小师弟在给大皇子帮忙?”

拓跋赞低头看看被自己弄得一团糟的蚂蚁窝,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连忙拍拍手站起身来,“这个…大哥府里人多,好像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正想去找你呢。”

楚凌不解,“找我?做什么?”

拓跋赞眼睛亮晶晶地,“听说你昨天差点跟九姐打起来?”

楚凌震惊地看着他,这年头以讹传讹已经这么厉害了吗?她什么时候要跟谷阳公主打架了?

“没有?”拓跋赞有些失望,楚凌眯眼看着她,“怎么?你巴不得我跟谷阳公主打起来?”

拓跋赞瘪嘴道:“拓跋宓总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讨厌死了!你怎么不揍她一顿呢,就是你揍了她,看在师父的面子上,父皇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楚凌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突然伸手捏住他的脸颊拉扯,“我说呢,谷阳公主久居宫中,怎么会那么快知道我跟君无欢的事情,原来是你告诉她的?”

拓跋赞叫道:“我、木有…放手,你…你这个粗鲁的女人!”

楚凌冷笑一声,果然放开了手轻轻拍拍他有点发红的脸颊道:“少年,心机挺重啊。”

拓跋赞捂着脸颊退开三步远,“就算、就算我不告诉她,她也还是会知道的。拓跋宓一心痴恋君无欢,到时候还是会找你麻烦。你要是怕她的话,就赶紧跟君无欢一刀两断吧。”

“我偏不。”楚凌偏着头笑眯眯地道,“难道你没听说,昨儿君无欢和谷阳公主闹翻了?而且…好像还牵连到了金禾家什么事,你说,要是让金禾皇妃知道是你暗中挑唆谷阳公主……”

“师姐!”

楚凌也不是真的要跟拓跋赞算账,见他红着小脸认输这才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以后别胡闹,我跟君无欢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有功夫还是多练练功吧,下次被师父抽查到小心挨揍。”

听到拓跋兴业的名字,拓跋赞不由抖了抖。有些沮丧地道:“我就是…没什么天赋嘛。”

“勤能补拙。”楚凌没什么诚意地安慰道。

拓跋赞还是个少年,并不想要领悟将勤补拙的精髓。很快便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大哥府上这两天都忙得乱七八糟,咱们去找四哥玩儿吧。”

楚凌道:“大皇子忙成这样,你觉得四皇子会闲着么?”

拓跋赞摆手道:“你不懂,我四哥不管这些事的。别说是大哥的婚礼,就是他自己的婚礼我听大哥说当初都是大哥替他操办的,他就行了个礼。别人都知道他的脾气,也不会拿这种事烦他。更何况,咱们也不是去找他啊,咱们去找四嫂,今天四嫂请乌延公主玩耍,可热闹了。”

楚凌倒是有些不解,“乌延公主?后天就是大婚了,乌延公主怎么还出门?”

拓跋赞奇怪地看着她,“后天才大婚,今天为什么不能出门?”

楚凌扶额,是她想太多了,北晋并没有待嫁女子不能随意出门的规矩。不等她说什么,拓跋赞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楚凌往旁边的四皇子府去了。

跟大皇子府比起来,四皇子府上确实要安静许多。见到拓跋赞和楚凌过来,府上的管事也不惊讶,只是迎上来将两人请了进去。

这两年楚凌只来过一次四皇子府,而记忆中的四皇子府其实也只有楚拂衣居住的那个小小的院子而已。但即便是如此,一踏入这府中脑海里依然有许多过往的片段纷涌而来。拓跋胤的冷漠,姐姐的泪眼,姐姐的担忧和绝望,这些情绪都让楚凌的心情变得有些压抑了起来。

拓跋赞挥退了带路的管事,拉着楚凌一路熟门熟路的往后院走去。越往后走,楚凌越觉得不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拓跋赞不解地回头,“怎么了?”

楚凌皱眉道:“这是四皇子府后院,我们不方便进去吧?”

拓跋赞有些郁闷地看着她,“你怎么跟天启人一样矫情?有什么不方便的,四哥又没说不能进去。一般这个时候我四哥都在这边,没错的。”楚凌被他拽着往前走,心中苦闷。

越走近,楚凌的心里越发的不舒服。

拓跋赞拉着她在一座小院门口停了下来,楚凌的心也像是尘埃落定了一般。

这院子正是当初楚拂衣住的地方,就连门口放着的花盆盆栽都还是当初的样子只是更茁壮了几分。楚凌微微垂眸,掩去乐眼底的复杂神色。她不知道拓跋胤这是什么意思?真的对楚拂衣爱的深沉至今不能忘情?那当初又怎么看着她死得那样凄惨?或者是发现失去了的才是最好的?

拓跋赞并不知道楚凌在想些什么,刚走到门口就迫不及待地叫道:“四哥,你在不在?”

里面一片安静,又过了半晌才有一个挺拔的身影漫步走了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人,拓跋胤皱了皱眉道:“你怎么拉着曲姑娘来这里?”看曲笙被抓着袖子一脸木然的模样就知道,肯定是拓跋赞这个不省心的强拉着人家来的。

拓跋赞连忙放开楚凌,道:“四哥,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你这么大府邸好端端的怎么总是往这破地方钻?这里面埋了金子吗?”

拓跋胤不理会拓跋赞的胡说八道,只是对曲笙道:“阿赞胡闹怠慢曲姑娘了,曲姑娘请前面喝茶。”

这是在赶人了,楚凌心知肚明地点了点头笑道:“四皇子言重了。”

拓跋胤领着两人往外走,一边问道:“你怎么想起来我这里?”

拓跋赞满不在乎地道:“大哥忙得连人都找不着,师父也忙得顾不上笙笙啦。我就拉着笙笙来看看四哥四嫂呗。”

拓跋胤脚步顿了一下,侧首看向曲笙道:“上一次和曲姑娘切磋还是年初的事了,左右无事不如切磋一下?”

楚凌也对四皇子妃的宴会没什么兴趣,爽快地点头道:“恭敬不如从命。”

三人一路来到四皇子府的校场,同样身为武将四皇子府和大将军府都有一个差不多的校场。据说原本都是一个大花园,被拆掉之后改成了专门用来练功的地方。校场的周围摆满了各种兵器,不过两人身上都是带着自己惯用的兵器的,自然也就用不着那些次货。

拓跋胤手中提着长剑,楚凌多次跟他交过手自然知道这剑虽然不如自己的流月刀,却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剑。

楚凌一抬手,流月刀已经握在了掌中。正午的日光洒在刀身上,划过一抹炫目的光芒。

拓跋赞站在下面围观,脸上满是兴致勃勃的表情。

“四皇子,请赐教。”

拓跋胤微微点头,也不废话提剑就朝着楚凌的面门平削了过来。楚凌脚下一点飞身而起流月刀在看空划过一道银芒。两人一瞬间便缠斗在了一起。

校场上两人打的如火如荼,下面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四皇子妃听到消息急匆匆地带着人赶过来就看到拓跋赞蹲在地上,兴奋不已地为两人助威。只是他的立场一直都十分摇晃不定。一会儿叫笙笙威武,一会儿叫四哥必胜,完全让人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哪边的。

四皇子妃满脸担心地看着台上,“这怎么打起来了?”

拓跋赞摇头道:“四嫂,这不是打起来了。这是切磋,是决斗!”

跟着四皇子妃一起过来的贺兰真和拓跋明珠倒是兴致勃勃。贺兰真原本就下定了决心要跟楚凌搞好关系的,她长在塞外性格直爽,见楚凌竟然能跟拓跋胤打的旗鼓相当自然更加高兴,连连高声为楚凌喝彩。听得四皇子妃暗暗在心中摇头,这位是她未来的大嫂,但是年纪却比她小了不少,两人其实是说不到一起的。如今见拓跋真为外人喝彩,心里就更有些不适滋味了。

拓跋明珠的神色也有些复杂,她素来自诩文武双全,但是论武功的话她心知肚明自己是不如曲笙的。她也见过一次曲笙和百里轻鸿切磋的场面,虽然曲笙输了但是百里轻鸿对她的赞赏拓跋明珠还是看在眼里的。这会儿再看,楚凌明显比上次见到更厉害了。拓跋大将军当真是会调教徒弟么?还是说这个曲笙果然是资质逆天才被拓跋将军看中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如果曲笙跟拓跋罗一系的人关系好的话,对明王府……

台下的人心思各异,台上的人却是全神贯注。楚凌其实并没有外人看到的那么潇洒,短期内她也没有能赢拓跋胤的可能,能做的不过是竭尽全力罢了。

想到此处,楚凌的神色越发多了几分坚韧和决然,手中流月刀闪动的更快了。一刀一刀如银光如雪片一般袭向对面的拓跋胤,拓跋胤手中长剑一凛,横空一剑扫去便将楚凌那无数的刀光湮灭。楚凌斩出一刀之后疾退数步,拓跋胤已经一跃而起一剑刺向了楚凌的纤细的脖子。楚凌手握流月刀连连后退,拓跋胤却紧追不舍。眼看着再退就要落下台子了,楚凌一咬牙凌空一个翻身一刀刺向了拓跋胤的胸口。

拓跋胤原本只需要将剑往上一拉,楚凌就不得不为了避开剑锋而放弃这一刀。但是不知怎么的,拓跋胤握剑的手突然顿住了,楚凌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停下,连忙再一次凌空翻身避开硬生生地抽回了手中的流月刀。但即便是如此,流月刀森寒的刀气依然在拓跋胤的脖子上留下了一个红点。

拓跋胤看着眼前的少女,沉默了片刻道:“我输了。”

楚凌皱眉,“难道曲笙连让四皇子专注切磋的资格都没有了?我可不敢说我赢了四皇子。”楚凌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方才分明是拓跋胤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失神了。幸好她跟拓跋胤的实力还有差距,这一场切磋也不算激烈,否则楚凌还真有可能完成无数人前赴后继都难以完成的刺杀北晋四皇子成就。

拓跋胤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沉默了良久方才道:“抱歉,下次若有机会再跟曲姑娘切磋一场。”

楚凌也不追究,大方地点头一笑,“那就说定了,我等着四皇子。”

第一时间更新《凤策长安》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

1984

乔治·奥威尔

灵与肉

张贤亮

凉风与热花雕

临渊鱼儿

我和妲己抢男人

非天夜翔

官场现形记

陈伯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