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又高兴得嘻嘻直笑。

她不愧是老手,毫无恐惧感。美浓的斋藤、骏河的今川、甲斐的武田都是她的侦探对象。

“藤吉先生,别老是一愁莫展的样子,我所侦探到的事全告诉你啦,到骏河之前你应当一个更温和的丈夫。”

“甚么?把侦探的事全说了?”

“是的,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因为我已把了解的情况全部告诉了尾张的侦探……”

对方好像一直认为藤吉郎是织田家的侦探。为了使尚未完成谍报任务的尾张侦探离开这里,她肯定会将调查的全部情况和盘托出。

(好,我试探一下,看她究竟得到多少情报,其内容如何。)

藤吉郎佯装织田家的侦探。

“你让我放下重要的任务去骏河,你究竟探到多少情报?”

“小声点儿,毫不隐瞒地告诉你。”

“首先要问的第一个问题是道三入道其人?”

“他是当代举世无双的、无恶不作的枭雄。”

“无恶不作?……”

“对,他年轻时在壑山面壁修行,后来化装成卖油郎混进美浓,最后钻到家老身旁,篡夺土岐家的权力后,在这个稻叶山城冒用斋藤的姓。他的长矛队大概是无敌于天下的。”

“哈哈……这些事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山城入道的目的是甚么呢?”

“入道现在把爱女——浓姬嫁给织田吉法师信长,让她伺机杀掉织田便可以得到尾张,他打算把尾张、美浓的兵力统为一体攻打京都,进而夺取天下。”

(甚么?阴谋杀掉尾张的老爷?……)

“哎,净说这些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的事。”

“入道确实已和尾张结亲,这种事可以想像得到,入道野心勃勃,企图独霸天下,你的看法如何,他能成功吗?”

“不可能成功。”

“为甚么不能成功?”

“入道先生在内部已树下大敌。”

“甚么?内敌是谁?”

“嫡子义龙先生。”那女人说罢嬉皮笑脸地缩了缩脖子。“为甚么自己的嫡子反倒成为仇敌呢?这一点你未必知道吧。”

“原因嘛!……”藤吉郎恍然拍打一下膝盖说:“义龙成为仇敌的原因嘛……如果想了解其原因……反正我得陪你到骏河……”

“我告诉你吧……那是入道先生年轻时造的罪孽,终于自食其果了……大概是佛爷和上帝的惩罚吧。”

“年轻时的罪孽?……”

“入道先生推翻主人土岐氏,夺走人家的爱妾,那个爱妾是嫡子义龙的生母。”

“噢,这事我知道。”

“然而,入道先生如果只是将嫡子贬为卖油郎之子,还问题不大。但他还谎称义龙的母亲来的时候已怀了土岐家的孩子,所以义龙是豪门土岐的血统,以此作为他在家族中专横威压的手段。”

“原来如此,入道竟干出这种事。”

“但有人把事情传到义龙耳里,义龙的惊愕程度是被称为统一天下的智者入道殿下所意想不到的。后来入道再三解释这完全是出于策略,是为了让家臣尊敬你所采取的手段……但无论怎么说,义龙都不相信,他固执刚愎自用。现在义龙坚信亲生父亲是自己的仇敌,对父亲虎视眈眈,因此入道不可能夺取天下。”

“噢!……”这对藤吉郎来说倒是新闻。

谎称自己的亲生子是故主的血统,使亲人视己为敌,简直是同室操戈。人智的卑鄙浅薄,因缘的严酷性令人不寒而栗。

藤吉郎认为得到了意外的情报。

因为他也认为斋藤道三是个有雄才大略的有识之士,所以首先走访美浓。

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已经对入道不寄希望啦!

别说勤王,只要他率兵进京,城立刻会被嫡子占领,使得他无家可归。如果义龙易旗,土岐家的旧臣,大多是美浓人,一半以上的都会支持他……

“对,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藤吉郎求知欲望非常强烈,因此立刻又向那女人追问另一件事。

“为了慎重起见,再提一个问题。你的主人朝仓义景为甚么还命你调查那些事呢?”

那女人笑得前仰后合,她那响亮而清脆的笑声玲玲盈耳。

“啊,可爱的丈夫,不要与人为难嘛,这么纠缠不休……好啦,不谈这些,高兴点!”

藤吉郎被对方笑得直搔头,感到十分尴尬。

这种提问确实是太过分了。作为一个女人冒险拚命收集情报肯定事出有因。问主人为甚么下令这么做,她显然不会回答的。

如果泄密到那种程度,她便不具备当侦探的资格。

“是我不好,不问了,不问了,不再问那些事了。”

之后,那女人显得严肃阴沉,似乎在深思。

(她在重新思考甚么呢?)

从那以后,藤吉郎总算敢正面观察女人啦。仔细一看,这女人从眼部到嘴角很像自己日夜想念的母亲。

“藤吉先生……”

一会儿,那女人用很像母亲的眼神盯着藤吉郎,藤吉郎大吃一惊。

“你我都是为主人卖命的侦探,你刚说的话很有涵养,令人敬佩,所以我只能把可以告诉你的全部告诉你吧。”

“嗯……只可以对外说的事……”

“实际上,人们都认为室町宫廷的足利义辉拉我的主人到京都进行了秘密商谈。”

“甚么,将军家想依靠朝仓殿下……”

“因此,必须弄清谁在窥伺将军的天下……所以先从美浓开始,然后骏河,再往后甲斐……”

说到此,阿春突然伸手抱住藤吉郎。

“下面的事就不能再说了,你自己分析吧。年轻的丈夫……说我这个媳妇十七岁是骗你,其实已经二十三岁啦,是个非常风流的半老徐娘。”

藤吉郎第三次惊惶失措,全身发抖。

藤吉郎确实没有判断女人年龄的眼力,如果对方不照实说出已二十三岁,就当她才十七岁那该多好。

“哎,丈夫殿下,你今年……你的年龄可以告诉我吗?”

“二……二十……一……”

藤吉郎比那女人更狡猾。不,也许太阳之子认为这么说会使对方产生安全感,出于关心体谅。

那女人抱住藤吉郎不放。

正如她自己坦白的那样,是个非常世故的女人,从现在起,二十天或许一个月,总之直至潜入骏河都要像夫妇一样生活,为了表明他们之间不是陌生人,女人也许会用肉体打动对方。

但是,胡吹自己二十一岁的藤吉郎新年刚刚剃掉前发,对女性一无所知。他被抱得越紧,越感到心神不安,全身发抖……

(难道是这样?)

藤吉郎控制自己的紧张情绪,挣扎着想冷静地考虑那女人讲的天下大事。

将军义辉渐渐地觉察到自己的地位处于危机之中,来拉拢越前的朝仓家。因此,朝仓义景一方面在考虑究竟谁在窥伺夺取天下,另一方面派侦探到有风吹草动的地方收集情报。

美浓的斋藤道三、骏河的今川义元、甲斐的武田信玄……她注意的地方与蜂须贺小六、藤吉郎不谋而合,如出一辙。

(其中斋藤道三已经丧失资格……)

藤吉郎这样思考着,那女人又亲热地低语:“丈夫殿下,你讨厌我阿春吗?”

“不……不讨厌。”

“胡说。你讨厌我,讨厌我。”

“怎么可以讨厌呢!社会上有一半是女人。”

“那么,你喜欢我吗?”

“嗯,不了解天下的另一半,天下……不,就无法谈天说地,对吗?阿春。”

“是的。”

“你不要以为我惶恐瑟缩不安。”

“不过,你的身体是在微微颤抖……”

“那是……现在我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是不知道……”

“你说甚么呢?上知……”

“宇宙中的神灵在纠缠我。”

藤吉郎习武练功,总是竭尽全力。

别人三年完成的练功计划,他只用三个月就能出色地完成,甚至能与马对话。

(统一天下的修炼者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藤吉郎心中想起当初驾驭小六的鹿毛烈马时的情景,精神大振,不由得产生一种自责感。

“一个女人,没甚么了不起的……”

阿春默不作声,她大概知道神灵会告诉藤吉郎如何行动的。

在夕阳的照射下,盛开的梅花映在拉门上。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黄莺的鸣叫,时而又轻轻地听到长良川那潺潺的春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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