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娜从窗外抽身回来,退后了几步。我们都僵立在那里。

“并不是我冷血,可现在我们得趁着无畏者和无派别者联盟没来之前,赶紧走。他们有可能已经在这里了。”马库斯打破了沉默。

窗子处传来敲击声,我猛一转头,总觉得那是想要爬进窗子的费南多,却发现只是雨点撞击玻璃的声音。

我们跟在卡拉身后走出卫生间。一行四人中,也只有她熟悉这儿的地形了,只有她能带头。我们排成一队,克里斯蒂娜紧随卡拉身后,后面是马库斯,最后是我。走出卫生间,我们踏进一条走廊,跟博学派所有的走廊一样,它苍白、明亮,没有生气。

不过这条走廊意外地有人活动,穿蓝衣服的人们奔来奔去,有的三五成群,有的独来独往,嘴里喊着“他们占据了前门!快逃到楼上,越高越好!”还有“他们把电梯占领了,去爬楼梯!”在这人声嘈杂中,我想到自己把电击器忘在卫生间了,又是两手空空,没有任何防身武器。

穿梭的人群中也有无畏派的叛徒,不过他们远没有博学者那样慌张。我很想知道约翰娜和她带出来的那些友好者还有逃难无私者此刻在做什么,是照顾伤员,还是抵在无畏派的枪口上,大义凛然地挡住子弹,为了捍卫和平而牺牲?

我的心微微一颤,跟在卡拉身后冲向后门楼梯,混在这些慌了神的博学者中,冲向楼梯,一层、两层、三层,向上冲了三层楼之后,卡拉用肩头撞开楼梯平台的门,手里握着枪,枪紧贴在胸前。

这层楼,我再熟悉不过了。

我就是被关押在这层楼。

我在这里差点死去,我曾在这里渴求过死亡。

想着想着,我脚步放慢,落在了队伍后面,脑子却依旧不清醒,只看到大群大群的人从身边经过,马库斯好像冲我喊了声什么,可声音模糊不清。克里斯蒂娜又退了回来,抓着我朝“第一控制室”奔去。

控制室里好像摆着一排排电脑,我眼前却是完全不同的画面。我不停地眨着眼睛,却依旧一片蒙。马库斯坐在一台电脑前,卡拉坐在另一台电脑前,忙着把博学派总部的数据发送到其他派别的电脑上。

身后,响起推门声。

迦勒的声音随之而来:“你们要干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我一下子清醒过来,转过头,盯着他手中的枪。

他的眼睛跟母亲的很像,暗绿色的眸子有些发灰,蓝色的衣服将眼睛的颜色衬得更鲜明。

“迦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来阻止你们所做的一切!”他的声音有些抖,双手握着的枪也摇摇晃晃。

“我们来是为了保存无派别者想摧毁的博学派数据。你不会阻止我们的。”我应道。

“别满嘴胡言了。”他说着便对着马库斯的方向点了下头,“你们肯定来找其他什么东西,这东西比博学派所有的数据加起来都要重要,对不对?不然把他带来干什么?”

“她把这事儿告诉你了?”马库斯不屑地说,“告诉你一个毛头小子?”

“她一开始没告诉我,”迦勒回道,“可她不想让我因为不知道真相而选错队伍。”

“真相是她惧怕现实,是她不敢正视现实,可无私者敢,我们敢!就连你妹妹都敢,勇气可嘉。”

我皱了皱眉。即使是听他夸我,我也还是想抽他。

“我妹妹,”迦勒的目光再次投向我,柔声说道,“她并不知情,也不知道你要给大家公开什么……更不知这资料的公开能毁了整个世界!”

“我们是为了一个目的被安排在这里的!”马库斯的声音渐高,快要喊出来了,“我们已完成了任务,现在是时候做我们应该做的事了。”

马库斯口中的“目的”和“任务”到底是什么,我并不知悉,可迦勒的神色却没有一丝疑惑。

“我们并不是被安排在这里。”迦勒说,“我们只能对自己负责,不关其他人什么事。”

“我一点也不奇怪,你跟了珍宁·马修斯这种人这么久,有些极端的想法也很正常。你不愿摒弃舒适的生活,可这点恰恰让你抛弃了人性!”

我不想再听下去,趁着迦勒低头看马库斯,一个侧身,抬腿就踢向迦勒的手腕,他没预料到我会攻击,手中的枪掉落在地上。我一脚把枪踢到远处。

“碧翠丝,你必须信我。”他下巴微颤着哀求道。

“你帮着她折磨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差点杀掉我却无动于衷,还让我信你?”

“我没帮她折——”

“可你也没阻止她!你当时也在场,只是冷冰冰地看着——”

“那我能做什么?我——”

“你个胆小鬼,你最起码要试试看啊!”我放声大叫,情绪激动,脸都涨红了,眼眶湿润,“如果你尝试过,即使救不了我,也能证明你对我的爱!”

我停下来喘了口气,大口吸进空气。迦勒怔怔地立着,没有回答,那哀求的神情渐渐退去,只剩下一脸茫然和空洞的凝视。空气似乎凝滞了,只有卡拉敲打键盘的啪啪声。

“省省吧,你们在这里找也是白费力气,”他说,“珍宁不会把这么重要的资料存放在公用电脑上。那不符合逻辑。”

“你的意思是,她还没有毁掉它?”马库斯问。

迦勒摇了摇头:“她从不毁掉任何资料,只会阻止一些信息肆意传播。”

“真是谢天谢地。”马库斯继续问,“那她放哪儿了?”

“我不会告诉你们的。”迦勒冷冷地答道。

“我想我知道了。”我抢过话头,“既然迦勒说了,珍宁不会把这资料储存在公用电脑里,意思很明显,她肯定把它存放在私人电脑里。托莉曾说珍宁拥有个人实验室,那它存放的地方只有两种可能:她办公室的电脑或实验室的电脑。”

迦勒看都没看我一眼。

马库斯捡起迦勒的左轮手枪,一手转过手枪,枪柄朝外,还没等迦勒反应过来,就把这枪柄朝他下巴上一抡。迦勒眼珠子一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我不想知道马库斯为何对这个动作如此娴熟。

“不能让他跑去通风报信。”马库斯说,“走吧,让卡拉处理剩下的事。卡拉,你可以吧?”

卡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眼睛一眨不眨地点了点头。我隐隐觉得有些反胃,但依然跟着马库斯和克里斯蒂娜走出控制室,朝电梯走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地板上散落着飞落的文件和横七竖八的脚印,一片狼藉。我、马库斯和克里斯蒂娜排成一队,朝楼梯飞奔过去。我盯着马库斯的后脑勺,那浓密的头发下,头颅的线条隐约可见。

看着他,我脑海里冒出的只有他拿着皮带抽打托比亚斯、拿着枪柄抡向迦勒的画面。他打不打迦勒,我并不关心,即使他不这样做,我也会亲自出手。可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双重性格的男人,既是伤人不眨眼的恶魔,又在无私派装出一副谦逊的假象,想到这,我不禁怒上心头,以至于没法正眼看他。

更别提我选了跟他合作。几番犹疑后,我最终选择了他,而不是托比亚斯。

“你哥是个叛徒,”拐弯时马库斯说,“他应该得到更悲惨的下场。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闭嘴!”我一把把他推到墙上。我爆发得太过突然,他很惊诧,也没有反抗,“我恨你,恨你!你知道我恨你的!我恨你这么对他,我指的不是迦勒。”我凑向他的脸,低声说道,“我可能不会亲自干掉你,可别人要是想杀你,我绝不会出手相救。你最好多求求老天爷,千万别遇到那种情况。”

他盯着我,眼神中全是不在乎。我放开他,继续朝楼梯走去。克里斯蒂娜跟在我身后,马库斯也跟了上来。

“我们去哪儿?”她问。

“迦勒说我们要找的东西并不在公用电脑上,那它肯定在私人电脑上。珍宁只有两台私人电脑,一台在她的办公室,另一台在她的实验室。”我说。

“那我们去哪个?”

“我记得托莉曾说,珍宁的实验室有高规格的防卫措施。她的办公室我去过,和其他的屋子没什么两样。”

“也就是说……咱们去实验室。”

“在顶楼。”

我们奔向楼梯口,我迅速推开门,却看到一大群博学者拖家带口地往下冲。我抓住楼梯扶手,用胳膊肘顶着人流,费力地往上爬。我没去看他们的脸,只把他们当成一面墙壁,不带任何感情地推开他们。

我盼着人能少一些,可上了一层后越来越多的人涌了出来。在这昏暗的蓝光下,一群蓝衣人跑来跑去,对比下,那眼球中的眼白显得更亮了,宛如一个个小灯。楼梯里回荡着恐惧的啜泣声和尖叫声,一双双眼睛里闪过恐慌。

等我们到了七楼,人渐渐稀疏,最后消失不见。爬楼梯时,那拥挤的人群从我身边挤过,头发、袖子、皮肤,一次次在我身上掠过,此刻我下意识地用双手拂了拂胳膊。从站着的地方抬头望去,可以看见楼梯顶端。

一个士兵的尸身躺在地上,一只胳膊挂在楼梯边缘,站在他上方的是个一只眼戴眼罩的无派别者。

爱德华。

“看谁来了。”爱德华讥讽道。他站在只有七级台阶的楼梯上方,我站在下方,中间横躺着那个无畏派叛徒的尸体。那人的眼睛呆滞,眼球上蒙着一层灰,胸口上有一片深色的污渍,有人开枪打中了他,可能是爱德华。

“你们不是鄙视博学者吗?穿这种衣服还真是奇怪。”他说,“我还以为你在家乖乖待着,等着你男友凯旋呢。”

“你可能也看出来了,”我边说着边踏上第一个台阶,“那永远不会发生了。”

蓝光照在爱德华脸上,颧骨下方出现了淡淡的阴影,他慢慢地把手伸向身后。

他在这里,那么托莉应该也在,这意味着珍宁可能已经命丧黄泉。

我感觉到克里斯蒂娜紧跟在我身后,她的呼吸声在我耳边清晰可闻。

“不要挡我们的路,我们要过去。”我说着又踏上一级台阶。

“这可说不准。”他回道,手中已掏出一把枪。来不及多想,我踩着那具尸体,冲向前,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虽然扣下了扳机,被我这么一抓,也没有瞄准。

我耳朵里嗡的一声,双脚踩在士兵尸身上,有些失衡。

克里斯蒂娜腾出的拳头越过我的头,一拳打在了爱德华的鼻梁上。我脚下一滑,跪在地上,指甲掐进他手腕处的皮肤里。他一把将我甩向一边,举枪冲着克里斯蒂娜开火,子弹打中了她的腿。

克里斯蒂娜大口喘着气,掏出手枪就冲他射过去,子弹打中了爱德华的身侧。一声哀号,他扔下手枪,向前扑倒,恰倒在我身上,我的头重重撞到了水泥台阶上。那个死掉士兵的胳膊恰巧卡在了我的脊柱下面。

马库斯捡起爱德华的手枪,把枪口对准我们。

“翠丝,起来。”他说完对爱德华说,“你,不许动。”

我的手摸索着抓住台阶的一角,用力从爱德华和死尸中挤出。爱德华则把自己支起来,坐在那个士兵身上,双手捂着自己的伤口,仿佛屁股底下的不是个人,而是个垫子。

“你没事儿吧?”我问克里斯蒂娜。

她脸部扭曲:“啊,还好,子弹从腿侧穿过,没伤到骨头。”

我伸出手,本想拉她一把,却被马库斯喝止了。

“碧翠丝,我们得把她留在这里了。”

“留在这里?什么意思?我们不能丢下她不管,她可能会有危险。”

马库斯伸出手,把食指按在我锁骨间的那个凹处,身子朝我靠过来。

“听我说,珍宁·马修斯肯定一听说扫荡开始就撤回她的实验室了,那里是整栋楼里最安全的地方。她肯定猜到博学派输定了,为了不让任何人得到这资料,很可能会把它全部删除。我们的任务就毫无用处了。”马库斯说道。

果真如此,我就真的孤身一人,失了父母,丢了迦勒,负了托比亚斯。如果我不能证明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价值,还和他最痛恨的人联手,他肯定一辈子都无法原谅我。

“你的朋友必须先留在这里。”他呼吸的气味很难闻,像是发霉的东西,“快跟我走,除非你想让我一个人去。”

“他说得对,”克里斯蒂娜说,“没时间了。我留在这里看着爱德华,不会让他追你们的。”

我点了点头。马库斯移开了手指,留下一个生疼的指印。我揉散了那股疼痛,推开了顶楼的门。跨出门前,我回头望了一眼克里斯蒂娜,她一只手压在大腿上,给了我一个痛苦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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