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僖回宿舍一推门,被里头的场面吓了一跳。

拿到题目挑战赛首魁的简大佬正在搞事业。

桌上放着一个巨大的螃蟹形扫地机器人,被开膛了,爆出一肚子电线。琳琅满目的电元件和螺丝刀铺满桌上剩下的地盘,两个工具箱扔在地上。

简子星上身一件黑背心,底下套着白色软乎乎的睡裤,一脚踩着凳子上的手稿,站在那哈腰屏息拧着机器人肚子里的一颗小螺丝钉。

张僖定在门口。

过好一会,简子星对面伏案学习的高昂往后翘着凳子仰过来,“哈喽,进啊,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子星……大佬晚上好。”张僖终于找回舌头,把书包往凳子上一扔,靠过来,“这是传说中救了跳楼男一命的那个机器人吧?”

简子星没吭声,刀头嵌入无刷电机,他凝视着细微之处,平静专注的眼眸离衔接点只有五厘米。

房间里陷入几秒钟定格般的安静。

简子星轻轻拧动螺丝刀,两下后直起腰来,手上加速流畅地把那枚小螺丝钉拧了进去。

他吁口气,这才回过头看着张僖,“人家有名字,叫马飞尘。”

“哦对。”张僖凑过来,“这是什么机器人啊?能干什么?”

“打架用的。”简子星说着飞快地把小蟹的电路板电池什么的归位,中央腹板扣好,咔哒一声清脆。

高昂回过头来说,“不是跟人打架用的,你蟹哥那两个钳子是液压钳,只打机器人。”

“太高级了。”张僖深吸口气,又忍不住说,“挺帅啊,我在电视上看这些都没感觉,近距离倒觉得鸡皮疙瘩起来了。”

“爷们都爱机甲。”高昂说,“子星尤其,蟹哥简直就是他女朋友。”

拉杆箱的声音停在门口,门推开,仲辰困惑地看着高昂,“聊什么呢?我刚没听清,佩奇交女朋友了?”

“交个头。”简子星无语撇嘴,眼神扫过仲辰,原本随意一瞟,结果愣住了。

“辰哥!”高昂嗷一嗓子,“哪儿发财去了!”

仲辰换了身衣服,其实跟平时没太大差别,还是衬衫牛仔裤,但都是新锐潮牌。

鞋也换了,是限量。如果简子星没记错,这双鞋发售提前一个月高昂就开始求他妈,就差跪下磕头,结果求到了小钱钱却输在了抢货意识上,没买到。

他都不用回头,也能大概猜到高昂现在是什么如狼似虎的眼神。

“不是说了回家拿衣服吗。”仲辰进来,“什么女朋友啊?”

“蟹哥啊。”高昂凑近了哈腰看仲辰脚上的鞋,“你认识子星这么长时间了都不知道我们正宫娘娘小蟹?”

“奥。”仲辰笑起来,冲简子星桌上的机器人吹了声口哨,“晚上好蟹哥。”

“毛病。”简子星撇嘴,看向堆在门口的三个最大号拉杆箱,“拿这么多东西?”

“有个床垫。”仲辰抻了个懒腰,满意地眯眼笑,“终于能好好收拾收拾这个狗窝了。”

高昂连自习室也不去了,就坐在自己床上,以看古文为名,偷偷瞟仲辰收拾东西。

简子星一边拧魔方一边随手写下想到的参数,底下叮叮咣咣的,仲辰摆了满满半柜子的鞋,然后又把一堆带着衣架的衣服直接挂起来。

“辰哥大户人家。”高昂哈喇子快要掉到语文书上了,“我去,这双你也有。”

简子星忽然想起什么,“明柏好像也挺喜欢这个牌子,但他只有一双鞋两件衣服,不舍得买太多。”

仲辰哦了声,随口道:“我早腻歪他家了,但老房子存货不多,穿两个月就烧了做珍珠。”

“做什么玩意?”高昂没听懂。

简子星默默放下魔方,“高昂。”

高昂:“啊?”

简子星顿了顿,平静道:“以后仲辰请你喝珍珠奶茶,别喝。”

“为什么啊。”高昂愣了愣,又有些不忿,“但我也总请辰哥喝可乐啊。不是,子星,新朋友老朋友你要一视同仁。”

“我是为你好……算了。”简子星收回眼神,“随便你。”

仲辰在底下乐得差点把衣柜都扑腾散架。

“哎,这什么东西?”仲辰忽然皱眉,从自己梯子底下用指尖拎出一只疑似鞋的东西。

“路过看见帮你捡回来了。”简子星语气平静,“不用谢。”

“……”仲辰望着那只鞋逐渐失去表情,直接转身开门出去,几秒钟后,走廊一头大垃圾桶里传来嗵地一声。

“这是辰哥丢的那只鞋吧。”高昂惋惜道:“真是大户人家啊,要是我的鞋,掉粪坑里我也洗洗捡回来穿。”

简子星不能理解这些人对于鞋的执着。

但他脑海里忽然回想起某人之前饿的对着盆栽报菜名,忍不住撇嘴。

好了伤疤忘了疼,刚傍上饭票就开始挥霍。

仲辰潇洒地回来了,低头继续收拾东西。最后一个拉杆箱里是被压缩到极致的床垫,在打开箱盖的一瞬间就弹了出来,差点把地上的张僖拍在底下。

“乖乖。”仲辰在下面举起床垫,“搭把手!”

简子星跪在床上拽,仲辰在下面举,可算是把沉的要死的床垫拽了上来。

仲辰舒了口气,飞快收拾现场,没几分钟后就吹着口哨出去洗手了。

“辰哥今天心情很好啊。”张僖小声议论大佬。

高昂咬着牙,“回老家一趟,不是辰哥了,是钮祜禄辰哥。”

张僖乐得差点把凳子翘飞。

简子星也跟着勾了勾嘴角。

仲辰拿到衣服鞋子床垫后一本满足得意洋洋的样子有点搞笑,确实像个大少爷,富的时候到处扔东西,穷的时候狂塞糖饼靠噎打嗝的大少爷。

大概,仲辰也是大妈口中配住这间宿舍的颜值。那双眼睛亮起来时格外精神,让人忍不住跟着一起开心。

脚步声停在门外,却一直没进来。

过了好一会,那个脚步声又远了。仲辰似乎回去走到垃圾桶边上,过一会又走过来,直接路过宿舍门口往另一头盥洗室走。

这一趟去了很久,足有四十分钟,简子星拧完魔方又解了今晚的物理题,都要躺下了,仲辰才回来。

手上拎着一只湿哒哒的小白鞋,完全看不出曾经那么泥泞过,只是可惜鞋头裂开的皮子没法救了。

高昂摘掉耳机趴起来,“辰哥还是舍不得啊。”

简子星有点意外,也看着仲辰。

仲辰却没多解释,撇嘴哼了声,随手把鞋往桌子下面一扔,三下五除二爬上床来。

“睡觉!”他说,“张僖关灯!”

“大佬们睡。”张僖立刻端起练习册,“我去自习室再待一会。”

屋里黑下来,等张僖走了,高昂翻身叹了口气。

“应届生真拼啊。”他说,“可惜我们这些回锅□□能跟不上,都怪高考后没抓紧时间休养。”

简子星没吭声,他在盯着贴吧里今日的斗题帖。

gg又出来了,先发一帖垃圾话——“ss大神今晚的解题思路好绕啊,容我整理一下新思路点亮你们!”

简子星平时也是没看出来,刘逸是个网络上这么贱的人。

果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网上网下是两幅面孔。

他觉都不急着睡了,就想守着这个贴等待被点亮。

“辰哥。”高昂扒着床边,“你真一点都不着急啊,你不是真想明年还考电院吧?”

“我着什么急啊。”仲辰一边拿着手机飞快打字一边说,“我想考多少分就考多少分,高考也就那点事吧,至于这么放在心上吗。”

简子星听着感到有些绝望。

“明天开始我整理笔记给你。”简子星说,“下次考试一定要争取往上走一走。”

仲辰没接话,继续疯狂玩手机。

简子星侧过头,冲着墙那一侧低声说,“别忘了咱俩之前说好的,万一你找到你爸了呢,要提前学习预备着。”

仲辰玩手机玩得入魔,只嗯嗯了两声。

简子星叹气。

他随手拿起手机刷新,biu地一下刷出了gg的新回复。

确实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解题思路,准确的说,是用了高中教材不涵盖的矢量叠加原理。

一道普通电磁场运动分析,用矢量叠加,可以,但没必要。

简子星发现刘逸这人很爱卖弄,是上过大学,学过大学物理,但着实没必要动不动就套复杂公式。

他压根懒得再想一种解法回怼了,直接点了个赞,然后把手机塞枕头底下,准备睡觉。

“要睡了吗?”仲辰趴在他枕头顶上小声问。

简子星闭上眼,“嗯。”

仲辰顿了顿,“我们是这周末去……找我爸吗?你这周末不是要去隔壁市打比赛吗?”

“不耽误。”简子星又睁开眼,微微仰头一个角度,俩人在黑暗中凑近对视着。

“咱们礼拜天早上去你上次说的车祸街口转转,我想办法安个摄像头,然后我就直接去客运站了。”

“那我陪你去打比赛吧。”仲辰说着停顿下,又立刻说,“车票我自己出,我还有两百呢。”

“行。”简子星答应下来。

仲辰躺回去,过一会翻了个身,又过一会,又翻了回来,对着墙。

简子星仿佛有一种心理感应,他扭头看了眼戴耳机听歌的高昂,而后手伸到头顶,敲了敲仲辰的枕头。

“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仲辰闭着眼睛说。

简子星一个没忍住乐了出来,乐完又低声问,“你是不是睡不着?”

“有点吧。”仲辰说,“想到真的要开始去找他了,就有一点担心。”

简子星:“嗯。”

安静了一会,仲辰忽然自暴自弃地叹息一声,“好吧,不是有一点担心,我他妈慌的一批好吗。”

简子星忍不住勾起嘴角,心里却又有点淡淡的酸楚,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伸手过去在仲辰脑袋上拍了拍。

“哎星星。”仲辰一下子趴起来,两个胳膊撑着枕头,“你知道我为什么把那只鞋捡回来吗?”

“为什么。”简子星抬头看着他。

“我爸小时候总说我浪费。我妈挺有钱的,但我爸他不是ji……混混嘛,就一贫如洗那种,他特别受不了我妈惯着我,那些很贵的衣服鞋子玩具我新鲜劲过去了就扔,然后他就发火,甚至要揍我。”仲辰嘟囔说。

简子星微妙地定了定。

仲辰长叹一声,躺回去枕着两个胳膊望天,“我刚才在想,要是我真能找着我爸,我就拿着这只鞋做证据,让他看看他儿子现在多么勤俭节约。”

“……”简子星忽然问,“你爸他……”

“怎么了?”仲辰一下子抬起头,头在枕头上蹭出声。

“没……”简子星又把到嘴边上的话给咽了回去。

晚上确实感觉身后有人,但毕竟从回头到跑出去连个影都没看见,那条小路是直的,没胡同也没分叉,真要是有人在后头能凭空消失,那才真是活见鬼了。

但到底有没有被人跟踪,会不会有万分之一做梦一样的可能是仲辰他爸……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不能轻易给人希望。

简子星垂下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懂那种每一根神经都被绷到极致的感觉,有了希望又落空,才是最挫磨人的。

仲辰闭上眼,过一会又勾起唇角。

“哎。”

简子星从窗帘的缝隙看着月亮,“嗯?”

仲辰低声说,“认识你还挺好的啊。”

“怎么说?”简子星轻声问。

“就……”仲辰顿了顿,“不是孤军奋战了。以前我总感觉全世界的人都得防着点,过日子基本靠演,但跟你就不用,咱俩算是同类吧?”

算的。简子星心里说。

他们都是套着壳子的人。他的保护色是学霸光环,是小蟹。而仲辰的保护色大概就是冷酷狠实的混混,或者,是那根绳。

“你把考试成绩勉强往上提二十分,我可以考虑跟你当几天同类。”简子星收回视线,恹恹地拉着被角往反方向翻了个身。

“不要这么无情嘛。”仲辰拉着被子也翻了过来,又在他头顶低低笑,“毕竟我可是知道你三个小名的人呢。佩奇,星星,闪闪。高昂都不知道你还有小名吧?”

简子星腾地一下子坐了起来。

“怎么了?”仲辰撑起来。

“你闭嘴。”简子星凶狠地瞪着他,“我没有小名,这三个破名都是你自己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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