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初现的时候,我们停在了忘川的上空。

熟悉的城市,在脚下闪烁着属于它的灯火,恍惚看去,似一片沉在地上的镜子,把天空的一切光线都锁在了里头。我询问突然停下的缘由。

“看着脚下的城池。”子淼沉静的看着地面,月白色的袍子在空中泛着淡淡的光晕。

我低下头,第一次以这样的高度与细致,俯瞰脚下的城。我没有看出端倪,“有什么特别?”

一抹亮眼的湖蓝色飘过来,九厥拨开被吹乱的头发,提醒我:“要仔细看!建议用灵力洗一洗眼睛,看这座城,像什么?”我睁大眼睛,把灵力灌入已见疲倦的眸子。

忘川的灯火渐渐虚化,黯淡,但一道轮廓,反而如同醒目的边界线一般清晰起来,它在我脚下的城市蜿蜒,连结,合拢,这道不能被定义到任何物质下的“界线”,将忘川勾勒出来,包裹起来,在我面前呈现出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看到了?”九厥又问。

我抬起头,不太肯定地答:“乌龟?”

那条用灵力才能看到的“界线”,将脚下的忘川城,清清楚楚地“画”成了一只巨大的乌**尾俱全,四肢不缺,一动不动匍匐在广袤的地上。

“是神兽玄武。”子淼纠正道。

“玄武?”我一怔,“这东西不是早在几千年前那次洪荒大灾中灭亡了么?”

听说早在上古时期,女娲上神曾以一只龟身蛇尾的神兽为坐骑,成为玄武,女娲神寂灭后,这神兽四处游走,后来被天帝收归座下,只因玄武独爱黑暗,故被天帝派往人界地底驻守。据说凡被玄武神力所护之地,必固若金汤,山崩地裂,洪水肆虐,都丝毫不会祸及。只是,在数千年前那场几乎灭世的大洪水后,玄武便没了踪迹,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它太老了,在洪水里淹死了。

“灭亡也只是‘据说’。”子淼笑了笑,“玄武只算这怪物的头衔,它本身是有名字的。”他顿了顿,“它叫,忘川。”

“忘川?!”我又看了看脚下的城市,那条勾出大乌龟的界线渐渐隐去,我想了想,“忘川城的下头,就是那只失踪了的玄武?”

“应该说是,这只大乌龟驮着整个忘川市。”九厥啧啧道,“也只有它能忍这么久吧。”

“它本不该有此际遇,只怪当年遇了不该遇的人。”子淼摇头叹息,朝下而去。

“你说那个龙女么?”九厥跟上去,“她后来怎么了?你好像一直没跟我讲过。”

“没怎样,放弃了龙身,到那个玄武救下来的村子里,与她的心上人白头偕老去了。”子淼淡淡道。

风声呼呼而过,不听不明白他们在讲什么,急了,揪住那两个家伙大声道:“你们讲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从没有听你们讲起过玄武的事?”

“亲爱的,我们俩比你年长很多是事实,知道的自然也比你多很多。可我们不是说书的,哪有那么多时间将我们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九厥弹了一下我的脑门,“谁知道这只老乌龟会突然冒出来。我都被弄糊涂了。”

“事出必有因。你以大概知晓来龙去脉了吧?”子淼垂眼看了看手心里的朱砂记,看向九厥,“在三公主与它的断湖一战后,只怕事情会稍许棘手。”

“它最恨不守信之人。”九厥叹气,“可见那丫头惹了大麻烦。”

“你们……”我跳脚。

“不要急。”子淼温和地笑着,“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我们三人朝地而飞去,天空越来越远。离不停越近,我的心跳越厉害。事实证明,我的心跳过速真是预言——

第一次见到“不停”这么狼狈,家具器物,倒了碎了,到处都被火烧焦,地上的水胡乱地淌成了小河,店外人声鼎沸,消防员们在残烟里谨慎的作者善后工作,消防车上的警报飞快旋转。隔壁街杂货铺的阿婆,常在附近推销保险的眼睛男等等,一堆人在店外指手画脚,议论纷纷。

我们三个隐了身形,站在像被炸糊了的年糕般的墙壁仰头看天——现在看夜空很方便,因为不知道大厅的天花板去了哪里。离开忘川的短短半日,“不停”发生了可怕的爆炸事件。我拾起一小块被烧得漆黑的木板,发觉木板边缘泛着一小圈蓝蓝的暗光,我对子淼与九厥道:“只有敖炽吐出来的三昧真火,会留下这样的蓝光。”

“这小子带着原配夫人回东海了?一定是临走时气不过你不辞而别,放火烧你的店!”九厥坏笑着推测。

“不可能!”我当即否决他的猜测。敖炽虽然可恨,但不至龌龊。子淼在另一侧,细细的看:“怕是讨债的来了,也未可知。”

我寻遍了不停,除了这场火,敖炽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又不见了,又是以这般突然的方式。我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慌张。

“不似纵火,应为激战。”子淼搬开一堆木板与砖头,一条胳膊般粗细的裂痕暴露在地上,一直往前,穿过大厅。

九厥站在中间,捏诀闭目,半晌睁开,摇头道:“除了我们三个,这里没有别人的味道。只靠我的灵力,无法获知敖炽下落。”

“找他做什么?死了才干净!”我一脚踹开一把只剩半边的椅子。

“又逆生长了。”子淼摇头一笑,旋即正色道:“不尽快找到他跟三公主,有麻烦的怕是整个忘川城。”

我心下一惊。

“龙鳞给我。”我不情愿的朝九厥伸出手。

我的法术,大多是敖炽教的,他还教过我,要追踪一条龙,只要拿到这条龙的龙鳞,使出咒法,便能获知去向。他还曾很自作多情的取了他的一片龙鳞,说给我当礼物,万一哪天他不见了,我可以用这个去找他。而我只对他讲:“如果我为你的突然失踪而去找你,那我就不是我了,如果你选择离开,就不要留下任何藕断丝连的纪念。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我说完之后,他悻悻收回礼物,骂我不知好歹狼心狗肺,最后又说:“不要就不要,我还舍不得给呢。反正我一直在这,不会不见的。会不见的那个,说不定是你。”

那天,我看着他郁郁离开的背影,悄悄地笑。不收他的龙鳞,不是不在乎,只是相信。我相信它不会突然“不见”。当然,我也没有告诉他,在他唯一离开我的二十年里,我暗自后悔过许多次,如果我有她的龙鳞,就不至于二十年都找不到他。在那之后我才明白,他当初想交给我的,不是一片龙鳞,而是一条剪不断的绳子,他如此热爱独来独往,不受束缚,却甘愿将一条绳子拴在身上,把另一头交给我,不管天涯海角,都不会让我弄丢了他。时过境迁,如今,我们谁弄丢了谁?

刚接过九厥递来的龙鳞时,一阵巨大的震颤从地室涌出。墙壁开始摇晃,碎砖烂木掉下来,噼哩啪啦乱响。

我能想象店外的街道与房屋里,又有了多少惊叫的人类,垮塌的建筑。这一切,都跟城下那只大乌龟有关吧。

我将那红色的龙鳞放在掌中,念着敖炽教我的咒语,手指在鳞片上画着圈,手掌朝地上一覆,龙鳞变化做一道利光从地上窜了出去,一条淡红色的光轨,直指前方。

我们三人沿着光轨追去,发现他的终点就在不停的厨房里,这个已被强大的外力摧毁得不像样子的小地方,灶台橱柜成了一地厚厚的碎片,歪倒下来的一大块水泥板压在中间,那道龙鳞红光一穿而过。

子淼上前一掌掀开水泥板,腾起的烟尘散去后,一个直径两米多的黑洞露了出来。站在洞边,我探头看去,洞里没有任何光源,只是黑,也没有任何古怪的气味,只有一种仿佛会扼制呼吸的压抑,从洞口弥漫出来。

“如果敖炽还跟他的原配在一起,那他们一定在下头。”我用脚点了点洞口。话音刚落,那洞口中竟赫然探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脚踝,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隐隐传来一声“救命”,我只觉身子一坠,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被稀里糊涂的拖下了洞去。

冰凉而潮湿的气流飞速擦过我的身体,我看不见任何东西,抓住我的那只手力气大得快要捏断我的骨头,那是一种找到救命稻草时才会爆发的力量。我无法估量这个洞有多深,只知道我一直在下坠,仿佛无休无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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