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是个老好人张了张嘴还想劝两句,当即有散修不耐烦阴阳怪气道:“盟主,我们在里面多呆一秒就多一分危险,你还跟他废话什么呢。”

“就是就是,他想去送死你就让他去,可别让温小公子等久了。”

“温小公子别气了,为不相干的人气坏身体不值得。”

散修大多孑然一身为利行事,跟墙头草似的,有求于人便立马转变态度,现在一个个恨不得把温皎捧到天上去。

而温皎向来享受这种待遇,尤其在夏青面前。他眼眶微红扁着嘴,还是那副娇憨委屈的样子,暗中却不无得意地想看夏青脸色。

夏青会怎样——生气?愤怒?难过?屈辱?

只是夏青什么表情都没有,垂着眉眼,抖了抖手指把蝴蝶赶跑,轻声道了句:“谢谢,我一个人没事”。说完,径直往正前方那条漆黑的甬道内去。

他出现在众人面前便一直是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现在也一样,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如果非要说情绪的话,更像是纠结和郁闷,刚刚众人的刁难和奚落,都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温皎恨恨咬唇,藏在粉白袖中的手握紧。

“夏青!”他不甘心,在夏青就要走进白骨道时,又喊了声。

温皎神色犹豫,就像是爱闹脾气但还是容易心软的娇横小少爷,别别扭扭道:“夏青,要我原谅你也可以,但你今天得给我道歉。”

夏青本来不想理他,听到后面的话一下子人愣住了。

他浅褐色的眼眸微有震惊,语调却可以说是平静的:“温皎,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温皎脸火辣辣的,心中大恨,却碍于旁人的视线不得不压抑住。

算了,他等着看夏青在白骨道里被毒瘴折磨生不如死!

夏青没再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手指按上墙壁上一个很明显的机关。

咔,半明半暗的墓室中出现一条往下延伸的楼梯。

蝴蝶飞在前方,幽蓝的翅膀像团青火。白骨道就是条很长的暗道。

石壁上爬满青苔,地上堆积荒骨,蛛网挂在早就燃尽的油灯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稠潮湿的恶臭。

他走进去后,外面人心瞬间浮躁起来。

“小公子,另外一条路在哪儿啊。”

温皎刁难夏青没成功,听到旁人的声音,心情更差了,憋着火脸色扭曲:“急什么?!”

他骤然甩脸色,让一群散修心中又是奇怪又是不满,不过现在有求于他只能舔着脸赔笑。

温皎小时候娇生惯养,最讨厌费脑子的事,每次读书或者识字都靠撒娇躲过去,甚至颇为得意地觉得以他的身份只需要被人捧在手心宠着,享受荣华富贵就好。

他记忆力不好,却是把皇陵的每一步都记了下来。因为这条路,他母亲逼着他走了无数遍,记不下就重新走,那一天无论他怎么哭,母亲都无动于衷。

温皎按照回忆,走到了那扇机关青铜门前。青铜门上面有个小槽,日积月累被血洗刷,长满猩红的锈。他怕痛的很,哆哆嗦嗦咬破自己的手指,一滴血落入槽中的时候,咚——,在陵墓的深深处传来一声巨响,大地都在颤动。

所有人大惊,脸色煞白。

“什么声音?”

温皎也被吓到了。上一次没有这个动静啊。

轰隆隆——

这事,槽内滚出一枚石珠子来,墙壁中间出现了一条缝。

温皎暗舒口气,看来没记错。

他瞬间有底气了,颇为得意,娇横说:“就是这里,都说了急什么!”

众人露出轻松惊喜之色,纷纷赞叹。

“多谢温小公子带路。”

同时都瞪大眼,屏住呼吸,看着那条缝越来越大。

乱石簌簌落下,门逐渐打开。

众人眼中的光越来越亮,他们以为会是条康庄大路,无惊无险直入皇陵。谁料“哗啦啦”,门彻底打开的一刻,却是黑压压一片的蝙蝠飞了出来。

“啊啊啊啊——!”

被关在里面的蝙蝠体积巨大,眼睛赤红,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暴戾邪光,铺天盖地袭向众人,它们避开温皎,袭向他身后离门最近的修士。长开獠牙,如同黑雾一样,顷刻之间除了野兽进食咀嚼的声音,就是那人绝望痛苦的大叫!

不过瞬息之间,一个活人便成一具白骨。

目睹一切的修士瞬间撕心裂肺大叫。

“这是吃人的怪物!”

“快跑,快跑!”

“啊啊啊快跑!”

温皎愣愣站在蝙蝠海中,也被吓了一跳,虽然蝙蝠没有搭理他但他还是怕得不行,惊慌失措往跑到寇星华身边。

路上撞到一个人,那人被怪异的蝙蝠咬了一口,半脸爬上漆黑的毒素,整个人神情若癫狂,一巴掌扇在了温皎脸上:“贱人!贱人!你害得我们好惨!贱人!我要是死在这里!我要你偿命!”

温皎怕得浑身哆嗦,眼泪就落了下来,成珠滚到地上。

那人一下子瞪大眼,同时脸色更疯狂了:“你是鲛人?!”

“不,我不是,我不是。”温皎哆哆嗦嗦,吓得不敢再哭了。

好在现在兵荒马乱,尖叫逃窜声掩盖了他们的声音,后面蝙蝠又齐哄哄而上,将说话的人连皮带肉吞进肚子里。

“星华哥哥!”温皎心肝都在颤,他太害怕了,周围的修士现在一个个都想弄死他,憎恶的,暴怒的,恶心的目光全落到他身上,温皎脸色苍白,委屈的不行,他现在唯一的依仗就是寇星华。

寇星华被蝙蝠所扰本来就心烦气躁,面对罪魁祸首也是很难有好脾气,可是碍于大祭司又不想发火,冷着脸一言不发。

“往白骨道走!”

“白骨道!”

众人东逃西窜,终于发现,只有白骨道是蝙蝠不会追过去的地方。

一时间人群疯了一样冲向那里。

温皎失魂落魄地跟在最后。

而此时白骨道深处,夏青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情况。

毒瘴对他并没什么影响,暗中一些尸虫想要爬到他身边也马上被剑意所震开。

夏青从舟上跳下来时火急火燎就想着摆脱楼观雪,现在得偿所愿,心情却并不好。

蓝色的蝴蝶在前面照明,皑皑枯骨堆成一条森冷阴寒的路,血气笼罩四方,可夏青已经彻底心乱,完全没心情去看周围的环境。

“过了白骨毒瘴就是珠玑的墓吗?”

他低声问自己,想要试图转移注意力。

可是没办法,他转移不了。

夏青有些泄气的抓了下头顶的呆毛,手指不安地摸上那颗舍利子,心里的顽石被一点一点敲碎,但没人告诉他,这种裂痕带给自己的是新生还是毁灭。

幽蓝的蝴蝶最后带着他进入一个宽阔的陵墓内。

黑色的瘴气越发浓郁,带着一种很奇异的香,有点像灵薇花,冷冽荒芜,蛊惑人心,却又被很深的血腥味道重重覆盖,呛得人大脑昏昏沉沉。

在踏入那片瘴气前,夏青大脑茫茫然然,逼着自己冷静地去想,他喜欢楼观雪吗?

脱离情绪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其实答案显而易见。

要是不喜欢,就会直接拒绝了。

要是不喜欢,也不可能呆在他身边那么久。

要是不喜欢,早在第一个吻后就会选择离开。

可是,他该喜欢吗,他能喜欢吗。

心里的那块顽石裂痕越来越深,深到他不可掌控的地步。

石门吐珠,蝙蝠出洞的那一刻,皇陵深处一盏人鱼烛灯幽幽亮起。高台烛火照着一层一层接连而上的台阶,横放的金玉长棺旁坐着一个女人。她赤着脚,黑色的长裙曳在脚踝处,头发如海藻般裹住窈窕曼妙的身躯。

她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久到随便一本书哪一页哪一行写的是什么都一清二楚。身体虚虚实实,似人似鬼。

唇不染而红,眼微微上扬,眸光潋滟,烟视媚行,女人就跟话本里夺人心魄的狐狸一样,笑与不笑都带着分妖娆蛊惑之感。

“你猜宋归尘什么时候会来找我?”

女人的声音也是仿佛能滴出水般的妩媚。

她指尖停着一簇火,透明的,幽蓝色。

火焰抖了抖,颤声说:“我、我不知道。”

珠玑笑说:“我猜就在不久之后了,你听到密道被打开的声音了没。”

火焰道:“听到了。”

珠玑眉眼一弯:“嗯,我的皎皎来了。”

火焰暗暗吐口气,心想小主人可算是来了。

珠玑蹙起眉,微有叹息:“唉,我的皎皎在楚国皇宫受苦了。”

火焰问出了心里疑惑很久的问题:“主人,那您当初为什么要把小主人送到楚国皇宫啊。”

“因为那是离神魂最近的地方。”珠玑手指翻阅着一本发黄发皱的书,笑起来:“而且我的皎皎从小被我宠到大,只能生活在皇宫。其他地方哪里养得活他这样可怜可爱的娇气富贵花呢。”

火焰深以为然点点头。

珠玑说:“有傅长生和卫流光护着,我相信皎皎在陵光也不会太难过。嗯,你说,宋归尘要是知道他的师弟们百年后,被一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命都不要,会是什么表情呢。”

火焰抖了抖身躯,不说话了。

“那一定很有趣。更有趣的是,子蛊母蛊同生同死,他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还不能杀皎皎,还得按我的计划把皎皎送到我面前。”

珠玑每句话都似乎带着三分娇笑,只有说到宋归尘时,话语才转冷。

手指发白紧攥书页,她微笑说:“宋归尘。”

每一个字都像是辗转肺腑满含鲜血恨意磨出来的。

“百年之前,真让人意外啊,我以为他投奔楚国成为大祭司,跟我合谋,是图名图利,没想到他图的是整个鲛族的灭亡。”

“他出尔反尔算计我,算计鲛族。我灭他蓬莱,也算是冤有头债有主。”

珠玑声音极轻:“我就差一点点就可以获得神的全部力量。都怪他告知瑶珂璇珈,让这两个贱人跑过来坏了我好事。”

火焰闪了闪,它不懂百年前的事。

它就是一个灵智初开才一岁爱看话本的小孩子,察觉到主人身上幽幽的寒气,乖巧不说话。

珠玑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神力一分为三,就没了意义。哪怕拥有着三分之一的神力也终究不是神,离开通天海什么都不是,失去力量只能任人宰割。”

“甚至,神陨的一刻。荒冢从魔渊拔地而起成为白骨之墙,彻底堵住了鲛族的归路。”她神情不见悔恨,只有晦暗莫测的情绪——复杂、敬畏、惶恐。半晌幽幽地低笑一声:“世人不懂啊,能堵住鲛族生路的……只有神。”

“现在鲛族连轮回都没有了。”

“尤其是圣女,要么老死,要么病死。”

珠玑从石棺上站起来,似乎是要去迎接她远道而来的孩子:“可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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