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事,天色一黑,众人便都回了屋里早早歇下,只余稀稀落落的窸窣虫鸣声,衬得黑夜越发寂静。

“啊!”

突然一声女子的尖叫声突兀响起,一个男子大声喊人,村子里一阵喧闹,纷纷燃起了火把,人影晃动,极为嘈杂。

屋里几只毛茸茸的小妖怪摊在桌案上睡得扁扁,闻声猛然惊醒,连忙颤巍巍看向榻上的锦瑟,这祖宗睡觉可不能被吵醒,否则又不知要怎么“打发时间”?

锦瑟慢慢睁开了眼,面无表情片刻,起身去了外头。

对屋的纪姝双儿早早起了,沈甫亭去前头问过几句,见里头人接生经验很足,便也没再多管转身回来。

事起突然,沈甫亭匆匆起身,里衣外头只随意披了件外袍,不似以往衣冠齐整,月色下行来,反倒多了几许风流不羁。

葛画禀连忙上前,“怎么样,可有什么要紧?”

沈甫亭摇了摇头,“妇人生子,早了几日,没什么大问题。”

众人闻言皆是不明所以,原道是生孩子,难怪声音如此凄厉,恐怕是疼的。

纪姝见了沈甫亭衣衫不整,不由粉面微红,侧身避开。

锦瑟却一眼不错地看着,似在打量什么。

沈甫亭本还未觉,见锦瑟这般看着,不由眉间一敛,转身回了屋去,再出来时已然衣着齐整,不似刚头闲散姿态。

锦瑟面露嗤意,收回了视线,轻飘飘一笑。

远处屋子里人进进出出,许久过后,一声嘹亮的啼哭起,女子的凄厉叫声才终于消停下来。

“生了生了!”有男子欢喜喊道。

整个村子顿时陷入了巨大的喜悦中,村民连忙上前点燃早就备好的大火堆,木柴燃起,火光冲天,瞬间亮如白昼。

阿泽匆匆忙忙跑来,乐呵呵冲他们解释道:“我们村铁牛的媳妇十月怀胎,现下好不容易生了,依习俗要好好庆祝一番,恐怕还要一阵吵闹,扰了各位休息,实在是对不住。”

葛画禀连忙摆手,“这是大喜事,哪有什么惊扰不惊扰,劳烦代我们向铁牛兄弟道一声喜。”

“这是一定。”阿泽笑应,又伸手指向远处火堆,兴高采烈邀请道:“村里头每一个孩子降生,我们都会举行祭祀庆祝,开一坛不老酒,寓意着青春不老,长命百岁,贵客们也一道来罢,好沾沾喜气!”

既然是喜事,大家自然不会拒绝,纷纷应下。

各家各户想来是早准备好迎接小生命,热火朝天地忙进忙出,门外还挂起了大红灯笼,载歌载舞,热闹喜庆。

现下世道乱,边疆战火不休,这与世隔绝的小村落为了一个孩子的降生,竟然如此大费周折地隆重准备,多少引得众人些许感慨。

火堆旁的歌舞过后,站在祭台上的阿泽神情庄重威严,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对着面前的酒缸,说着众人听不懂的话,古老的话语带着一丝神秘感,隆重神圣引人探究。

铁牛抱着婴孩走上去,那孩子用一块麻布包着,微微露出的小手握着拳头,还时不时踹出粉嫩嫩的小脚丫,瞧得人心都要化了。

所有人都面目虔诚渴望地看着那个孩子,像是看着希望。

阿泽伸手在水盆里净手后,伸手接过孩子,高高举起,“欢迎我们第一百二十一个孩子降生!”

一时人群中欢呼声响起,所有的村民都陷入了狂热的欣喜之中。

这样的热闹喜悦,不由感染了众人,为之欢喜,唯有锦瑟和沈甫亭没有多少感触。

前者似觉无趣,而后者平静如水,仿佛局外人一般,显得格格不入。

孩子才刚出生只裹一条粗糙麻布,硬生生被冻哭了,不过哭声轻易便被众人的欢呼声淹没,无人察觉。

祭台前的酒缸早早开了封,上头裹着一层厚厚的黑布,黑布正中间割开了口子。

阿泽神情虔诚,拿起木勺从酒坛里摇起了酒,将祭台上摆着的碗,一一斟满。

葛画禀看着不由好奇,“那便是不老酒?”

他话音才落,远处阿泽端起一碗酒,高声道:“感谢上天赐给我们的孩子,我们将永远青春不老!”

这似乎是村民最期待的,欢呼声比刚头更响,甚至有划破天际的感觉。

纪姝双儿有些受不住这般声响,捂住了耳朵,葛画禀忍不住一笑,这样热闹的习俗真是叫人羡慕,而京都是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仪式。

不过片刻,铁牛便端着酒过来,“几位贵客请喝不老酒,喝过这酒便能青春不老,岁月无痕。”他说的话虽不切实际,但是谁不喜欢这样的祝福语,尤其是姑娘家。

众人入乡随俗一一接过了酒碗,纪姝也不想错过,伸手接过酒,难得一碗喝下。

沈甫亭对酒向来挑,对这不老酒也没有兴趣,虽然并没有要喝的意思,但还是伸手接过,没有拂了这一番好意,端过酒时却是一顿,端至鼻尖一闻,眉间微微敛起,似觉不对。

唯有锦瑟不接,她一只活了万万年的大妖怪,活的日子久了,盼着自然老死的日子也就多了,旁人听来是喜庆的话,在她这处可就是怨毒的诅咒了。

“我不喜欢这酒,你们留着自己喝罢。”她说完便不理不睬,转身慢悠悠回了屋去,在旁人看来可是没有一点礼数。

铁牛面色有些不好看,碍于是客人倒也没发脾气。

葛画禀一时怔住,没有想到锦瑟会这般刁蛮任性,当面就能拂了人的好意。

“对不住,我们这位朋友任性了些,其实她没有别的意思,这碗酒便由我代她喝下,刚头的事,你可不要放在心上。”纪姝说着,端过铁牛托盘上的酒笑着喝下。

许是美人好说话的缘故,也或许是村民朴实纯善,铁牛闻言面色微红,乐呵呵笑开了颜,气氛也没这么尴尬。

温柔大方,处事得体,和刚头锦瑟那任性做派简直是天差地别。

葛画禀看着纪姝喝得吃力,“喝不完,便我来罢,姑娘家哪里喝得了这么多酒。”

纪姝闻言摇了摇头,“不妨事,既说是我喝,便得喝完。”

葛画禀闻言不由起了欣赏之意。

沈甫亭看着手中的酒,一言不发,似在思索。

纪姝艰难地喝完了剩下的,由着双儿端回去,取了腰间帕子轻轻擦拭了唇瓣,衬得颜色极好,叫人移不开视线。

纪姝和锦瑟,面皮不相上下,甚至锦瑟可以说是更胜一筹,可性子相差实在太多,说到底世家小姐又岂是寻常女子能比得上,相处的时间一久,自然就见了分晓。

今日这一遭,更能说明这些,纪姝出挑太多,锦瑟远远不能及。

一场狂欢到了很晚,众人才回屋歇下,第二日起身,村庄外头却是烟雾缭绕,本还能瞧见的远处高山已经模糊在烟雾之中若隐若现,周遭雾蒙蒙一片,分不清方向。

阿泽进了院子,面露担忧,“外头起了大雾,连路都看不清,你们现下可不能动身了,去镇上是要经过深山的,山里头的雾是有毒的,还是得等雾散了再走。”

葛画禀摇头一叹,“如此还要叨扰阿泽兄弟几日,实在是劳烦了。”

阿泽连忙摆摆手,憨笑道:“没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大家快请里面坐罢,我给你们端茶去。”

阿泽说着先进了屋里,用袖子在凳子上拍了拍,对着他们笑请,“你们快请坐,我去给你们倒茶吃。”

阿泽太过热情,葛画禀还未来得及阻止,他已经从另一个门出去,风风火火去了后院。

众人才刚刚落座,他已经端着茶回来了,将斗大的碗一一放在桌案上,提起茶壶,倒进了碗里。

茶水带着微微的温度,清冽的茶水溅起的水花落在桌案上,看着颇为甘甜解渴,靠近去闻竟还有一丝清甜的花香,惹人口舌生津。

众人闻着茶水香甜,便觉口渴至极。

沈甫亭本还神色平常,闻见茶水的香味,微微抬眼看了一眼阿泽,眼中神情莫辨。

阿泽倒好茶,第一碗欲要递给纪姝,沈甫亭却先伸手接过,抱歉一笑,“早间起来没有喝水,现下还真有些渴了,这茶水闻着甚觉香甜,先容在下解解渴。”说着,便端起碗先尝了一口。

可即便举止再赏心悦目,也是失礼的,若是真正有礼节的男子断不会在姑娘手中夺东西。

纪姝手间一顿,复又收了回去,神情尴尬。

锦瑟正坐在他对面,显然也闻到了茶水的香味,她面上神情玩味,笑眼看着沈甫亭更觉有趣。

阿泽见他喜欢这茶,很是欢喜,连声笑道:“这可是我们这处独有的,连水都是从天山那处来的,全都是我自己弄的,你们也尝一尝!”他说着,将碗一一摆到他们面前。

沈甫亭却又开口道:“不知阿泽这处可还有吃食,我们早间还未用饭。”他说着伸手从衣袖中拿出了一锭金子,摆在桌子上,抬眼看向他,似在观察,“来到这处自然不能白吃白用,我们的吃食用度,还有劳烦阿泽一二。”

阿泽似乎对金子没有半点兴趣,见他这般还有些不开心,“公子太过客气,这金子您快收回去,吃食自然是有的,我一会儿便去给你们弄。”他说着,抬手继续倒茶。

葛画禀也不知沈甫亭怎的突然如此,这用度自然是要给,可当着众人的面给,难免折煞人的面子,更何况还将人当作奴仆一般使唤,如何不惹人气恼呢?

他正要开口,纪姝似有所觉,开口帮衬,“还要劳烦阿泽先替我们准备一些,实在是之前我们赶了太多路,身子有些支撑不住,倒茶这等小事便由丫鬟来罢,如今我只想填饱肚子。”

双儿连忙上前去接茶壶。

美人这般温柔开口哪不依的,阿泽闻言笑着应道,将手中茶水递了过去,“姑娘说得是,是我想的不周到,这就给你们去弄吃的,你们先喝着,若是不够,唤我一声就好。”

纪姝落落大方含笑应道,“多谢阿泽。”

阿泽羞涩一笑,转身离去。

葛画禀见他们都饿,也不好再说什么,伸手端起桌案上的茶正要喝。

沈甫亭伸手挡在他的手腕上,生生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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