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由石板路铺成, 石隙间长出了杂草,斜风细雨,洋洋洒落, 微微染湿了衣裳。

陶铈撑着伞将锦瑟送回了院中,这小院不大,不过胜在地段好, 里头布置也秀雅。

二人在雨中漫步,衣裳自然湿了, 陶铈跟着锦瑟进了院门, 拦了她进屋的脚步,调笑道:“我身上的衣衫都湿了, 这样回去恐会着凉,锦娘就不心疼心疼我,给我端杯热茶?”

锦瑟倒也无所谓, 由着他进了屋, 不过让她来伺候是绝对不可能的。她进了屋便在窗旁的靠榻上坐下,随手指了桌案上的茶盏, “你若是要喝茶, 便自己倒罢。”

陶铈也是由人伺候的主儿, 见锦瑟没有伺候他喝茶, 倒也习惯了, 反正他缺的也不是一个端茶送水的丫头, 图的是个新鲜劲头。

他走到锦瑟旁坐下, 伸手刮了刮她的小巧的鼻尖,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往日哪个女人敢这样对我,我待你这般好, 如今来了竟还叫我喝冷茶。”陶铈说着伸手欲揽她的肩膀,身子慢慢靠来,“爷衣衫湿了,你也不替爷擦一擦?”

锦瑟伸手挡在他靠近的唇上,挡住了他的吻,才想起这个动作沈甫亭曾对她做过,一时神情微顿。

难不成沈甫亭当时对她的靠近,也如现下她对陶铈的感觉一样,也是厌恶不喜?

她有了这个觉悟,心头必然不爽利,以她的任性程度,不高兴自然会迁怒,她眼睫微微垂下,开口阴冷,“我这处可没有热茶,你若是想喝,便去别处罢。”她说着手上微微一用劲,将陶铈生生推了去。

陶铈被她这般推拒,拂了面子,心中极为不悦。

往日那些何需要陶铈这般费工夫,如今宅子也置了,虽说没有领到府中去,也已然给了很大的体面,往日那些哪有这般的好命,能搭上他,可是这些贫家女子上辈子修来的福了。

唯独这锦瑟不识好歹,既收了他的殷勤,又非要拒着端着,委实惹人不喜。

不过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也知晓锦瑟有些一样,对于金银首饰钱财不甚看重,甚至连这房宅都不甚在意。

旁的姑娘若是给她置办了这些,少不得心中窃喜,亦或是不屑一顾,可她偏偏就是泰然收之,就像收了片落叶般轻巧,收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也根本没有做外室的自觉。

倒还不让他上手,恐怕就是另有所图了,这些伎俩他也不是第一次看见,早已司空见惯。

陶铈想了想,转而拉过锦瑟的手,很是柔情蜜意,“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家中府邸规矩森严,纳妾亦有规矩,但你若是能为我生下一儿半女,我又怎么可能将你放在外头,到时有了身子,我自然会将你接进府里去享福的。”

陶铈嘴上说出朵花,可后头到底还是要看她表现的,若是谁都能进府中,那后院可就乱套了。

锦瑟听着难得笑出声,她是越发觉得陶铈这人很是有趣,说出来的话都像是笑话。

她眼眸微转,笑盈盈逗弄道:“可我没打算进你的府中,你就在这里好好伺候我罢,我想吃什么会叫你去买的。”

陶铈一时顿住,“你这是何意?”

锦瑟收回了手,满眼的天真无邪,“谈情说爱自然只是谈情说爱,旁的还是不要多想,闲来无事寻个乐子而已,这点陶公子应该比我更清楚罢。”

陶铈当即听明白了意思,面色彻底阴沉下来,“你这是何意,我如今宅子也给你安置了,你却来说只与我谈情说爱,别人是金屋藏娇,我这难不成是藏了个祖宗,整日看着供着,却碰不得?”

锦瑟闻言轻笑出声,轻飘飘看向他,伸手在衣袖间变化出了一块晶石,随手扔到了他身上,“我对讨我欢心的自来大方,往日跟着我的玩意儿,没有一个不得好处的,你既然陪我玩了这么久,这东西便赏了你罢。”

陶铈拿起看了看,顿时怔住,他虽然没有见过,却也是识货的,这东西可是价值连城,那十几座矿山也挖不出来这般好品相!

锦瑟的出身绝对不可能拥有这样的珍宝。

“你从哪里弄来的?”陶铈惊的完全忽略了她的话。

锦瑟往身后靠去,百无聊赖道:“这种东西家中多的是,你若是个得趣的,我自然会再赏你。”

陶铈闻言是不信的,这种东西可是贡品级别的,上等中上上等,便是在宫中,也是少之甚少,她竟还说家中多的是?!

陶铈自是见多识广,闻言根本不信,眼中的讶异之色却掩饰不住,他对锦瑟显然一点不了解。

屋中一片静默,只于外头淅淅的雨声。

忽而院中响起了叩门声,门外有人唤道:“锦瑟姑娘。”

锦瑟看向院子,她可不喜欢淋雨,脚儿轻勾踢了踢陶铈,习以为常吩咐,“去开门。”

陶铈因为这贵重珍宝还未缓过劲来,竟真的起身去了院子里开门。

外头是葛画禀,他与沈甫亭别过后,终是放心不下锦瑟,坐了马车过来,见来开门的是陶铈,微微顿住。

屋里传来锦瑟的声音,“葛公子请进罢。”

陶铈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小厮的活,面色有些不好看,不过倒没在葛画禀面前表现出来,笑道:“葛兄,你怎会来此?”

葛画禀一怔后抬手回礼,“陶公子,冒昧打扰还请见谅,我今日是来寻锦瑟姑娘有事相告。”

陶铈闻言伸手往里头请道:“外头下雨,进来罢。”

二人一道往屋里走去,葛画禀进了屋便见锦瑟闲闲靠在榻上,屋里摆设精致细腻,一看就是金屋藏娇的地方。

他心中暗叹一声,在位子上坐下。

锦瑟看着葛画禀一脸沉重,不由笑眼一弯,“葛公子来这处所为何事?”

陶铈也是一副主人家的做派,伸手给葛画禀倒了茶,在锦瑟一旁坐下,姿态散漫,衣衫也是松松垮垮,吊儿郎当笑道:“葛兄来找我们锦娘是要说什么?”

葛画禀有礼一笑,却没有喝茶的意思,“此行来此是有些唐突,刚才我在路上见到了你们,来此也是因为沈兄要离开了。”他说着看向锦瑟,“沈兄这些时日去了山中打猎,受了伤才会音信全无,现下过不了几日就要回家中去了,我们几人往日素有交情,纪姝姑娘是必然愿意来的,再叫上我的些许好友替沈兄饯行,也算郑重一些。”

这是葛画禀自己打算的,没告诉沈甫亭,他知晓,以沈甫亭的性子,若是告诉他,这次是为他践行,根本不可能去。

陶铈闻言并没说话,坐在原地若有所思。

锦瑟没有太多兴趣,看得着得不到的玩具才是最让人心痒的,倒还不如不看。

她闻言兴致缺缺,“你也知道我刚回来,这几日得不了空闲,我就不去了,你替我问候一声沈公子便好。”

锦瑟直截了当拒了,倒叫葛画禀有些没想到,不过看了眼陶铈,心中也有了数。

他本是想借此让锦瑟出来,好让纪姝劝她一劝,可陶铈在场也没法说什么,反倒惹得她处境艰难,一时也只得作罢。

沈兄说的亦有道理,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选择,旁人管不了,这毕竟是她选定的路,他也不好多管。

葛画禀稍坐片刻,便借口有事离开了,这一别过后可是真真正正不会再见面了。

沈甫亭与他们如是,而他与锦瑟……亦如是。

葛画禀走后,锦瑟便也扫了兴致,对陶铈下了逐客令,“你也回去罢,我乏了。”

陶铈似乎不在意她的口吻,走到锦瑟身旁,话间竟然还是迁就,“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便唤人寻我。”随后便不提刚头二人的不和的事,离开了这处。

锦瑟静静在屋里坐了半晌,一挥袖屋子里便出现了一群小妖怪,风花雪月四人极为讲规矩上前行礼,“请姑娘安。”

锦瑟静看他们片刻,幽幽开口,“地宫全没了,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我记得沈甫亭那日可是动了大怒,大开杀戒呀?”

何止是动了怒,那日简直是修罗地狱,根本叫他们不敢回想。

风花雪月本还正常的脸色,瞬间惨白。

雪敛了眉间冷傲,开口回道:“是仙者他放了我们,其他的一个没留……”说着,其余三人背脊发凉,似乎想起了地宫那一场可怕骇人的杀戮。

“怎么,你们怕了他?”锦瑟见他们这般,唇角微微扬起,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那你们说说看,我与他若是比试,谁更厉害?”

四人闻言忌讳畏深,许久雪才低声道:“奴才不知。”

狐狸狡猾,他们在地宫多年怎么可能不会察言观色,其实现下说锦瑟厉害,与他们而言更有好处,可惜连这样的话都说不出口,显然是觉得锦瑟不可能赢过沈甫亭。

锦瑟闻言轻笑出声,面上却没笑意,“罢了,不为难你们了,我给你们的帕子绣的怎么样了?”

四人的表情微微僵硬,虽说是狐狸出身,可到底是男人,这绣花又怎么可能拿手,十个手指头都被针扎了个遍,硬是没能绣出像样的东西。

一旁的小妖怪忙凑到锦瑟跟前打起了小报告,“姑娘,这四只狐狸手脚太笨重了些,您苦口婆心教了这么久,不想绣出来成了一坨,实在叫妖看不过眼。”

锦瑟伸手拿过小妖怪递来的手帕,帕子上头的针线乱七八糟,根本看不出是个什么玩意儿。

锦瑟看了看,还是打算从一团乱麻中分辨其中玄机,毕竟这四个人看上去,就是个风雅的高手,说不准其中暗含深意。

可她辨认了半响,还是像极了小妖怪口中说的东西,她话中带着一丝难以理解的神情,“满天喷粪?”

风花雪月:“……”

风花雪月:“!!!”

月面色一瞬间的凝固,生生涨红了脸,似乎被羞辱了一般,语调不自觉加重,“姑娘,这是留得残荷听雨声!”

还听雨声,名头倒是叫的响。

锦瑟很失望,这还不如满天喷粪来得像些。

她面露不屑,随手扔了帕子,慢悠悠拿出来针线,“你们功底太差了,还得好生教一教。”

这话一处,四人面有菜色,眼神涣散,还说不为难他们,这下都已经开始折磨了。

这只妖实在是闲的长毛,这些日子他们日夜不眠的绣花,简直比在地宫还要难熬。

一时叫他们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会不会一开始他们就选错了,这般日子还不如当初在地宫被沈甫亭一刀砍死来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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