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轻晃, 碰撞出木质声响,他身着青衫玉摆,发束玉冠, 本是寻常步下台阶,瞧见了她便顿在了原地,面上神情似乎很是意外。

锦瑟看着他几乎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难道陶铈这般吃惊,这面皮真的如同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便是连举止神情都如出一辙。

时间仿佛静止了, 过了许久他忽而低声咳起,似乎极为难受, 这一声咳似乎惊醒了什么,他长睫微垂,收回了一直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半晌才缓步往她这处走来。

锦瑟颇有几许僵硬, 直扬起小脑袋看着他。

他眼里含着温和笑意,在她面前蹲下身, 伸手轻轻抚上了她的头, 笑容莫名宠溺, “哪来的小花猫, 这般讨人欢喜?”

他的声音微微低沉, 带着病重的虚弱, 沙哑的惑耳, 和沈甫亭的声音如出一辙, 就像那时他和她说,他会永远陪在她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一样。

锦瑟瞬间湿了眼眶, 心中莫名委屈,她一直在等他,也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勇敢,哪怕毫无指望的等下去,她也不怕。

可如今骤然看见他,听见他的声音,却兵败如山倒一般轰塌下来,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般脆弱,这一刻却是不堪一击,不过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她委屈的想哭。

她低下头不住呜咽了一声,甚至没有办法思考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他,直感觉他已经回到了她身边。

那抚着她脑袋的手微微一顿,又轻轻揉了揉她,声音越发温和,似乎怕惊着了她 ,“迷路了吗?”

锦瑟心中越发酸涩,脑子里一片混乱,直一脸茫然的冲着他“喵”了一声,不由自主往他那处迈步,伸着爪子想要靠近他。

身后突然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和惊讶声,“呀,哪里来的野猫,还不快快着人赶出去,惊扰了公子可如何是好?”

一个老嬷嬷领着仆从过来,见自家公子出来,连忙急急而来,将手中的衣衫披在了他身上,“公子怎么出来了,外头风大,若是感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不必担心,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他收回了手,慢慢站起身。

锦瑟才刚走到他脚边,伸出的爪子还没来得及勾上他的衣摆,他便已然站的高高,那高度在她这处看来高不可攀。

她不由上前几步,冲着他“喵”了一声,那圆乎乎的小眼儿里头全是期盼,期盼他就是她等的那个人。

他闻声低头看来,眼中的神情极为认真,又似参杂了许多情绪,让她都有些看不懂。

老嬷嬷哪敢让野猫待在自家公子身边,若是带了什么不好来,遭殃的可就是公子了,老太太那处也不好交代。

老嬷嬷见他一直看着,便知道他喜欢这小猫儿,话到嘴边,又将赶字改为了送字,一边扶着他回屋,一边吩咐一旁的仆从,“将这小猫儿送出去,往后可要仔细些,不准再让这些玩意儿跑进来,免得惊扰了主子。”

“是。”仆从忙应了声,上前去抓。

锦瑟的注意力全在沈甫亭身上,见他转身往回走去,连忙追上去,忍不住“喵”了一声,甚至带起了哭腔,极怕他走的没影了去。

那人步上木阶的脚步微微一顿,转头看来,眼中的神情似不忍心,掺杂的东西太多反而叫人看不明白。

锦瑟见他停了,连忙要追上去,却见他又收回了视线,掀开帘子进了廊下,仿佛她只是一只迷路的寻常小猫,与他来说只是一个过客。

锦瑟怔在原地,心中一痛。

他用这样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就好像他们的往昔他都已经忘了干净,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记得的只有她自己……

她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满心空落落的,突然皮后颈一紧,被人一下拎了起来,她也没心思挣扎。

那小厮许是看着她软嫩可爱,直小心翼翼的将她捧起来,往外头走去。

锦瑟看着沈甫亭越来越远,那一日的感觉又重新出现在心头,她眼眶瞬间湿润,眼前一片模糊,止不住的对着他的背影直叫唤,“喵,喵……”

那微弱的小声音听着格外心疼,离去的那人脚下又是一顿。

锦瑟视线朦胧中只觉他看了过来,那感觉一如既往的熟悉,她连忙眨了眨眼,清了眼中的水花,再仔细看去,珠帘垂挂处已经没了人。

风微微晃着珠帘,那处空落落的,像是没有人出现过,一切仿佛是一个梦。

“府里看守这么森严,这小猫儿是怎么跑进来的?”

“许是爬树翻墙闯进来的,瞧着公子很是喜欢,只可惜这带毛的玩意儿万一藏了什么瞧不见的脏东西过给我们公子可就不好了,还是快快丢出去。”

那小厮闻言连忙抱着她去了后门,将她送了出去。

锦瑟落了地,那小眼儿还是水汪汪的,小小一只瞧着格外惹人心疼。

那小厮见了这小模样心都化了,不由小声叹息,“小猫儿快走罢,你寻错了主子,我们家公子也不知能不能活过二十,他连自己的命都护不住,又哪有机会养活你?”

锦瑟闻言心口莫名一紧,他看上去确实不大好,走几步就有些气息不稳,虚弱至极,却没想到已经这般严重。

小厮见小猫的神情,似乎是真听懂了他的话,不由心中吃惊,都说猫通灵性,说不准还真能听懂,也不知能不能让神仙救救他们公子?

他想着也觉荒谬,话里头尽是叹息,“快走罢,选个命好的主人家,也免得往后主人去了,徒增伤心。”

锦瑟站在原地久久不动,朱红色的大府门在她眼前慢慢关上。

她看着那府门许久,想起他刚头看来的眼神,爪子一迈,又重新穿墙而过,急急进了里头。

屋里弥漫着一股药香,即便开着窗子也是挥之不去,那药香仿佛浸染在木头里,年岁长久,便融为了一体。

锦瑟透过微微敞开的窗,悄悄爬了进来。

屋里的摆设古朴大气,几乎没有一件不贵重,可见这府里头的人,有多看重这位体弱多病的长房嫡子。

锦瑟悄无声息进了屋,沿着桌案慢慢走去,前头摆着一个白瓷扁盆,里头似乎养了什么东西。

锦瑟毛茸茸的小脑袋凑上去一看,便见里头是一只小王八。

那王八瞧见了她,头微微一缩,绿豆大的眼儿看着她似乎极为好奇。

对于王八这一类带壳的玩意儿,自然是没有见过锦瑟这种毛茸茸、软嫩嫩的没壳生物,一时直往她这处爬爬爬。

锦瑟看着王八只觉格外眼熟,不由想到了沈甫亭留着的那条王八手帕,这王八和她帕子上那只可是一模一样,叫她都以为是那帕子里头的王八都爬出来了。

这种巧合让她莫名欢喜,他或许是记得的,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如今身子病弱,养只王八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王八好养活,命又长,寓意是极好的,说不准这府里头还养了许多王八呢……

锦瑟想到这种可能,心中有些失落,抑制不住本性伸爪狠打了一下那王八的头,凶凶的瞥了它一眼。

那王八吓得不轻,当即缩进了壳里,一动不敢动。

锦瑟迈着小碎步往前走了几步,小身板轻盈的一跃而下,正要往里头去,便对上了他的眼。

他许是午间正要休息,如今正靠在靠榻上,长腿微屈,周围也没有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只是静静靠着,见她进来便看着她,似乎已经看了她很久,那眼中的神情依旧复杂,似乎心事重重。

他看过来的时候本身就带有一种压迫感,让她极为熟悉,只是因为面容太过苍白,看上去很是虚弱,便消弱了这般压迫感,看起来格外温和无害。

锦瑟迈爪往他那处走去,轻身一跃极为轻巧地上了靠榻,见他没有排斥,不由靠近他几许,仔细观察着他,依旧没有不同,无论是神情还是面容都是如他一般。

天下哪有一模一样的人,便是双生都不可能一样。

他见这么小小一只看他看的认真,不由轻轻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小东西又迷路了?”他说着微微一顿,很是认真的看着她,声音莫名低了几许,含着笑意轻道:“是认准了我吗?”

锦瑟心口莫名一跳,看着他久久不愿意错眼,他说这话的时候直看着她的眼,似乎话里有话,那干净剔透的眼眸里似乎只有她,如果她不是一只猫,还真以为他是在对心爱的姑娘说话呢?

锦瑟彻底乱了,她以为自己一眼就能认出他来,却没有想到竟也是不确定。

她不知该怎么办,正不知所措的茫然着。

他已经伸手过来,将她轻轻捧了起来,抱进了他怀里,锦瑟许久没有被他这样抱着,一时委屈至极,只伸爪紧紧勾着他的衣衫,不敢松爪。

他伸手捧起她的小脑袋,垂眼一眼不错的看来,那看一眼少一眼的神情像极了他以往看她的样子。

锦瑟一时眼眶湿润,窝在他怀里不愿离开,可依旧是缺了什么,他身上没有了淡淡的檀木清香,只有甘冽的药味,甘甜之中带着苦涩……

她不得不承认,这不是她熟悉的气息,或许也不是她苦等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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