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数十七小时

赋予每一样证物独一无二的特性,是刑事鉴定专家的目标。

也就是排除其他的来源,追踪一样证物直到只确定一个出处的过程。

林肯·莱姆现在凝视的是最具有个别特性的证物:从棺材舞者身上流出来的血液。一次“限制片段长度多型性”的DNA分析,差不多就可以排除血液来自其他人身上的任何可能性。

不过这样证物能够告诉他的事情并不多。DNA电脑资讯系统提供的是曾经被判刑的重刑犯资料,只是一个小型的资料库,包含的主要是一些强奸犯和少数暴力型罪犯。以棺材舞者的血液所进行的搜寻并没有任何结果,对此莱姆并不惊讶。

不过莱姆还是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喜悦,他们现在已经将棺材舞者的一部分涂抹、储藏在一支试管里面了。对于绝大部分的刑事鉴定专家来说,罪犯通常都只是“在外头”,他很少和他们面对面,除非是在法庭上,否则他甚至根本不用见到他们。所以他在面对这个对许多人——包括他自己——造成痛苦的人时,不禁感到一股深深的激动。

“你还找到了什么?”他问萨克斯。

她在布莱特·黑尔的房间里进行了真空集尘,但是她和戴上放大镜的库珀除了枪击的残余物、子弹的碎片,以及枪战造成的泥灰之外,什么东西也没有发现。

她找到了他的半自动手枪退出的弹壳。棺材舞者使用的武器是七点六二毫米的贝瑞塔,枪龄可能十分长了,明显地存在着裂痕。萨克斯所找到的每一颗弹壳都曾经被浸泡在清洁剂中,就连军火工厂员工的指纹也已经被清除干净,所以没有人能够从雷明顿公司某个工厂的生产班次,经由运送的路线追踪到某个特定的采购地点。而且棺材舞者明显是用他的指关节填装子弹,老套的招数。

“继续。”莱姆对萨克斯说。

“手枪的子弹。”

库珀检视了这些子弹,其中三颗已经撞平,一颗还算完整,剩下的两颗则沾了布莱特·黑尔发黑焦灼的血渍。

“扫描看看有没有指纹。”莱姆下令。

“我已经做了。”她用轻快的声音表示。

“试试激光。”

库珀照着做了。

“什么都没有,林肯。”他看着一个塑料袋里的一块棉花,问道:“那是什么?”

萨克斯答道:“哦,我也找到了他从来复枪击发的一颗子弹。”

“什么?”

“他对乔迪开了几枪,其中两发击中墙壁炸成了碎片,这一颗击中了花坛的泥土,并没有炸开。我在天竺葵里发现了一个弹孔,然后……”

“等一等,”库珀眯起眼睛,“是一颗爆破弹吗?”

萨克斯回答:“没错,但是它并没有炸开。”

他谨慎地将子弹放在桌子上,然后拉着比他高出两英寸的萨克斯往后退开。

“怎么回事?”

“爆破弹十分不稳定,火药可能正在闷烧中,随时都可能炸开,只要一点碎片就可能让你没命。”

“你见过其他几颗的碎片了吗,梅尔?”莱姆问,“怎么做成的?”

“非常下流,林肯。”库珀不安地表示,他的秃头上面布满了汗珠。“里面填装的是四硝酸戊四醇,主要是无烟火药,让它十分不稳定。”

萨克斯问:“它为什么没有炸开?”

“泥土造成的冲撞较为柔软。而且他是自行填装,或许他对于这一颗的品质控制得不太合格。”

“他自己填装?”莱姆问,“怎么弄?”

库珀盯着塑胶袋说:“惯常的方法是从弹尖打穿一个几乎贯穿底部的孔,倒进一颗塑料气枪弹和黑色无烟的火药,然后将塑料炸药卷成一条,塞进洞内,再将洞口密封——在他的案例当中所使用的是陶制弹尖。当子弹击发的时候,塑料弹撞击火药,引爆了四硝酸戊四醇。”

“将塑料炸药卷成一条?”莱姆问,“用他的手指吗?”

“通常是这样。”

莱姆看着萨克斯,而在那一瞬间,他们之间的裂痕消失不见了。他们笑了笑,然后一同说:“指纹!”

梅尔·库珀表示:“或许吧。但是你怎么把它找出来?你必须先将它拆解开来。”

“所以,”萨克斯说,“我们就动手拆解吧。”

“不行,不行,不行。”莱姆简明扼要地说,“不是由你动手,我们等爆破小组。”

“我们没有时间了。”

她朝着袋子弯下腰,开始将它打开。

“萨克斯,你到底他妈的想要证明什么东西?”

“我不想要证明任何东西,”她冷冷地答道,“我只是努力追捕凶手。”

库珀无奈地站在一旁。

“你是不是想要救杰里·班克斯?很好,但是已经太迟了。放弃他吧,回到你的工作岗位。”

“这就是我的工作。”

“萨克斯,这件事并不是你的错。”莱姆大叫,“不要放在心上,该走的就让他走吧,我已经告诉你数十遍了。”

她平静地说:“我用我的外套盖在上面,然后从后面动手。”她脱掉她的上衣,将防弹衣的尼龙刺黏带撕开,然后像顶帐篷一样盖着装有子弹的塑胶袋。

库珀表示:“你虽然身在防弹衣后面,但是你的双手却没有。”

“爆破衣也没有双手的防护。”她指出,接着从口袋里掏出射击用的耳塞,拧进自己的耳朵里面。“你必须大声叫喊,”她告诉库珀,“我应该怎么做?”

不要,萨克斯,不要,莱姆心想。

“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就直接动手切开。”她拿起一把法医用的剃刀,让刀锋在袋子上面绕来绕去,然后停了下来。

莱姆叹了一口气,对库珀点点头。“告诉她怎么做吧。”

库珀咽了咽口水。“好吧,解开袋子,但是小心一点。拿去,放在这块毛巾上面,无论如何,千万不要摇晃。”

她取出那颗子弹,是一块小得出人意料的金属,顶端还嵌了一个泛白色的小点。

“弹尖那块锥体,”库珀继续说,“子弹炸开的时候会射穿防弹衣,并穿透至少一、两道的墙壁。它的外表包了一层特氟纶。”

“知道了。”她把它转了一个对着墙壁的方向。

“萨克斯,”莱姆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说,“用钳子,不要用你的手指。”

“如果炸开的话,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莱姆。而且我需要能够完全掌控。”

“求你了。”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接过库珀递给她的止血钳,夹住子弹的底座。

“我应该怎么打开?用切割的方式?”

“你没有办法切断铅层,”库珀叫道,“而且摩擦造成的温度会引燃黑色火药。你必须取出弹尖,把那一团塑料炸药抽出来。”

汗珠从她的面颊上滚了下来。“知道了,用钳子吗?”

库珀从工作台上面拿起一把尖嘴钳,走到她身边,将钳子放在她的右手上,然后退开。

“你必须夹紧,用力旋转。他是用环氧化物胶合的,和铅层的黏合力并不高,所以应该很容易脱落。但是不要用力挤压,如果弄断的话,就只有钻孔才能够取出来,那会让它炸开。”

“用力,但是不要过度用力。”她说。

“想一想你修理的那些车子,萨克斯。”莱姆表示。

“什么?”

“你试着取出老旧的火花塞,力量必须大得足以让它脱离,但是又不能伤害到陶面。”

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不知道她是否听见他说的话。萨克斯压低了脑袋,藏在防弹衣搭成的帐篷后面。

莱姆看见她眯起了眼睛。

萨克斯……

他没有再看到任何动作,只听见一些轻微的声响。她动也不动地僵住了一会儿,然后从防弹衣后面探出头。“脱离了,打开了。”

库珀问她:“你看到炸药了吗?”

她往里头瞧了一眼。“看到了。”

他交给她一瓶轻机油。“倒一点这东西进去,然后让子弹倾斜,塑料炸药应该就会滑出来。我们不能拉扯,否则会破坏指纹。”

她滴了机油进去,然后让子弹倾斜,对着毛巾让洞口朝下。

没有任何动静。

“妈的。”她抱怨。

“不要……”

她用力晃了晃。

“……摇晃!”库珀大叫。

“萨克斯!”莱姆倒抽了一口气。

她更用力地摇动。“妈的!”

“不要!”

一小块白色的东西滑了出来,然后是一些黑色的粉末。

“好了,”库珀松了一口气,“安全了。”

他走过去,用一把探针将塑料炸药拨到一块载玻片上面。他走向显微镜的步伐就像全世界所有的刑事鉴定专家一样——背脊挺直、双手稳稳地捧着样本。他将塑料炸药摆到显微镜下面。

“用磁刷吗?”库珀问,一边准备求助于一种微细的灰色指纹采集粉末。

“不要。”莱姆回答,“用龙胆紫。指纹是在塑料上面,我们只需要让它呈现一点对比。”

库珀喷涂了之后,将载玻片架在显微镜上。

影像同时在莱姆的电脑屏幕上面跳出来。

“太好了!”他叫道,“找到了。”

螺旋和分支都非常明显。

“被你逮到了,萨克斯。干得好!”

库珀检视那一块填塞炸药的同时,莱姆则一步步地捕捉影像——点阵图影像——并将它们储存在硬盘中,接着打印出一张二元平面的银灰色指纹图。

但是库珀查看之后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莱姆问。

“还是不足以进行对比,这只有一枚指纹的八分之五,大约四分之一英寸左右。世界上任何一个指纹自动辨识系统都无法用它找出任何东西。”

“天啊!”莱姆叫了一声。这么多心力……全都白费了。

一阵笑声突然爆发出来。

笑声发自阿米莉亚·萨克斯。她正盯着墙上挂的证物图表,CS1、CS2……

“将它们摆在一起。”她表示。

“什么?”

“我们有三个局部的指纹,”她解释说,“可能全部都来自他的食指。你能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吗?”

库珀看着莱姆。“我从来没听说过可以这么做。”

莱姆也一样。法医绝大部分的工作是分析证物,然后在法庭上呈报。既然有个“法”字,就是和法律的程序息息相关。警方如果用组合的方式汇集罪犯的片段指纹,可能会让对方的辩护律师非常开心。

但是他们的首要目标是找到棺材舞者,而不是让指控他的案子成立。

“没错。”莱姆说,“动手吧。”

库珀将棺材舞者其他的指纹图像从墙上取下来,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萨克斯和他于是开始动手研究。库珀复印了指纹,缩小了其中两张,让它们的尺寸一致。接着他和萨克斯就像玩拼图游戏一样。开始进行组合。他们就像小孩一样进行各种变动、排列,开玩笑地争辩。萨克斯甚至拿出一支笔,在指纹图像之间的缺口连接了数条线。

“作弊。”库珀开玩笑地说。

“但是确实吻合。”萨克斯得意洋洋地表示。

最后,他们剪贴了一枚指纹出来,大小是一枚完整指纹的四分之三,大概是右手的食指。

库珀将它拿在手上。“我还是有些怀疑,林肯。”

但是林肯表示:“这叫做艺术,梅尔。漂亮极了!”

“千万不要向鉴定协会的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他们会把我们踢出门。”

“放进指纹自动辨识系统里,进行一次全国的优先搜寻。”

“哦……”库珀说,“那会赔上我一整年的薪水。”

他将指纹扫描进电脑里。

“可能会花上半个小时。”库珀就事论事地表示,不能算悲观。

但是根本不需要那么久,五分钟之后——莱姆还在犹豫要找萨克斯还是库珀帮他倒杯酒——屏幕就开始闪动,然后跳出了新的一页。

你的搜寻出现结果……一项符合,十四处比对。统计概率:百分之九十七。

“我的天啊!”萨克斯喃喃低语,“我们找到他了。”

“他是什么人,梅尔?”莱姆轻声地问,好像他担心自己说的话会吹掉电脑屏幕上脆弱的电讯一样。

“他已经不再是棺材舞者了。”库珀表示,“他现在是斯蒂芬-罗伯·考尔,三十六岁,目前行踪不明。最后的地址是十五年前,根据邮递区号是在西弗吉尼亚的坎伯兰。”

多么俗气的名字,考尔。莱姆发现自己正在经历一种不太理性的失望。考尔。

“他为了什么被列入档案?”

库珀读了档案。“他告诉乔迪的那件事:他在十五岁的时候,因为杀人罪坐了二十个月的牢。”他轻声笑了一下,“很明显,棺材舞者并没有告诉他,被害人是他的继父。”

“继父?”

“残酷的故事。”库珀盯着屏幕表示。

“怎么样?”萨克斯问。

“根据警方的记录报告,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看起来像是一起家庭纷争。这男孩的母亲因为癌症而垂危,而她的丈夫——考尔的继父——因为她做的某件事揍了她。她摔了一跤,摔断了手臂。她在几个月之后过世,而考尔一直认为她的死是洛的错。”

库珀继续看下去,事实上他看起来似乎在发抖。“想要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事吗?”

“说下去。”

“她死了几个月之后,斯蒂芬和他的继父一起出外打猎。小鬼将他击昏,剥光他的衣物,然后将他捆绑在树林里的一棵树上,让他留在那里好几天。据他的律师说,只是为了吓吓他。但是当警方找到他的时候,嗯……身上已经长满了虫子,绝大部分都是蛆。两天之后他就死了,而且精神错乱。”

“天啊。”萨克斯低声说。

“他们找到他的时候,小鬼也在那里,就坐在他的身边盯着他看。”库珀念下去,“嫌疑犯没有任何抗拒地束手就擒,似乎已经失去行为能力,口中不断地复述:‘任何东西都能够杀人,任何东西都能够杀人……’于是被送到坎伯兰的精神保健中心接受评估。”

莱姆对于精神状况的分析并不太感兴趣。他更加相信自己的法医学分析,而不是强制性的约束。他早就知道棺材舞者的反社会倾向——所有的职业杀手都一样——以及造成他的悲痛和创伤的原因,但这些对于眼前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帮助。他问:“有没有相片?”

“没有少年时期的相片。”

“很好,妈的。军方的档案呢?”

“没有,不过这里还有另外一项定罪。”库珀表示,“他曾想加入海军陆战队,但是因为他的精神状况,申请遭到了驳回。后来他在华盛顿骚扰了负责招募的军官数个月之后,攻击了一名中士。这项起诉最后申请缓刑。”

塞林托表示:“我们会清查警方档案资料、化名名单和全国的犯罪资料中心。”

“让德尔瑞派几个人到坎伯兰,开始追踪他。”莱姆下令。

“好。”

斯蒂芬·考尔……

经过了这么多年!就好像你终于造访了一处花了一辈子的时间研读,但是从来没亲眼见过的圣殿一样。

房门上突然出现了吓人的敲门声,萨克斯和塞林托两个人冲动地伸手抓住佩枪。

但是来者只是楼下的一名警员,手上拿了一个大包裹。“快递。”

“什么东西?”莱姆问。

“一名伊利诺斯州的州警送来的,他说这是来自杜佩郡的消防队。”

“是什么东西?”

那名警员耸耸肩。“他说是黏在卡车轮胎上的东西。根本就是鬼扯,一定是恶作剧。”

“不,”莱姆表示,“不是恶作剧。”他看着库珀,“确实是从坠机地点的车胎刮下来的东西。”

那名警员眨了眨眼睛。“你要这种东西?而且还从芝加哥专程送过来?”

“我们已等候多时。”

“好吧,生命当中有许多东西不容易解释,对不对?”

而林肯·莱姆不得不同意他的说法。

飞行只是专业飞行中的一部分。

因为还包括了书面上的工作。

搭载珀西·克莱到迈马洛尼克机场的厢型车后座堆了满满的书籍、图表和文件:机场设备网络操作系统使用手册、飞行员咨询手册、联邦航空管理局的飞行员公告、咨询通函、珍氏资讯集团手册、机场资讯指南。数千张的资料、堆积如山的资讯。就像许多飞行员一样,珀西对这些资料了如指掌,但是她也不敢想象自己在没有认真研读原始资料的情况下,就贸然去驾驶一架飞机。

这些资料和她的计算机,让她能够充分地准备飞行前所需要的两种文件:航空日志和飞行计划。她在飞行日志中记录了飞行姿态,计算了因为气流以及真航线和磁航线之间的变化所造成的路线差异,决定他们预定的飞行时间,然后归纳出一个已经被神化的数字:这趟飞行所需的燃油量。六个城市,六份不同的航空日志,还有城市之间的十多个检查站……

接下来是联邦航空管理局本身的飞行计划,就在飞行日志的背面。一旦升空之后,副驾驶会联络迈马洛尼克的航空服务站,让飞行计划开始生效;而对方也会联络芝加哥,告诉他们FB的预定抵达时间。如果飞机超过预定时间半个小时还未抵达目的地,就会被宣判为班机延迟,搜救的程序也会跟着启动。

这些都是复杂的文件,而且必须经过精确的计算。如果飞机上装载着无限量的燃油,他们可以依赖无线导航,在他们希望的任何高度花多少时间都没关系,自如地从一个定点航行到另一个定点。但是不只燃油已经变得昂贵(一对盖瑞特涡轮风扇引擎可以耗费掉吓人的油料),而且装载起来极度沉重,额外的运送费用也必须花费相当的代价。在长途的飞行当中——尤其途中是必须进行多次耗费燃油的起降——携带过量的燃油,会大大地降低公司在这次飞行获取的利润。根据联邦航空管理局规定,夜间飞行必须携带足以抵达目的地的燃油,再加上足够飞行四十五分钟的储备油料。

珀西·克莱用手指敲打着计算机,一边精确地填满表格上的空白栏。一生当中对其他事情都漫不经心的她,却对飞行这件事一丝不苟。光是填写自动终端资料广播服务的频率或磁航向变动,就足以为她带来快乐。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精打细算的人,从来不曾在实际需要的时候进行精确计算,今天她却让自己沉浸在工作当中。

罗兰·贝尔在她的身旁。他看起来又憔悴、又阴郁,原来那个开心的大男孩已经不见了。她为他感到悲伤,也为自己感到遗憾;似乎他保护的证人当中,布莱特·黑尔是第一个丧生的人。她有一股超出情理的冲动,想要去碰触他的手臂,安慰他,就像他曾经安慰她一样。但是他看起来像是那种面对失败,就会消失在自我当中的男人,任何一种安慰都会造成刺激,她相信,贝尔就像她一样。贝尔凝视着窗外,手不断地碰触手枪皮套里,枪柄上面的黑色方格。

她完成最后一份飞行图表的时候,车子也刚好在转了一个弯之后抵达机场。武装的警卫拦下他们,验明了证件之后,挥手让他们通过。

珀西引导他们驶向停机棚,但是她注意到办公室里的灯光依然通明。她让车子停下来之后下了车,贝尔和其他几名贴身保镖则提高警觉,紧张地和她一起朝着办公大厅走过去。

一身油渍、疲惫不堪的罗恩·塔尔博特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擦拭着前额的汗水,脸色红得吓人。

“罗恩……”她急忙走上前去,“你还好吗?”

他们互相拥抱。

“布莱特,”他倒抽一口气,摇头说,“他把布莱特也杀了。珀西,你不应该来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去,忘了这一趟飞行吧!不值得你这么做。”

她退后一步。“什么地方不对劲?你病了吗?”

“我只是累坏了。”

她从他的指间把香烟抽出来掐灭。

“是你亲自动手维修FB的吗?”

“我……”

“罗恩?”

“大部分,差不多快完成了;东北物流大约一个小时前送来了灭火筒内芯和圆环,我已经开始动手组装。我现在只是有一点疲倦。”

“胸口疼痛?”

“没有,并不完全是。”

“罗恩,回家去。”

“我可以……”

“罗恩,”她严厉地说,“我在过去两天内失去了两名亲爱的人,我不打算失去第三个。我自己可以组装圆环,那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工作。”

塔尔博特看起来连一支扳手都举不动,更不用说一个沉重的燃烧罐。

珀西问:“布拉德在什么地方?”他是这一趟飞行的副驾驶。

“他在路上,一个钟头之内会到。”

她亲吻了他汗水淋漓的前额。“你回家去,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再抽烟了。你疯了吗?”

他抱了抱她。“珀西,关于布莱特……”

她将一根手指摆在唇上,示意他安静下来。“回家去,睡一觉。等你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到了伊利湖,我们也会拿到那一纸合约,签了名、盖了章,并且已经履行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朝窗外看了FB一会儿,脸上出现了一股辛辣的苦楚。珀西记得他告诉她自己体检不合格,所以再也不能以驾驶飞机谋生的时候,他那对温驯的眼睛就是露出这样的神情。

塔尔博特朝着门口走出去。

该是开工的时候了。珀西卷起袖子,示意贝尔来到她身边。贝尔用一种让她觉得充满魅力的方式,朝她低着头。每次当她温柔地说话的时候,爱德华也会摆出同样的姿势。她对他说:“我要在停机棚内花上几个小时,这段期间你能不能让那个王八蛋离我远远的?”

罗兰·贝尔并没有开口说几句乡下的淳厚箴言,也没有表示任何承诺,佩带两把枪的他只是严肃地点点头,目光则迅速地在阴影和阴影之间移动。

他们手上有样神秘的东西。

库珀和萨克斯检视了到过爱德华·卡尼失事地点的芝加哥消防车和警车轮胎下的采样,里面包括了莱姆预期的无用土块、狗屎、杂草、油污和垃圾,但是他们也发现了一样他觉得重要的东西。

他只是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

唯一和炸弹残余物相关的微量证物,是一些细微的米黄色柔软物质。气相色谱分析仪的分析报告指出那是C5H8。

“异戊二烯。”库珀条件反射般地指出。

“那是什么东西?”萨克斯问。

“橡胶。”莱姆回答。

库珀继续说:“我还读出了油脂酸。染料、滑石。”

“有没有任何硬化的媒介?”莱姆问,“例如黏土、碳酸镁、氧化锌之类。”

“没有。”

“那么这是软性的橡胶,就像乳胶一样。”

“还有一点橡胶黏合剂。”库珀盯着复合显微镜上的样本补充道,“啊!”他接着叫道。

“别跟我开玩笑,梅尔。”莱姆不高兴地表示。

“有一些焊料的痕迹,还有嵌在橡胶里的小块塑料,肯定来自一块电路板。”

“那是定时器的一部分吗?”萨克斯大声地表示疑惑。

“不是,定时器并未遭到损毁。”莱姆回想道。

他觉得他们已经抓住某种东西了。如果这是炸弹的另外一部分,或许可以为他们提供火药来源或另外一个组成元件的线索。

“我们必须确定这东西到底是来自炸弹,还是来自飞机本身。萨克斯,我要你跑一趟机场。”

“这……”

“去迈马洛尼克机场。找到珀西,要她把卡尼驾驶的飞机里,靠近爆炸的座位附近可能出现的任何包含乳胶、橡胶,或电路板的东西交给你。梅尔,将资料寄到调查局火药资料情报库,然后查一下军方的犯罪调查部门,或许我们可以通过这个途径进行追踪。”

库珀开始在电脑上输入申请文件,但是莱姆发现萨克斯并不太满意她被指派的任务。

“你要我去和她说话?”她问,“和珀西?”

“是的,我是这么说。”

“好吧。”她叹了一口气,“好吧。”

“不要再像上回一样对她胡言乱语,我们需要她的合作。”

莱姆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生气地扯着外套,没有道别就大步迈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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