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内情

第二天陆慎依旧早起,他穿戴整齐,她还在床边发呆,头发毛躁,人也无力,完完全全是个小可怜。

陆慎走到她身边来,却并不凑近,因为换了外衣就要与床单保持距离——此乃铁律。他只碰一碰她柔软面颊,手指向上,又去挑她的长睫毛,“不想起就再睡一会儿。”

她懒洋洋拂开他的手,喉咙里咕哝地发出几个音节,整个人看上去依然处于混沌未醒的状态。

软乎乎的,就像浑身白色软毛的蓝眼睛chris。

心口迎来温柔一击,他居然有一些舍不得,谁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工作狂也想要留时间享受人间私情。

陆慎弯下腰亲吻她额头,又摸摸她脑袋,“你乖乖的,我尽早回来。”

她含糊地哼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康榕一早就在码头上吹冷风,早餐也没来得及吃,肚子里空空,脑袋也空空,但等老板,等到山崩地裂都心甘情愿。

一个不留神,大老板已经出现在视野,相较上一次见面更加有型——

昨晚降温,陆慎在黑色西装外加一件长风衣,细边框眼镜衬狭长深邃的眼,显得越发挺拔斯文。

康榕哆哆嗦嗦抽着烟,远远看陆慎走来,心里嘀咕如果他是女人,一定爱他老板爱得不能自拔。

陆慎越过他登上甲板,一个眼神都不赏给他,康榕扔掉烟头,连忙尾随在后,边走边说,“和吴振邦约在朗光中心顶楼咖啡厅,十点半。”

陆慎进入船舱,坐下才问:“什么价?”

康榕用手向他比了个数。

陆慎冷笑一声,“律师倒是比谁都贪,不过肯收钱就好,省时省力。”

康榕尤其赞同,“最怕当彪子又要立牌坊,说一套做一套,实在恶心。”

陆慎从风软的软件许可协议中转移注意,瞥他一眼,他立刻闭嘴,老老实实低头做事。

吴正邦比陆慎到得更早,他严守律师职业习惯,衬衫领带西装穿的一丝不苟。年迈孱弱的头发也都向后梳,在发胶的作用下,一根根硬得像吃过炜哥。

见陆慎来,快五十的人先起身、弯腰、伸手,“陆先生,幸会幸会。”

陆慎与他握手,当然又得和他客套,“难得吴律师有时间肯见我,结果又让你等,实在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是我早到,陆先生一贯准时,大家都有共识。”

“是您过誉。”陆慎先请,“我听说这里越南咖啡最特别。”

“是吗?那一定要试一试。”

吴振邦与陆慎各自一杯咖啡,康榕却点一份草莓松饼配芒果奶冰,简直像是黑暗丛林中头顶光环的小公主。

当然,小公主只负责吃,明枪暗箭都由两位黑衣骑士完成。

但相比吴振邦的讳莫如深,另一个更加老谋深算,且他出钱,他就要做主导。一定是吴振邦先开口,“陆先生,讲实话,这件事有关我职业声誉,实在是……实在是非常为难,所以请陆先生务必保持谨慎。”

越南咖啡带酸,陆慎并不喜欢。但他专心致志品咖啡,仍然一个字不应,要等对方慢慢磨完耐心,内心急躁才发声,这次简简单单三个字,“你放心。”

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说,即便给出承诺,又像是空白支票,虚无缥缈。

但吴振邦看在钱的份上,乐意铤而走险。心一横,即刻说,“正如康特助所说,江碧云有一保险箱存在中汇银行,她生前曾向我透露,保险箱内有她大哥江至信违规做事的证据,我曾应邀查阅保险箱内文书与影像资料,全是敏感信息,足够让江至信坐十年。”

“所以呢?”

吴振邦双手交握放在膝头,继续说:“江碧云死后遗物继承,当时已在中汇银行变更保险箱租用人,现在的正式租用人是阮小姐,图章和签名都属于她。”

“江至信知不知道?”

“这个我不清楚。”吴振邦犹豫一番才回答,“但我听江碧云提到过,那段时间她与江至信经常争吵。”

“具体是什么时候?”

“就在她死前。”

“保险箱转到阮唯名下,江至信有没有可能听到消息?”

“银行业务都受严格保密,但你猜也猜得到,不是给阮小姐,就是给江老,表面上看倒是江老的可能性更大。”

陆慎进一步问,“为什么会给阮唯?”

吴振邦答,“保险箱继承完全依照江碧云特殊遗嘱办理,这一份只在律师和继承人之间公开。”

陆慎微微颔首,不再多说。

康榕的草莓松饼已经吃完,因此看陆慎脸色,顺势说:“陆生,下午还有会议,中午又约中萃投资的梁先生吃饭。”

吴振邦当即说:“那不耽误陆先生公事。”

陆慎站起身,“吴律师的意见非常重要,我会谨慎考虑。”

“略尽绵力而已。”

“酬金会在二十四小时内支付完毕。”

吴振邦笑逐颜开,“陆先生做事就是干脆利落,好,如果陆先生还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打电话给我。”

“当然,那我先走一步。”

“您慢走。”

太阳升高,气温再度攀升,陆慎已经脱掉长风衣。

上车后他问康榕,“你猜他是不是仍然有所保留?”

康榕略惊,“给他那个数他还不满足?还要藏起来卖第二次?人心不足蛇吞象哦。”

陆慎却问:“刚才的松饼好吃吗?”

康榕气短,“还……还挺好吃的。”

“全是枫糖和草莓酱。”看起来腻得发慌。

“还好吧……我觉得不错。”

陆慎翻一页合同,闲闲看他一眼,“小瑜怎么样?”

康榕松一口气,径直说:“她最近压力大,大江不断向风软施压,都靠她应付,现在她一见我就要发脾气,恨我太会躲。”

“能者多劳。”

“噢——”什么意思?康榕有点儿不高兴了。

阮唯仍然被困在岛上,陆慎不在,她突然改掉需要人时刻陪同的坏习惯,仍然一个人坐在露台画画。

远处海岸与风帆美如画,随手一笔都是佳作。

后腿被绳子绑住的寄居蟹“阿七”在桌台上爬来爬去,脑袋上扛一只大贝壳,横行无忌。

它停下来亮一亮钳子,向天空宣战,咔咔咔。

它目睹画布上一片漆黑,一丝光都没有。因此转动眼珠看向画架前的“黑暗破坏神”。

她的不耐慢慢积累,又在对画布的破坏当中渐渐消散。

她长舒一口气,低头瞪“阿七”,“看我干嘛?小变态!”

鲸歌岛的夜晚慢慢消亡,最终只剩她画布上那一片阴郁压抑的黑。

陆慎处理完公事才回岛上,傍晚逆风,船行稍慢,靠岸时已经天已经擦黑。

他走到这一步,已经没人有胆在餐桌上逼他喝酒,当然,得除开北上行程。

两路人谈论最多的是风软上市,pe想进来,中萃投资也想,而大江更是迫不及待地想分一杯羹。pe和中萃都可以成为靠山助力,但大江,则是平平。

且继良给价又低,极其霸道。

实在让人为难。

回到客厅正好七点整,那只害他陷入嫌疑的古董钟开始放音乐,让人总感觉是时候回教室,打开课本老老实实等老师进门。

生活闲散,阮唯正在露台和施钟南及苏北打牌,斗地主。

他上楼,她正拿一手好牌,却在装弱,装苦恼。

施钟南的牌马马虎虎,因为有大小王在手,前半段打得顺,因此耀武扬威。

“你想想你这一把要输我多少钱,你四个四,我大小王出手,立刻翻四番啊。”因此又出小牌,一对q。

牌落地,她甩出四个五。

施钟南不能接招,看苏北,她也是一手烂牌,但他更懂得放狠话,“反正你手上还有……一二三四……五张牌不信你能过。”

“那你睁大眼好好看。”她甩牌,居然是顺子,由三起算的最小的顺子。

施钟南懊丧地丢开扑克牌,一面摇头一面感慨,“阮小姐,你真的厉害,太能忍了吧,我还以为你手上全是缺张才一脸要哭的样子。拜托你下次给点提示好不好?”

“像你一样?拿到大小王就以为稳赢,恨不能大声喊出来。”

苏北偷笑,被施钟南狠狠瞪一眼,“还有你,一张牌都出不来,害我输这么大!”

阮唯警告他,“说好了的,愿赌服输。”

施钟南只好拿起纸笔,老老实实写借条,写两个字就抬头,哭丧着脸求她,“可不可以打个五折?”

她摇头,他仍不甘心,“那抹零总可以吧?”

“你是男人哎,你有点男子气概好不好啊施医生。”

施钟南立刻反驳,“其实我内心是小女人。”

陆慎走到露台上,这三个人同一时间收声。

他只问阮唯:“赢了不少?”

阮唯把施钟南刚写好的借条拿给他看,“施医生说这是他这份工作的全部收入,我才不信。”

陆慎接过来,看一眼,随即揉碎了扔进垃圾桶,“不要为难施医生,这笔钱我补给你。”

施钟南差一点感动得哭出声。

阮唯却有那么些生气,她的劳动成果因他一句话全都付诸东流,“拜托,这是我辛苦赚来的好不好?我才不要你补偿。”一起身就往卧室走,气得很。

施钟南泪眼汪汪,“呜呜呜……陆先生你真的好帅,我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好想嫁给你。”

陆慎好心建议,“我劝你最好不要那么想。”

施钟南更来劲,“你看,连拒绝人都那么有魅力,你是我天菜啊陆总。”

人来疯,越是理他越是来劲。

陆慎随即无视他,好在苏北还知道问:“陆先生吃晚饭没有?要不要我去做一点。”

和许多精英人士一样,他摆脱不了胃病的折磨,此刻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因此要求,“给我一碗素面,面要最细的那一种。”

苏北当然放下扑克牌立刻去做。

而陆慎也没选择去追阮唯,反而回到书房,面对罗列整齐的桌面拿出一副完成三分之一的拼图,在灯下一小片一小片慢慢拼。

脑子却在想其他事,越是想越是皱眉,如有人不小心闯进书房,一定以为拼图是他人生最大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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