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谢郬被骗了, 一时冲动便收拾包袱回京去找某人算账。

可临近京城又有点后悔,总觉得自己如果就这么被刺激了进京,就是中了某人的计。

她这口气是一定要撒的, 至于什么时候撒,主动权在谢郬手中。

想明白这些后, 谢郬干脆放缓速度,一路游山玩水着走, 转道江南去欣赏了一通江南雪景, 在苏州逗留好几日,没赶上好时候, 连日阴雨天,都说江南四季如春, 可这冬天却是潮湿得仿佛往人骨头缝里钻凉气似的。

谢郬受不了这凉意, 干脆把马卖了,从江南坐船走水路回京。

只要给够银两, 船上就有单独客房, 烧得暖烘烘的, 比起外面寒风瑟瑟,不知要舒服多少。

谢郬上船之前在书斋里买了好些稀奇古怪的画本子和零食, 每天在船上吃吃喝喝看看话本, 看腻了还能去甲板上吹吹风, 虽说冬日里两岸江面没什么风景, 但好在入眼辽阔,别有一番豪情。

中午的时候, 船上厨房有吃食卖,不过船上都是四面八方的行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船上的厨子不可能把天南海北的口味全都照顾到,就是随便煮煮,吃食的卖相不那么精致,但好歹是热汤热饭,谢郬虽然好吃,但口味不叼,只要能入口的东西她基本上都能吃。

从船舱下面的厨房买了一碗羊杂汤,就着两块刚出锅的白面饽饽,准备在人身鼎沸的船舱里找了个地儿坐下吃。

她穿着男装,说话也是男人的声音,没贴胡子,看起来像个文弱的书生,不过手里端着一碗满当当的羊杂汤在人群中穿行,居然一点都没洒,只听她边走边说:

“劳驾让让,劳驾让让。”

船舱里都是来吃饭的人,到处都坐满了,唯有门边的一张桌子上还有个空位,谢郬一眼就看到那里,从买饭的档口穿山过海的过去坐。

她把羊杂汤放在桌上的时候,两桌人同时抬头看她,统一制式的黑袍,整齐划一的动作让谢郬意识到他们是一伙儿的,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船舱里所有地方都坐满了,就这里留着个空位。

谢郬回头往船舱看去一眼,与他们打了个招呼:

“都坐满了,我吃完就走。”

他们中有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他直挺挺的坐在那里,双手抱胸,面前没有吃食,只有一杯清茶,冒着热气没喝过,倒像是做做样子,尽管身上穿着和其他人同样制式的衣袍,但那气质一看就是大哥。

谢郬用勺子舀了一口热腾腾的羊杂汤送入口中,品味一番后觉得差强人意,幸亏她加了好些胡麻椒,勉强能吃吧。

忽然后面传来一阵嘈杂:

“去去去,哪儿来的小秃驴,到船上要饭来了。”

一道清冽的童声传来:

“这位施主,贫僧不是要饭的,是化缘。”

谢郬被这仿佛能净化人心的童声吸引回头看去,就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和尚,穿着一身脏兮兮的棉僧服,人倒是白白净净,脑门儿锃光瓦亮,没有戒疤,两只眼睛清澈见底,如他的声音一般,见之忘俗。

他在船舱里化缘,可舱里的人哪有多余的食物接济他,问一个就被赶一回,不过那小和尚定力还不错,被骂了也不恼,一句‘阿弥陀佛’就转战下家,然后继续重复被骂被赶的流程。

谢郬觉得挺有意思,唤了他一声:

“小师傅,我这里有饽饽。”

小和尚抬头循声望来,谢郬将手里的饽饽高举提醒他,小和尚见状便疾步走来,将钵子送到谢郬面前。

谢郬将两块白面饽饽都放在里面,小和尚看了一眼她面前明显吃不饱的汤,说:

“多谢施主,一块就够了。”

谢郬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化缘?没大和尚带吗?”

中原的和尚一般都是吃寺庙,会下山化缘的很少,就算有十有八、九都是骗吃骗喝,不怪船舱里没人信。

小和尚很从容,回道:

“贫僧是与师父出山参加禅会,回来的路上遭了难,师父的脚受伤了。”

谢郬了然点头,小和尚得了饽饽便也不多留,谢过谢郬又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便离开船舱,估计去与他师父分饽饽去了。

谢郬继续喝汤,正想着要不要再去买两块饽饽的时候,察觉有人在看自己,她顺着视线望去,正对上那个不苟言笑的大哥。

大哥目光幽深,带着浓浓的疑惑盯着谢郬,并且盯得光明正大,就算被谢郬发现,四目相对了,他也未曾收回视线。

出门在外少惹事是谢郬的一贯准则,大哥爱看就让他看好了,反正萍水相逢谁也不认识谁,看一看又不会少块肉。

符延东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明明是女相,偏偏是男声,没有喉结也不知她这男人的声音时怎么发出来的。

而民间会这变声法的大多都是下九流,可这人身上又没有下九流的风气,一时想不明白,才会盯着她看。

原以为她发现自己在看她,多少会慌乱,谁知她非但不慌,还满不在乎的继续吃她面前那碗一看就很难吃的羊杂汤。

忽然,一声信号传来,船舱里原本分散而坐的几个人,忽然对着取了食物准备离开的一男一女冲过去,那些人虽然穿着不同,有贩夫走卒,有书生大夫,有富贾伙计,但当那对男女经过的时候,他们却同时发难,亮出了统一的兵器。

船舱里有很多普通老百姓,一辈子没怎么见过刀剑,当即吓得四处逃窜。

谢郬坐的那桌有个年轻人安桌而起,从腰间抽出一块令牌,大喝一声: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全都滚出去。”

谢郬当然也是属于闲杂人等,几乎没耽搁,就端着她那碗没吃完的羊杂汤,与惊慌失措的普通船客们跑出吃饭舱,往甲板涌过去。

到了甲板之后,发现已经有很多人被赶出来,全都在甲板上聚集着,而赶他们的人,各个腰间挂着官府令牌,看样子是在追捕什么逃犯,而那逃犯就混在船上普通的船客之中。

谢郬举着汤碗被挤到最后,老老实实的按照那些大理寺官兵的吩咐蹲下,她靠着船板,从碗里捞了块肉放进嘴里,忽然发现旁边坐着两个和尚,一老一小,小的正是刚才在船舱中化缘的那个。

“是你啊小和尚。”谢郬跟他打招呼。

小和尚双手合十回应,扭头对老和尚介绍:“师父,那两块饽饽便是这位施主施舍的。”

老和尚双手合十,客客气气对谢郬道谢:“阿弥陀佛,施主一片善心,当有福报。”

谢郬哈哈一笑,正要继续吃,就见老和尚的眼睛盯着谢郬手里的羊杂汤碗,目不转睛。

刚才被那大哥盯着谢郬没不好意思,如今被个老和尚盯着,谢郬都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知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谢郬一句问话脱口而出:

“大师,来一口?”

说完她就后悔,让出家人吃肉,是不是要天打五雷轰的,作孽啊!

正要补救,就见那老和尚对谢郬伸手,回道:

“施主乃大善之人,老衲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了。”

说完这些,谢郬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羊杂汤碗就到了老和尚手中,他就那么当着谢郬的面,用悲天悯人的神情吃起肉喝起汤来……吃一口,念一句往生经。

“大,大师,出家人……能吃这些?”谢郬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

只见大师抹了一把白胡子,回道: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出家人没那么多讲究。”

谢郬:……

你这也忒不讲究了。

老和尚不光自己吃,还舀了一块最大的肉送到小和尚嘴边,小和尚一脸嫌弃的摇头,将头转到一旁,连看都不想看。

见小和尚如此,老和尚失望摇头:

“还是没有悟道。”

谢郬眨巴两下眼,心想你这道悟得也太宽了。

而此时周围看见老和尚吃肉的人也开始小声议论:

我就说他是个假和尚。

假的也太假了,和尚居然吃肉了。

就在这时,吃饭舱里的打斗已经结束,先前那帮跟谢郬坐一桌的人押着一男一女出来,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全都被官兵聚集到甲板上的人群,问道:

“船舱上上下下的人都在这里?”

被问之人回道:“是,少卿。”

那人走近人群,让人把那一男一女押过来,冷酷道:

“认认,还有谁。”

那个女人呸了他一口血水:“狗贼,有本事杀了我!”

谢郬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一幕,心里猜测着大哥会不会杀了这女人。

只见大哥从袖子里甩出一把软剑,二话不说便架在了那女人身边的男人脖子上,俨然就是一副‘你不说,我就杀了你男人’的意思。

却没想到那女人是个嘴硬的,并不在乎那把剑架在男人脖子上,大义凛然道:

“你要杀便……”

话音未落,就听被架住脖子的男人大喊一声:“不能杀!我说!在,在那里……她男人在那俩和尚身边……”

谢郬暗自嗤笑,合着被刀架脖子上的不是那女人的男人,怪不得她无所谓,她男人在俩和尚身边……呃,和尚?

谢郬往旁边看去,只见老和尚肉都不吃了,就那么端着碗,看着身边的小和尚,而小和尚的脖子上被抵着一把寒光森森的匕首……

那女人的正牌男人挟持着小和尚从人群中站起身,对着制服大哥高喊道:

“放了我兄弟,否则我就杀了这个小和尚!”

谢郬觉得很是意外,这男人开口居然不是放了我老婆,而是放了我兄弟。

老婆是意外,兄弟是真爱?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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