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大军凯旋而归一路漫漫的回家归途当中.不断有“识时务为俊杰”的人俯首归顺,或者千里迢迢赶来投奔,——因为此时,徐家已有飞龙腾天之象接二连三大胜的喜悦,满载而归的巨大荣耀.不断赶来的俯首称臣之流.奉承、讨好、恭贺.处处流动着让人血脉贲张的激情在徐氏大军带着胜利抵达安阳,隆重的举办庆功宴时.这种沸腾的气氛最终到达军营里.一片鼓声大作的欢腾景象。徐策的心腹部将.以许敬为首的几人聚集在一起.小声的说着话,“情况和咱们当初想得不一样了。”

“是啊。”有人低声接话.“眼下进展太快.只怕等不到咱们在京城站稳脚跟.过不了多少日子.就会有人黄袍加身”-本文首发文学城。

“他娘的”一员大将把酒碗墩在桌子上.抹了抹嘴.酒气冲天说道:“那咱们就不去京城了哼…….免得我们走了反倒叫人称心”

“不止如此。”许敬幽幽的叹了口气.目光担心.“万一起了什么冲突.二爷身边没有人护着.出了事怎么办?有咱们留在二爷身边……”

“嘘”有人急促打断他.“三爷来了。”他们这些人.基本都是最早就跟在徐家身边的.旧时称呼惯了.私下里仍旧喊“二爷、三爷”.——大都比徐离年纪大.甚至还有当年徐老爷身边的人。哪怕徐离已经慢慢成长起来.在他们眼里.徐三爷还是那个跟在兄长后面.斯文秀气、沉默寡言的清瘦少年。有关这些.徐离本人心里十分清楚。因而一过来便笑着打招呼.甚至还坐到了许敬的旁边.给他倒了一碗酒.“我听二哥说.答应让你们几个去京城一趟。”众人闻言.都是面色一变。这话的意思.一是同意这个做法.二是表示徐策已经下令。许敬不好直接反驳.只能打马虎眼儿笑道:“那天不过是随口开了个玩笑.没想到二爷竟然当真了。”连连摆手.“玩笑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是啊。”有人附和.“三爷.快快快咱们来喝酒。”徐离忽然收敛笑容.冷声道:“军中无戏言”于是在众人的震惊之中.许敬被抓了起来.当场挨了重重地二十军棍.——不过这样一来.就再也没人敢说是玩笑话了。很快就有人找到徐策哭诉.缀缀不平。徐策看着面前七嘴八舌的心腹们.任凭他们说得天花乱坠.满脸义愤填膺.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二十军棍.对于这些武将来说.要不了命.不过是养一段时间的事儿。小兄弟这么做.是要自己现在做出一个选择吧。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总得有个先低头。要么自己忍气吞声退让一步.接受许敬被打.然后还要让他们真的去京城.彻彻底底的退居二线;要么自己为许敬抱不平.找小兄弟理论.甚至…….矛盾一点点激化到兵戎相见——是时候该分出一个主次来了。哥哥?兄弟?徐家不是普普通通的家庭.不可能兄友弟恭.最后只能是一个君、一个臣.或者其中一方死在手足的剑下徐策微微含笑.心里生出一股不能自抑的淡淡悲凉。忍不住想到.假如长兄还活在人世.假如自己没有残废.到了此刻又会如何?自己会不会心甘情愿听命长兄?长兄又能不能放心自己这个弟弟?而小兄弟.到底会站在哪一边?仰或是领着部下与兄长们对立?看来长兄去得早也有好处.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二爷”部将们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拔高了声调.“不能让许敬就这么白白挨了打三爷真是好没道理.就算许敬说错了话.也不能随便就赏二十军棍啊”徐策依旧微笑不语。方才自己还算漏了一点.小兄弟是笃定自己这会儿不敢翻脸吧?他这是…….在以时局和情势来逼自己-本文首发文学城虽说如今时局.北面的大局已经基本定了下来.丁晋和楚良也已剿灭.但是因为长年战乱.各地的流民军仍是五花八门、名号繁多.细细数下来.大大小小差不多有十几支之众徐家若想坐稳黄河以北.就必须清剿这些良莠不齐的流民军.否则疥癣之疾.最终也有可能酿成大患更不用说.将来南下…….还要正面解决薛延平掌控的势力。即便徐家现在有人黄袍加身.但要真正的平定天下.只怕还要花上好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光才行。——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徐策的笑容渐渐有点苦涩起来。此刻徐家如果没有自己.自然不乏能人异士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就算以小兄弟本人的智谋.也并不会有多少输于自己。但如果.没有一个可以震慑三军的统帅……罢了.罢了。——不能争.不可争.此刻更是争不了

“二爷……”底下的部将见他发呆许久.不免疑惑.众人都渐渐安静下来.有人上前担心道:“二爷你…….是不是气坏了?”

“是。”徐策冷冷的看向部将们.喝斥道:“你们不听大将军的话.而且挨了打.还不老实.居然还敢到我这里来发牢骚”众位部将都是一愣.“二爷.我们……”

“下去吧。”徐策神色平静.说道:“你们之前要去京城的人.都回去准备.如果在我这里出尔反尔.那么就都去领了军棍再去京城。”

“二爷”

“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徐策先扣上一定大帽子.冷笑道:“大将军是我的兄弟不假.但那时在徐家内宅的时候.行军在外.我也是要奉大将军之命的”此话一出.众人岂有听不出弦外之音的?一个个都是瞪圆了眼睛.喊道:“二爷?你……”但是人心都是**的.对于这些浴血厮杀多年的武将来说.—谁愿意自己的主子只是一个王爷.而不是皇帝?谁又愿意拼死拼活过后.反倒远离皇权中心.看着别人封官加爵.自己却只能领个闲散差事?甚至…….可能还会在权利倾扎中丢了一切。徐策当然明白他们的不甘心.明白他们的心情.因为…….此刻的自己感触比他们还要深刻可是自己不能露出丝毫动摇.否则就会激起矛盾.让这些部将们生出争强好斗之心.使得徐家内部自相残杀自己想要坐上那个位置.除非小兄弟心甘情愿.可是他已经不愿意了。徐策环视了众人一圈.淡淡道:“再有多言者.军法处置”于是这一场庆功宴.成了徐家历史上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许敬等人第二天就被派去京城.不过家眷也随之一起过去.同行的将领们.都在北方接任了各处要职。即便退让.但徐策并不想自己手里空空如也。一则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以及往后日子的安心;二则即便就此断了那条路.也得为儿孙们留一点东西.总不能白白地拼杀了这半辈子。徐策和徐离是同胞兄弟.徐离对哥哥一直有仰慕之心.还做不到.无缘无故就对兄长赶尽杀绝.——只要兄长肯退让一步.那么他就还是自己敬仰的好哥哥。或者说.因为徐策残废而避免了祸起萧墙。徐家格局有变.旗下所有部将都是人心浮动、犹豫不已。没过多久.就有抢功之人朝徐离进言请求称帝.先是说到徐家天命所归的童谣.然后又道:“大将军乃是皇室后裔.当以宗庙为重.以社稷为重.请大将军先即帝位.往后征战天下更是名正言顺”按照开国皇帝的惯例.徐离自然是要对此固辞再三才行的。但是.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打不住。一次不同意.二次拒绝.三、五次之后总算答应考虑考虑。就在众人紧锣密鼓、细细谋划.为徐离的九五之尊帝位铺路之际.徐宪的旧部寇宗烈私下单独求见.请求领兵北上剿灭檀乡、真连等流民军。

“哦?”徐离冷眼打量.“这是为何?”寇空烈呵呵笑道:“许敬他们都去京城玩了.末将也想去逛一逛.有末将蘀大将军看着他们.保管没人看吃酒耍钱的。”

“这话是谁教你的?”徐离目光似剑.自己十分清楚对方的性子.大大咧咧、有勇无谋.绝不是说得出这番暗示之语的人寇空烈顿时一脸尴尬.咳了咳.“是…….是沈公瑾。”徐离沉着脸.“叫他过来。”沈公瑾很快过来了.并且要求和徐离单独密谈.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什么.——最后寇空烈被派去了京城.但是家眷却留在了安阳。徐离一直在军营里忙碌着、安排着.快到年根儿才回了府。给母亲请过安后.并没有急着去见两位妹妹.而是先找到薛氏.摒退了薛妈妈.坐在椅子里朝她问道:“你这段时间可还好?”好?当然是很不好薛氏满心的愤怒和不甘.都在这小半年时光的消磨中.薛妈妈的劝解中.尽数化作了恐惧和委屈.——从前那种纸老虎似的嚣张跋扈.早已不复存在。之前丈夫的声声质问和雷霆手段.让她清楚的明白两点。第一.丈夫一直都在怨恨自己.在济南府的温存体贴不过是做戏罢了;第二.徐三郎已经不是从前的徐三郎.他已经不在畏惧薛家.所以他软禁自己、夺走女儿.没有任何的怯懦犹豫.完全不再顾及薛家的感受这几个月.自己除了薛妈妈再也没有见过别人.只怕到最后…….丈夫连一纸休书都不会给自己的.夫妻情分早就已经耗尽。三年多的种种甜蜜、恩爱.以及怨恨、不甘.全部都是幻梦一场。薛氏心里有滔天悔意.后悔父母从小太过娇惯.叫自己从不知退让;后悔没有看清父亲的冷情冷意.竟然舀女儿做棋子;更后悔…….自己当初被丈夫的虚假甜蜜迷惑了双眼.以为那就是一生一世、情深似海.才会傻乎乎的追到安阳来。却从不知.他从头到尾都是在欺骗自己。-本文首发文学城徐离又问:“怎么不说话?”薛氏猛然惊醒.不不不…….自己不能再得罪丈夫了.今天要是让他扭头就走.很可能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他.见不到别人她的眼泪“扑扑”地往下掉.“三郎……”上前抓住了他.哭道:“从前都是我任性妄为错了.我已知道悔改.你…….求你…….原谅我这一次吧。”——无可原谅。这四个字徐离心里清晰无比的浮起.不过他一向涵养很好.这几年更是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将之前沈公瑾的那一番话.在脑海里回味着、咀嚼着.然后拉了薛氏起来.淡淡微笑.“所谓迷途知返善莫大焉.你能这样想.……很好。”丈夫就这样轻易原谅自己了?还是说.他心里总归几分夫妻情分?又或者是看在女儿锦绣的份上?薛氏心内猜疑不定.不太自信问道:“三郎.你不生我的气了?”徐离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大家都欢欢喜喜的.你也别再拉长着一张脸.好生打扮一下。”薛氏急得直掉泪.“你只是让我出席一下年夜饭?”

“不是。”徐离从她手里取了帕子.蘀她擦了擦泪.不着痕迹的平复对方情绪.然后说道:“你只要记得三从四德这几个字.往后还是和以前一样。”以前?什么时候?薛氏舀捏不准.小心翼翼的抓住丈夫的胳膊.“那…….只要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不跟别人怄气.三郎你就会原谅我吗?还有锦绣.我、我…….已经四个月没有看见她了。”徐离微笑道:“你收拾一下着.我陪你去上房看锦绣。”薛氏还想要一个确定.又怕惹恼了丈夫.纠结再三.最终顺着他的意思点头.“那三郎你等着我.很快的”

“去吧。”徐离目光平静.像是一泓静谧的春日湖水。接下来他陪着薛氏去了上房.见了母亲.见了女儿锦绣.却没有任何解释.——不过徐夫人知道两个儿子都有分寸.并没有多问什么。正所谓.不聋不哑不做阿翁。徐夫人并不是无知的后宅妇人.娘家亦是书香门第.嫁入徐家多年.早就清楚徐家人一直以来的梦想。最近气氛紧张.两个儿子到了安阳而不入家门.外面又频频有童谣传出.只怕那一天很快就要到了。因为这个缘故.小儿子对薛氏有所变化也不奇怪。年三十夜.徐府上房正厅一片花团锦簇。徐夫人领着儿孙们祭祀祖宗.然后给丈夫上了茶.说了许多吉祥喜庆的话.接着让儿女们、孙辈们一一上去磕头.半晌才算仪式完毕。一家人围了一张长长的大桌子取乐.菜肴流水般的端了上来。薛氏好几个月不曾见人.此刻少不得一一打量。众人都是穿红着紫、珠翠满头.就连一向打扮清减的大姑子也不列外。蜜合色的馥彩流云纹风毛坎肩.浅杏色的夹袄.乌云般的青丝之间.戴了一支赤金嵌三色宝石金步摇.尾坠珠串.是一颗颗米粒般大小的芙蓉石珠串.在满室通明的烛光映照之下.摇曳生辉。一身盛装丽服的打扮.衬得脸色白里透红宛若桃花扑水。丈夫对妹妹们一向都是很好的。如果…….自己和大姑子一样美貌温柔.凡事多顺着丈夫一点.收敛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又或者.自己再聪明一些、通透一些.早点看清楚丈夫的心思.是不是已经在济南改嫁了别人?只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这个年夜.是薛氏十八年人生里最凄凉的一个年夜。过完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春意鸀色渐渐铺满了人间大地。不过眼下的徐氏兄弟.却没有闲情雅致欣赏□.年后便一直呆在军营里面.每天都在忙碌着.各自不停的安排着.神经犹如绷紧了弦一般。二月初九这天.从前萧苍手下的谋士严儒之请求拜见。——他带来了一份《天诏书》。一面悔过自己当初不识人主.错跟了萧苍.一面进献《天诏书》给徐离.“明主授命天兆.万人合信.如今四海淆乱.上无天子.宜答天神.以慰众望所归”然后重重磕头.虔诚道:“请大将军承续昭昭天德.延祚大统”-本文首发文学城这些日子.徐家诸将都在纷纷出谋划策.想着怎么劝主上更近一步。如今严儒之进献的《天诏书》.便是最好的劝说之词.——不然严儒之跟了萧苍那么久.怎么没有发现《天诏书》?如今便是上天明示于徐家因而都是以此为据.力劝徐离赶紧即天子位三月十六.己未大运.上吉。安阳城北十余里.徐家在此设立一个数丈之高的九天重亭.上面插满了明黄色的真龙旗帜.正在随风呼呼作响飘扬高台之下.站着一列列手持长枪的精铁将士.皆是神色肃穆严阵待命号角声“嘟——”的一声响起.接着便是鼓声大作、欢呼震天。徐离头戴十二旒的冠冕.身穿明黄色的刺绣龙袍.上面飞龙腾天.五只犀利的龙爪金线蹙成.朱色龙睛闪出迫人之光.令人不能直视在司礼官的引导之下.先是祭拜天地.然后祭拜水、火、雷、风、山、泽六宗.再祭山、林、川、谷群神.最后点燃了祭坛里的松油.“砰”的一声.顿时有熊熊大火沸腾起来祭祀完毕.司礼官开始宣读啰嗦冗长的祝文贺词.并且代天子宣布大赦天下.新的年号为“建元”.以安阳作为京都礼毕.文武百官一起跪地拜贺.口中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一一接受新帝的封赏.上前跪谢领恩。叶东海一直以来为徐家筹备粮草.有从龙之功.恩旨封为安平侯。安平侯?叶东海在心里咀嚼这个名头.——皇帝的意思.是要自己往后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吗?他不光强行拘禁了自己的妻子.还要这样警告自己。可是.自己无法反抗。当叶东海上前领旨谢恩之际.俯首叩拜.根本就看不见高台之上的徐离.即便心中恨意滔天.也不能舀整个叶家的生死去赌气.只能咬牙接了旨。当他回到叶家时.家里上上下下一片欢呼雷动。每一个人都是欢喜的、高兴的.为叶家从一介商户进阶成为公侯而激动.只有叶东海高兴不起来.—唯一的好处是.伯父伯母不敢再大声对自己说话了。看来分家一事.将来也会因此而顺利的解决。叶东海满心的苦涩难言.回了房.七七穿了一身新衣扑过来.“爹爹……”她手里舀着一块窝丝糖.捏得化了.粘得满手都是糖浆.却乐呵呵笑着递到父亲嘴边.“爹爹吃.……好吃。”

“七七真乖。”叶东海低头咬了一口.糖入嘴.苦涩却一直蔓延到了心底。七七才得一岁半的年纪.说不了太多的字.更是看不懂父亲的心情.见他对糖不是很感兴趣.就自顾自吮吸起手指头来。叶东海稳住情绪.将女儿抱在怀里笑道:“走.我们出去玩儿。”院子里种了两株西府海棠.是当初应妻子所想种下.当时自己还说.将来春天到了要一起坐在下面.一面赏花、一面喝茶.不失为一件风雅之事。而如今.只剩下自己和女儿在这花树下。叶东海抬头仰望.树枝上已经挂满了粉的、红的小小花苞.估计等不了多久.就会绽放出一树的花团锦簇了。从前和自己相约赏花的那个她.却不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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