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蓬头垢面、胡子拉茬的老毛子军官,正是陈子锟的老朋友,长山好绺子的二柜,安德烈瓦西里耶维奇。

上回见二柜,还是1919年在上海滩,他老人家混进租界商团俄国队,后来陈子锟辗转广州、湖南,经历直皖战争后再去上海,安德烈已经不知去向了,这一别就是五年,二柜明显老了,胡子白花花的,脸颊也瘦的凹陷下去,拖拉着一只脚,走路都不利索。

听见陈子锟的召唤,安德烈茫然的看看他,狐疑的眨眨眼,忽然醒悟过来:“是你小子啊。”

旁边护兵挥起枪托就要揍人,被陈子锟喝止:“住手,搬椅子过来,再拿一瓶白酒来。”

椅子和白酒很快拿来,安德烈不忙着坐,先吹了半瓶子烈酒下去,一张惨白的脸恢复了红晕,感慨道:“还是中国的酒好喝,比伏特加还好喝。”酒水洒在他黄绿色军装的前襟上,湿了一大片,衣服上还别着好多枚高尔察克临时政府颁发的勋章。

安德烈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原来1919年秋天他就离开上海回了海参崴,随同高尔察克的大军挺进彼得堡,终究抵不过天命,白俄军大败,最高执政官高尔察克海军上将被红军枪毙在伊尔库茨克,数十万白军及其家属活活冻死在严寒的西伯利亚荒原上。

“日俄战争时跛了的那条腿被冻伤了,没办法只好截肢,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上帝保佑,让我再次遇到了你。”安德烈的语气很消沉,想必是那场大逃难给他造成的心理伤害极深。

“二柜,你怎么跟了张宗昌?”陈子锟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张宗昌是个很讲义气的人,他收容了我们这些白俄败兵,给我们发很高的军饷,给我们酒喝,我们是没有国籍的人,所以,这是最好的选择。”二柜一仰脖,将剩下的白酒也倒进了嘴里。

陈子锟道:“如今我和张宗昌开战,你们这帮老毛子替他当马前卒,搞得我很为难啊,二柜你给我指条明路吧。”

安德烈道:“张大帅人是不错,不过还是咱们弟兄更亲,没的说,你放我回去,我劝他们投降。”

陈子锟道:“那就最好了,来人,预备十坛好酒,权当我的见面礼。”

安德烈带着几个俘虏拉着烈酒回去了,果然,白俄军的铁甲车不再开枪放炮,过了两个小时,安德烈又回来了,两手一摊道:“我说话不好使,队长不愿意投降,他说你们围困不住我们,奉军的援兵很快就到。”

陈子锟大怒,下令围歼这股毛子兵,可白俄兵负隅顽抗,一时半会还真吃不掉他们,于是又打了一下午,浪费了不少弹药,傍晚时分,皮尔斯的飞机加满了燃油飞来助阵,江东军阵地上顿时欢声雷动。

皮尔斯很得意,晃了晃翅膀,飞到白俄们的铁甲车上方投下了炸弹,因为没有专业的航空炸弹,所以拿了一枚60口径的迫击炮弹充数,威力不是很大,但也成功的打击了白俄军的气焰。

寇蒂斯飞机来回扫射着,白俄军举起步枪朝天乱打,连飞机毛都伤不到,陈子锟正要下令部队出击,忽然天边有嗡嗡的引擎声传来,不大工夫,两个黑点越来越大,奉军的战斗机来了。

皮尔斯驾驶的并不是专业战斗机,而是一架加装了机关枪的普通民用机,看到对方的战斗机来袭,急忙夹着尾巴逃窜,这回轮到白俄军哈哈大笑了,江东军阵地上鸦雀无声。

两架奉军双翼战斗机咬着皮尔斯的尾巴飞去,所有人都仰着脖子看天上的战斗,只见抱头鼠窜的寇蒂斯飞机忽然一个角度很陡的拉升,居然在天上翻了个跟头绕到战斗机的背后,机枪喷出一股火舌,一架战斗机冒起了黑烟,呜呜怪叫着向天边栽去,另一架飞机掉头就跑,皮尔斯紧追不舍,一个漂亮的长点射,将这一架也揍了下来。

天边两朵白花绽放,是飞行员在跳伞,刚才还兴奋的手舞足蹈的白俄军们顿时歇菜了。

皮尔斯驾驶飞机低空掠过,炫耀的晃动着翅膀,江东军士兵纷纷将帽子抛上天空,以此表达对飞行员的敬意。

“妈的,老子一定要学会开飞机。”陈子锟眼馋无比。

“瞧,他们投降了!”安德烈指着远处的铁甲车喊道。

白俄军阵地上方果然打起了白旗。

五百余名白俄兵和两千名山东籍的奉军士兵向陈子锟投降了,他们隶属于卢永祥的宣抚军,其实都是张宗昌的部下,张是山东人,收编了不少白俄兵和直系降兵中的山东人,虽然是奉军系,但手底下真正的东北人却不多。

白俄兵是雇佣军,本来就没有忠诚度可言,中国兵本来是直系部队,被张宗昌收编还不到两个月,更不会替他卖命,如今江东军充分展示了战斗力,他们的投降也就顺理成章了。

陈子锟接见了降兵的军官,接受了他们献上的军刀,并且以礼相待,他娴熟的俄语让白俄军官很是放心,表示在解除和张宗昌的合同后,愿意为陈子锟服务。

“哈拉哨。”陈大帅很高兴的说,赏了他们一坛白酒。

……

奉军一个旅被江东军包了饺子,五百精锐毛子兵也投降了,还有两架意大利进口的战斗机被击落,这个消息传到张宗昌的耳朵里,将他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继而哈哈大笑:“日他娘的,终于碰到一个像样的对手了。”

“张将军,赶快进兵,灭了陈子锟,这个人留不得啊。”苏皖宣抚使卢永祥忧心忡忡道。

“卢大帅,俺自有分寸,军务上的事情,您老就甭操心了。”张宗昌大大咧咧的说道,他对卢永祥只保持着表面上的尊敬,不过是个下野的军阀而已,张作霖借他的名头一用,还真把自己当成大瓣蒜了,笑话。

副官来报,张学良急电,张宗昌接过电报,卢永祥凑过来想看,可是张宗昌把电报举得老高,他踮起脚来也瞧不见。

电报上张学良称和陈子锟已经有密约在先,互不进攻,令张宗昌约束部下,不要和江东军发生冲突。

张宗昌不动声色,先把卢永祥糊弄走,然后下令把部队撤回,并且送十万大洋过去,权当赔罪。

一日后,陈子锟收到张宗昌的书信,说是手下人不听命令擅自行动,骚扰了地方,一定严惩不贷,奉上十万大洋抚恤地方,还请陈昆帅笑纳。

来而不往非礼也,陈子锟将两千降兵连同武器都给张宗昌送了回去,至于那五百白俄兵就留下了自己用了。

五百白俄降兵被编成江东省陆军独立团,由安德烈.瓦西里耶维奇上校指挥,作为陈子锟的私人卫队使用,他们的军装和普通江东军都不一样,采用的是俄国式的套头军服和呢子大衣,高筒马靴,俄式金板肩章,军帽也都是帝俄时期的,这帮雇佣军绝分都是前沙俄陆军军官,年龄普遍较大,随便拉一个出来就是个校官,心理素质和战斗力绝对过硬。

白俄军的武器也与众不同,依然沿用俄国枪械,纳甘左轮枪,莫辛纳甘龙骑兵步枪,就是东北人俗称的水连珠,这种枪比毛瑟步枪要长,刺刀是三棱的,扎人身上必死无疑,子弹也是俄国式的,要专门进口,最厉害的武器其实是哥萨克们的恰希克军刀,这种造型优美而又凶悍的高加索式马刀没有护手,更适合挥舞和转动,刀的弧度和重心也极其适合劈砍,一刀下去,能轻易斩断马头,威力可见一斑。

陈子锟一战击败张宗昌,名声大振,收编了白俄卫队,更加如虎添翼,当他带着部下返回省城的时候,万人空巷来看热闹,这年头洋人还是稀罕物,陈大帅出城一战就收编了几百个洋兵,这份威风可真不是吹出来的。

报纸上已经登了,奉军不入江东,省城避免了一场战乱,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中,督军公署却弥漫着压抑的气氛,在回城之前,陈子锟下令盖龙泉的第三师,将段海祥的第二师包围缴械,将团以上军官全都扣押。

这一场仗赢得不容易,第二师坐山观虎斗,竟然一直按兵不动,段海祥打得什么算盘,陈子锟心里清楚的很。

第二师师长段海祥被押了进来,陈子锟道:“段师长,你可知罪?”

段海祥不服气道:“我何罪之有?”

陈子锟拿出一叠信来道:“这是从你家搜出来的,都是孙开勤给你的亲笔信。”

段海祥面如死灰,低下了头:“要杀要刮,都随你。”

陈子锟上前解开了他的绑绳,道:“给段师长搬个椅子。”

段海祥不解的望着他。

陈子锟道:“孙开勤乃段师长的结义兄弟,书信来往也算正常,你没在我背后捅刀子,就算对得起我,我怎么会杀你。”

段海祥神情一松,此前孙开勤确实写了好几封信过来,劝自己反戈一击,发起驱陈运动,可自己举棋不定,错失良机,想来也是天意,假如真的造反,怕是就不能活着坐在这里了。

陈子锟是个有雄才大略的英雄,禁烟运动搞得轰轰烈烈,又不喝兵血,搜刮民财,虽然入主江东时间很短,但名声远超孙开勤,麾下更有虎狼之师,段海祥糊涂了半辈子,这件事的抉择上,总算是做对了。

“段师长年龄大了,当个高级参议算了,每个月一千大洋俸禄少不您的,您看如何?”陈子锟道。

“多谢大帅。”段海祥敬了个礼,摘下了军帽,他知道自己的戎马生涯结束了。

打发了段海祥,陈子锟又召见了皮尔斯霍克。

“好吧霍克先生,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您以前到底干过什么?”陈子锟丢了一只吕宋雪茄过去。

“我在法国击落过五十四架德国佬的飞机,代价是一条腿和一只眼,就这样。”皮尔斯霍克冷冷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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