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传到了京师,刘恒默默地流泪。两个儿子一夜之间死于非命,早知如此何必来当这个皇帝!

窗外北风翻卷,枯枝败叶随风打着旋儿。干巴巴的杨树,在朔风里孑然而立。他忽然觉得自己犹如这株被风刀霜剑抽打的杨树,在忍受着严寒的煎熬。由此他想到了那些无儿无女的老人,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冬,该是多么孤独可怜。自己身为皇帝,应该给他们以温暖。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斟酌……

张武在房中烤火,熊熊的炭火在火盆里像一头头形状各异的怪兽,使得他思绪纷飞,为窦后立下了齐天大功,日后肯定少不了封赏。死去的王后本就没用,她的孩子自然更不在话下。

石柱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大人,您唤我?”

张武转过身说:“中都那边的消息到了,两个孩子已死,你果然干得漂亮。”

“大人,我说过,绝对不敢骗您。”

“这些是给你的。”张武将桌上的一幅红布掀开,下面是一个漆木方盘,里边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二十锭白银。

石柱心里明白,一锭十两,这是二百两:“大人,如此厚赏,小人怎敢领受?”

“拿去吧,今后养家饣胡口也用得着。”张武说出一句令石柱意外的话,“带上你的家小回你的老家邯郸去吧。”

“大人,您不要小人了?!”石柱确实感到突然,“我对大人忠心耿耿,愿意继续追随大人鞍前马后。”

“你的忠心,本官岂能不知,不然也不会命你办此大事。”张武好言抚慰,“这件大事办妥,二百两白银也够你花用几年了,待躲过这段时间,没有任何风声了,再召你回来就是。”

石柱明白了主人的用意:“大人,一旦情况允许,可千万早些叫小人回来服侍您哪。”

“好,好,带着银两回家,收拾行装,明日一早,不要惊动任何人,悄悄上路吧。”

石柱磕了个响头之后,无限依恋地离开了。

张武眯起眼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狞笑。

早朝,按惯例在金殿进行。文帝刘恒经过一夜思考,已经有了一个令群臣大为意外的决定:“而今雪地寒天,青壮之人尚不堪冻馁,古稀耄耋之年更当不胜其苦。朕既为汉天子自应体恤民生疾难,自今岁起,由国库拨发敬老之物。凡七十以上者,每月发放米五斗,肉十斤,酒两斗。八十岁以上者,每月发给米一石,肉二十斤,酒五斗。年九十以上者,每月另加帛两匹,絮三斤。”

周勃听后觉得不可思议:“万岁,古往今来可是从没有皇帝如此厚待黎民百姓的。”

“朕就是要开这个先例,既为天子,就当爱惜子民。”刘恒又进了一步,“为官者即为父母官,民之父母,更应体恤民之疾苦。敬老物品,九十岁以上者,由县丞或县尉致送。九十岁以下者,由蔷夫或令史送达。”

“万岁,这是否过于抬举草民百姓了。”

“何言草民!无民你何以为官?朕又何以为帝?”

周勃冷笑一声:“万岁,这道上谕虽好,但天高皇帝远,偌大汉邦,诸多郡县,若地方官阳奉阴违,或胡乱应付,万岁又如之奈何啊?”

刘恒坚守他的信念:“这有何难,朕传谕郡太守,派都使巡行各县,予以督责。对胆敢弄虚作假者,严办不贷!”

周勃内心不以为然,口头上也得答应:“臣遵旨。”

冰封的渭河,像是一条银色的飘带,雄伟的渭桥,横亘在渭河上,又如同一把巨锁。

石柱驾着驴车已渐行渐远,回首已看不见巍峨的长安城,内心里涌出一股难言的留恋。要说有一种解脱感也是发自肺腑的,自己亲手要了两个不谙世事孩子的性命,他有一种负罪感。离开了主人,也就将罪过淡忘了。但是,他还是感到失落。在京官府内为家丁,毕竟有外人艳羡的优越感,宰相家人七品官嘛。而今回祖籍为平民,就没有了主人带给的光环,只是普通的百姓了。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就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中奔向还家的路程。

前面是一片坟地,树木丛生,石碑横陈,甚是荒凉,像是鬼蜮的世界。石柱赶着他用五两纹银购买的毛驴车,有几分心惊胆战地加快了速度。车篷内的妻子和儿女感到了颠簸,在里边发出了疑问:“为啥这样快?都要颠死了。”

“这地方太背,得快点过去。”石柱又给小毛驴加了一鞭。

坟头后突然蹿出一个鬼来,他一身黑衣,尖尖的高帽,长长的血红舌头,白白的脸黑黑的眼圈,分明就是黑无常。石柱吓得“妈呀”叫了一声。

黑无常像影子一样轻忽忽飘飞过来,嗖地一刀,石柱脖子流血趴在了地上。那黑鬼将石柱妻子、儿女从车篷里拖出,一刀一个全都结果。包裹里的二百两白银,全都揣在了怀中。他又用脚踢了踢石柱,吐出了人言:“石柱啊,请恕本官对不起你了。为了皇后的利益,就只能杀你全家灭口了。黄泉路上你要走好,往后每年这个日子,本官都会为你烧纸。”

石柱趴在地上听个真真切切,他并没有死。他辨出这是主人张武的声音,他万万没想到张武竟如此歹毒。适才,当张武钢刀扫过来时,石柱稍稍后闪一下,使得刀锋划破了脖子的皮肉,但是并未割断喉咙,石柱这才拣了一条命。可是,妻子和一双儿女全都丧生,难道这就是自己扼杀小三、小四的报应?

过了大约一刻钟,他确信张武业已走远,才从地上爬起来。石柱眼噙泪水,将亲人一一安葬,随后他跨上毛驴,依然奔向邯郸。

长乐宫里是一派喜庆气象,小三、小四暴死的消息令窦后无比振奋。她是个颇有心计的女人,请来了卫将军宋昌。张武对于窦后是有功之臣,但其官职较低,而且又是实施计谋之人,此时就不能再用他了。

宋昌来到长乐宫,见到窦后跪拜:“娘娘在上,传唤下官,有何吩咐?”

“宋将军请起。”窦后以手相搀。尽管这只是象征性的一个动作,但对于臣下来说,便是最大的礼遇。

“请娘娘赐教。”宋昌躬身说话。

“不急。”窦后以手相让,“我这里准备了一桌酒席,请将军入席,咱们边吃边谈。”

“这如何使得。”宋昌连声婉拒,“下官实不敢当。”

“怎么,要驳我的面子?”

宋昌吓得一抖:“下官怎敢,只是觉得娘娘千岁凤恩浩荡,卑职无功受禄,有些难以承受。”

“卫将军不必过歉了,入席吧。”

酒宴早已备好。皇家请客,自是丰盛。窦后亲自把盏,给宋昌满满斟上琼浆玉液:“将军,满饮此杯。”

宋昌站起,诚惶诚恐地接过:“谢娘娘千岁。”一饮而下。

三杯过去,窦后开言:“卫将军,哀家有一事相求。”

宋昌再次站起:“娘娘有事尽管吩咐,下官定当肝脑涂地。”

“明日早朝,请卫将军启奏万岁,当立太子。”

“这……”宋昌有些犹豫。

“怎么,不方便?”

“不是,按理说立太子的奏章,都应该是丞相奏上才是。”宋昌讲出理由,“为臣身为武将,怕万岁怪罪。”

“这是哀家对你的信任,你可不要辜负啊!”

“末将奏本就是。”

“这就对了,”窦后高兴地说,“来,再敬你一杯。”

宋昌又饮下了这杯酒。

绛县城里如同地覆天翻,民宅被拆得一塌糊涂。破砖烂瓦,檩木门窗,坛坛罐罐,杂乱无章地丢弃得遍地都是。白发的老翁老妪、衣着褴褛满脸鼻涕的儿童呼天抢地号啕大哭。而周府的打手和雇来的帮凶,依然是凶神恶煞一般在强行拆毁百姓的住房。

赵大康的豆腐坊,仍在和周亚汉对峙。赵大康手握一根推磨的木棒,虽然是数九寒天,他脑门上满是细碎的汗珠:“谁敢动一动我的豆腐坊,我就和他拼了这条老命。”

周亚汉冷笑不停:“姓赵的,今天二爷要是让你制住,那还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县丞也来帮腔:“赵大康,修建绛侯府,乃是万岁的旨意,你可不要硬拿鸡蛋碰石头啊!”

“圣旨怎的了,就是皇上也不能白要人家的房产。”小菊爹手举一把菜刀,气呼呼地论理。

县尉说话了:“怎么是白要,周二爷不是给你一两白银吗?你不要可怪不得别人啦。”

“熊人!”赵大康愤怒地反驳,“我这个院落,至少也值五十两,你就给一两,这不是强抢一样嘛!”

“我看你是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两不要,这回还一个铜子没有了!”周亚汉招呼一声,“小的们,快给我上,拆房子。”

“我看谁敢?!老子跟你们拼了。”赵大康拉出玩命的架势。

小菊爹也高举起菜刀:“不要命的上来。”

小菊劝道:“爹,二叔,他们人多势众,你们会吃亏的,咱不和他们拼,上衙门告状去。”

“告?!”赵大康呸了一下,“常言道官官相护,县衙都护着他们,上哪儿能说出理来?”

“天下乌鸦一般黑,告状的梦你就别做了。”小菊爹也没有信心。

“不!”小菊坚持打官司,“县官黑,咱不怕,咱们进京告御状。”

“呸,呸!”周亚汉连唾两口,“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凭你们还想见皇上。小的们,别愣着,上啊。”

跟屁虫呼号一声:“开打了。”

二十多号家丁呼啦啦一拥而上,一眨眼的功夫,就将赵大康和小菊爹打趴下了。

跟屁虫向周亚汉报信:“二爷,停手吧,再打怕就没气了。”

周亚汉腆着肚子摆横:“使劲给我揍,打死一个单放着,打死两个双摞着。”

县丞开口劝道:“周二爷,得放手时且放手,真要是出了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菊用身体护住她爹,家丁们投鼠忌器,就不大敢下手了。

小菊连声呼唤:“爹,爹!”

小菊爹没有应声。

小菊有些慌神:“叔叔,我爹他不言语了。”

赵大康跑过来,晃着小菊爹呼叫:“大哥,大哥!”

小菊爹还是不应声。

赵大康无言地站起,瞪着血红的双眼,一步步逼向周亚汉,拳头攥得嘎叭嘎叭直响。

周亚汉被赵大康的气势给震慑住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你,你,你想怎么着?!”

“我要你给我大哥偿命!”赵大康发疯一般,一个拳头狠狠地挥了过去。

周亚汉闪身躲开,叫道:“我看你小子也是活够了,小的们,上来给我打。”

大概是意识到已经死人了,家丁们没人再上前。

小菊趴在爹的尸体上号啕大哭:“爹呀,你怎么就走了,你死得好屈啊,女儿一定要给你报仇。”

县丞感到事态严重,急忙从中劝阻:“周二爷,下人已是失手,事情不能再扩大了,快些撤吧。”

周亚汉也觉情况不妙,就着这话下台阶:“看在县丞面上,今儿个不和你计较了。小的们,回府。”

周亚汉晃着膀子头前就走,跟屁虫与众家丁随在他身后齐溜。

小菊冲着周亚汉背影喊了一句:“姓周的,你等着,姑奶奶我决不与你善罢甘休。”

周亚汉没有回头,但他色厉内荏地回了一句:“二爷我随时接着,你有能耐尽管使去。”

县丞一旁叹口气:“这事怕是闹大了,惹麻烦了。”

昏暗的灯光使得偌大的永春宫显得空空荡荡,尹姬一个人倍感孤独与凄凉。原以为巧遇皇上交了鸿运,谁料想窦后打翻了醋坛子,闹得她形同被打进了冷宫。当然她并不知文帝这些时日也是这般度过的,而窦后与慎夫人也没有好过。

无所事事,尹姬慵懒地调理丝弦,轻轻抚弄,浅浅低唱,以抒情怀:

星汉横斜正夜半,凄风暗侵深宫院。

悲情不耐三更寒,银河阻隔牛女怨。

檀郎音缈向谁边,几回梦里难相见。

斯人憔悴泪痕干,海枯石烂心不变。

“好一个心不变。”有人在身后喝彩。

尹姬回头一看,真是悲喜交集,喜出望外,面前站着的竟是刘恒。她忽地一下扑进皇上怀抱,哀哀切切低放悲声,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情之动处,她的头在皇上怀中乱撞:“万岁,你让臣妾想得好苦。”

刘恒紧紧搂住她:“朕又何尝不是在苦思苦想你呀。”

“万岁,这些时日您是怎样过的?”

“咳,也是形单影只孤家寡人。”

“万岁,今夜就留宿永春宫吧?”

“朕既来此,就没打算走。”

“万岁!”尹姬幸福地依偎在刘恒的胸前。

金宵帐暖,烛影灯摇,帝姬二人挽颈勾肩,相依相拥,说不尽的你恋我爱。

次日天明,刘恒准时早朝,心情愉悦,人也格外透着精神。但是,灌婴禀报的军情,却令刘恒着实烦恼。

“万岁,长沙太守紧急边报,南越国大军五万,再次围困长沙城。请求发兵救援。”灌婴抢先启奏。

刘恒皱皱眉头:“丞相有何良策?”

周勃对此早有自己的看法:“万岁,赵陀实乃心腹之患,上一次大将军陈武若带兵进击,将南越一鼓荡平,也就没有了此番二次犯边。万岁可派陈武将军统领五万大军,会合长沙守军,向南越境内大举进击,势将收复南越领地。”

“周卿的意思是发兵进剿?”

“决不能再做姑息。”

“南越水道纵横,北兵水土不服,地形不熟,万一不胜,如何收场?”

“万岁,我大汉疆域广大,兵众粮足,倘若首战失利,再调十万大军,何愁不能征服小小的南越!”

刘恒自有他的打算:“周卿所论不差,但一场大战下来,难免有上千兵将死伤,将有多少个家庭失去亲人。为爱惜战士性命计,最好能不战而胜之。”

“万岁想法,只是一厢情愿,赵陀决不会不战而降。万岁为一国之主,战争总要有人死伤,切不可过于仁慈。”

刘恒命道:“且令陈武再带五万马军,赶赴长沙解围。”

陈武领旨下殿调兵去了。

宋昌随即出班:“万岁,为臣有本章奏上。”

刘恒言道:“卿尽管奏来。”

“万岁,为保汉室天下千秋万代,世世相传,宜早立太子。”

“朕未虑及此事,且大位初定,何须急迫如斯。”

“臣以为,早定太子名位,会令社稷安定,以免奸狡之徒,生非分之心,而致朝纲紊乱,江山不宁。”

“这太子之立似应商榷,楚王朕之季父,春秋正高,阅天下礼义多矣。吴王朕之兄也,淮南王朕之弟也,皆秉德而陪朕,岂为不豫哉。诸侯王宗室昆弟多有功臣,多有贤德忠义者,尽可继朕之位,何必立太子乎?”

“万岁此言差矣,”宋昌觉得皇上之言甚为荒唐,“自秦起,自本朝,帝位传子,理所当然,若传与昆弟,岂不徒生事端,反致天下大乱。”

“会有这般严重?”

“太子早定,天下必安。”

“万岁,宋将军所言有理。”周勃也附和。

一直观看风向的张武也适时表态了:“臣也赞同宋大人所奏,立下太子,以免他人有非分之想。”

刘恒倾向于同意了:“若依祖制,当立嫡长,而刘启在诸子中居长,则他该为太子矣。”

宋昌等齐声:“万岁英明。”

就这样,窦后之长子刘启得立为太子。

在封建王朝中,太子的废立极为寻常,就是说立为太子,不一定日后一定能继位为帝,还存在着许多变数。而刘启这个太子,却一直稳如泰山,日后继位成为汉景帝。张武的所作所为,令先王后的小三、小四死于非命,却成就了一位杰出君主的登基,使得历史上有了彪炳千秋的“文景之治”。

太子既立,周勃又奏:“万岁,太子已立,后宫不可无主,这皇后之位也理当钦定了。”

刘恒明白,母以子为贵,这皇后娘娘之位看来非窦后莫属了。但他对窦后感觉不佳,便推托道:“何必急于一时。”

“后宫若是虚空,同样于国不利,万岁当做决断。”

“这个……”刘恒还在沉吟。

周勃干脆把话挑明:“窦后乃新太子生母,自然当为皇后。”

宋昌附和:“臣也这样认为。”

刘恒知道别无选择:“准奏。”

张武又有新议:“万岁,太子皇后俱已确立,诸子亦当给予封爵。”

刘恒稍作思忖:“既做封赏,岂能仅及朕之皇子,诸侯列王亦当惠及。前赵幽王幽死,朕甚怜之,已立其太子遂为赵王。遂弟辟疆及齐悼惠王子朱虚侯章、东牟侯兴居,皆有功,可为王。”

周勃等应道:“万岁英明。”

刘恒这才加封:“着立辟疆为河间王,刘章为城阳王,刘兴居为济北王。”这就是刘恒令人景仰之处,凡事总先想着别人。

周勃、宋昌等尽都叹服:“请万岁勿忘诸皇子。”

“就依众卿,立皇子刘武为代王,刘参为太原王,刘楫为梁王。”刘恒还要实现自己的目的,他一口气说下去,“皇后既立,封慎夫人、尹姬为美人。”

长乐宫中的窦皇后,听到金殿上传来的信息,虽说对尹姬封为美人有些不满,但毕竟自己当上了皇后,而且儿子刘启也立为太子,应该说她是最大的赢家,也就释怀了。特别是周勃在皇上面前直言保奏,给她留下了极佳的印象。

早春二月的邯郸,残雪还在背阴处盘踞,大地依旧是一片萧杀。石柱拖着疲惫的身子,好不容易挨到大表姐的家。

大表姐惊讶地把他让到热炕头上:“表弟,你这是咋了?”

“咳,表姐,一言难尽哪。”石柱已是饿得有气无力,“快,先给我一碗热粥喝。”

三碗热米粥下肚,石柱有了气力和精神,他抹抹嘴巴,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讲述了一遍。

“这,张武也太歹毒了,太狠了。”大表姐义愤填膺,“这事不能拉倒,咱得给她们娘仨报仇。”

“你别做梦了,就凭你,人家是皇上的亲信郎中令,是给娘娘办事,就别拿鸡蛋撞石头了。”大姐夫是坚决反对。

“那可是三条人命啊!”大表姐不甘心。

“我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大姐夫一向胆小怕事,“咱兄弟拣条命,就得谢天谢地了,弄不好再把拣回的命搭回去。”

“照你说,这天下就没有王法了?!”

“当官就是法,老百姓没处讲理去。”

石柱疲劳过度,已是呼呼睡着了。

“哎,有了。”大表姐忽然有了主意,“咱丫头在慎夫人身边做宫女,何不把这冤屈诉与慎夫人,她也许就能和皇上过话,那不也给咱兄弟告御状了。”

“我看没啥指望。”

“瞎猫碰上死耗子,试试呗。”

大姐夫没再反对,他明白也管不了老婆。

五百里加急边报,那报马风驰电掣一般从京城穿过,惹得行人无不驻足观看,看这阵势,分明是边关又有了紧急军情。那报使在太尉府门前下马,很快边报就转到了灌婴手中。

灌婴阅过边报,一脸严肃的表情。他没有一刻延迟,立即起身进宫。

刘恒正在永春宫盘桓,尹姬得封美人心绪甚佳,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在为皇上起舞。刘恒看得喜笑颜开,不住嘴地夸奖称赞。

宦者令匆匆走进,在皇上的耳边小声禀告:“万岁,灌太尉有紧急军情要面见陛下。”

刘恒从来都以国事为重,他挥手令尹姬止跳,起身去往前殿,见灌婴在殿中急切的样子,不等坐稳就问:“太尉,是何军情?”

“万岁,匈奴犯我北疆!”

“啊,情况严重吗?”

“正是。”灌婴详细奏道,“匈奴单于率十万铁骑,进犯我河朔地区,杀我边民,掠我牲畜,劫我财物。边防兵力不敌,请求发兵救援。”

“这,陈武将军刚刚领五万军马南援长沙,北方又来告急,依太尉之见,当如何处置?”

“理应调集大军精兵驰援。”

“朕即准太尉调兵。”

“万岁,我朝可用之兵有限,且各郡之兵,平素少经战阵,只恐不是匈奴兵的对手。”

刘恒深思少顷:“我都城长安的北军、南军可算得精锐。”

“那是自然。”

“太尉即调北军、南军出征。”

“这如何使得。”灌婴坚决反对,“北军和南军是拱卫京师的禁卫军,关乎到长安的安危,决不可轻动。”

刘恒自有见解:“而今京城平安,二十万大军长期驻扎无所事事,空糜国家的钱粮,正该派上用场。”

“万岁,一旦长安有事,不及救援,岂非悔之晚矣。”

“朕个人安危事小,国家和百姓安全事大。匈奴猖獗,必须精兵对敌,北、南二军何苦在此赋闲。”刘恒作出决定,“北南军中各调八万人马,共十六万大军,由卫将军宋昌统领,北上抵御匈奴。”

“万岁,不怕京城空虚?”

“北抗匈奴正所用也,不然朕也要削减北、南二军。”刘恒晓谕灌婴,“明令宋昌,只要将匈奴赶出国境,切不可追击。”

“臣领旨。”灌婴退下。

俗话说吃惯的嘴,跑惯的腿。上次刘恒与张武微服出宫后,那种新鲜和刺激感还在不时撩拨着他。这阵子得闲,刘恒又让张武换上便服,和他出宫私访去了。

早春的长安,柳树业已返青,空气中有一种暖融融的气息。街衢上行人如织,谋生的手艺人比赛似的亮着叫卖的嗓子。

刘恒为这沸腾的生活所感染,恨不能一步跨过金水桥,融入那川流不息的人流中。

就在桥栏的南端,一个青壮汉子突然挡住了刘恒的去路:“万岁,草民有天大的冤枉!”

张武担心有人行刺,跨前一步将身护住文帝:“大胆,靠后。”

那汉子抛掉头上的草帽,露出本来面目,原来是小菊:“万岁,民女冤深似海。”她当着刘恒的面跪倒。

刘恒后退半步:“你如何认得朕?”

“上次民女卖唱,遇强梁周亚汉欺凌,得逢万岁搭救,有幸识得圣面,故而认得万岁。”

“你今却又有何冤屈?”

“民女状告还是周亚汉。”

“这却为何?”

“他在绛县修造绛侯府,无理强占叔父家的豆腐坊,家父与他论理,他竟让手下家丁将家父活活打死。”

“有这等事?”刘恒感到不可思议,“为了建造绛侯府,竟然将人活活打死,这简直太无法无天了。”

“万岁,民女这里还有绛县百姓的联名呈状。”小菊将状纸高举过顶,“周亚汉依仗是丞相公子,强行拆除民房二百三十多间,将十八人打成重伤,使五百余口无家可归。万岁,要为您的百姓做主啊!”

“为何不就近在绛县县衙告状?”

“万岁,那周亚汉强拆民房,便有县丞、县尉在一旁助威,那小小县令,又能将当朝丞相如何?”

“却也有理。”刘恒不觉伸手接下了状子。

“万岁为民做主,定然圣寿无疆。”小菊连连叩头。

刘恒吩咐:“且将民女安排在宫门内房等候,以待传讯。”

张武谏奏:“万岁乃一国之君,这区区小事也要亲理,岂不有失体统。况此案牵连周丞相,还是让她去长安府首告为是。”

“郎中令此言差矣,百姓如此重大冤枉,身为一国之主,焉能坐视不管。”刘恒自有主见,“正因为有关丞相,朕更当亲理。”

张武赶紧收回己见:“万岁英明,为臣愚钝。”

“宣周勃即刻进宫。”

“遵旨。”张武先将小菊做了安顿,再去相府传旨。

刘恒的私访也就作罢,他回宫的路上边走边想,周亚汉依仗权势如此胡作非为,本朝数不尽的皇亲国戚高官功臣,说不定还有多少周亚汉在欺压百姓。此案一定要从严惩处,以儆效尤。他暗暗下定了决心,决不姑息。

刘恒与扶保他登基的大功臣周勃之间的矛盾冲突,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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