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清蕙.你得到了国公位又如何?难道你以为,你能一世都把我摆布下去?”当权仲白说出这句话时,两人都明白,彼此间是大势已去,此后这一生中.纵是纠缠难免.但他对她.却已经是心灰意冷,再不会存在任何情分了。∵∴ 而蕙娘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猛地下定决心.她甚至感到了几分自在:从前对权仲白.她始终都有些愧疚、有些心虚.好像处理不好他对她的感情,从今而后.他对她已经再不会有感情可言。而当不必再把感情算计在里头时.处理两人的关系.反而变得很容易。她对权仲白的看法.忽然间也就变得非常的清楚.她要比以前更明白权仲白这个人了。权仲白虽然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但他这个人.天生重情.他对这个家族.始终是有很深的感情在。就算为了这个家.做了许多违心的事.多到他认为自己已经尽过了对这个家族的责任.但只看他依然留在京城.便可知道.理敌不过情.他口中说得再好听.心里也其实还是放不下。知道了这一点.还有什么决定是下不了的?她在极度的心痛中.又感到了极度的解脱、极度的放松。当权仲白掉头不顾而去时.她赶上前去.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摆布你一世.我没这个野心。”她说.声若蚊蚋.“就让我再摆布你一次.如何?”权仲白吃惊地望着她.他把手从她的掌握里抽出来.挑起一边眉毛.却并没有说话。∵∴

“把歪哥带走。”她轻声说。“带到冲粹园去.三天内.要是我没来找你.你就把他带到广州去.永远都别让他回京城来。”这要求非常奇怪.她的表现也足够特别.即使在盛怒中.权仲白依然感到了不对.他望着她.口唇翕动了一下.蕙娘只是轻轻摇头。他虽紧皱了眉头.却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然转身离去。这一次.她还是成功摆布了权仲白。他没有理由不听她的.歪哥年纪虽小.虽然不适合长途跋涉.但两个人心知肚明.权仲白没带他走的理由.其实主要还是因为蕙娘。他自己走无所谓.把歪哥带走.蕙娘是要和他拼命的。不论在母子感情.还是切实利益的角度上来说.歪哥都不能离开京城、离开母亲身边。而权仲白又岂能放心歪哥完全在她身边成长?她让他把歪哥带去冲粹园.他是求之不得。而这就给了蕙娘到冲粹园找他的借口.对权家长辈们来说.他们需要她推上这最后一下.把歪哥带回来.把权仲白推出去。而在蕙娘来说.她实在需要一个可以放心说话的地方。立雪院?这个地方位于国公府腹心.她早没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地盘了。再说.这种大梁横贯.下做隔间的建筑.根本就没有多少**可言。在这里和权仲白说话.她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冲粹园里外都是她的人不说.甲一号被她翻修过.东里间是彻底独立封闭的建筑.门窗一关.什么声音都传不出来.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放心和权仲白商议鸾台会的事。∵∴说来真有几分讽刺.从前两人间还算有点感情的时候.她迟迟下不了决心去信任权仲白——她真的很害怕.他为了自己的原则、大道.毅然向皇帝揭穿一切.让国公府给鸾台会陪葬。可现在两人间什么都没剩下了.她反而能够一横心.把命运交给权仲白去决定:凭什么就只有她一个人惶惶不可终日.凭什么只能让她去承担这样的重担?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国公府没了就没了.连宜春号她都不要了。只要留得她和歪哥、乖哥的命在.回娘家就回娘家.看乔哥脸色就看乔哥脸色.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在冲粹园.她和权仲白.两人也是关在这甲一号东里间里.她把什么事都告诉权仲白了。当时.她所知还并不多.只能把良国公口中的那些名词一个又一个地吐露出来.鸾台会、族长、宗房、前朝、皇室、改姓、避难、内间……这个水墨风流写意自在的神医.沉默着听她说完了全部内情.却并没有表现出蕙娘意料中的愤怒.他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说。

“是吗.原来真是这样吗?”以权仲白的天资、阅历.又岂能觑不出权家的蹊跷之处蕙娘忽然想到了他对婷娘的冷淡.想到了他对追查权季青下落的冷漠.想到了当年他因为追查火器受伤时的说辞——他说清楚了有这么一个组织存在.但从来也未很具体地提起过.他是如何精准地截到这批人马的。∵∴这一切忽然间好像都有了一个解释.她不能不屏住呼吸.急迫地问.“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猜到了五分吧.没有你知道得这么详尽、这么肯定……”权仲白的双眼黯淡了下来.他忽然摇了摇头.有几分难过地道.“我早就和你说过.我这一生都无意续弦.唉.你实在应该及早同我和离的。”蕙娘忽然就明白了他上门拒亲的缘由——权仲白即使没有知道全部实情.但可能也有了自己的猜测.他也许早就猜到了.权家是绝不会因为他的反对放弃提亲的。除非女方拒亲.否则.她难免要嫁进权家这个贼窝里。而他所能做的一切.也只是尽自己的力量.让她在还没有泥足深陷之前.从浑水里趟出去……-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你早和我这样讲.我怎么还会嫁给你”她忍不住说。权仲白呵地笑了一声.终究是余怒未消.“对你.我还不够仁至义尽?难道还要我摆明了告诉你.我家恐怕涉嫌谋反.用全族的性命.来推拒一门亲事.免得你趟入浑水之中?换做是你.你会做这样的事?”蕙娘虽觉有几分刺耳.但却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她只道.“好.这样说.你终究还是放不下亲族的。∵∴”权仲白的选择.终究也没有出乎她的意料。他始终还是于不出大义灭亲出卖家族的事——对她焦清蕙来说.这个家里最的也就只是两个儿子而已。要保住他们的性命.终究也不太难。但对权仲白来讲.就算能保住两个儿子的性命.他的父亲、继母、兄弟、祖母……这些人的性命却是全无法顾及的.这么大的事.一旦闹出来那就只能是族诛.绝不会有第二种结果。他就是再心怀天下.能亲自把自己一家人.全都推上断头台吗?

“以前的事.也无需再计较了。”她告诉权仲白.“我知道.你曾想要说服我和你从国公府里出去.另外开府……若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也不失为一条路子。但指望鸾台会就此放过我们两人.毕竟也太天真了.若真和他们所说的那样。这个局里.你是最的棋子.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放不开你的。”而娶妻的权仲白.已经有了儿子.除非能把两个儿子一起带走.否则他就是走得再远.最终还不是要回来?想要一家人独立出去.大江南北地逍遥.他能放得下权家.蕙娘也放不下焦家.这条路.终于是走不通的。

“后来.你想要接过国公位.和鸾台会一刀两断……这想法也不能说有错.但你怕是未曾想到.鸾台会和族里的关系竟这样密切。”蕙娘问他.“现在真相大白.你觉得.你现在该怎么办?”权仲白原来认识到了问题.只是没有认识到这问题有这么严重.在他心里.鸾台会是鸾台会.权族是权族.就算牵扯再深.也还是能够一刀两断的。∵∴以他未来国公的身份.办到这样的事.料应不难。他没想到的是.权族从血统上来说就存在根本问题.而国公府.也不过是权族的傀儡而已。现在他终于知道了真相.也明白原来的这两条路.都再走不通了。

“该怎么办.现在是想不出来的。”蕙娘见他沉吟着久久不语.便主动回答.“现在局势未清.我们知道的终究还浅.要找到出路.只有先沉潜一段日子再说。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跟前.始终都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要我说.你现在应该借势南下.最好.是出国去走走。”

“你是说……”权仲白眼神一闪。

“万一事败.我们家人总要有个去处。”蕙娘断然道.“东北朝鲜日本一带.去不得了。隔海新大陆虽远.但鲁王却是你的仇人.也去不得。欧洲现在正在打仗.依然去不得。国内更待不得.这个退路.我想布置在南洋一带.那里海岛众多.因为海盗的关系.这些年居民纷纷往陆上退去。无人荒岛应该也不是没有。并且离大秦终究是比较近.方便我们的人手、银两慢慢转移。你这一次正好出去寻一处合适的隐秘海岛.把周边地理研究透了.定下一条安身立命的路子来。等你回来以后.我们再暗地里布置人手过去经营……狡兔三窟.没有这一条退路.我根本睡不着觉”-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权仲白稍事沉吟.便断然道。“好.言之成理.我听你的。”这一年多以来.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离开南洋.没有离开南洋.也就没有离开宜春号的势力范围。当婷娘有孕的消息传到南洋的时候.权仲白也就知道.自己回京的时机到了。——也是为了隐秘起见.这一年多来.蕙娘从未和他互通过消息。她是真不知道权仲白找到据点没有.这种东西.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得到的.若没有这个运气.一年多的时间.很可能是毫无所获……蕙娘心底清楚:权仲白肯定接受不了鸾台会谋国篡位的企图.不论最后上位的是权族族长.还是他权仲白的亲大伯.要他为了这个目的去毒害皇帝.这是他的原则绝不会允许的。而她也明白.权仲白深悉她的性子.狡兔死走狗烹.焦清蕙会做一个猎人.却绝不会为了猎人前后奔走.当他的狗腿子……毕竟是有了儿子了.两夫妻就算感情上已经决裂.在鸾台会跟前.却无需过多的言语.就已经结成了联盟。甚至再次相见时.也没有一点生疏和忐忑.而是立刻把握时间.交换起了这一年半间所得的种种信息。

“大岛我没有多看.吕宋有七千多个岛。其中荒岛不少。这些年海域不太平.有些小岛整座被西班牙人掠去了做基地.他们都再不敢靠近……”权仲白仔细地给蕙娘说明他挑选到的岛屿。“但这几年来.西班牙人被大秦海军打得丢盔卸甲.许多岛屿是人去岛空.只留了房屋.连一个人都没了。当地土人却不知道.被火铳打寒了胆.还不敢回去。我挑了一个不大不小、僻处海疆深处.物产、淡水都比较丰富.易守难攻的空岛。那附近鱼群不多.土人不会和我们抢的……位置也不险要.西班牙人亦不会当真。我想.第一批先过去约一百人.带上足够的火器.就算西班牙人回来了.又或者是土著人要登岛.都能守得住的。此后再徐徐搬迁人过去.只要有一千人.这个岛就绝能守住了。”不要小看这个远在千里之外.虚无缥缈的荒岛.有了它的存在.蕙娘心里立刻就踏实得多了——若不然.将来若事败族灭.就算逃得了性命.这天下之大.却又到何处藏身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还在大秦地界里.凭权家犯的罪.朝廷真是要拿细箩筛来筛他们的

“好。”她重重地说。“未算胜、先算败.有了这条退路.便可图谋进取了。”权仲白也是把她这一年半之间所有事情.都了解了一遍.甚至连焦勋的存在.蕙娘都没瞒着他。听蕙娘这么说.他低头沉吟了片刻.方道.“三千兵.十八凤主.四大部……要图谋进取.这条路很险啊。”蕙娘微微一笑.并未说话.权仲白看了她一眼.忽然也是淡然一笑.他双手一背.忽然间.又有了些放达开阔的魏晋风度。

“要图谋进取.也该明白.进取的终点在哪里。”他说。“一年半以前.你我二人只匆匆定了沉潜的调子.一应细节均为商讨。现在局面已经大致清楚了.焦氏请你告诉我.在你心中.国公府最后最理想的结局.该是怎样。”蕙娘毫不犹豫.便做了回答.权仲白思忖片刻.忽地忍俊不禁.他说。“想不到我们两人.竟然还有志同的一天。”-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只提志同.没有道合.自然是因为权仲白和她焦清蕙奉行的.本来就不是同一种大道。蕙娘望了权仲白一眼.见他眼神清明冷淡.虽有往昔她求之不得的锋锐.但却再无丝毫情意。不禁在心中暗叹一声.方道.“为达成我们的目标.我准备了条怎样的道路.你想知道吗?”权仲白收敛了唇边淡淡的笑意.眉宇间竟浮现少许肃杀之意.他朗声道.“权某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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