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过门几年来,除了和达夫、达贞宝有过不多的来往以外,和达家几乎还从没有接触。∵∴本来像她这样的续弦,和原配娘家关系就比较尴尬,平时不来往也是常有的事。至于上门拜访,那更是没有的事,这几年达家大部分亲眷都回老家去了,要不是有爵家无事不能离京,只怕连达老爷都要回老家居住。府里没个男丁,她也没有上门的必要。

权仲白让她跟着去达家走一趟,自然是要摊牌的意思了,利用达家,蕙娘心里倒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只是她毕竟也不熟悉达家的作风以及他们残存的力量,这笔买卖合算不合算,她有点拿不准。再说,达家那完全是权仲白的关系了,她也不能越俎代庖为他安排。

现权仲白自己也想到把达家拉进来卖力,蕙娘自是乐见其成的,只是她也有一丝顾虑,“和一道去?别的不说,只怕达家做事有疏漏,暴露了已知道真相的事给家里知道。”

现权仲白所享有的一点自由,全因为对长辈们来说,他还完全出于不知情、被蒙蔽的状态。这层纸要被揭开了,鸾台会肯定会收紧对他的控制权。蕙娘就是怕偷鸡不着蚀把米,达家不能提供多少用处,反而把他们辛苦挣得的一点优势给弄没了。

权仲白却道,“这不至于,岳父是聪明,达贞宝也同说了许多话。达家的脉,还是捏得准的。”

还是老问题:对权仲白的能力和性子,蕙娘是有点不放心的。从前两间意见有了分歧,她总不能听权仲白的安排,还是要想方设法地按自己的想法去做。权仲白远走回归后,两意见大方向都还是一致的,也未有什么大的龃龉,只是今日安排,权仲白显得胸有成竹,她却总觉得不甚妥当。∵∴就算明知权仲白对达家了解更深,也具备足够的理智来判断形势,蕙娘依然有继续抗辩的冲动。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果继续以前的作风,权仲白终究只会渐渐和她继续离心,更大的难关跟前,两若还互相疏远、互相猜疑,只怕这条路会走得更磕磕绊绊……就算心底不大舒坦,蕙娘也只能挤出一线笑容,轻声道,“有十足把握就好。”

燕云卫的审讯虽有了进展,但权仲白按常理来说是不能参与得这么深的。小夫妻也就都没有给别家送信的意思,横竖结果如何,数日内就能知道了。两各忙各的,倒是到了傍晚,云妈妈来送信道,“香雾部的送了消息来,燕云卫又有大动作了,有些信使已经出城去了——是往西北方向去的,从毛家、昂家前些天陷进去,到现都没消息来看,很可能就是去宣德和西安的。”

西安、宣德分别是桂家和牛德宝的大本营了,以皇上性子,不管揭不揭盖子,肯定要把内情详加了解。蕙娘并不吃惊,但还是伪装出惊喜之色,微笑道,“好,看来这步棋,还是走得很顺。”

她并没有安排给其余三家送信——他们自然有自己的渠道,随着牛家倒台的希望越来越大,这个临时联盟,也到了解散的边缘,各家接下来的变局中说不定都已做了不同的准备,某些方面,也许还会发生小小的碰撞。这种时候,太热心实诚那就有点犯傻了。

第二日宫中并无来请,权仲白也就拉上蕙娘一道,交代了一句,“出门散散心。”便和她一道上了车,出了权府大门:要不是京城毕竟风气保守一些,他都有心和蕙娘一道骑马过去。也免得还要套车,又少不得惊动家里。

平时蕙娘出门,多少总还是要交代一下去向,看权仲白放纵至此,她也有一丝暗暗的羡慕。因便同权仲白道,“说起来,最近城里不是办庙会吗,得了空也把歪哥带出去见识见识,孩子大了,不能老关家里……”

权仲白随口道,“他还用见识吗?掏狗洞、爬墙头,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早就出去过许多次了。∵∴让他见识了庙会的热闹,恐怕他更不愿意关家里了。”

蕙娘对此事竟是懵然无知,听权仲白说起,这一惊非同小可,“这不可能吧,他一出去总要有一两个时辰,如何一点都不知道,难道连廖养娘都不晓得?”

权仲白自知失言,便闭口不提此事,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来。蕙娘心里也有些醋意:这个小坏蛋,自己生他养他,从小贴身带到大,和鸾台会斗生斗死,不能不说有很大原因也是为了他的将来。他倒好,把自己瞒得严严实实的,他爹回来没有多久,什么秘密都告诉出去了……

“不说也好,回头问养娘。”她也动了些情绪,“养娘年纪究竟到了,也该回家好生养老去了!”

权仲白并不为所动,只露出一丝微笑,蕙娘翻着大白眼看着他,他亦是视若无睹。两僵持了好一会,蕙娘忍不住怒道,“权仲白,——”

这声调,娇蛮任性,到底是又露出了焦大姑娘颐指气使高高上的坏脾气……

自从权仲白回来,两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除了孩子们跟前,蕙娘很少用这么私的语气和权仲白说话。这话一出口,她自己也吃了一惊,一时间眼神闪烁,竟不敢再看权仲白。车内的气氛,一下就沉闷了起来。

正好,车行已至扬威侯府,两也都是老成了,乘势就揭过了这一页。权仲白先下车,他今天还特别体贴,没让达家下接车,而是自己探手把蕙娘扶了下来,更破天荒地道,“仔细风大,要不要加一件披风?”

蕙娘扫了周围一眼,轻声道,“那就不必了,哪里就这么娇弱了。∵∴”

权仲白还不放心,握起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方满意地松开,笑道,“手是暖的,那就无妨了——三婶,泰山书房呢?”

上来迎客的一位老管家嬷嬷,本来正怔怔地看着蕙娘,此时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点头哈腰,“今儿因少夫来了,毕竟是初次见面,正房候客呢。您请这边走——”

说着,便将两引入抄手游廊内,直进了二门,又折向了扬威侯居住的正房内堂。

对于一般的名门大户来说,这一段路一般都是换了轿抬进去的,才一下车就要从外头走进二门的,属于中等家的做派。扬威侯府地方不小,但做派不大,一路上秋风吹来,蕙娘才晓得权仲白那话也不是无的放矢。她瞟了权仲白一眼,权仲白生出感应,也回望过来,竟伸手握住她。

大庭广众之下,手牵手这样走着,成何体统?蕙娘出于礼教不能不表示抗议,她轻轻地挣了挣,低声道,“做什么啊……别看着呢。”

权仲白却并未放开,他的手干燥而稳定,又较一般的体温凉了几分,圈着蕙娘虎口,像是钳住了似的。蕙娘被他握得浑身难受,稍微一调开眼神,见那三婶正偷眼打量自己,便浅浅一笑,示意自己也十分无奈。

三婶毕竟也是大家下,虽说神色黯淡是免不得的,但行动上依然不失礼数。将两带到了内堂跟前,恭声回报过了,得了里头叫进,方才掀起帘子,把两带进了内堂中去。

扬威侯本年纪不小,或许是因为境遇,看着比实际年纪还要老些,还不到六十的,简直有年近古稀之感。∵∴

“她本来就是心高气傲之辈,做妾不成,又不想回东北老家去,有一个远走高飞逃之夭夭的机会,又怎会放过?”权仲白道,“再说,们家大妇厉害,她是深有体会的,您把她一个遣出来追,是有点托大了。”

蕙娘对达贞宝的事,了解得本来没那么详细,此时听权仲白说起,倒也明白了个中纠葛:达家既然深知内情,对权仲白的看重,就不止于他本的医术了,他们不但需要权仲白明面上的照拂,也需要一个自家权家后院为达家日后鸾台会中的权益使劲。这也是一种自保,毕竟明面上的败落倒也罢了,但达家失势以后,对鸾台会来说他们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不管他们知道内情多还是少,这总是个隐患,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顺水推舟把达家彻底整死,东北那块地方,有崔家,就是老家也不安宁。达家根本已经失去了退路,只能借用权仲白这个筹码,做最后的努力。

这样的情况下,达贞宝被遴选出来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她甚至可能和婷娘一样,经过特殊的训练,只为了达成家族的目标。只是婷娘业已成功,而达贞宝的路却走得并不顺:达家错估了权仲白的性子,他坚不纳妾、注重性灵的特点,使得达贞宝入门做妾的希望,已变得相当渺茫。

但再难也要去试,达家利用福寿公主,成功地离间了蕙娘和权仲白的关系,又派达贞宝南下,做最后的努力。他们却没料到,两冲粹园的那一番谈话中,蕙娘已经指出了达家的嫌疑:她虽然对两夫妻的感情再不报希望,但也不想看到一个妾侍进门来恶心自己。达家野心已完全坐实,谋算彻底破产,达贞宝又非痴傻,当然要为自己谋算。她也是个狠,竟不顾父母,自己就索银远扬了——说不定比起进门做妾,她还更愿意走这条路呢。能够潇洒自,谁喜欢为了别去斗生斗死?

这些道理,事后来看总是明白的,扬威侯蠕动着嘴,好半晌才叹了口气,道,“贞宝从小就有决断,连她母亲都能不顾,那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权仲白微微一笑,道,“那泰山这就错了,她亦没有弃之不顾,临走前还是托护得她母亲周全,也答应了她。”

扬威侯有些吃惊,但立时道,“这是自然,放心好了,族里不会苛刻她的。”

“这件事一会再说吧……”权仲白端起茶水,垂首啜了一口,忽地叹了口气。“贞珠去世之前,托照顾她家里,这些年来,也算是尽心尽力,对达家仁至义尽了。”

这番谈话,眼看要走向达家最恐惧的结局:连最后的救星,都要把达家抛弃。扬威侯权仲白跟前,还摆得起岳父的威风么?他面上满布汗珠,再不见丝毫老态,反而写满了恐慌,“仲白,这是——这是——”

“对达家仁至义尽,达家对,却不大过得去。”权仲白慢慢地道,“焦氏还没过门时,季青动手动脚,过门以后几次谋害,们是知情不报呢,还是也有掺和?”

扬威侯的喉头翕动了一下,他似乎想要说谎——但又明知说谎是最无用的,毕竟达贞宝很可能已将所有实情说出,面上神色,一时难堪到了十分,半晌才颓然道,“都是情势所迫,不得不为,只盼少夫大有大量,别和们一般见识……”

竟是对蕙娘用上了少夫的尊称,这位扬威侯,也算是能屈能伸了。

蕙娘看了看权仲白,正要说话时,权仲白忽地伸手道,“且慢,这媳妇,性子如何是清楚的,心软得不成样子。得了几句赔罪,这件事多半也就这么过去了。可事就摆这里,泰山该不会想要用这句话就把前事给糊弄过去吧?这么做——心里无愧吗?”

扬威侯和蕙娘均是一怔,扬威侯望着权仲白,面上神色变幻莫测,好半晌才一咬牙,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走到蕙娘跟前,身形一晃,说不清是站不稳还是有意,竟就跪了下去,含混道,“少夫大有大量,请恕等前罪——”

话没说完,权仲白已插入无辜道,“泰山,您说什么,听不清楚。”

就是蕙娘,此时亦都觉得他有点过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狠起来真是把蕙娘都比下去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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