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莎姐说完这十几年前的故事,我陷入了沉默。毕竟人心都不是铁打的,就算我现在把凶案怀疑的重点放在了他们兄妹身上,但面前这女人、这悲情的故事,却应该不是捏造。

莎姐说完也沉默了很久,抹了眼角的湿润,然后说道:“邵波,十几年了,这事埋在我心里,我也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离开五蛉屯后,我和我哥便来了你们山东,一直在某城打零工,我们没有建雄和刘科的地址,那年代也没电话,一直到1985年,很偶然地才找到了建雄,可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了。然后,我和建雄就像现在一样,一起就是八年过去了。”

我点点头,然后抬起头来,问道:“那刘科没有问过你孩子的事吗?”

莎姐回答道:“他并不知道我有小来。”

我“嗯”了一声。

莎姐又继续说道:“你现在已经知道这个故事了,你有啥怀疑,有啥想法,你继续去想去怀疑就是了,总之,刘科的死,和咱没关系。我也不希望你把我给你说的这些,你又去说给建雄听,那么多年前的事情,没必要提了。”

我点头,然后说:“那我先出去了!”

我走到门口,咬咬牙,终于一扭头,问出一句:“莎姐,刘司令怎么看这事的呢?”

莎姐脸色变了,顿了顿,然后说道:“我哥……他那种没啥心肺的人,什么事他又会有啥看法呢?”

我说:“那也是!”开门出去了。

回到房间里,兄弟们还在为沈公子的事兴奋着,我进去里间,在床上躺下。当晚小军不在火龙城,八戒因为有点累,已经睡了。我脑海里有很多疑问,也有很多思绪,自个在那捋了起来。想了想后,我翻过身,冲着旁边床上和西瓜睡在一起的八戒踹了一脚,八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我直接递根烟到他嘴上,说:“下去走走!”

八戒表情有点懊恼般,但还是一个翻身,套上衣裤,便跟我往楼下走去。

午夜两点的街道上冷冷清清,我们并排走着。我把莎姐给我说的那十七年前的故事说给了八戒听,八戒听得也心里觉得挺酸楚一般,说:“邵波,要不咱就不去查莎姐和刘司令了吧,也是俩苦命的人。”

我没回答,反而继续分析起案子来:“照这么看,刘司令是完全有动机杀刘科的,因为小来的事,刘司令是知道的。刘科的死目前最大的嫌疑就是刘司令,动机清晰,杀刘科的时间上吻合——借喝醉去洗手间爬到二楼,行凶后再回到一楼饭桌。并且杀人的凶器,峨眉刺!假如我没分析错的话,刘司令是有这么个玩意的。”

八戒问我咋知道刘司令有这东西。我把刘司令笔记本的事给他说了,八戒作出思考状,半晌,八戒说:“要不咱现在去刘司令宿舍看看,刘司令这一会在一楼值班。”

我摇头,说:“宿舍里人都睡了,现在去叫门也不好吧!再说,又没刘司令房间的钥匙。”

八戒笑起来,说:“你现在和侠盗八戒在一起,这都叫啥问题吗?”

我也乐了,还真忘记了八戒的本事。两人嘻哈了几句,往宿舍走了过去。

宿舍是一个四层高的私房,有个小院子。八戒从屁股后面摸出一根铁丝,三两下就把铁门开了。两人进去,轻轻关了门。宿舍里挺安静的,估计这几十个员工都睡了。交接班是半夜十二点,到现在两点多,自然已经静了下来。

我们走到二楼,二楼客厅里黑乎乎的,八戒又拿出铁丝,对着刘司令的门折腾了几下,门便开了。我们关了门,很胆大地开了灯。

房间里很乱,伊能静的海报依然笑眯眯地看着咱。我指着笔记本给八戒看,八戒翻了翻,又摆回原处,然后和我把衣柜打开。

衣柜里乱七八糟,也就那么几套衣服,依稀可以分辨出有很多是建雄以前穿过的,也难怪刘司令经常穿着不合身的T恤到处转。

八戒伸手在床下面摸,我去查看那个破烂的床头柜。突然听见八戒“咦”了声,然后要我帮个手,把床抬了起来。只见八戒从里面摸出个黑塑料袋,打开,里面是一把流星锤。

这可真让我和八戒开了眼界,原来这世界上还真有“流星锤”这号武器。只见一根两尺长的不锈钢铁链,一头是一个黑色的手柄,另一头是一个黑色的铁球,上面狰狞地全是铁刺。只是这铁球的大小,和咱之前认为的大小有很大区别。怎么说呢?咱臆想的这铁球起码要有一个人头大小吧,而拿在我们手上的这流星锤的铁球也就一个小孩的拳头大小。

我和八戒便嘻嘻地笑,骂了句:“奸商黑了咱刘司令。”

八戒又说道:“这怎么办,峨眉刺找不到,就找出个流星锤,证明不了什么啊?就算再翻出一把青龙偃月刀,也证明不了刘司令有作案工具啊。”

我去翻那本笔记本,然后把“峨眉刺”三个字后面画的五角星,和“流星锤”三个字后面画的一模一样的五角星,指给八戒看。八戒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哦!这五角星的意思就是已经买回来了哦。”

我点点头。

八戒说:“那现在怎么办?把这流星锤放回去,就这样算了?”

我想了想,本来认为,应该把东西都放回去摆好,就好像我们没来过一样。

但古倩那天给我说的那句“你已经不是警察了”在脑海里一个回荡……

“八戒,流星锤我们带走,笔记本翻到峨眉刺那一页,床也就这样。”我对八戒说道。

八戒愣了愣,然后嘿嘿一笑,说:“好嘞!引蛇出洞呗。”

睡了一整晚,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强烈预感今天似乎会发生什么一般。小军给我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他在单位办停薪留职。见他意见坚决,我便没说什么。其实他对我说的,想要去深圳闯闯,对我的心灵起到的波纹不小,但习惯性的后知后觉,让我也没有表达什么。所以之后的年月,对于如果没有火龙城这案子,我会不会来到深圳,也一直没琢磨出个所以然。但最起码,我并没后悔过这决定。

而那个下午所猜测的要发生的事情,就是因为我和八戒带回来的那根流星锤,将起到的蝴蝶效应。事实证明,刘司令并没有那般沉不住气,也没有因此发生个啥。反倒是下午四点多钟,我接到了家里给我打的一个传呼。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我妈。妈听见我的声音,明显很激动,说话都有点颤抖:“邵波!今晚回来吃饭!”

我没吭声,妈在电话那头又补了一句:“你爸要我给你打的传呼。”

我说:“一会就回来。”

上楼换了套衣服,把头发梳理得整齐了点,对着镜子又照了照,觉得不满意,便跑楼下一个发廊里理了个发,然后交代棒棒和八戒他们晚上机灵点,独个就往市委院里去了。

我爸进到分局前是在市府工作的,所以我们住在市委大院。和古倩家不同的是,我们住的是老院子,而古市长家是住在后来新盖的楼里。

我自个掏出钥匙开的门,甚至有种错觉,好像我还是在分局上班,而今天和往日一样,正常下班,然后正常回家。

进门只看见我爸坐在客厅,拿着个本子。在对着电视机做笔记。老头的老习惯了,看新闻要做点登记,銷好像国家的风吹草动,终有一天要过来找他回去问问意见。

爸见到我,没有说话,继续对着电视。我便冲厨房喊道:“妈!我回来了!”

妈喜滋滋地出来,说:“别急别急,在做你喜欢吃的肘子,你先和你爸聊聊。”

我应了一声,往爸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犹豫了片刻,然后我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爸!”

爸点点头,指着茶几上的一包没开的中华,说:“抽烟自己拿。”说完又低头做起了笔记。

等到新闻结束,爸把笔记本合上,摘下老花眼镜,对着我认真端详起来。半晌,爸吭声了:“从警队出来半年,白净了很多啊!以后要长成个小白脸了,出门别丢我们老邵家的脸!”

我愣了愣,没敢吭声。我爸这脾性我也知道,顶他一句,他就可以爆炸。

见我没反驳,爸脸色稍微好了点,说:“知道前几天谁来找我了吗?”

我低声说:“不知道!”

爸便又有点激动起来:“古市长来了,说了你和他家丫头的事。你自己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我抬头,迎上爸的眼光:“爸,我和古倩就是好上了,我也喜欢她,她也喜欢我。”

爸打断我:“你觉得你配得上人家吗?”

我火气也上来了:“我又哪里配不上人家?”

爸把桌子一拍,吼道:“你自己觉得你现在是个啥?被单位开除的货,人家古市长过来还和和气气地说自家闺女有对象了,人家不好直说的是,你小子压根就不配做他家闺女的对象。”

听到我们争吵了起来,妈忙从厨房跑了出来,说:“老邵,你又怎么了?说好今天和孩子好好说说啊?你怎么又来了?”

爸吼道:“你看邵波这态度,我能不生气吗?”

妈声音也大了:“他态度怎么了?他态度怎么了?本来就是,咱邵波哪里配不上他们家古倩了,邵波那事能怪他自己吗?还不是你自个以前的那些事给闹的。”

爸仿佛被点中了死穴,从茶几上拿起支烟,点上狠狠抽了几口。我也没吭声了,在那坐着。沉默了一会,很意外地,爸突然很和气地对我说道:“邵波,你给爸说一句实话,你和古倩好上,是不是有啥目的?爸没别的意思,就想问问。”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爸,我没一点点目的。”

“那是你主动的?还是人家主动的?”

我顿了顿,事实是古倩比较主动,但人家是女孩子,我不可能把她剖开来,展示给人看。于是我回答道:“是……是两个人都有这意思。”

爸“嗯”了一声,又继续抽烟,然后抬起头来对我说:“你古伯伯过来说了些啥,你也应该猜得到,但爸的一个原则是,只要我的儿子不是带着目的性地去高攀人家,只要我的儿子是坦荡的,就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和古倩这事,我今天就表态在这里。我并不是支持,但也不反对。邵波,爸生了你这么个儿子,一直是骄傲的,就算你现在搞成这个样子,爸生过气,但只要你还是顶天立地就行了。你们小年轻的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去!以前你那对象小杨,见你被开除了,立马和你分了,那种人家,咱还多亏没有高攀。爸的意思你懂了吧。”

我重重地点头。

然后爸居然对我一笑,说:“行了!爸该说的也都说了,你现在说说古倩这丫头怎么样?你妈唠叨了几天,想要打听。”

见爸居然对我笑了,我心里一阵窃喜。说实话,离开家的这大半年,我自己也知道总归到最后还是会要回来的,但到现在,坐在沙发上和爸又这么聊着天,让我才真实地激动起来。

我便也嘿嘿笑笑,说:“爸!八字还没有一撇,现在说还早了点。”

妈便过来叫我们爷俩过去吃饭。饭桌上,妈很高兴,其实我也看得出,爸也是兴奋的。俩老问了古倩的一些事,我借口还有很多不确定,给搪塞过去了。爸又问起火龙城里那案子,我先简单说了个大概。老刑警来了兴趣,要我说仔细。我倒豆子一般把从刘科被杀那晚的事,一直说到建伟的死,说到去五岭屯,甚至说到了前一晚拿那流星锤的事。

爸仔细地听了,中途还就几个细节询问了一些。然后露出思考状,放下饭碗,坐沙发上抽烟去了。我帮妈收拾了一下碗,也坐了过去。爸站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一条中华递给我,说:“以前的老下属送来的,你拿去抽。”

我接了烟。然后爸说:“邵波,你能继续尽一个作为警察的义务,这点让我很开心。当然,像你昨晚撬门去人家家里偷东西,这种事我还是有点不接受,但你刚才那话我也认可。爸几十年刑警干下来,遇到这种被规矩给左右的情况也多,你以后自己有个分寸就行了。就这个案子,爸提几点意见吧。”

我点点头,望着爸那睿智的眼睛,听他说道:“我就说说你的几个误区吧!首先,你言语中一直把嫌疑往刘司令的身上放,这点我觉得你不够严谨。作为一个刑侦人员,不能武断地看待问题,而是应该客观、务实。就像你处理那个什么表哥的问题,我觉得你做得很对。这是其一。其二,你为什么在发现了莎姐有作案动机后,没有考虑到莎姐的嫌疑呢?一个山里长大的女人,体力并不会不够偷袭两个醉酒的男人的。当然,刘司令的嫌疑大一点,但你也应该把思维大胆放开,大胆地多几个设想。”

我点点头。爸继续道:“其三吧,如果刘司令要杀刘科,或者是莎姐要杀刘科,一定要在这么多年以后才动手是什么原因呢?早几年都干吗去了?而且,为什么非要选在火龙城里呢?这

点你想过没有?”

我继续点头。爸掐灭烟,又拿出一根点上:“我觉得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我说到第几点了?”

我忙回答:“第三了。”

爸说:“嗯!那第四点就是。”爸正色下来,“如果真是按你的这藤摸下来,凶手的目的就是要让莎姐和建雄的生活越来越好,那接下来,这目的如果没达到的话,他应该还不会罢手,尤其是已经察觉你在怀疑他们了,那接下来有危险的人你觉得是谁呢?”

我背上一麻:“你的意思是,凶手接下来的目标会是我?”

爸沉重地点点头,说道:“邵波!你要小心点了。”

我“嗯”了一声。

妈好像听到了啥,出来说:“老邵,你们在说啥呢?邵波怎么了?”

我和爸异口同声地回答:“没啥!”

也是那晚,从我爸那听说了钟大队和何队的噩耗。同时,爸还和我说了个事,是因为我爸一直也偷偷地打听我们火龙城那案子,所以在分局听回来的一个很是奇怪的事:建伟的遗物里,裤兜里有一只气球。

那晚我没在家过夜,我说场子里走不开,怕有啥事。爸点头,说:“就算现在是这么个不靠谱的工作,但只要是工作,就还是要尽心尽力去做,不忙的时候多回来就是了。”

然后俩老借口吃完饭,也要出门走走,其实我懂:就是为送我而找的借口。一家三口走到市委大门口。我打了个车,车开远了,我忍不住回头,看这俩老还站在那望着我坐的车。也是那瞬间,我觉得爸确实老了,远远看着,当年那火爆的汉子,已经不见了,一个普通的老头,在我背后消失在视线中。

回到火龙城才九点多,依然是莺歌燕舞,客人与小姐、服务员各自忙活着。我瞅见刘司令又站在门口,便故意走上前去,说:“司令!这几天没看见你,又帅了很多啊。”

刘司令看到我,立马又是那副讨好的笑露出来,说:“唉!老弟啊!这些天你不在场子里,我还不多多管着怎么办呢?都出了两个这么大的事了,不提高警觉怎么办?”

我从胳肢窝里夹着的那条中华里抽出两包递给他,说:“尝尝!”

刘司令欣喜地接了,说:“嗨!还是你老弟记得老哥哥我!这么好的烟,我可要省着点抽。”说完便拉着我衣角往边上走。我跟他走到旁边,刘司令又露出神秘的表情,说:“邵波,听说这案子你有啥突破了?”

我摇摇头,心里寻思着莎姐应该给他说了我们去五岭屯的事,而刘司令昨晚应该也发现自己房间里进了人,于是,按照我的推断,刘司令应该会要开始为自己开解个啥。谁知道刘司令见我摇头,居然很认真地对我说道:“我倒有了新的发现,要不要我说给你听听。”

我点头。刘司令小声地说:“前几天,也就是你们去外地之前的两天吧,有一天半夜,我下面有个保安,发现有个人影从我们一楼厨房里翻了出去哦!”

我故意问道:“啊!那人什么模样?”

刘司令说:“没看清,反正那晚我也在一楼大门口这边值班,整晚都没走动,我下面那小子说他也只是远远地瞅见罢了,没看清!”

我应了一声。然后刘司令又开始给我说:“会不会那人影就是那种会轻功的高人啊?十有八九就是这高人害的建伟哥和刘科,你觉得是不是?”

我说:“很有可能。”然后刘司令来劲了,围绕着会轻功的高人,又要表达他的江湖论,刚开腔便一个唾沫星子飞到我脸上。我忙说要上去看看,扭头往楼上去了。

刘司令这么有意无意的话却给我提了个醒:如果凶手真是刘司令……那么,那晚在一楼弄水泥糊墙的又是谁呢?当时刘司令确实在门口的啊,这点当时进来的小菜皮可以作证,那糊墙的会不会是……会不会是莎姐?

很快我又推翻了这点猜测,因为那晚莎姐和建雄不在火龙城,而是去了建伟哥的灵堂,一直到天亮。那么……难道凶手另有其人?又或者,刘司令和莎姐还另外有同伙呢?

越来越多的疑问,摆在我的面前。回到房间里,西瓜八戒他们都不在,应该都是在二楼三楼四楼的莺歌燕舞中的某一角落耗着。我点上烟,一个人静静地想着。

刘司令……

莎姐……

建雄……

刘科……

以及那十几年前的事,会不会真和这案子没一点点关联呢?就像我爸说的,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走入了一个误区,总是自己唯心地把逻辑往刘司令身上去怀疑,而真正的凶手,却始终在背后隐藏着,甚至,会不会压根凶手就是那瘦猴,而杀人的动机也压根就只是偷东西被发现,杀人灭口呢?

想着想着,思路反而越来越不清晰。突然,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刘司令为什么今天专程找我说起那晚有人从一楼翻出去的事!他告诉我的意思,会不会是在提醒我:我刘司令在你们发现糊墙的人刚走的那个时间段里,是一直没离开大门口的。

想到这,我独自地笑了!但同时,我又再次告诫自己,我的这个念头,是因为我惯性地把刘司令的嫌疑在扩大化,瞅着刘司令啥都可疑的缘故。

还是必须细细想一下这案子的所有细节,又或者,按照我爸的思路的话,凶手会不会继续作案,而下一个目标,会不会真的是我呢……如果杀人者是刘司令或莎姐的话……

过了十二点,八戒他们哥几个上来叫我下去宵夜,我们又坐在刘科死时我们坐的宵夜摊上,喝上了啤酒。马路对面的火龙城依然霓虹闪烁,并没有因为某位达官客人在这里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而冷清,也并没有因为某位场子里最重要的人物离开了这世界而黯淡。所谓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兵,这世界,不管少了谁,地球照常自转,人民依然该咋的就咋的。

酒桌上,聊得很乱,跟我这帮兄弟在一起,说实话,确实是痛快的。

喝酒喝到一半,八戒突然问我一句:“嘿!邵波!古倩这两天没和你联系吗?”

我才从这两天对案子的沉迷中跳了出来——别说!这丫头真的回来两天了,给我一个电话都没打过。

我嘀咕了一句:“可能是家里知道了她和我的事,把她关起来了吧。”

八戒便知趣地不多说了,反倒是郑棒棒分不清形势来上一句:“我估摸着是邵波把人家玩到手就甩了!”

我脸色一阴,八戒忙拍棒棒的脑袋,说:“少胡说!”

郑棒棒还是没分清东南西北,又嘻嘻笑着对八戒说道:“你以为邵波哥像你这死胖子啊!女人不就是件衣服,古倩和场子里的小姐有啥区别,脱光了还不是一个样?”

我忽地站了起来,眼睛一鼓,对着郑棒棒低沉着声音吼道:“够了没?要不要把你老婆也拿来和场子里的女人比较一下?”

一贯对我言听计从的郑棒棒,这时却出乎意料地扭头过来,瞪着眼看着我,说道:“怎么了?开不起玩笑?开不起玩笑就别坐这和兄弟们喝酒,自个死开。”

“哗”的一声,我把饭桌一把掀翻到了地上,对着郑棒棒一脚踹了过去,郑棒棒往后一退,闪了开来。兄弟们忙拉住我,龙虾站到中间做大鹏展翅状,隔开了我俩。一干人七嘴八舌说上了:“干吗嘛?自个兄弟玩笑几句,居然来真的了。”

我还是瞪着眼,对着郑棒棒吼:“行啊!你小子来脾气了,长翅膀了!”

谁知道郑棒棒比我更凶,一副社会上混混的凶神恶煞表露无遗:“嘿!小子!老子跟着大力哥多少年了,你不蹦出来,这火龙城本来是大力哥安排我过来给建伟哥帮忙的。老子把你当个人,你就是个人,不把你当个人,你还真就只是个小屁孩。学人扮老大,你还不够这格。”

我对着他就冲上去,可被西瓜八戒他们拖着,动不了。只得对着郑棒棒吼:“你这牲口,给我滚,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谁知道郑棒棒阴阳怪气地对我嘿嘿一笑:“邵波,是谁滚还不知道,你还真以为建雄把你当个兄弟了不成?火龙城是谁的?建雄说了不算!”

说完郑棒棒一扭头,往火龙城里去了。

兄弟几个把我按在凳子上,你一言我一句的说来说去,无非都是些“自家兄弟,吵几句都别往心里去”之类的话。

我慢慢冷静下来,暗地里觉得自己也还真幼稚,这性格和社会上的混混有啥区别呢。点上烟,也不吭声了。

半晌,龙虾说:“我上去说说棒棒去,喝了点酒,这老鬼便有点犯毛病。”说完便要扭头回火龙城。

也是龙虾扭头的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龙虾装作无意地看了一跟我身边的西瓜,眼神中好像暗示了什么一般。西瓜有没有递回个眼色回去,我却没瞅见。而我身边外表憨厚的八戒,也依稀在龙虾和西瓜的这一对视中好像看出了啥,嘴角抽动了一下,但最后也并没有说啥。

龙虾走后,八戒和我对视了一眼,我点了下头。然后西瓜又继续开始说:“棒棒也只有这毛病不好,喝了点就分不清情况。”

八戒见龙虾已经走远,便打断了西瓜,说:“西瓜!棒棒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西瓜一愣,顿了顿,然后说:“不知道啊!他喝醉了胡说的吧。”

我便对着他说道:“西瓜,你们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

“我们能有啥事瞒着你呢?”西瓜咧嘴笑道。

“哦!”我点点头,然后冷不丁地问道,“建雄对你们说了些啥?”

西瓜脸色就变了,不吭声,低着头不说话了。八戒在一旁说道:“西瓜,我和你是打小就在一起的兄弟,我认识邵波也是你介绍的,我们仨在场子里也算走得最近的,总不成你还和别人是一伙了,有啥事不和我们兄弟们说了吧?”

西瓜叹了口气,说:“邵波哥,还不是你和古倩那事!償其实你回来之前,建雄就找郑棒棒单独去聊了些东西,具体说了些啥咱也不知道,反正郑棒棒回来给我们说了,说你在火龙城干不久了。不过郑棒棒也不是那种没屁眼的,他始终还是说你是个兄弟,只是年纪轻了,有些问题上看不清形势。”

我点点头,脑海里回想起建雄很反常地要我去找沈公子麻烦的事来,似乎和今晚郑棒棒说的话之间有啥联系一般。我顿了顿,假装无意地说:“所以你们就按照建雄的安排,要我带你们去找沈公子的麻烦?”

西瓜脸红了,垂下头来,说:“那事完全是建雄哥的意思,我们几个也私底下说了,真那样做就太对不起你了,可建雄哥开了口,咱又不好不听,你说是吧。”

八戒越来越迷糊,问道:“建雄哥什么意思啊!西瓜,已经说开了,就全部说吧!”

西瓜摸出支烟点上,眼神反而平和了下来,抬起头看看我,说道:“你和古倩的事,让古市长很生气,正好沈公子又过来闹了一场,所以建雄便要我们怂恿你带着大伙去干那沈公子,沈公子肯定会吃亏。沈公子吃了亏,自然不会罢休,结果便是他通过家里的关系,给你安个啥处罚条例。我们几个听了,便对建雄哥说,这种没屁眼的事,咱怎么做得出来?于是建雄哥又说了,到真要处罚你了,他就会出面,拿点钱给你,安排你出去躲躲。反正就是个打架嘛,躲个两月就没事了。到你离开了某城,就算给古市长一个圆满的交代了。”

我听得一背的冷汗。我这几个兄弟我还是知道的,就算包括和我刚刚闹上一架的棒棒,再坏也不会真坏到给我玩阴的,要整我去坐牢或者跑路。但建雄呢?死了的建伟哥是个人精,如果是建伟哥的安排,那我可以肯定,这种计划的最后一个环节,绝不会是让我离开某城去躲躲,而是直接让我蹲了大牢。对我这几个兄弟这么说无非是让大伙安心,拿我看不清形势来做借口。

可建雄呢?一个多星期之前,建伟哥还在的时候,我所认识的建雄是个冲动暴躁的汉子,甚至是个很率性的人。但建伟哥一死,连我自己都感觉他一夜之间就完全陌生起来。那么,他给郑棒棒、西瓜他们说的这一套,又是什么样的最后安排呢?

我自己是学法律的,斗殴——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批评教育,或者拘留十五天;往大了就不好说了:故意伤害……反正破点皮对于一个案件来说便是软组织挫伤,定性为轻微伤,可以提起公诉。而像我现在这个情况,如果有人要刻意放大的话,可以安上当时最可怕的罪名——“流氓团伙”!那么,由这个斗殴事件,再加上我们哥几个平时一些纠纷啊,打架事件啊,直接就是一个现行的黑社会团伙。真按那样来办的话,我这主犯,少则七八年,重则枪毙都有可能。

想着想着,手里的烟烧到了尽头,烫到了手……

西瓜说完这些,见我沉下脸,便也坐不安稳了,说先上去咯。

我点点头,看着西瓜也进了火龙城。心里觉得很不是啥滋味,突然觉得这世界也没啥意思:表面

的要好背后,隐藏的却总是深不见底的人心。

八戒也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说道:“邵波,要不咱真跟着小军一起去深圳吧,他今天下午给我通电话说了一气,要我也和你商量商量,咱仨兄弟过去闯闯。”

我点点头,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权当是表示考虑他俩的意见。又沉默了一会,然后我对八戒说:“等这案子出个结果吧!就算最后查出来,真只是那瘦猴犯的事,咱这段日子的忙活,也算一个交代。”

八戒“嗯”了一声,然后问我:“古倩那事你准备怎么样?就这样了?”

我狠狠地说道:“再看吧!只要她确实对我有这意思。带她一起走就是了。”

八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正聊到这,对面大门口一个服务员冲我们喊上了:“邵波哥!建雄哥打电话来,说找你有事说,要你去五楼他房间等他。”

我和八戒对视了一下,买了单,起身往楼上走。到五楼,八戒准备回我们自己房间,我喊住他,说:“一起进去跟我等建雄呗!”

八戒犹豫了一下,跟我进去了。

按开电视,和八戒胡乱说了几句,建雄便进来了。今天比较反常的是,只有他一个人,莎姐没和他一起。

建雄进来便在我跟前坐下,俨然还是那个对我很是掏心窝的兄弟模样,说:“邵波!我哥那案子你是不是有啥发现了,今天也没别人。”说到这,他看了八戒一眼,继续道,“有啥发现你对我说下呗!”

我看着建雄,觉得这人一下很是陌生了一般,半晌,我说:“也没啥发现,就是有了一点点怀疑,都还没证据,啥也不好说,万一只是我自个的猜测,冤枉了别人也不好。”

建雄便追问:“那现在怀疑到的是谁?和哥我直说吧!咱哥俩有啥好瞒着的呢?”

我听着有点犯恶心起来,然后摸出支烟,也没递根给他,自个点上,心里一个冲动,忍不住就对着建雄说道:“建雄哥,郑棒棒他们对我说了些事,是不是真的?”

建雄闻言,脸色就有点变了,半晌才说道:“你都知道了?”

我点点头,然后建雄继续道:“邵波,我和你建伟哥,外人看着也蛮风光吧,实际上我们不过只是别人养的两条狗,那事我不想对你解释什么,你能不能理解我,我也不勉强。只是有一个结果可以告诉你,你和古倩那码子事已经过去了。以后,只要你愿意,还是继续跟着我建雄干点事业。”

说完,建雄便看着我,不吭声。八戒在一旁问道:“建雄哥,古倩怎么了?”

建雄没有扭头,还是盯着我,回答的是八戒提出的问题,却明显是对我在说:“古倩昨天中午跟你们回来后,当天下午就被单位安排去武汉学习。具体这学习是谁安排的,你也应该心里有数。好像是对古倩说只学习十五天吧,实际上应该是半年。”

我“嗯”了一声,心里也有点酸酸的起来。古倩居然昨天下午就离开了某城,可并没有对我打招呼。可能,我只是她精彩生活中一个擦肩而过的过客罢了,她只是随意地把我的世界搅乱,然后又很洒脱地离开了,起波纹的只是我心里的这一摊死水。

见我没出声,建雄又说:“邵波,前几天沈公子那事,古市长的意思是让你离开一段时间。我的处境,你是懂的。已经过去了,不说了!好吗?”顿了顿,建雄把话题扯到建伟哥那案子上,“今晚找你过来,是要给你说我的一点点怀疑,看能不能对你这案子有帮助。”

说到这,建雄看了八戒一眼。我会意,说:“这案子八戒也一直在帮我。有啥说了没事,不是外人。”

建雄点点头:“邵波,我听说你去了趟五岭屯,是不是真的?”

我“嗯”了一声。

建雄说:“我也是知道你去了五岭屯,才把怀疑往莎姐和刘司令身上放了下。最开始觉得你这怀疑是比较多心,但这两天你们莎姐的一个反常举动让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什么举动?”我皱着眉,其实那一会心里很乱,但还是告诉自己理性点,强迫着自己的思绪跟得上建雄哥的话。

建雄说道:“要知道,你莎姐跟了我很多年了,始终也只是个情人。尽管我们全家都知道她的存在,包括我老婆也都认了,但终究只是一个我身边的女人罢了。早几年我有想过离婚,不耽误了莎姐,给她个名分。可那时候我哥——就是你们建伟哥一直反对,因为我岳父是省委一位退休的老领导,离了怕影响不好。到这两年,我儿子也大了,便也没考虑过离婚这事了。有时候莎姐又扯到这事上,我便推说是我哥不同意。”

建雄顿了顿,继续说道:“而这两天,莎姐又老是说起要我离婚的事来。她说建伟哥也走了,没人阻拦我和她的事了,要我开始着手办下手续。我便冲她发了火,说我哥才走几天啊?这样做对得起他吗?就这样暂时压着这事。可是我一寻思,再结合你们专门跑去五岭屯查以前的事,我觉得莎姐这两天吵,要我离婚这事,是有点蹊跷。邵波,包括刘科对你莎姐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我故意装傻,问道:“刘科对莎姐什么事啊?”

建雄回答:“刘科一直对你们莎姐很好,尤其年初刘科离婚了,今年一直缠着莎姐,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你们莎姐也故意对我说了,我权当没听见。可刘科出事以前的一天,阴阳怪气地叫我出去吃过一顿饭,说他和莎姐在十几年前就好上过,只是那时候怕伤害了我,所以没让我知道。”我听了回来就问莎姐,莎姐说他放屁,我便没多想,毕竟刘科那人满嘴的假话。可那事没过几天,刘科就出事了。

我点点头,说:“建雄哥你的意思是……”

建雄也点头,说:“对!我怀疑你们莎姐有问题。”

我“嗯”了一声,继续抽烟。建雄见我不发表啥,便也不说话了,看着我。

冷不丁地,我爸对我说的这凶手应该还会有动作的猜测,在我脑海里闪过:如果真按我们怀疑的杀人目的,那么刘科的死,建伟的死,岂不是都是为了让莎姐能嫁给建雄。那么到现在,刘科和建伟两个绊脚石都没了,阻挡在莎姐面前最大的阻碍,岂不是……

我连忙问建雄:“莎姐今天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建雄愣了愣,说:“我刚和她吵了一架,就为离婚的事,然后她气冲冲地找她哥诉苦去了。”

我忽地站起来,问:“莎姐和刘司令知不知道你家在哪里?”

建雄露出一脸的问号:“知道啊!”

我一扭头,冲着八戒说:“你现在就去看看刘司令在不在楼下或者在不在宿舍?”

八戒会意,忙往外跑去。建雄也似乎明白了什么,站起来说:“你的意思是莎姐和刘司令会对我老婆和孩子……”

我按住他肩膀坐下,说:“还不能肯定。”

然后我把二楼一号房和一楼那洞的事,以及刘司令房间里笔记本上摘抄的峨眉刺的事,给建雄说了,建雄听着,额头上便开始冒汗,站起来要往外跑,说:“这孙子有胆杀人的事我还真信,他们不会真对我老婆孩子下手吧。”

我再次按住他,说:“等八戒回来吧。”

建雄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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