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怕有心,到刘德壮出狱后,建雄已经退伍了一年多,进了他哥做厂长的工厂,做起了供销——也就是现在的业务员。刘德壮每天收工便满大街转,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去探头。到休息时更是小公园、菜市场等人多的地方的一块碑,终日遥首顾盼,比翠姑自己都热切地希望找到建雄。

重逢的那天,建雄刚和几个同事下完馆子。在1985年,“下馆子”三个字,不是寻常老百姓可以挂在嘴边的,就连市委工作的公务员,也没那闲钱。而在那年代,有点钱的反而就是干供销的。建雄的亲哥就是厂长,自然是个混得不错的供销科科员,下下馆子,还是司空见惯的。

那天下着雪,建雄嘴边叼根烟,还叼着牙签,踩着自行车,在回家的路上。家里,结婚不久的妻子,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一切的一切,都是幸福与美好的诠释。那时,天有点暗,冷不丁地,身后一个人追了上来,在后面喊自己的名字。建雄停下车,便看到了刘德壮。

这个意外让建雄很是高兴。年代不同,人们对于人与人的情感看待的方式也不同。搁在现在,偶遇个混得比自己差的以前的好兄弟,避开都来不及。而在当时,确实能让人有很兴奋的一种情结。

两人很肉麻地握手,激动地喘出的热气,在大雪中化为雾。寒碜了几句,建雄问起翠姑。刘德壮说:“我妹也在啊!”

然后一起去见翠姑。路上,刘德壮还要求建雄让自己骑一下自行车,载着建雄,在雪地里滑倒了两次,都是欢笑,如当年两个人在大山里能找到的那些个乐趣。

到了工地外搭着的简易的小平房,刘德壮远远指着其中一个棚子,说:“就那个屋,翠姑住的。”

建雄激动起来,使劲地搓着手。当时的建雄也二十好几了,对于男女之事,没有几年前那么懵懂了。在部队的日子,每每一身热气地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时,想着的女人,也一直是翠姑。刘司令带着建雄走了过去,一边大声喊着翠姑的名字。可那晚雪很大,也有风,声音压根就无法传到翠姑耳边。

于是……推开那扇简单的门板后,进入建雄眼帘的第一个画面竟然是:一个黑壮的秃顶男人,裸露着背,正压在翠姑的身上,双手正狠狠地捏着翠姑的乳房,一床薄薄的棉被,遮盖着他们的下半身。

建雄直接就愣在那里,而同样愣住的,是被人压在身下的翠姑。而秃顶男人以为只是刘德壮回来了,扭头看了一眼,居然把被子往上一提,继续着他的苟且。

建雄像一头发狂的狮子般,把那男人拖到地上,抬起脚就踹了上去。刘德壮连忙拉开,秃顶男人不知所以,狼狈地走了。翠姑卷着被子,缩在那个简陋的地铺角落里。曾经,翠姑憧憬过无数次与建雄的重逢,都是美丽的、能让这女人为之心醉的画面。很多个无助的夜晚,甚至寒冷与饥饿的夜晚,想象起与建雄的重逢,都能让这女人忘记所有的痛苦,重新振作,并坚强地面对生活。

而终于见面了,所有的布景都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甚至,自己还那么狼狈,那么低贱,那么悲哀……

建雄鼓着眼睛瞪着翠姑,翠姑低着头,不敢面对面前的男人。

终于,建雄狠狠地冲上前,一把抱住裹着被子的翠姑,两人热泪盈眶。

刘德壮在一旁笑了。

于是,翠姑变成了刘莎,刘德壮变成了刘司令。建雄租了个房子让两人住下,并让两人进厂里做了临时工……

莎姐说完这些,始终面无表情,仿佛故事里的人,压根就和她无关一般。

我听着,尽管觉得酸楚,但因为已经可以确定莎姐对于这两起命案,并不是这般局外的,于是,便也没让我的小心肝如何荡漾。

我们面对面地抽烟。半晌,莎姐说道:“邵波!满足了吧!一切都被你挖了个透彻,还有啥想知道的,莎姐今儿个都不会瞒你,想问啥就直接问吧。”

我淡淡笑笑,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对着她说道:“莎姐,你哥自始至终,对你还是不错吧!”

莎姐脸色立马变了,点点头,说:“你问这些干嘛?”

我依然淡淡地说道:“莎姐,刘司令已经死了,有些啥也没必要去剥得那么赤裸裸了。我只是想从你嘴里听你说说,杀刘科和杀建伟的真正原因。”

我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当然,是刘司令杀刘科和建伟的真正原因,不是你。”

莎姐抬头看我,脸色阴得可怕,嘴角抖了抖,然后愣过神来,慌张地又摸出一根烟,点上,再狠狠地吸了几口,权当是给自己压了压惊。沉默了一会儿后,莎姐再次露出坚毅的眼神,望着我:“行!邵波,你想知道,我就全部告诉你。其实从建雄他们兄弟从单位出来,做生意开始,我们就很恨建伟。建雄对我怎么样?我心里一直有数,尤其是在那时候,现在……唉!”

莎姐又顿了顿,眼神中放出兴奋的光来:“当时建雄是真的想离婚,想和我结婚的,甚至他都计划好了,把房子给他老婆,和我住到他爸妈家去,甚至他都和我说了,要我答应他,必须要好好对待他的儿子乐乐。可是……可他哥……那老狐狸,怎么样都不答应,说建雄疯了,说建伟岳父家里的关系,在他们生意场里能起到很大的作用。建雄这人你是知道的,很冲动的一个人,和他哥吵了一架,便搬到我们租的房子里住下。”

“谁知道……谁知道建伟找了过来,还带了几个人,架住建雄,把我哥打倒在地上。他还说,他能让我们兄妹永远消失在这世界上。”

莎姐说到这,似乎又激动起来:“最后,建雄答应了他哥回去,但条件是,必须继续让我和我哥跟在他身边。建伟那畜生可能觉得我们兄妹也没啥能耐兴风起浪,便答应了下来。一直到后来开矿,到开这火龙城。”

“这么多年都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为什么到现在你们又一定要把他置于死地呢?”我打断道。

莎姐笑笑,说:“邵波!建雄现在多大了?四十了……如果哪天又因为他那坏脾气,和他哥闹翻,又或者他哥的儿子进入社会后,接他爸的班。到那时候,建雄有啥呢?虽然建雄是火龙城的总经理,是两个矿的法人代表。实际上呢?建雄的房子、车子,不都是建伟给买的吗?他对建雄说反正两兄弟,没分家,实际上呢?建伟哥不是个简单的人。”

“尤其到这两年,建雄也慢慢成熟了很多,和我在一起,时不时提起,只有他哥哪天没了,他才能真正成为一个男人。否则,他永远只是依附在他哥羽翼下的一条狗罢了。邵波!我们兄妹没有啥能真正帮到建雄的,我们是农村出来的,不懂很多人情世故,也没有任何社会关系。我们所以能不像条狗,全部是因为建雄。唉!邵波,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点点头:“那杀刘科又是为什么呢?”

莎姐冷笑道:“刘科是自己找死,本来并没有想他死,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了。谁知道他今年一直来火龙城缠着我,谁见了他都烦。况且……况且我也只是那天到一楼对我哥随口说了句,说刘科一个人在一号房躺着。縱没想到我哥就马上上去杀了他。”

我重新审视着面前这个女人,女人依然叼着烟,眼角的鱼尾纹如蛛丝般清晰。发丝中,依稀可以看到一缕或两缕自色。她只是个四十不到的女人。每天,她在火龙城里,完全忘我地操劳,我们习惯把她看为我们的老板娘,但背地里依然嬉笑着她不过是建雄的小三。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是个什么样的灵魂呢?居然愿意为了自己男人过得好,让自己的亲哥哥去杀人呢?

莎姐依然露出倔强的眼神,继续说着:“邵波!本来一切都这么过了,你们抓着那贼,案子也都那么定了。可是一个你,一个建雄,为啥还要这么死咬着我们兄妹不放?为啥一定要把我们逼到最后呢?”

“莎姐!”我再次打断她,“杀刘科,杀建伟,你们都可以有你们的苦衷,可你哥去建雄家里,难道所要做的事情能够让人原谅吗?”

莎姐垂下头:“去建雄家,不是我的意思。那几天,我们以为建雄没有了他哥的阻挠,会考虑和我结婚的事,可他一反常态,说出很多借口。说孩子大了,说他老婆也老了。最后我和他吵了架。我和我哥说了,然后我哥去了建雄家,这都不是我知道的。然后他回来找了我,说他已经被人看见了,最后他说他可以死,但一定要让我继续过好日子。我没答应,便有了你们那天在阳台看到的那一切。”

说到这,候车室的广播通知:去沈阳的火车进站了。

莎姐定下来,仰脸看着我,说道:“好了!一切你都知道了,要不要把我带去公安局?不带的话,我就要走了!”

我愣在那。莎姐冲我笑笑,拖着行李箱,拧着一个旅行袋,转身往检票口走去。

我傻站着。半晌,我追了上去,从莎姐手里接过旅行包,说道:“莎姐!我送你上车吧。”

我把她送到车上,然后下了车,站车窗边看着。莎姐也在车窗里淡淡地笑着看着我。冷不丁地,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闪了一下,我立马往车上跑。

莎姐看我跑上来,表情报是紧张。然后,我贴着莎姐的耳边问了一句:“建雄哥自始至终知道你们有过这想法吗?”

莎姐愣了愣,没吭声。我看着她,彼此都那般傻站着。最后,我扭头往车门口走去。

莎姐从背后追上来,低声说道:“他知道我们有想法,但他也只是说如果他哥不在了多好,其他的,他都不知道。”

我点点头,下了车。

火车狠狠地吐了一口长气,轰隆着,载着这个可怜而又可悲的女人离开了某城。十几年前,懵懂的两个孩子,怀着对这世界的欣喜,来到了这个城市。这个城市,回报给他们的却始终是不平等的遭遇。于是,他们有过青春,在这里消耗了;于是,他们有过梦想,在这里磨灭了;又或者,他们曾经有过的美丽,有过的纯洁,有过的对这个世界的爱,也在这里一并耗费了。

到最后,他死了,她活着,活得依然没有一点点尊严,没有一点点骄傲。离开时,和他们来时一般无助。只是,来的时候,他们不是孤单的,最起码,他们还有对方——一个至亲的亲人,在身边依靠着。而离开时,已经永远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

我没有叫车,在火车站慢慢往回走。这个案子结束了,这个故事似乎到此也告一段落。走到火龙城时,已经十一点了。远远地,就看见建雄的车在门口停着。进到一楼,果然是他,很憔悴地坐在沙发上抽着烟,面前的烟灰缸,密密麻麻都是他那白三五的白色烟头。

见我进来,建雄“呼”地站起来,说:“上去呗!”

我跟在他后面,去到五楼。建雄和平时一样,径直往莎姐的房间走去。走到门口,愣住了,然后要服务员给他另外开个房间。

服务员开了个房门,我们进去坐下。建雄急忙问我:“她走了吗?”

我点点头。

建雄又问道:“她说了些什么?”

我顿了顿,然后冲他摇头,说:“莎姐啥都没说!”

建雄眼神中闪过一道奇怪的光,只见他往凳子的靠背上靠了靠,身体好像放松下来一般。

到他再抬头,和我正盯着他的眼神交汇,似乎他在我眼睛中察觉到我看透了什么,忙把头转向窗户,淡淡地说道:“唉!想不到刘司令会做出这种事来,真的没想到我养他这么多年,最后他回报给我的居然是伤害到我的家人。邵波,你说这人啊,还有啥可以信任的。”

我“嗯”了一声,心里似乎有些肯定:建雄并没有这么简单,整个事情,也不会完全和他没有干系。

毕竟在那个年代,我还是年轻,虽然我比同龄人理性,但在那时,依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怀疑,可能也是因为之前从事与学习的都是刑事侦查的工作。于是,我惯性地对着建雄说了一句:“是啊!连一个父母生出的,都能下毒手,这人啊,确实没啥可以信任。”

我这话的意思是对于刘司令所对莎姐在那晚做戏的评论,之所以说出来,影射的无非是建雄。

完全和我意料的结果一样,建雄听着我这话一愣,然后警觉地扭过头来,对我说:“邵波!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忙故作轻松地淡淡一笑,说道:“我说刘司令啊!如果不是我们发现及时,莎姐今儿个也不能这样离开某城。”

建雄便也淡淡笑笑。半晌,建雄对着我说:“邵波!现在凶手找出来了,哥答应你的那钱,这两天便拿给你。”

我心里因为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建雄对这案子,是事先知情的,于是,我看着面前这高大的汉子,油然生起一股厌恶。便点了点头,说:“行!正好也给郑棒棒家再拿点去。”

建雄又说道:“不过,邵波!你必须答应哥一件事。”

我当时就意识到,他要我答应的无非就是对他怂恿刘

家两兄妹做下这一切的事闭口不提。其实,他不要求,我也决定不再提,毕竟他可以完全推个干净,凶手不是他,一切他也不知道,说到底,顶多是他在不该的人面前,有意无意发了几句牢骚罢了。于是,我便点点头,说:“你说吧!”

谁知道建雄说的是:“邵波,你拿着钱,走吧!我不管你知道了多少?或者你又啥都不知道也好,啥都知道也好,但你走吧!离开某城吧!”

我愣住了。建雄的眼睛恢复了他平日里傲慢的神情:“邵波!哥其实还是很看得起你,本来也想带着你做点事情。但这案子……你知道的,很多东西也不简单。我不希望这些传出去,哪怕是一点点风声,我都不会允许。要知道,建雄哥我之前和你建伟哥都是在矿上做生意的,矿上有些事,不想让人知道的,自然有很多办法不让人知道。建雄哥我不是个坏人,但也不是个好人。我不能保证我不会哪天对你起什么坏心思,毕竟你除了这案子外,另外还有和古大小姐那门子事,能影响到我和领导们的一些合作。”

建雄说到这,掏出烟来,递了支给我,似乎是要为自己这近乎威胁的话,再披上点客套的外衣。建雄给我点上火,继续道:“邵波,你还年轻,以你的能耐,随便去个地方,应该都不会混得太差,再说,十万块也不是小数字,你拿着这钱做点小买卖,应该很快就能过得好起来。这年月,做啥生意都赚钱。”

听着建雄这些话,我没有出声。如果说,我写的这一切,只是一个普通文字工作者伏案杜撰的故事,那么,这一会,我这故事里的我——邵波,应该是面对着敌人的威胁,毫不犹豫地说声不,并用义正言辞的正义语句,对面前的建雄冷面相对。

可惜的是,我并不是小说里的人物。

记得有句某老外对咱国家的评价:中国,就是无数个完全相同的城市组成的。

诚然,相信所有人都知道,在九十年代初期,每一个我们生活着的内地城市里,都有着一股相同的势力——那就是有官员背景在幕后指使的所谓官商,而且,这些官商还都世界大同地在各个城市里,开着一家在当地最大的娱乐场所。而也是在那个年代,似乎这股势力,完全能在那小城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句实话,建雄所说的话,并不能完全说只是他的威胁,而是完全有可能的。

可悲的是,我并不是啥人物。我那已经退休的父亲、母亲已经苍老,自己也只是个被单位开除的小年轻。对于这股势力。尤其像我,能对这股势力起到什么影响呢?——包括建雄对这案子莫须有的手段,又包括古市长现在对我的厌恶。

沉默了很久,我觉得刚刚还因为感觉到了建雄的卑鄙,自个儿高大起来的我,在这片刻后,居然越发卑微起来。建雄的气场很大,其实,在他还只是建伟哥羽翼下的冲动汉子时,他就有对周围一切都能控制的张扬个性。而到建伟哥走后的这十多天,他完全成熟起来,很多事情,也都变得很有分寸,俨然是他哥的一个翻版。

于是,我有了一种感觉:可能在很多年前,建雄就已经成熟到现在的心境。只是,他在他哥哥的羽翼下,不能显露出来罢了。

我越发明白,这一切,不过都是在建雄的掌握中罢了。

我把建雄哥给我点的那根烟再狠狠吸了几口,在烟缸里掐灭。冲建雄哥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建雄拍拍我肩膀……

第二天,建雄让我跟财务去银行,转了十万块钱到我账户。那时我在火龙城也干了七八个月,自己就存了三四千块钱。看着存折上那几个零,说实话,我还是很激动的。

那天,我把东西部收拾了拿回家。下午,小军和八戒按照我给他们说的,提着点水果,到我家吃晚饭。饭桌上,小军热情地喊着“邵伯伯,阿姨好!”然后给我爸妈说了他想要我和他去深圳的计划。

我妈听了,有点不高兴,皱着眉。爸却没有露出不快,反而转过头来问我:“邵波!你自己怎么看?”

我顿了顿,说:“爸,我也想出去闯闯。”

爸叹口气,头转过去对着妈,但说的却似乎是给我听的:“孩子大了,在某城这么呆下去,一辈子可能就和我们一样,这样平静地过了。世界已经变了,我每天看新闻联播,外面的世界已经和我们看到的世界不一样了。唉!孩子他妈!让邵波出去走走也好。记不记得以前刚有传呼机那会,那时候邵波刚毕业进分局,我们想要送一个给他,機也犹豫了很久,毕竟咱一辈子下来,也没啥结余。而现在呢?大哥大都满天飞了,邮局里卖的那些大哥大,只有一包烟这么大了。世界变了,孩子也大了,让他自己出去闯闯,也好啊!”

妈听着听着,哭了。

我和八戒、小军订了一周后的火车票。买了票后,我去了趟火龙城。那时,表哥出院了,建雄让他接了我的班。表哥见到我还是叫我:“邵波哥!”然后介绍我认识另外两个大高个,穿着我和八戒留下的黑西装,拿着对讲机。两人对我微微一笑,但跟神中没有一丝丝友好。毕竟在他们眼里,我是他们领导——表哥位置的一个潜在对手吧!

建雄好像啥事都没有一般,扯着我到五楼的一个房间里聊了会。说的是一些客套话:“以后我建雄在某城混不下去了,就去深圳找你,到时候别不认我哦。”

临走时,在他那房间的垃圾桶里,我无意中看到里面塞了件衣服,里面有已经撕成碎片的一点纸屑。也是一个刑警的惯性吧,我故意在那里蹲下来系鞋带,认真看了看那件衣服,并随意地把烟头扔进去,顺手抓走纸屑,出了门。

回到家,我把纸屑整齐地摆好,但只能零星地分辨出是一封莎姐留给建雄的信,因为字迹我很清楚。言语间,支离破碎的只是些柔情的话。

猛然间,我想起那件垃圾箱里的衣服,正是小来妈要我带回来给莎姐的——也就是十几年前,建雄离开五岭屯时留给当年的翠姑的。

可悲的是,那件衣服应该是莎姐留下来还给了建雄,然后,衣服到了垃圾箱……仿佛围绕着这一切,本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罢了。

建雄死在1999年底,千禧年之前吧!我离开某城后,建雄在某城越来越嚣张,后来还开了一间之后年月流行起来的的士高、一间夜总会。下面养着的所谓内保,也就是沿海称呼的马仔越来越多。据说最高潮的时候,他老婆的表妹,在某服装店里买件衣服,人家不肯打折,换回来的结果就是那家店被人砸个稀烂。1997年香港回归前,已经涉足房地产业的他,因为某老城区的拆迁,他下面的人弄出了一起震惊全国的案子,于是,省公安厅派了专案组到某城,把他们兄弟十几年一手打下来的江山全部端了。抓了三十几个人,按有黑社会性质的流氓团伙处理的,枪毙了几个人,其中就有表哥。

而当时,古市长已经调到省里,建雄因为之前收到风声,提前离开了某城,没有被逮到。之后便一直在外地,一直到1999年,偷偷回了一趟某城,行踪被警察发现,然后在追捕中,他开的车撞到了一台运着钢材的货车上。建雄从挡风玻璃处飞了出去,像羊肉串上的羊肉一样,穿到了一条钢管上。据说,一起死的,还有他的一位情妇,有人说那位情妇叫刘莎,只是不知道真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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