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同样寒冷的某个冬夜,同样是602的那间主卧。不同的是屋内的装修,还有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午夜3点多,王飞在睡梦中醒来,习惯性地往身旁一揽,发现妻子不在,他起先以为去她厕所了,但转念一想,床头灯并没有打开,这不太像妻子的习惯。因为,他知道她怕黑,怕得特别厉害。妻子如果起夜,不仅会将自己叫醒,而且会把卧室里的灯全部打开,甚至连卧室门也打开,为的是可以在上厕所时随时听到王飞说话。

但那一刻,卧室里漆黑一片,卧室门也没有打开,而妻子却已不在床上。王飞正感到疑惑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一些很细微的水声,从客厅的方向传来。

他赶忙起身,拧亮了床头灯,披了件大衣,开了卧室门,走到客厅,却忽然发现那水声又转到了卫生间里,但卫生间的门是关着的。

难道妻子的确是在卫生间里?这可真不太像妻子的习惯。王飞这样想着,抬手轻轻敲了敲卫生间的门,又喊了几声妻子名字,问她是不是在里面。

但没有听到回应,那水声仍然在响,似乎是淋浴间里的水声。

王飞听到这里,已经感到非常吃惊,因为就算妻子是在卫生间里,但妻子正在做的事情未免太离谱了——午夜3点多从床上爬起来,一声不吭跑到卫生间洗澡?

他马上就意识到这很不对劲,于是轻轻扭动了一下卫生间的门把手,竟然没锁。他悄悄地开了一条缝,同时又喊了妻子的名字,可是那水声没有停,反而越来越清晰,更奇怪的是,他发现卫生间里没有开灯,甚至没有开浴霸(要知道这是大冬天,谁洗澡不开浴霸呢?)

王飞摸到门边的开关,将卫生间的灯和四只浴霸灯全部打开。煞白的光线照亮了整个卫生间,王飞同时又喊了一声妻子的名字。

但回应他的仍然是淋浴间里不停发出的水声。

透过淋浴间的玻璃门,能看到里面有个人在洗澡,但是看清楚了那人的身形后,王飞一下子就警觉起来。

因为,他能确定里面的人绝对不是自己的妻子,甚至连是否是“人”他都无法确定。那“人影”显示出来的体型就像一根插在地上的巨大胡萝卜,中间没有任何起伏,只是上部略小,至上而下渐渐变大……

还有,那个“人影”太奇怪了,对于王飞突然开门进来并且发出呼喊的声音都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打开浴霸这种突然的强光都没有任何反应。它仍然在淋浴间的玻璃门后面轻微晃动着,就好像真的在洗澡一样。

王飞退回到客厅,从厨房取了一把菜刀后才又转到卫生间,而期间这段过程,淋浴间的水声仍然一直在响。

王飞右手紧握着刀柄,左手缓缓地拉开了淋浴间的玻璃门。

他看到的是一片黑色,一片矗立成巨型胡萝卜状的黑色,淋浴喷头的水正顺着这个黑色的“巨型胡萝卜”顶部流淌下来。

而组成这一片黑色的则是无数细长的发丝,在浴霸煞白的灯光下清晰无比,清晰到仿佛可以看见每一根头发作为细微圆柱体,由于表面覆水而产生的镜面反射……清晰到仿佛是电视里播放的洗发水广告……清晰到王飞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感。

水声仍然在响,淋浴喷头的水仍然从“巨型胡萝卜”的顶部顺着它的细密发丝一直往下流淌,而整个“胡萝卜”始终保持着轻微的晃动,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一个人正手握菜刀呆呆地看着它。

但只愣了几秒,就有一种感觉开始侵袭王飞的内心,那种感觉,和昕洁消失时我的感觉一样——压抑。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感,排山倒海,以至于同样让当时的王飞感到窒息。

那一刻,王飞真的窒息了,他忘了说话,忘了手中的菜刀,忘了要不要伸手将那个“巨型胡萝卜”翻转过来,看一下它的“正面”……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该怎么办。

因为,那“巨型胡萝卜”要比王飞高出整整一个头,虽然看不到它的眼睛,但给王飞的感觉就像一尊正在俯视自己的雕像,而自己在它面前渺小得像只蚂蚁。显然,这不可能是他的妻子,更显然的是,他的妻子也没有这么长这么多的头发。而且,它的周身散发着一股几近可见的气息,一股让人恐惧到无以复加的气息,他嗅出了里面的一些东西,那是暴戾和死亡……

跑!王飞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字。他慌张地退了两步,却忽然觉得不妥,又上前想要将淋浴间的玻璃门关上,但是手抖得太厉害,带着那扇玻璃门剧烈地晃动。

就在即将关上的时候,下面传来清脆的“咔哒”一声,玻璃门似乎脱离了滑轨,卡住了。

王飞又使劲在门上拉了一把,但还是不动,他只好放弃,转身准备逃出卫生间。

啪嗒!可就在王飞转身还没来得及将手从玻璃门的把手上抽回来时,有一根冰凉的东西搭在了他的手上,死死地将他扣住。

王飞挣了一下,却没挣脱,转头去看,看到一根苍白到毫无血色的手,正从淋浴间里伸出来,像爪子一样抠进了自己手背上的肉里面。

慌乱中,他捡起一旁的菜刀朝那根手臂挥砍了几下。很快,那根手臂上就冒出鲜红的血液,趁它缩回去的当口,王飞迅速蹿到卫生间门口,将门关上的同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淋浴间的门已经被完全打开了,而在“巨型胡萝卜”的底部,浓密的发丝里探出一张脸,一张毫无血色毫无表情的脸,它正以上下颠倒的姿势看着自己。

这张倒着的脸在王飞眼睛里一刹那闪过,他疯狂地穿过客厅,冲出大门,冲下楼道,冲过草坪,一直冲到小区门口的保安岗亭。

有两个保安正趴在岗亭里面睡觉,王飞发了疯似地拍打着岗亭的窗户,终于将那两个保安吵醒……

在王飞的讲述过程中,我几度克制着自己不去打断他,时刻提醒着自己必须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眼神,以至于让他无法准确判断我是否相信他的故事。

但,正如他的嗓音一样,他的讲述太生动,生动到仿佛我这个听众就是纪录下当时所发生的一切的摄影机。当然,这也许同样是因为我太了解自己住了3年的那间屋子,以及在不久前有过的和他相似的亲身经历。

而他故事里提到的东西和我所看到的东西关联度实在太大了,同样的卫生间,同样湿漉漉的头发,就跟凌志杰从淋浴间的墙上找到的那根长头发一样,就跟我好几个夜晚所梦到的那些铺在床上、缠在身边的那些一样,就跟我在702的冰箱里挖到的那些头发一样……

最最重要的,还有那张毫无血色毫无表情的惨白人脸,那同样是我在淋浴间吊顶的通风管道里所看到的东西。

所以,我最终没有克制住自己,还是用一个问句打断了他:“你说的那团头发到底是什么东西?”

王飞停下来,看着我的眼睛,说了一个字:“鬼。”

没有等我说话,王飞笑了一声,继续道:“这是我希望的,如果它真是鬼,还就好办了。但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你既然知道,就直接说出来,不要再来考验我刚刚对你产生的这点信任。”我不带语气地回道。

“信任?呵呵……你不相信凌警官,却来相信一个跟你说鬼故事的杀人犯?”

“哈哈,可以这么说吧,或许是因为我也疯了,疯得跟你一样。”

“可我没疯啊。”王飞把“我”字说得特别重,随后嘴角抽了一下,紧接着道:“你也没疯。”

我学他的样子抽了下嘴角,说:“可有人说你疯了。”

“谁?”

“三年前住在你楼下的大妈,还有你杀的那十三……哦不……十二个人,我想他们如果还能说话的话,肯定会说你真他妈疯了。”

“那大妈?让我想想……对,是叫罗先梅吧?可我觉得你说的不对啊,我记得她当时是跟别人说我王飞失踪了,我老婆疯了……”

“你什么意思?”听到这句话,我脑袋忽然有点混乱,坐直了身子问道。

“我意思就是我没疯,你也没疯,我们看到的都是真的。”

“那你老婆既然疯了,她现在又去哪了?”

“医生,你不该这么健忘啊……你再想想,我一个小时前不是跟你说过她死了么?”

“不对!你说罗先梅看到你老婆疯了!”

“这有矛盾么?罗先梅看到她疯了,可我看到她死了。我没疯,那么就是罗先梅疯了。”

我的脑袋似乎越来越混乱,不自觉地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好吧好吧,你老婆到底怎么死的?”

“就那样死了……”

说实话,到了这里,我已经有点明白过来了——王飞根本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要通过心理引导的方法找到他的死穴,难度太大。想反的,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反过来开始进攻我了,因为他这种说话方式很显然是在绕我。

我必须改变策略。

我不再和他说话,撑着地面站起来,开始晃晃悠悠地往大铁门的方向走去。王飞紧跟着在后面叫我,问我要去干什么,我没有应他。

王飞继续在后面说着什么,直到我听见这样一句:“我后来才想起来,我回头看到的那张脸,那张裹在头发中的倒着的脸,就是我老婆。她当时伸出手向我求救,我却拼命地拿菜刀剁她的手,所以她是我亲手害死的……”

这句话立刻让我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说道:“你老婆没死,我看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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