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大拇指?

回到纽约的凯勒思考着这个问题。他看不出一个大拇指能对杀人有什么必要性。用枪的时候,你会用来扣扳机的是食指。用刀的时候,是把所有手指卷起来将刀握在手掌里,你的大拇指或许会压着刀柄,好控制方向,但一个人也可以没有大拇指,照样把刀控制得好好的,照样把事情料理妥当。

用绳子之类的绞死人,会不会用到大拇指呢?他比划了一下,好让他的手指记起那些动作,然后他实在看不出大拇指能有多少贡献。但徒手不用工具勒死人就不同了,你的确会用上大拇指,双手所有的手指都得用上,否则你就麻烦了。

不过同样的老问题,为什么是凶手“大拇指”呢?

“我不懂的是,”桃儿说,“你去那些鸟不生蛋的什么阿里不达镇都能四处逛个一星期或两星期。这回你在纽约的隆冬去了个度假天堂,结果当天就回来了,当天耶!”

“我一开始就有机会,所以就抓住了,”他说,“如果等下去,或许再也等不到那么好的机会干掉他了。”

“这点我明白,凯勒,而且天晓得,我不是在抱怨。只不过好像很可惜,如此而已。你想想,你们两个人来自冰天雪地的北方,各自下了飞机后,骨头里的寒意还没摆脱,你人就已经在回纽约的飞机上了,而他则很快回到冷气空间里。”

“是冷水空间。”

“我的说法没错。”

“而且那就像个大浴缸。”

“很好,”她说,“他在里头可以舒张血管,不过你抓住他的头压在水里几分钟之后,他就不再觉得有这个需要了。但你就不能再等几天吗?你可以晒得一身褐色,他也可以一身褐色进棺材。你去见你的造物主,总是希望拿出自己最体面的样子嘛。”

他看着电视机,里头有个瘦小子和一个胖小子在进行食物大战。中间不时有两个身穿跳伞装的彪形大汉出来,架住其中之一或两者,只准他们继续用一碗碗生菜色拉丢对方。

“杰瑞·施普林格,”桃儿说,“是那种《家事法庭》影集和职业摔跤大赛的综合体。”

“你把声音关掉做什么?”

“相信我,如果有声音会更糟。”

“我知道有了声音会是什么样,”他说,“但最近你老是把声音关掉。只有画面,没有声音。”

“我知道。”

“如果反过来的话,那听收音机就好了。但这样看电视,算怎么回事?默片?”

“我很少真的看,凯勒。那开电视干吗——你接下来会这样问吧?”

“可能。”

“有好几年,”她说,“我开电视是为了看,下午固定看几个节目,然后有一阵子我迷上了那些家庭购物频道。”

“我记得。”

“我从没买过东西,可是我会瞪着荧光屏好几个小时。部分原因是因为不会有广告打断。”

“整个节目就是广告。”

“唔,的确,”她说,“我不会骗自己说我是在看公共电视台。总之我看了一阵子家庭购物频道,然后趁我没把毕生积蓄拿去买购物频道的人造钻石之前就不再看了。”

“拍卖结束。”

“然后他死了。”她朝天花板看了一眼。“反正他生前也不太能和我做伴,尤其是最后那阵子,但是没有了他,我忽然之间觉得整个房子空荡荡的。也不是说我随时随地都闷得难受。而且我也不觉得自己很依恋有他的舒适日子,因为他在的时候,何曾让人觉得舒适过?”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她说,“一开始我就随时开着收音机。只是保持屋里有人类的声音。你听起来会觉得很奇怪吗?”

“一点也不会。”

“不过我要告诉你收音机麻烦在哪里。你没法按静音钮把广告消音。”

“不久前我也想到过这点。你可以把收音机关掉,可是却不晓得什么时候该再打开。”

“电视把你给惯坏了。有人开始对着你大叫,告诉你他们的手电筒电池可以一直持续一直持续一直持续……”

“不过我还蛮喜欢那只金顶电池兔子的。”

“我也喜欢,不过我不想听到那些话。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试过国家公共广播电台,但不光是广告的问题,还有其他那些你不想听的废话。路况报道、天气预报,还有‘拜托捐钱给我们好让我们不必一直来跟你要’。所以我就开着电视,听烦了随时就按静音钮,而且那些广告也没那么糟糕,只要你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有些广告没声音的话,你还根本不晓得他们在卖什么。”

“可是桃儿,你的电视是永远保持在静音状态啊。”

“我发现的是,”她说,“妈的只要关掉声音,几乎电视上播的所有东西都会比较好。这样的话,电视就不会干扰你的日常生活。你可以照样看报纸或打电话,电视不会分散你的注意力。如果你不看它,就会忘了它是开着的。”

“那干吗不干脆关掉?”

“因为这样会给我一种假象,以为自己并不是孤单住在一栋房子的老旧大谷仓里,等待着自己的血管硬化。凯勒,你想我们可以换个频道吗?我不是指电视,而是我们的谈话。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换个话题?”

“没问题,”他说,“你注意过我的大拇指有什么不对劲吗?”

“你的大拇指?”

“这只。你觉得看起来怪怪的吗?”

“你知道,”她说,“我真是服了你,凯勒。这是我这辈子碰到过最彻底的话题改变。你一讲起你的大拇指,我就几乎想不起之前我们在谈什么了。”

“怎么样?”

“别告诉我你是认真的好吗?我看看。我只能说对我而言,这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大拇指嘛,不过你知道有个说法,看过一只拇指……”

“但是你看,桃儿。问题就出在这里,我的两只大拇指长得不一样。看到这只的形状了吗?”

“哦,没错,上头有这个小小的……”

“嗯。”

“我的两只都一样吗?我能想象的比喻是,就像豆荚里的两颗豆子。这只连接掌心的地方有个小疤痕,不过别问我怎么来的,因为我不记得。凯勒,你已经把意思讲清楚了,你有个不平凡的大拇指。”

“你相信命运吗,桃儿?”

“哇噢!凯勒,你又切到别的频道去了。我还以为刚刚我们在讨论大拇指。”

“我一直想着路易斯维尔。”

“我要把遥控器拿过来,凯勒,在你手上不太安全。路易斯维尔。”

“你还记得上回我去那里吧。”

“还记得很清楚。两个小鬼正在打篮球,那家伙在车库里,另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还有一氧化碳的小小魔术。”

“没错。”

“所以呢?”

“你记得我对这件事的感觉有多坏,然后有一对男女在我原来的房间被杀,还有——”

“整件事我都记得,凯勒。怎么回事?”

“我只是好奇,生命中有多少东西是天生注定的。人真正能选择的有多少?”

“如果我们有选择的话,”她说,“能不能谈谈别的?”

“我从没打算要做今天这一行。我不是在高中参加性向测验后,被指导老师叫到一边,建议我以后去当职业杀手。”

“你是不小心走上这一行的,对不对?”

“我以前一直这么以为。感觉上当然是这样。但假如我只是走上必然的命运呢?”

“我不知道。”她说,抬起头来。“现在是不是该有背景音乐出现?我看过的那些肥皂剧里,每次有这种对话出现的时候,就会有音乐的。”

“桃儿,我有个凶手大拇指。”

“哦,上帝慈爱,我们又回到你的大拇指了。你真能扯啊,你到底在说什么?”

“手相,”他说,“根据手相学,我这样的大拇指叫做凶手大拇指。”

“手相。”

“对。”

“我同意你的说法,你的大拇指的确长得很特别,”她说,“虽然认识你这么多年来,我从没注意到,而且如果你没特别指出来的话,我永远也不会注意。但凶手这部分是怎么来的?你怎么弄?用你的大拇指划过别人的生命线来杀人?”

“我想不是真的用大拇指去做什么事。”

“我看不出大拇指能做什么事,除了竖起来表示搭便车,或比划个粗鲁的手势。”

“我只知道,”他说,“我有个凶手大拇指,然后我长大后就变成一个凶手。”

“‘都是他的大拇指害他去干的。’”

“或者还有别的可能性?也许我刚出生时大拇指很正常,后来我的个性转变,大拇指也就跟着改变了。”

“听起来好疯狂,”她说,“不过你自己可以弄清楚这一点,因为那只大拇指跟了你一辈子。它‘以前’就长那个样儿吗?”

“我怎么会知道?我以前从没注意过。”

“凯勒,那是你的大拇指耶。”

“但我有没有注意到它长得跟另一只不同,我不知道,桃儿。也许我该去找人诊断一下。”

“那也不是坏事,”她说,“不过打针吃药之前,我会好好考虑一下。”

“我不是指那个。”他说。

那个星座专家跟他预期的不同。

很难说他所预期的是哪种。比方说,应该画了很厚的眼影,长发用头巾包起来,还有大圈圈耳环——某种吉普赛算命师和嬉皮女郎的混合体。但他所遇到的露易丝·卡彭特,却是个四十来岁的和善女人,早就在保持身材的战役中竖白旗投降。她有一双蓝绿色的大眼睛,方便整理的简单发型,住在西端大道的一户公寓,里头满是舒适的家具。她穿着宽松衣裳,看爱情小说,吃巧克力,似乎一切都顺心适意。

“如果我们知道你出生的精确时间,”她告诉凯勒,“会很有帮助。”

“我看是没办法了。”

“你母亲过去了吗?”

过去。他心想,说她过不去还比较实在。他说,“很早以前就死了。”

“那你父亲……”

“我出生前就死了。”凯勒说,他自己也不晓得真的假的。“你在电话里面问过我,是否有人可能会记得我出生的时间。我想我是唯一还活着的,而我一点也不记得。”

“有很多方法可以唤起许多早期的记忆,”她说,“在某些例子里,还可以追溯到出生时,我还认得有些人宣称他们记得受孕的那一刻,不过我不知道有多少可信度。那是记忆还是内存储存器?何况你出生时或许没戴着手表吧。”

“我想过,”他说,“我不知道接生医师的名字,而且他现在也可能死了,不过我有一张出生证明。上头没写出生时间,只有日期,你想生命统计局会有这类资料吗?”

“有可能,”她说,“不过别操心了,我可以査。”

“上网?诸如此类的吗?”

她笑了。“不,不是那种的。你提到过你母亲早上起床去医院。”

“她是这么告诉我的。”

“而且生产很顺利。”

“她才刚开始用力,我就出来了。”

“你急着到这个世界来。你刚好是双子座,约翰,而且……我应该叫你约翰吗?”

“随你。”

“大家都叫你什么?”

“凯勒。”

“好极了,凯勒先生。我乐于正式一点,如果你比较喜欢这样的话,而且——”

“不是凯勒先生,”他说,“就只有凯勒而已。”

“噢。”

“大家都这么叫我。”

“嗯,好吧,凯勒……不,我不行。我得叫你约翰。”

“好。”

“高中小孩习惯彼此称呼姓,这样有大人的感觉。‘嘿,卡彭特,你做完代数习题没?’我没办法叫你凯勒。”

“别操心了。”

“我知道我很神经质,不过——”

“叫约翰很好。”

“好,那么,”她说,在椅子里面挪挪身子,“你是双子座,约翰,这点我相信你知道。6月19日是双子尾,刚好就在巨蟹的前端。”

“这样好吗?”

“占星学里头没有什么好或坏,约翰。不过有一个好处,我很乐于跟双子座相处。我发现双子是一个极有趣的星座。”

“怎么个有趣法?”

“双重性。你知道,双子是双胞胎星座。”她继续说着这个星座的特质,他点点头,表示同意但不完全能听懂。然后她说,“我想双子座最有趣的一点,就是他们与实话之间的关系。双子座是天生的口是心非,但他们内心里尊敬实话,响应着黄道十二宫图正对面的星座。当然,那就是射手座,而典型射手是绝不会说谎而出卖自己的灵魂。双子座可以不假思索地说谎,但他们偶尔也会坦率得让射手座吓一跳。”

“原来如此。”

他也受到巨蟹座的影响,她继续说,他的太阳在巨蟹的前端,还有两个行星也在巨蟹。另外他的月亮在金牛座,她告诉他,月亮在这里是绝佳位置。“月亮在金牛座升起,”她说,“你有没有注意到,你这辈子不管碰到多么不顺利的事情,最后都会逢凶化吉?你不是有种内在的核心,就像一种根底的稳定性,让你总是知道自己在哪里?”

“最后那部分我不懂,”他说,“我人在这里,不是吗?”

“或许是你金牛座的月亮让你来到这里。”她又伸手去拿巧克力。“你的出生时间可以决定上升星座,从各方面来说,上升星座都很重要,但既然我们无法得知数据,那我就要凭直觉判断了。我的专长是占星学,约翰,但那不是我唯一的工具。我是个灵媒,我能感觉到一些东西。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的上升星座在巨蟹座。”

“你说是就是。”

“我以这个为根据,排了一个星图。我可以告诉你有关这个星图的一堆技术性信息,但我相信你不会对这些有兴趣,对不对?”

“你是灵媒,猜得对。”

“所以与其跟你啰唆一堆三合、相刑、对冲这些的,我倒不如直接说,这是个非常有趣的星图,你是个极为温和的人,约翰。”

“哦?”

“但你的生命串。却有这么多暴力。”

噢。

“这就是双子座出了名的双重性。”她说道,“一方面,你非常深思熟虑、敏感、冷静,冷静得超乎寻常。约翰,你生过气吗?”

“不太常。”

“嗯,而且我想你也没有压抑怒火。因为你根本没有怒气的来源。但你身边环绕着暴力,有没有?”

“我们住在一个暴力的世界。”

“你一辈子都在暴力中间打转,你几乎就是其中的一分子,但不知怎的,你就是可以不被暴力侵袭。”她拍拍那张标示了他的星星和卫星的纸。“你的星图不单纯。”

“是吗?”

“事实上,这一点值得高兴。我见过一些人的星图,他们生来就没有严重的对冲,没有辛苦的相位。于是他们的生命没有什么重大的变故。他们从来没碰过什么挑战,从来不需要有内心的挣扎,最后他们过着相当舒适的生活,拥有一份有保障的工作,在一个清静又安全的美好郊区生儿育女。他们一辈子从没做过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

“我自己也没有,”他说,“我从没结过婚,也没生养过小孩。没做过生意或去上班,或种植花园,或写剧本,或……或……”

“或什么?”

“对不起,”他说,“我从没想过要……”

“情绪激动?”

“对。”

“常有的事。”

“真的吗?”

“才几天前,我告诉一个女人她的木星和太阳相刑,但木星和火星三合,结果她忽然就哭了起来。”

“我连那是什么意思都不懂。”

“她也不懂。”

“噢。”

“我在你的星图中看到了好多,约翰。现在对你来说是一段艰难时期,对不对?”

“我想一定是吧。”

“不是财务上的。你的木星——嗯,你不是有钱人,以后也不会变成富翁,不过你需要钱的时候,总是不缺,不是吗?”

“我财务上没出过问题。”

“嗯,以后也不会。过去两年,你发现了一些花钱的管道,”——邮票,他心想——“这样很好,因为现在你从金钱上得到了一些快乐。但你不会透支,而且你总能赚得更多。”

“这样很好。”

“不过你来这里,不是因为你关心钱的事情。”

“对。”

“你不是那么关心钱。你一向喜欢赚钱,现在也喜欢花,但你一向不那么在乎。”

“没错。”

“我替你排了一个太阳流运,”她说,“让你知道未来十二个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某些占星师非常精确——‘7月17日是开始新计划的最佳时间,9月19日千万不要到水边。’我的方式比较概略,另外……约翰?你右手干吗那样握着?”

“你说什么?”

“你把大拇指握在手心里。你的大拇指怎么了?”

“不太算是。”

“我已经看过你的大拇指了,约翰。”

“噢。”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过你的大拇指怎么样?”

“对。”

“说那是凶手大拇指?”她转转眼珠。“手相。”她重重地说。

“你不相信手相吗?”

“我当然相信,但这门学问多少有点过于简单化。”她把他的右手拉过来,两手捧着。他注意到,她的手很软,胖乎乎的,但不会让人不舒服。她用一只指尖擦过他的大拇指,他的凶手大拇指。

“把一个解剖学上的特点,”她说,“加上这么戏剧的名字。没有人的大拇指能让他去杀人。”

“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称呼?”

“恐怕我没研究过手相学的历史。我想是有人在一些恶名昭彰的凶手身上看到了这个特点,就散播了这个名号。我甚至不确定在统计上有这种大拇指的凶手会比一般人多,也很怀疑有谁会晓得答案。约翰,这是个无关紧要的现象,根本不值得注意。”

“可是你注意到了。”他说。

“我是刚好看到。”

“而且你认出来了。你之前什么都没说,直到你发现我把大拇指握在手心里。我不是刻意的,我甚至没意识到自己这样。”

“我明白。”

“所以这一定代表了什么,”他说,“不然你怎么会留意到?”

她还握着他的手。凯勒注意到,这是一个女人让你知道她对你有兴趣的方式之一。女人会用一种完全无辜的方式碰触你,碰你的手或手臂或肩膀,或握住你的手超过必要的时间。如果男人这么做,那就成了性骚扰,但在女性来说,这是告诉你她不介意自己被骚扰。但这次不同。这个女人不是做性服务的,如果他是巧克力做的,他可能得担心,但仅仅是血与肉构成的人体,在她面前很安全。

“约翰,”她温柔地说,“我一直在找。”

“找……”

“大拇指,或任何其他的事情,好让我确认自己对你的了解。”

她说话时,定定地看进他的双眼,他不知道自己的双眼透露了多少震惊。他试着不要有反应,但你怎么能让双眼不透露自己的感觉?

“是什么?露易丝?”

“你是指我对你的了解?”

他点点头。

“你的生命中充满了暴力,但我想这点我已经讲过了。”

“你说我很温和,不是满怀愤怒的人。”

“但你杀过很多人,约翰。”

“谁告诉你的?”她没再握着他的手,是她放开的吗?或是他抽回来的?

“谁告诉我的?”

玛吉,他心想。还能有谁?玛吉是唯一一个他们共同认得的人。但玛吉怎么会知道?在她眼里,他是个企业界的郊区人士,即使他独自住在这个城市的中心。

“事实上,”她说,“我有一些网民。”

他的心脏怦怦跳。她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我来看看,约翰。有土星和火星,另外别忘了金星。”她的声调柔软,眼神如此温柔。“约翰,”她说,“网民就在你的星图里。”

“我的星图。”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在排你的星图时,我受到很强烈的冲击,然后你来按门铃,我知道我开门迎接的将会是一个曾杀过很多人的男子。”

“没想到你没取消这次预约。”

“我想过。但有个东西却告诉我不要。”

“一只小鸟吗?”

“一种内心的提示,或者是我的好奇心。我想看看你是什么样。”

“结果呢?”

“唔,我立刻知道我没看错你的星图。”

“因为我的大拇指?”

“不,但是有这个额外的事情还蛮有趣的。而你的大拇指泄漏最多的一点,就是你想隐藏它。但我从你本人所感应到的一切,远远胜过你的大拇指。”

“感应。”

“我想不出其他描述的方式。有时心灵直觉的部分,能够领会到其他五官所无法感知的东西。有时你就是晓得某些事。”

“是的。”

“我知道你是……”

“杀手。”他回答。

“嗯,你杀过人。而且是用很冷静的手法。对你来说,杀人这回事跟个人感情无关,对吧,约翰?”

“有时会夹杂个人因素。”

“但不常。”

“的确。”

“这是公事公办。”

“对。”

“约翰?你不必怕我。”

她能看透他的心吗?希望不会。因为他现在发现,他原本不怕她,但现在的状况下,他可能得做掉她。

而他不想。她很和善,而且他觉得她可以告诉自己一些事情,听她的话会有好处。

“你不必害怕我会怎么样,或把事情告诉任何人。你甚至不必担心我会不以为然。”

“哦?”

“我不太会用道德去判断人,约翰。我看得越多,就越不确定我懂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要我接受自己,”——她伸手,张开嘴,吃了颗巧克力——“我发现就更容易去接受别人。无论是大拇指或一切。”

他看看自己的大拇指,然后抬起眼睛迎接她的目光。

“何况,”她很温柔地说,“我想你活得很棒,约翰。”她拍拍他的星图。“我知道你吓了一大跳。不过你处理得很好。”

他想说些什么,但话鲠在喉咙里。

“没关系的,”她说,“你就哭出来吧。绝对不要以为哭了很丢脸,约翰,没关系的。”

然后她把他的头拥入怀中,抱着他一会儿,怪哉,他伤心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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