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子被引进了董事长室。这里的景象和自己一周前来时毫无二致。两个女事务员依然在整理发票,一个在写发送给客人的帐单,男办事员正翻看着一本摊开的进货账本,而经理依然在电话里用安慰猫咪似的声音,提醒陪酒小姐们来上班。

所不同的是董事长室里,除了长谷川,还多了一个秃头男人。

长谷川接受了元子的寒暄后,向她介绍说那位是税理士。元子这才发现自己怎么独自一个人就来了呢,她感到有些退缩,应该带一个保证人来才对。有没有保证人会使对方对自己的信任度产生很大的差别。

然而长谷川却显出丝毫不介意的样子。

“我已经充分考虑了‘鲁丹’的出售问题。既然是妈妈要买嘛。”

长谷川脸部神经麻痹的一侧一抽一抽的。

“非常感谢。”

元子一块石头落了地,她低头行了个礼。她曾预想长谷川也许会说从来没有这么考虑过啦,或许说让我再多考虑考虑等就把自己赶出去的情形,因此元子觉得现在第一关已经过了。不过他也并没有说要卖给自己。

“在谈到具体出售前,你如果不了解我店里的经营状况的话,我们是没法谈的。这里是我们的会计总帐和每天的总计辅助帐,你先看看。它们是经过我们税理士先生检查,是受到承认的账本,没有什么欺瞒的。”

旁边税理士微笑着点了点头。

长谷川此时是用地道的关西方言在讲话。因为说关西方言比说标准话更令他感到轻松自在,也能更直率地将他的感情表露出来。

“我将这种经营中的秘密拿给你看,是因为我内心已经倾向于将‘鲁丹’卖给你了。”

元子也觉得他是这么想的。

“很感谢。”

她一边感激地行了个礼,同时也感到眼前翻滚起一股激烈的波涛。

元子看着长谷川递过来的这本会计总帐。里面以借贷对照表的方式详细地填满了各种数字。从东林银行辞职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这样的复式记账本呢。

刚才整理着销售发票的女办事员端着红茶过来,她将元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又走出了房间。

会计总帐上记录着每天所有的金钱收支,从这里看,是很难看出店的整体倾向的。而每天的总计辅助帐则在这点上比较清晰。

里面详细记载着每个月的销售总额,平均销售单价、客人数等等。看了这个账本,就能把握店里的整体现状了。

元子将每天的总计辅助帐从前面开始翻看着。

“哦哟。”

对面长谷川说道。

“……妈妈以前在银行或者证券公司做过吗?”

元子吓了一跳。

“为什么这么问?”

“你看数字时的眼睛和别人不同,好像是很习惯看数字似的。”

“不,我没有做过。”

她若无其事地否认。

“……不过,虽然自己经营着一家小店,但‘卡露内’的账本、发票和帐单都是我自己亲自写的,因此看到账本我大致就有个判断。当然‘鲁丹’和我店里的数字简直有着天壤之别了。”

“是嘛。”

长谷川收起四方形脸上的扁平下巴。

“那么我给你说明一下吧。”

“好的,多谢了。”

“首先,销售额每月平均四千四百万日元,每天也就是二百万左右了。客人数,唔,一天六十五六个人吧,每人平均单价是三万日元多一点。赊账余额现在为一亿一千万日元。”

赊账大致是共五十五天的营业额。元子觉得作为赊账额差不多也应该是这些。

元子觉得如果资金周转情况如此的话,“鲁丹”的营业状况也算是在正常范围内了。但她的脸上没有显示出任何表情来,她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因为她必须更详细地打听店里的情况。

“陪酒小姐三十多个人……”

“正确地说是三十四人,目前是这样。每人平均每天的确保工资不到三万日元,来帮忙的女孩每天二万四千日元。最高的确保工资,我们店里目前是十万日元。这种事情对于银座经营酒吧的妈妈应该是很清楚的了。”

“嗯。”

元子回答。不过,“卡露内”的女孩如果每天保证工资给三万或者二万四的话,我的店可就要破产了。

“卡露内”本来就不实行指名制,而“鲁丹”却是指名制。因此就有可能出现确保工资在十万日元的陪酒小姐了。因此会有指名制店里的女孩豁出身体去干的风闻了。

“男性职员一共二十二人,干部每月收入五十万,服务生十三万。总之,所有员工工资每个月要花费三千万日元左右。”

长谷川老板的说明不断进行着,旁边的税理士则默默听着。

“是嘛,再多的营业额大部分也都支付给职员工资了。”

“卡露内”虽小,但作为老板娘的妈妈对这点也是深有体会的。

“进酒的费用是多少?”

“这个,你没听永岛屋老板说起吗?我们基本上都是从永岛屋进的酒。”

长谷川稍稍露出一点怀疑的神色。

“没有,永岛屋老板并没有对我介绍过什么。这种经营上的事情我没有打听。”

“是嘛。酒的进货大约在营业额的百分之五左右。你看这个账本上的数字就可以知道了,上个月进货三百十万日元,酒是二百十万日元,其他是一些小吃和水果什么的,大致在一百万左右。”

“哦。”

“接着要说说店里的资产问题。除了赊账以外,还有女孩子的合同费,这些全部加起来一共四千万日元左右。”

“啊?”

所谓合同费是指在雇用陪酒小姐时所付的钱,换句话说类似于提前支付的奖金。在雇用陪酒小姐时,根据她每天必须有多少营业额的事先约定,决定保证金额的多少。而合同费是以陪酒小姐在店里工作满一年为条件的,它类似于年终报酬,也可以说为店里工作一年后所得的奖金。

陪酒小姐如果按最初的约定为店里赚钱,并且工作满一年,那么她不必归还合同费。但是如果陪酒小姐为店里工作不到一年就中途辞职了,这时她就因为违反了合同的约定而必须归还合同费了。不过这只是原则上这么讲,实际上并没有得到很好地执行,有很多道德水准差的陪酒小姐拿了合同费工作不到一年却销声匿迹了。

“另外,接受过合同费的女孩今后也会继续为‘鲁丹’工作的,因此对于这份合同费买家也是必须支付的。”

“是的。”

元子也姑且表示了赞成。收取了合同费的陪酒小姐是否会按约定继续为店里工作,从实际情况看这点是值得怀疑的,不过现在元子并没有提出异议。

“还有,大家知道的预付费,大约三千万日元。这是为了拉拢其他店的陪酒小姐所支付的预付款,无利息六个月偿还。这是陪酒小姐会还回来的钱,因此也算是店里的资金。”

“是的。”

“还有店的权利金。本店的面积四十五坪,共四千五百万日元。顺便提一句,租金以每坪一万八千日元计算的话,应该是八十一万日元。”

“那么店名费呢?”

“哦,对啊,对啊。还有这个。‘俱乐部鲁丹’在银座是很有名气的,是酒吧世界的‘老字号’了。听起来是在夸口,‘鲁丹’可是我多年来苦心经营才繁荣起来的。因此店名费也值相当的数额了。加上我将店里的日用品、所有的附属品等全盘转卖给你,至少得要个三千五百万日元。”

“是吗?那样的话出售总价是……”

“是多少呢?这个……”

长谷川仰头看着天花板在心里暗算起来。

“总共二亿六千万日元吧。”

他将脸转向元子,半边脸又痉挛般抽动了一下。

二亿六千万日元是董事长长谷川庄治最初提出的“俱乐部鲁丹”的售价。这么说来他是有意要出售的。其实长谷川是在观察直截了当地道出了这个金额后元子的反应。虽然他的嘴角露着微笑,可眼睛却散发着商人的严肃光芒。

元子意识到此刻就看自己面对着二亿六千万日元的数字,如何和长谷川巧妙地讨价还价了。

元子竭力压抑着内心的紧张,不过她的脚尖却在不住地颤抖着。

“二亿六千万日元……这是全额吗?”

她没有说贵还是便宜,只是尽可能平静地反问了一句。

“啊,让你这么一说,我想起店里还有负债呢。有八千万日元左右。”

长谷川似乎说出了刚才自己忘记说的话。

“只要经营在进行的话,店里当然就会有这样那样的借款。比如,付给陪酒小姐的预付款和合同费。这些就是从银行有息借入的,但却不得不无利息借给女孩子们,所以真是没办法。”

“就是啊。”

“这八千万日元的来源是我的自有资金和银行借款。在银行方面,我以家里的房屋为不动产担保借进了四千万日元。”

二亿六千万日元减去八千万负债就是一亿八千万。要买下鲁丹的话,这点就可以了。

“原口小姐,怎么样?银行的借款当然应该转给你的,只是和银行的交涉很麻烦。”

长谷川的话中有话。

“说转给我,可我也没有什么不动产可以给银行作担保的。如果董事长能将借款结清的话就帮我大忙了。”

根据长谷川的说明,他只从银行有借款,没有从任何乱七八糟的小金融机构借过款。这也是店里营业状态正常的标志。

如果能买下这种经营良好的店,就能够得到收益,即使有各种借款的话,也能还清,而且再用所得的利润买下土地的话,又有可能赚一笔了。

“我把借款还清的话,对原口小姐固然不错,但对我而言就有点困难了。”

大概也是吧。

“因为我必须拿出四千万日元的现金。如果原口小姐的资助人能够作为借款担保人的话,那就最理想了。”

“关于这点,我上次也说了,我没有一个那么好的资助人。所以这时候就显得有些困难了。”

“那样的话,我也可以继续承受这笔借款的。”

长谷川对一个既没有丈夫也没有资助者的女人表现出了同情。他的半边脸抽动了几下。

“那就请您多多帮忙了。”

元子双手相合做出请求的样子。

“虽这么说,但我是费很大劲才能出售给你的,因此我也不能得不到什么好处啊。那么,我想二亿六千万日元这个数字要稍微再加一点了。”

“在可能的范围内我会尽量考虑的。”

所谓考虑,就是长谷川所说的二亿六千万日元的内容。因为那是叫价,如果能再降一点价的话,这部分就可以省下来。因此内容是必须好好考虑的。长谷川已经很想出售他的店了,元子觉得他很有可能让步。

“那么,那一亿一千万日元的赊账……”

“是的,是的。”

“这一亿一千万日元的赊账不能说全部都是有效赊账吧?搞我们这种经营的,我那样的小店更是如此,不过即使‘鲁丹’那样大规模的店也会有无效赊账吧?”

“不,唔,这个……”

长谷川的脸色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最近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企业的接待费也控制得更严格了。而且今后的经济也会更加不景气的,中小企业的客人也不如以往那样可靠了。其中会有十分之一的赊账无法收回的吧。”

长谷川也不敢否认这点。

“当然我不是对‘鲁丹’的经营内容有什么怀疑,只是觉得我们这种经营整个都有这种倾向。那么,您看这样行不行,把您所说的一亿一千万日元中减去十分之一可以吗?”

“就是说给你便宜一千一百万日元了?”

长谷川显得有些怏怏不乐。不过他并没有立刻拒绝。自一九七三年的石油危机后,酒吧行业很久以来不太录气,而现在第二次不景气即将袭来。前途绝对说不上光明。对于这点长谷川也并不否认。

“真没办法。”

长谷川终于首肯了。谈着谈着他出售店铺的心情也似乎渐渐变得积极起来。

“还有给陪酒小姐们的合同费一事……”

元子对便宜十分之一表示了感谢后,又对长谷川说。

“唔。”

“正如董事长所说的,因为有这笔合同费,确实有陪酒小姐今后会继续为店里工作。但是有一些陪酒小姐再过一个月合同就要期满了吧?”

“那是。这点查一下合同费帐本就清楚了。每个女孩子的合同费都是按月算的。”

那些合同快到期的陪酒小姐占全部陪酒小姐的百分之四十差不多吧。因为合同费总共为四千万日元,因此我希望再减去其中百分之四十的费用,即一千六百万。”

元子的意思是,那些合同期限快满的陪酒小姐,因为她们为店里工作马上就要到期了,因此没有理由全部归还给长谷川最初雇佣她们时所付给她们的合同费。她说的也是合情合理的。

“看来你是毫不留情啊。”

董事长看了看身边的税理士,一边苦笑一边同意了元子的说法。

于是赊账费中便宜了一千一百万,又从合同费中便宜了一千六百万,共计便宜了二千七百万日元。

不过还有必要更仔细地看看赊账的具体内容。虽说便宜了总数的百分之十,但说到每个具体赊账又是另一回事了。如果属于相当无效的赊账,那么这份赊账的钱款也必须扣除。

“董事长,不好意思,可以给我看看那本欠款帐本吗?”

“知道了。”

长谷川从身后放置着帐本的架子上抽出了其中厚厚的一本,放在元子面前。“请,”他说。

“不好意思。”

元子一张张翻看着账本,眼睛盯着各栏中所填写的内容。

“董事长,这个叫梦子的小姐有四个月没来店里上班了。”

“那姑娘病了,是心脏病,曾住在清濑疗养所里,不过据说已经出院了,可能也快要来上班了吧。”

长谷川从前面张望着账本说。

“她手头积累了很多赊账。大致共有六百五十万日元。她拥有不少好顾客啊。”

“她是我们店里的骨干。”

“她手上的赊账没问题吗?这个梦子小姐的合同费是一百八十万,她还应该工作四个月。我很担心她,虽然她归还了预付款。所以把她手头的那些也算作无效赊账吗?”

“真没办法。那女孩也让我们感到头疼啊。”

“非常感谢。”

元子一直往下看去。

“哦,这个叫春慧的小姐,她手上的赊账也积了很多。赊账有四百三十万,合同费一百二十万,预付款也有大约一百万。这个人还会回店里工作吗?”

“那女孩不用担心。她曾和一个男孩子有些感情纠葛,本来是打算结婚的,结果男孩却临阵逃脱了,她就休假了一段时间,不过马上就会回来工作的。她和经理清清楚楚说好的,所以一定会回店里来的。”

“是吗?那我就相信您说的吧。其他还有类似情况的女孩吗?”

“你自己也看到了,没有这类女孩了吧。”

依然在仔细查看帐本的元子此时抬起头看着长谷川的脸。

“听我说了各种要求,非常谢谢。那么减去这些扣除的款项,最后店的出售价格是多少呢?”

“嗯,是多少呢?”

董事长多少显得有些混乱了,不过一旁的税理士将刚才记录下来的数字计算了一下,递给了他。

“呃,二亿二千七百万?”

刚才他提出的二亿六千万日元的叫价中减少了三千五百万,长谷川的脸颊抽动得更加厉害了。

“不过董事长,也请您体谅一下我的处境。如果店里老板发生了变更,无论前面的老板怎么推荐,在合同期满的同时总有一部分陪酒小姐会随之辞职的。那样一来就不得不招进新的陪酒小姐,也就必须付给每个新的小姐预支费啦,合同费啦什么的。而且为了保证店里始终能有三十个左右的陪酒小姐,每年必须雇佣八十至九十个新人。这笔工资就很厉害。”

“这也是,不容易啊。”

长谷川董事长作为老经验的经营人对这点是有足够了解的。

“鲁丹”转让的方法,最终以他们谈判的那样,长谷川商事株式会社董事长长谷川庄治,将自己所有的股份以二亿二千四百七十万的价格全部卖给原口元子。当然因为股份并没有上市,所有股票价格等于零。

“董事长,我不用支票形式,以现金支付给您。”

“哦,那太感谢了。”

长谷川虽然脸带微笑,伹却依然担心元子还会提出什么其他的要求来。因为刚才自己被元子提出的各种理由搞得步步后退。

“关于三千万预付款的事,因为再过半年陪酒小姐会还给店里的,虽然我就此买下来也行,不过考虑到我要准备各种运转资金,费用就显得很吃紧了。所以陪酒小姐的这笔总额三千万的预支款依然留给董事长,从转卖价格里扣除可以吗?”

“唔,这样啊。那么这笔钱可以用远期支票的形式给我吗?等陪酒小姐归还了这笔钱后我再从妈妈那里支取,这样一来就不会成为你的负担了。”

结果元子只需付一亿九千四百七十万日元就可以了,从最初董事长提出的二亿六千万日元一下子减去了六千五百万日元左右。

“真拿妈妈没办法啊。”

长谷川对元子露出了惊叹不已的表情。他在税理士耳边悄悄商量了一会儿,接着对元子说:“嗯,就这样吧。我也是个男人,也要站在妈妈的立场上考虑。”

“太谢谢了。”

“而且我想尽早专心从事公寓业务,不能一直被‘鲁丹’的事拖着了。我们尽快把事情决定下来吧。”

“不好意思,提了那么多要求。非常感谢董事长。”

“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现金呢?”

长谷川其实想说的是商谈成功后,想尽快拿到现金。

根据“字据”过十五天以后梅村的土地就可以从桥田那里转移到自己的名下了。

之后那片地必须找到买主,虽然可以通过不动产,但要找到买主是需要花费时日的。虽然地处赤坂很快会找到买主,不过要等那笔款子到手估计至少也要四十天。

于是元子对长谷川说她将在一个半月的期限内支付这笔钱。

“好。”长谷川稍稍考虑了片刻。

“那么先至少付四千万日元的定金吧。也就是出售价的百分之二十。”他说。

“四千万日元吗?”

作为定金是太多了点。

“我在将店卖给妈妈时,是必须还清店里借款的。我自己出的资金还无所谓,但从银行借的钱不清算是不行的。四千万日元就是那个钱。”

长谷川说的也有道理。四千万日元也是元子立刻能从银行存款中取出来的。

“在我遇到特殊情况而必须毁约时,也就是无法将鲁丹卖给妈妈时,当然我会把这笔定金全部归还给妈妈。但是如果是妈妈毁约而无法买下鲁丹的话,就必须追加和四千万同等价格的罚款,也就是共八千万日元。因为要将店出售的话,我必须事先在银行作各种准备,如果出售突然中止的话,我在银行方面的信用度就会大跌。将来在银行就不能顺利借到款子了。为了挽回银行对自己的信任,我就不得不大量增加自己在银行的定期存款。还有,店本来秘密进行的转让有可能被泄露,那样一来,陪酒小姐、男性职员都会不安心工作,动作快的人会立刻提出辞职。因为妈妈的毁约,使得我的店无法售出,即使我还照常营业的话,客户对我的店也会存有戒心,而要挽回影响也是需要花钱的。这种状态对我而言损失可就大了。”

“……”

“虽然提到这点未免失礼,但事实上妈妈确实没有保证人,虽然我可以信任妈妈,但说心里话,这点还是令我担心。因此妈妈先预付四千万押金,如果你毁约的话,必须赔偿同等金额的赔偿金。行吗?这点决定的话我们就可以达成协议了。”

元子一心希望在长谷川还没有改变主意前把事情定下来,于是答应了他提出的要求。

“自有资金”二亿四千八百万日元减去“买下鲁丹的价格”一亿九千四百万日元,还剩五千四百万。

自从和长谷川庄治商谈购买“俱乐部鲁丹”之事成功后,元子的脑海里宛如咒语般反复重复着这道算数题。

手头如果还剩余五千四百万的话,运转资金就不成问题了。为了雇用能干的陪酒小姐,必须付给她们的合同费、预付费等也绰绰有余了。店因为是全盘买下的,因此在一段时期内不需要装修。此后靠自己的经营,从平时的利润中就可以拿出运转资金来。店内的装修等一年之后再说。付给长谷川的一亿九千四百万日元希望能在五年内还清。元子觉得这点赚钱的自信还是有的。那是“买下了鲁丹”给她带来的自负。

可是在这二亿四千八百万“自有资金”中,将目前自己正在经营的“卡露内”估算出售后所得的二千万也包括在内的。而和长谷川约定在一个半月后必须支付一亿九千四百万日元。期限一天天在逼近,现在还有四十天时间。必须立刻找到“卡露内”的买家才行。

酒吧的买卖几乎都是“连货带铺”一起转卖营业权的,在银座有几家不动产公司从事这种中介买卖。不过“卡露内”并非“鲁丹”那样的大店,只要在同行之间问一下的话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在陪酒小姐七人、调酒师一人的小酒吧,即使工作人员听到传闻而辞职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对于元子而言,售出“卡露内”而买下“鲁丹”那样的大店,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发展。因而被同行知道的话反而是件非常风光的事。

“这个,‘卡露内’的出售价格二千万日元嘛……”

元子所走访的不动产公司职员听了她开的售价后仔细考虑了半天。

“其实我是想以三千万的价格出售的,可是我急需现金,因此也就不提这种要求了。”

虽然没说店名,元子却告诉了那人自己打算买下“一家一流的大型俱乐部”。如果不这么说的话,她担心会被他看出自己的弱点。

“哦,是吗?那要祝贺你了。”

不动产职员看着元子的表情发现她并不像是在说谎,于是表示了祝贺。同时他似乎在考虑元子所说的一流俱乐部究竟是哪家。不过无论他怎么考虑也不会想到是“鲁丹”的。因为它比“卡露内”大太多级别了,而且生意又一直那么兴隆。

不动产工作人员翻看起一本本子来,里面似乎记录着想出售或购买的不动产名单。

他戴着老花镜一个个仔细看着。

“有两家客人要连店带货买一家二千万日元的酒吧。好,就试试这两家吧。”

说完他摘下了眼镜。

“拜托了。”

“如果你急着要现金的话,谈价钱时或许会有所不利的。比如说二千万日元的价格也许会被砍价到一千五百万日元什么的。”

“刚才我也讲了,本来我是想将卡露内以三千万日元的价格出售的,它值这个价。”

“但是,你如果急着想要拿钱的话,无论如何都是要给一点优惠的,这和沉稳而有耐性的交涉不同啊。”

“我知道了,那么就请你以一千八百万日元的最低价格和对方紧急谈一下吧。”

此后不动产的人来到“卡露内”,仔细观察了店堂,然后画了图纸。由于是白天,店里没有任何人,元子便告诉了他店里营业额的多少,不过她虚报了百分之十的数额。于是不动产的人说三四天内会给元子答复,然后就走了。

元子觉得交涉会成功的。银座的酒吧新陈代谢激烈,即使招牌不变,老板也在流动变化着。

在新接替的老板中以本来是陪酒小姐的居多。她们多半都是通过抓住一个常来店里的“好顾客”,然后让他们做自己的资助人。

陪酒小姐的理想就是成为银座酒吧的妈妈,让所有的人都称呼她为“妈妈”。虽然那些受雇的妈妈也被人称为“妈妈”,但她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她们的愿望是成为一个真正的经营人或老板。

像“卡露内”这类售价为二千万日元至三千万日元规模的店,价格上最合适了。陪酒小姐的梦想往往是以这种店为据点逐渐扩展店铺。

不动产的人告诉元子说只有两个买家在那里有过登记,那不过是他们在买卖上的策略,其实不可能只有两家。申请或者查询二千万至三千万左右店铺的买家一定多得多。

对于“卡露内”的装修,元子是根据自己的爱好颇费了一番心思的。客人称赞店里的装饰沉稳而适中,这并非只是一味的恭维。元子很喜欢自己的这家店,因此她觉得想买的人只要到店里来看过,一定会喜欢的。

元子对“卡露内”的出售相当乐观。虽然要立刻筹集到现金并不容易,但如果想要购买的人多了,自然就会形成竞争,那样就会满足她所提出的条件了。

两天后,长谷川庄治给“卡露内”去了电话。

“是妈妈桑吗?我是长谷川。上次多谢了。”

“董事长啊,我上次多有失礼了。”

“现在忙吗?”

“不,还好,并不怎么忙。”

客人只来

了五六个。八点左右一般都是如此。元子还以为长谷川给自己来电话是为了来看看“卡露内”的情况呢,可这不过是她的错觉。

“其实呢,有关上次我们谈的事情,突然有事想和妈妈桑商量。不好意思,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见个面呢?”长谷川很郑重其事地说。

“可以的。”

元子回答。是不是“俱乐部鲁丹”的出售条件有所变化了?一抹不安掠过元子的心头。

“我去你那里可以吗?”

“不,还是我去吧。我去鲁丹店里可以吗?”

她觉得老板晚上一定是会在鲁丹店里的。

“不,来这里不方便,我们去林阴路的M饭店吧,在那里见面,刚好在妈妈店和我的店之间。”

长谷川大概考虑到谈话应该两者对等吧。

十五分钟后,元子在先到的长谷川庄治对面坐了下来。周围的客人都在吃饭,只有他们这桌在喝咖啡。一般而言,这样做是会被服务生讨厌的,可长谷川在这一带是很有面子的人。

说到脸面,长谷川庄治的半边脸由于面部神经麻痹依然在不断抽动着。不过此刻的元子已无心注意他的脸,她更在意的是今天为什么长谷川要叫自己出来。

“妈妈也很忙,我还是单刀直入,说说我的来意吧。”

长谷川庄治麻痹的一边嘴角露出了扭曲的微笑,他将两手放在桌上,交叉握在一起。

“三年前我的店里有一个叫映子的陪酒小姐,当时就是店里的前两位。后来她成了某财界名人的情妇,此后从酒吧世界引退了。可是这个映子小姐昨天突然来我店里,说能不能把‘鲁丹’卖给她。”

“噢?”

“不,她并不知道我想出售‘鲁丹’的事,只知道我想专心从事公寓业务,于是就来向我打听了。映子说她想再次回到这个世界。她是个个性张扬的女人,本来我就觉得她不可能一直守在家里的,果然她来了。她还是忘记不了银座啊。而且她有个在财界有钱的资助人,因此她想在自己以前做过陪酒小姐的大规模店里当妈妈。我也能理解她的心理。所以说映子很想要‘鲁丹’。她说可以按董事长所出的价格买下店铺。”

“可是,董事长,这……”

元子手上的咖啡差一点要泼洒出来了。

“是的,是的。”长谷川深深点了点头。

“我是先和妈妈定好协议要出售‘鲁丹’的,所以无论映子提出多么好的条件我都不会卖给她的。我告诉了映子在她之前已经有其他买家了。她遗憾得顿足捶胸了一番,说怎么都无法断了这个念头。”

“那她还是晚来了一步呀。”

“就是。……嗯,就是嘛。所以我想再确认一遍,妈妈桑打算买下‘鲁丹’是不会有改变的吧。”

“岂止是不会改变,是绝对的。”

元子的脸色都变了。

“我想也是。”

长谷川虽这么说,但表情依然有些怏怏不乐。眼睛充满疑虑地看着前面走来走去的服务生。

元子明白了长谷川的意思。虽说他们约定好了,但那不过是口头约定,并没有签下协议书,而且也没有付定金。也就是说这种口头约定令长谷川不能安心。

如果没有其他人要购买店,他也就安下心来准备出售给元子了,但出现了一个背后有财界人士做资助,而且价格又随他来定的买家时,对长谷川而言与其卖给讨价还价后将售价大大降低的元子,还不如卖给映子呢。

那么快就决定将店铺卖给元子,这点令长谷川扭曲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后悔之色。

“董事长,”元子口气强硬地说,“我明天立刻就可以将定金付给你。现在我们订一份草签合同吧。”

“好啊。”从长谷川庄治的神情看,他似乎一块石头落了地。

“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安心了。虽然我倒不是急着收定金,但不签一份正式的合同总有点叫人不放心。”

“这样一来,你可以坚决拒绝映子了吗?”

“那当然了。既然和妈妈桑订了合同,无论再有人来说什么我都会断然决绝的。”

第二天,元子给报考医科的补习学校去了电话。

“桥田董事长出去了。”

元子说了自己姓甚名谁后,一个女声回答道。好像就是上次在董事长室见过的女事务员。

“他几点回来呢?”

“他今天不回来了。”

“那么明天几点打电话他会在呢?”

“嗯,上午十点左右吧。大概那时他会来这里了。”

“多谢。”

根据“字据”所写,还有一周元子就可以得到桥田常雄所有的梅村了。因为马上就要付定金给长谷川了,因此她有必要确认一下这点。

电话也不过是提醒他一下而已,桥田常雄必须按字据执行这点已经确定无疑了。因为不履行字据的话,将立刻使桥田陷于毁灭。桥田自己也很清楚这点。

那片土地现在就必须开始寻找买主了。在拿到土地的同时要立刻换到现金,不这样的话就无法买下“鲁丹”。和长谷川签的合同期限尚剩下不足四十天了。还有七天那块地就可以到手。此后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必须完全拿到出售土地的现金。

不过要做到这点比转卖卡露内容易多了。因为梅村虽然地处赤坂,在略微偏离繁华商业街的地方,但却是一流的好地段,刚好是为繁华商业街实行扩展所看好的地方,无疑买主会蜂拥而至的。元子恨不得立刻就到不动产屋去了。

元子到储蓄着五千万日元的银行去了一趟。

她要从自己的活期存款中取出四千万日元来。由于现金的携带非常危险,她让银行开了一张给本人名义的支票(给本人开户银行的支付支票)。元子看着划有横线的支票上印有40,000,000的数字时,眼泪都滚落了出来。

元子和长谷川电话约好下午三点去他的办公室,当元子去东银座的长谷川商事时,董事长室内长谷川庄治和税务师正一起等着她。

“哦,你来了。”

长谷川从元子手里接过支票,仔细看了金额后,点了一下头。

“不好意思,那么快就让你拿来了。确实我收到了你支付的定金四千万日元了。现在要订合同,请你好好看一下合同。当然在支付剩余的一亿五千四百七十万日元时,这份合同书会和转让证进行交换,长谷川商事的股份也就全部转让给你了。”

“我明白了。”

元子仔细地一字一句看着合同书,那是长谷川在和税务师商量后所拟定的合同书,因此一字一句恰如其分,找不出什么疑问点。于是元子在长谷川的合同书上签了字,而自己也留下了副本留作底子。

“妈妈,先祝贺你了。”

长谷川祝贺元子合同签订成功。

“全托您的福啊。”

“妈妈讨价还价厉害啊,让你便宜了很多,可我的损失就大了。如果卖给映子的话肯定更加赚钱,不过嘛,因为先和你说好了,我也没有办法,是妈妈运气好啊。”

“谢谢了。”

“这是定金的发票。”长谷川递过来一张收据。

“妈妈,剩下的余额拜托在合同到期前付清。……哦,还有,以前也说起过,这份合同书上也写着,万一因妈妈的缘故而毁约的话,你就必须支付和定金同样金额的四千万日元,这点也请你不要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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