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一个月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发生了一件事。和长谷川庄治签下购买“鲁丹”的合同期限到了。这就意味着四千万日元定金被长谷川白白拿走了。

为了得到四千万今后还不知要花多大的努力呢。失去后元子才第一次体验到巨款的价值。人在有钱时是不嫌多的,只想着如何增值,好像怎么样都觉得财产不够似的。而只有失去了钱的时候,元子才第一次体会到自己以前的这种金钱意识。

今后为了赚到四千万日元所需花费的岁月简直可以徒步旅行到地球的尽头了。虽然看起来令人泄气,但也说不定会遇到个什么意想不到的机会,让自己更快赚到钱的。以前曾经有过,将来也一定会遇到的。

为此绝对不能失去“卡露内”,只要保住这家店就有可能遇到这样的机会。放弃了它,便不会再遇到这样的幸运了。“卡露内”是抓住这种机会的根据地。

我不可能再付给长谷川四千万日元的违约金的,不然我就将失去“卡露内”。根据地被摧毁的话,我也只有沦落了。因此即使死死抓住“卡露内”的墙壁不放我也要守住它。难道我会将它拱手相让吗?

这次买“鲁丹”的事,我完全中了对方的圈套。首先桥田常雄和安岛富夫共谋构造了一个“出售梅村”的假象,再让梅村女招待——桥田的女人岛崎须美江参与其中。医大补习学校的“不正当行为”不过是他们三个人共同编造出来的。现在想起来,江口虎雄也很可疑。自己不在家,却让安岛的女人假扮自己的“儿媳妇”。虽说将医大补习学校为了走后门入学所交纳的赞助费一览表交给了安岛,可其实他说自己“不在家”也不过是个借口,事实上江口也在帮助安岛欺骗自己吧?元子怎么觉得这些都是事实呢。

为了伪造桥田转让梅村的假象,安岛捏造了医大补习学校使用不正当手段的事,结果促成了自己购买“鲁丹”。长谷川也参与了桥田和安岛的计划。说起来甚至连悄悄告诉自己“鲁丹”将要出售这一消息的兽医牧野都令人觉得可疑了。如果不是他对自己咬耳朵的话,自己根本不会知道“鲁丹要出售”这件事的。别看他成天一副超然事外的模样,说不定也被长谷川操纵着呢?

不过搞不明白的是桥田和安岛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弄到如此悲惨的境地呢?这是一个疑团。元子认为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他们如此怀恨在心的。

一定还有更深的内幕,有一个什么大规模的计划要把自己搞垮,而且这计划是经过再三斟酌的。桥田和安岛背后一定还有什么人,这一切都是这个人的所作所为。这个人肯定认识自己,并企图要让自己陷入毁灭。他利用了桥田、安岛和长谷川,可想而知是个相当大的人物了。那么会是谁呢?元子心中实在无数,她感觉宛如有妖怪站在自己面前,令她毛骨悚然。

不管怎么说自己已经掉进了诈骗的圈套,这是确定无疑的了。既然受到了欺诈,那就没有必要追交四千万日元的违约金了。只有在正常情况下签订的合同才是有效的,如果合同是欺诈的话,在法律上是无效的。至于“卡露内”,我是绝对不可能放手的。

合同期满的第二天下午,元子收到了一封挂号信,那是一个茶色信封。

信封上横排印刷着“东京地方法庭民事第9部”的字样,在收信人的左侧印有“特别专递”的字样。

元子从信封里将纸抽了出来,共有三份。

临时查封决定

东京都中央区八丁堀四丁目五二

债权人

长谷川庄治

东京都目黑区驹场町一丁目四七青叶公寓内

债务人

原口元子

东京都新宿区市谷药王寺町九二

第三债务人仓田道助

上述当事人之间于昭和五十四年有关第叁百贰拾壹号债权临时查封事件,本法庭承认债务人的申请具有充分理由,作出如下决定。

主文

为了确保债权人对债务人所拥有的债务权得到履行,对于目录所记载的债权实施临时查封。

第三债务人根据如上债权必须支付债务人债务。

要求支付帐单目录(两份)

昭和五十四年五月二十五日,在债权人和债务人之间,债权人作为卖主,债务人作为买主,因债务人不履行长谷川商事株式会社四万股股份的买卖合同而要求赔偿债权。

查封债权目录(三份)

一、钱款一千万日元

但债务人对第三债务人所拥有的东京都中央区银座七丁目三七番地所在的大楼十七室的租赁,必须于每月月末支付租赁费二十万日元,规定以两年为期限,对于房屋租赁时向第三债务人所付的保证金拥有偿还保证金的索取权。

——所谓第三债务人即指“卡露内”的房主仓田道助。

元子给川原律师的事务所去了电话,律师正好在。

“这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

川原律师听了元子读的法庭通知书说。

“那不过是法庭的陈词滥调,不知情的人看了也许会吓一大跳,其实就是为了作为四千万日元的抵押而临时收押‘卡露内’的权利金,妈妈。”

“那么说来是不会妨碍我继续营业的吧?”

“嗯,没影响,和营业权没关系。”

“对方为了获取收押的权利金,不会将店向第三者出售的吧?”

“那不会的。妈妈只要按时支付租金的话,谁都不可以把你怎么样的。”

“对于临时查封我如果向法庭提出异议的话,你看怎么样?”

“唔,我觉得虽然没有必要,但提出异议的话安全系数会比较高一些。近来找个时间我去店里和你商量一下吧。”

“拜托您了,先生。”

元子不由自主对着电话机鞠了一躬。

下午五点左右,元子出了公寓。去店里时间尚早,她打算去丰川稻荷神社参拜一下。元子希望能再次求得幸运。

炎热的阳光照射在遮阳伞上,强烈的光线令她感到有些头晕。地面反射的暑气包围着全身,正面东大校园内的植物散发着强烈的绿色光芒。站在轻轨站台,她觉得身些吃不消了。

上了车,车厢内的冷气令她暂时缓过气来,但在涉谷换了趟车又使她感到非常不舒服。乘车时间不长,而且又是自己熟悉的路线,以前从来没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元子以为自己是被暑气害的。今天的气温格外高。

她在青山一丁目下了地铁,踌躇了半天到底要不要走上地面去,不过她很快又振作起精神向地铁出口走去。

从地铁出来到丰川神社还要一段距离,元子觉得越走越热。身旁的车流令她目眩。好不容易走到了神社的石阶梯前,她觉得胸口一阵恶心,直想吐。

她走到小卖部想买些供品,于是买了三个店头摆放着的油炸豆腐,然后钻过神社狭小的红色木栅栏鸟居,在小小的本殿前将东西放了下来。

——无论如何让我过了这关吧,保佑我今后有好运,赐给我幸福吧。

她闭上眼睛双手相合,所有的思绪都暂时从头脑中退去了。

前面放着的供品因为天热很快变味了。鼻子和胃都变得相当敏感,元子立刻奔往卫生间吐了出来。

一阵不安涌上心头又被打消了。

这种事情也是有可能发生的。身体不适是因为天气太热了,一定是轻度中暑。加上前些日子神经过度紧绷,因此引起了胃部的不适。所以她觉得只要神经放松下来就会好的,目前面临的问题告一段落后就去个什么温泉好好静养两三天。

元子在稻荷神社前上了出租车。

“司机,尽量开稳点。”

“哪里有不舒服吗?”

这个个体营业司机头发已经花白,显得和蔼体贴。他慢慢地开着车,几乎没有颠簸。

六点过了,夕阳依然高照着,但银座的商店街已点上了灯火。急冲冲赶路的酒吧陪酒小姐的身影跳入了元子的眼帘。

出租车刚要在“卡露内”附近停下,她突然发现前面在停着车的人行道边,有五、六个陪酒小姐和戴着蝴蝶领结的男子站在路上,他们都是“卡露内”的工作人员。他们正抬头仰望着三楼窗口。

发生了什么事?

润子发现元子从出租车里出来。

“啊呀,是妈妈。”润子叫了出来,大家靠拢过来将元子团团围住。

“怎么了?”

“店里来了一些不认识的人……”

美津子刚一说,调酒师就向元子迈出一步,说:“我给妈妈家去了电话,但电话没人接……”

“我有事早了一些出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大家都站在这里啊?”

“我们被赶了出来。”

“赶了出来?被谁?”

“我们也不知道,有一帮男人说‘卡露内’被他们收购下来了。五个男人闯进店来,突然对我们说‘这家店从今天开始老板换了,你们给我出去’,好像是一些暴力团伙的人。我抗议说‘我什么都没听妈妈讲过’。他们回答说‘事情已经定了,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显得气势汹汹的样子。”

元子抬头看了看三楼的窗口。

她走进了大楼。

“好可怕哦,妈妈。”

“你们在这里等着。”

元子进了店,身穿黑色服装的男人们随意坐在座位上手里拿着酒杯。白兰地或威士忌酒瓶都是他们从店里的酒架上取下来的。屋里弥漫着香烟缭绕的烟雾。

他们看见门口直愣愣站着的元子,其中一个三十五六岁模样的男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是妈妈桑吗?”

即便这样,他还是扣起了西服上装的领口,浅浅地鞠了一躬。

“是的。”

“那就是原口元子咯?”

“你们诸位呢?”

“我们是……”

男人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张张零碎的名片,从中抽出一张递了过来。他的眼睛露出笑意,双颊出现了两个酒窝。

元子看了看递过来的名片。

“东都政财研究所涉外部长田部睦四郎东京都涉谷区神宫前5-1信荣大楼内”。

就是那幢大楼。

——元子想起了表参道左侧那幢巧克力色、正面有着“信荣大楼”几个闪闪发光的金属字样的六层楼建筑。楼前是一排银杏树,大楼四周是砖瓦砌成的花坛,在一端树立着的指示牌上写着“东都政财研究所”。

不止这些,在那块指示牌上还标出了“俱乐部·圣何塞3楼”的字样。

“俱乐部圣何塞”是一家面积有六十坪的豪华酒吧,那是波子的店。当时元子看着酒吧厚重的橡树木门几乎呆住了,正在这时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目光犀利的男人站在她身后。她当时感觉特别不舒服。后来又看到有三个同样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快步从大楼走了出去,那些人都是一伙的。

而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就是这些人的同伙。

“这是怎么回事?”

不能让他们看出自己内心的恐惧,对于这种暴力团伙的人也一定要态度坚定。

“我们是奉所长之命前来的。从今天起所长将本店从长谷川庄治先生手里买了下来。不好意思,请妈妈就此抽身吧。”

虽然说话方式很温和,但他的眼神从下方仰望元子时显得极其冷漠。

“请教所长先生的尊姓大名。”

“高桥胜雄。”

总会屋——元子想起了兽医牧野的话。东都政财研究所不过是表面挂的招牌,其实是一个暴力团伙。信荣大楼是高桥胜雄的根据地。

“我因为和长谷川庄治先生之间的纠纷,今天刚接到法院通知,说店的权利金被临时查封了。我可不记得自己曾将店出售给了长谷川先生,是高桥所长弄错了。我有营业权,我没有撤退的理由。还请大家尽快从这里退出吧,客人马上就要来了。”

这些家伙零零星星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懒散地喝着酒的,侧耳倾听着两人的一问一答。

“还真不好办哪。”

这个自称涉外部长的男人感到非常为难,回头看着他的部下。一个矮个子男人立刻站了起来。

“部长,我们是奉所长之命前来的。如果妈妈有意见的话让她去和所长说,今天姑且让店照常营业吧。客人也马上就要来了。”

“嗯。”

涉外部长听完部下,不,是手下这么说,“怎么办?”他用一种凶狠的眼神逼视着元子。

“说营业,是由你来进行吗?”

“不,这里将要成为俱乐部圣何塞的分店了,因此由圣何塞的波子妈妈接管。”

波子!元子一听这个名字浑身的血

直冲脑门,她的头脑都快燃烧了起来。

“波子会接、接管这家店吗?”

元子觉得嗓子眼被什么硬绑绑的东西堵住了,接着便说不出话来。愤怒使她的声音走了样。她正面直视着自称涉外部长的田部那颧骨低矮、肤色黝黑的脸颊。周围的一切都变模糊了。

“这家店作为‘圣何塞’的分店被收买了,以后当然就要听波子妈妈的指挥啦。”

田部拖拖沓沓、慢吞吞地回答。他低沉的声音中隐含着习以为常的算计,为的就是要激怒对方。

田部不说波子,而称呼她为波子妈妈,他用了尊称,那完全是因为波子是总会屋头目的女人。他似乎也是故意露骨地叫给元子听的。

“收买了?波子收买了我的店?”

“是我们高桥所长买下的,但具体经营由波子妈妈管理。”

“我不记得自己将店出售给高桥先生,今天早上我还收到了法院的临时查封通知,那是长谷川庄治先生将这个店的权利金作为未付款项的抵押,而那笔未付款并没有得到我的承认。现在长谷川先生又将我的店擅自出售给了高桥先生,他这么做纯粹是蛮不讲理。波子如果到这里来的话,我会把她赶走的。”

因为愤怒,说到末尾元子的声音都打起颤来。

“这事可为难了,原口小姐。你说的什么法庭官司我们可没听所长说起过。总之,所长只对我们说从今天社开始,‘卡露内’变成了‘圣何塞’的分店,你们帮我去‘卡露内’做好开业的准备。所以刚才我们才让陪酒小姐和调酒师都出去了。”

“那不是暴力行为吗?”

姿势懒散、正在喝酒的部下一起将脸转向这边。

“请你不要说什么暴力,我们什么也没做哦。”

田部双手向两边摊开,摆动着手腕。他一边做着这个姿势一边回头看着他的部下。

“对吧,你们也是吧。”

“嗯,就是。什么都没做啊。”

他们宛如被人逼着举起双手似的,高举起双手放在头上,有的则放在脖子后面,脸上带着冷笑。

被耍弄的元子突然大声呵斥道:“你们全都给我滚出去!”

“啊呀,原口小姐,你冷静点。”

田部装作要上前阻止的样子。

“……”

“那么这样吧,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没有听所长说起过任何关于法院的事。不过我们回去会和所长汇报这件事的,但看起来问题还挺复杂,我们的汇报也未必正确,这样的话事情就更麻烦了。误解中又生出误解来。所以原口小姐是否可以直接把事情向所长当面说清楚呢?”

“高桥先生会来这里吗?”

“不,对不起只好劳驾你到原宿的总公司走一趟了。那样的话,所长也不会对我们发脾气了,拜托了。”

田部低头行了个礼,身后其余的同伙也学着他的样,一起向元子鞠了一躬。这次他们的态度看来还挺认真的。

按理应该是对方到这里来而不应该让我过去的,虽然她想立即拒绝,不过元子又改变了主意。高桥胜雄是不可能来这里的。那是一个以大人物自居的总会屋。为了显示他的尊严一定会拖延时间,说什么明天啦、后天啦才能怎么样的。这么一拖拉我也就无法正常营业了。

还有如果高桥来店里的话,陪酒小姐们就会听到我们之间的口角,这些丑事就都会进入她们耳中了。接着她们会不安心工作,而闲言碎语则会立刻传播开来。假如是我出面去那里谈的话,这方面多少比较有益。

而且去信荣大楼的话也许能见到波子,那就可以当面将她骂个狗血喷头了。现在才想起,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波子。将波子从同一大楼赶出去的是元子,这点波子一定怀恨在心。当时身为波子资助人的妇产科医院院长楢林谦治被元子以“逃税”为由受到恐吓和敲诈,因此他无法继续为波子提供钱了,对于这点波子一定是怀恨在心的。

“妈妈毁了我的前途。”波子曾冲到“卡露内”对妈妈这样吼道。

“你不仅和我的男朋友私通,还砸了我苦苦经营的开店计划……”

“私通?哼,不要说这种坏我名声的话。你冷静一点。”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满脸泪水的波子倍感委屈地往前冲去,她伸出指尖就往元子的脸抓去,接着又抓住元子的头发使劲地拉。元子依然记得当时波子女鬼似的形象,而被她抓过后的疼痛感至今记忆犹新。

和楢林分手后的波子成了总会屋头目的掌中之物。那是一个为了钱而不顾一切投靠男人的女人,简直是个卖淫女。她有本事让总会屋头目拿出钱来为她开这家豪华的“圣何塞”,显然她是企图争口气给“卡露内”看的。接着她又进一步计划侵占“卡露内”。想到这里元子恨不得将波子的面皮狠狠地揭下来。如果不对她口吐唾沫,痛骂一顿的话元子便觉得无法善罢甘休。那么去原宿的信荣大楼,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那么我这就去信荣大楼和高桥先生谈一谈。”元子干脆地回答。

“哦,能来吗?那太好了。”

田部两颊显出了酒窝,眼睛眯缝,不过他的笑容依然很阴沉。

“在去之前我想和一个人商量一下,或许我会和那个人一起去见高桥先生的。”

“是什么人?”田部眉头皱起。

“现在还不能说,等他答应了和我一起去后才告诉你们。”

“有几个人?”

田部以为说不定会有一帮人蜂拥而至呢。

“一个人。”

“一个?”

田部的戒心消除了。

“可以,请一起过来吧。”

“我现在给那位先生打个电话,请你们回避一下。”

“懂了。……呃,大家去走廊一下。这里的妈妈要给人打个电话,我们在场的话会妨碍她的。”

在“大哥”的命令下,这些身穿黑色西服的家伙们一个个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元子拿出记事本查了一下地址录,在打电话前她先瞟了一眼手表。川原律师是否还在他的事务所呢?

似乎是事务员出来接了电话。说请等一等,川原律师还在加班。果然接着就传来了他的声音。

“先生,今天上午多谢您了。”

她是对早晨因收到法庭临时查封通知书后打电话和他商量的事向他道谢的。

“哦,没关系。”

“可是今天我到店里后,发现出了不得了的大事了。”

“什么事?”

“把我吓得不轻啊。”

元子因为很急,所以无法将事情一五一十详细地叙述给他听,只是大致告诉了他有五六个声称从长谷川庄治手里买下“卡露内”的东都政财研究所的成员此刻正占据着她的店。

“怎么可以那样胡作非为呢?”

听了叙述,律师愤怒地说。

“……今天早晨我也和你说了,店的营业权在你手里。长谷川先生没有得到你的同意擅自将店出售给第三者,这是违法行为,当然是无效的。你就这么说,把那些家伙赶回去吧。”

“我也说了,可是占据这里的家伙们就是不走。他们说让我去原宿事务所直接找他们所长谈。我不愿意在店里谈这些纠纷,所以我马上准备去对方那里了。不过我一个人去的话实在是心中没底,虽然我知道先生很忙,但还是恳请先生能不能和我一起去一趟呢?”

作为律师他希望能用法律来和理论。

“现在我也是刚好要回家,和你一起去也没关系……,不过对方叫什么名字?”

“他是东都政财研究所的所长高桥胜雄。在原宿信荣大楼。”

“呃,是叫高桥胜雄吗?”

“是高桥胜雄。”

“不就是那个总会屋大亨吗?”

“好像是的。”

“唔,唔。”

律师在听筒的那头发出了低沉的哼哼声。

“我去的话恐怕不好。”

过了良久,律师变了口气。

“呃?”

“作为律师突然和总会屋的人见面并不是上策。我恐怕是没法管这件事了。”

听到高桥胜雄的名字,川原律师顷刻之间取消了同行的念头。虽然普通人也许不知道高桥胜雄,但他的名字作为总会屋大亨确实相当出名。

以前总会屋只从事智能方面的活动,可近来却有所不同,和暴力团伙有瓜葛的总会屋也层出不穷。高桥胜雄似乎又是其中的勇猛人物。因为有着暴力团的势力背景,因此他们每年向各大企业、金融机构不知征收了多少钱。信荣大楼也是用这种性质的钱建造起来的吧。让波子开出这家奢华俱乐部“圣何塞”的一定也是出自这种不义之财。

川原律师听到高桥的大名后立刻胆怯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为了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酒吧被临时查封的事和暴力总会屋之间惹出什么麻烦的话实在不是上策。律师无疑是这么判断的。

元子推开酒吧的门。

田部从聚集在走廊里的男人们中间走了出来。

“啊呀,电话结束了?”

“结束了。现在就到原宿去见高桥吧。”

“那和你同行的人呢?”

“我一个人去。”

田部睁圆了双眼,接着便连连点头,独自笑出声来。

“那好,我带你去吧。”

“那么多人都一起去吗?”

元子扫视了一下周边身穿黑色西服的百无聊赖的家伙,我一个女人照样可以气派十足之意尽在不言中了。

“就我一个人带你去。哦,你们就此解散吧。”田部向部下发布命令道。

元子走进电梯,只有田部一个人跟了进来。

他们走到外面。关注着事态进展的陪酒小姐和调酒师们立刻向元子迎了上来。

“我要立刻到外面去一趟,你们回店里去迎接客人吧。”

“是。”

女人们回答着,紧跟在元子身后的田部脸色不悦地看着她们。田部的嘴角露出了冷笑,似乎在说反正营业也就只有今晚了,就像妈妈说的那么做吧。

调酒师走上前,在元子耳边耳语道:“我也和您一起去吧?”

“不必了,你不用担心。”

这也不是调酒师去了就可以解决的事。

田部立刻走到调酒师身旁。

“小伙子,不必担心。只是带妈妈去一个小时而已。”

听到这低沉粗重的矂音,调酒师随即往后退去。

从停着的一排车中一辆黑色轿车开出来在田部身边停了下来。

“请”

田部打开门。

此时的银座正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时刻。路灯下人们神色悠闲地走着,年轻男女高兴地手挽着手。可车内此时却弥漫着和这片宁静祥和的景象迥然不同的空气。

田部坐在助手席上,时不时用低沉的嗓音和司机说着什么。不停点着头的司机也是他们的同伙。

此刻自己就像是被押送去哪里似的,可元子倒并没有感觉事情有多么紧迫。是不是坐上了对方的车胆量也就出来了呢。我是一个女人孤身坐进车来的,如果对手是个有威严的总会屋大亨的话,必定也会有相应的气度。况且本来道理就在自己这边,好好跟他说的话,也许对方会出人意料地表示出理解呢。

据说在总会屋做到大亨级人物后,各大公司、银行的高层人物也会在高级料理店招待他们,把他们奉为上宾,他们也到处被人尊称为“先生、先生”的。虽说这多半出于被抓住把柄一方的奉承,但毕竟也是到了被称呼为“先生”的地位了,因此元子不认为高桥胜雄会采取不讲道理的举动。

车从赤坂开往青山大道,又折向表参道。此时车依然拥堵在汽车尾部的红色灯流中,对面耀眼的车灯直刺眼睛,两侧灯火通明浮现出银杏树林的剪影。人们在树下漫步,女人的上半身几乎都快半裸了。虽然元子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光景,可此时她的心境却使得这种景象变得遥远起来,宛如一幅崭新的画面。

车停了。

左侧就是信荣大楼。在一排宛如外国商店街似的通亮照明中,黑咕隆咚的信荣大楼像是在一片通明中挖出的一个窟窿,只有长方形的出入口处光线亮得犹如白昼。

田部走在前面引路。大楼里空荡荡的,他按下了电梯的按钮。元子抬头看着上面的楼层数字,等着电梯的到来,她发现在大理石地板上放着一块漂亮的招牌,上面写着“ClubSenJose”。

是啊。元子突然发现自己始终忽略了“圣何塞”的波子。这次事件无疑是波子动员高桥干的。刚才元子曾期待作为总会屋大亨的高

桥,认为即使装个样子他也要表现出宽宏大量的气度来,可其实那不过是错觉。高桥为了自己的情妇波子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来呢。

此刻在“卡露内”和波子扭打在一起时波子所说的话又回响在元子的耳畔。

“你记住,这个恶毒的女人。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是憎恨。我要让你无法在银座将生意做下去!”

元子的身体突然战栗起来。

她本能地朝可以逃身的大门出口望去。电梯下来,门开了。

“喏,请吧。”

桥田在背后催促。

出了电梯,四楼走廊里空无一人。走廊上一排昏暗的灯光洒落在各个房间的门上,将金属把手照得闪闪发亮。也许是冷气开得过低了吧,空洞般的走廊里,元子只觉得背部发出一阵寒颤。只有走在前面的田部的脚步声独自回响在铺着亚麻油毡的地面。

田部停下脚。敲门声代替了脚步声。他们正站在挂着所长室的标志牌下。

田部回头看了看元子,将门敞开示意元子进去。

灯光把空旷的房间照得通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走进了一个画廊呢。三面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油画,有风景画、静物画,还有画着裸妇的。画布上的油彩和四周所镶嵌的厚实金色画框一起闪闪发亮。

正面中央,在一幅更大的油画下方,一张头发已经花白的脸从桌子那边抬了起来,只见他的头显得很小,不仅仅是因为和那一大幅画相对照的关系吧。那是一个五十岁前后的男人,衬衣下的双肩也显得很瘦弱。

“所长,这是原口元子小姐。”田部侧过身,将身后的元子向所长作了介绍。

“哦,哦。”

那是元子从未听到过的嗓音。他将眼镜放在正在阅读的文件上。只见他的眉头和眼睛离得很近,周边皮肤皱皱巴巴的,鼻孔向两边展开着,薄薄的嘴唇呈一字线,颧骨突起,下巴扁平,看起来很结实。

这就是传说中有名的总会屋大亨高桥胜雄吗?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男人,远远出乎元子的想象。她感到意外。

“噢,坐下吧。”高桥胜雄指着正前方的一把椅子说。

元子默默地低头行了个礼在椅子上入座。她一语不发,觉得是他们叫自己来这里的,责任应该在对方。

田部将在“卡露内”和元子的谈话向高桥作了汇报。大致上和事实没有出入。

高桥将两肘撑在桌子上,下巴搁在交叉的双手上,边听边“哼哼”地应着。

他的眼角和嘴角都浮现着笑意,却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元子,白色的眼珠发出冷冷的光。

“这真是麻烦哪。”

听完田部的汇报,高桥胜雄向元子微傲点了个头,用祥和的口吻说:“嗯,我哪,对这些小事也弄不清楚,而且实在也忙得不可开交。不过呢,有时不满足一下年轻人提出的要求,他们也会不听我的,所以这让我也很为难啊。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不能就闭上眼睛认了吗?”

年轻人指的是波子吗?元子将就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想到眼前的男人不过是喜欢波子这种女人的人,元子觉得这种有暴力团背景的总会屋看起来也和他的身体同样卑微。波子不过是以前自己雇佣过的女人而已。

“所长先生,您似乎不太理解我的意思。我觉得您也没必要欺负一个像我这样的弱小女子,‘卡露内’小得不过如同一颗尘埃呀。”

“唔,这个我知道。在这里我也不想为这些小纠纷和小麻烦和你理论。总之呢,我从长谷川那里收购了‘卡露内’。虽然你也有你的道理,不过你看这样吧,我给你三百万日元,这事就这么了结了,怎么样?”

“所长先生给我三百万日元吗?”

“作为慰问费。你也有自己的具体情况嘛。”

“我拒绝。”元子干脆地回答。旁边的田部微微动了动身子。

“我是接受了长谷川先生对本店合同费的临时收押,但我并没有答应将本店出让给他。我要继续做我的生意。”

突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田部接了电话,立刻对高桥胜雄说:“所长,是昭和银行的山口先生,他说等着您过去呢。”

高桥看了看钟,对田部说“告诉他我马上过去”。

是银行要款待他了。总会屋今晚大概又在哪家高级料理店被奉为上宾了吧。这些金融业界和企业界的人因为做过亏心事,所以怕总会屋就如同怕老虎似的,除了给他们过度的赞助费以外,还要在高级料理店不时设宴以取悦他们。总会屋也了解这点,除了受到招待以外,他们还自作主张将自己平时吃喝玩乐的发票都拿到这些所谓的客户单位报销。

何况他们还掌握着杂志发行这个爆炸性武器呢。对于那些少给赞助费或拒绝出赞助费而令他们不顺心的企业,他们就会写一些关于这些企业经营者的丑闻。这是元子还在东林银行千叶分行工作时就听说过的。

高桥胜雄也办这类杂志,大楼门口的标志牌中有个叫“展开出版社”的招牌,大概是“展开”这个名字吧。

据说根据企业的不同,除了赞助现金以外,有的企业还会赠送给总会屋古董、字画等等。高桥胜雄似乎喜欢画,这间所长室里的油画几乎将墙壁都占满了,大概全都是赠送品吧。因此都是些价格昂贵的画,其中一幅画的是玫瑰花,一看就知道是某个已故大画家的得意之作。可是这里所陈列的画却没有统一性,显得杂乱无章,就像是凑个热闹而已。这似乎也是这个总会屋的口味吧。

“原口小姐,你这么坚持也不错,不过……”

高桥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瓶子,从里面拿出五、六颗药片样的东西放进嘴里咀嚼,也许是壮身片吧。他的喉结动了一下,将药片吞下后说:“……虽然你想要做生意,但假如店要倒闭的话一切不都完了吗?”

“不会倒闭的。我已经干了那么久了。”

“那客人的类别就会发生变化了。”

总会屋说话的口气始终四平八稳的样子。

“客人类别?”

“是。你看,就像今天去你店里的那些年轻人,今后每天晚上都会去你那里喝酒,他们是身为客人去的。他们会叫上一杯便宜的兑水威士忌,从九点开始一直坐到酒吧打烊,这么一来,那些正儿八经的公司职员的客人以后就不敢再来了。不仅我们所里的职员会去,其他帮派的人也会去喝酒,其中还会有脸上长着伤疤的家伙。这样一弄客人的类别自然就发生了变化。”

“所长先生,您这是威胁吗?”

“不。”

高桥摇了摇头。

“是所长对你的劝诫,是忠告。原口小姐。”田部从一边插嘴。

“这样的话,陪酒小姐、调酒师都会辞职。如果你还想继续坚持营业的话,非但店会倒闭,而且你还会背一身的债。我们也不说什么丑话了,你就听所长的话拿了三百万日元就此结束吧。”

“我不答应。”元子嘴都歪了。

“田部!”

“唔!”

“你还没给客人上茶呢。叫人从三楼端点东西来。”

三楼这个词宛如一股电流在元子的脑中奔流。三楼是“俱乐部圣何塞”。波子店端来的东西,即使是红茶也不想沾的。

“我什么都不需要,不必了。”

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田部拿起听筒。

“啊呀,是安岛先生。”

田部态度大变,对着电话笑着说。他翻转听筒,向后仰起下巴。

“上次多谢你了。你好像还是那么轰轰烈烈啊。哈哈。”

元子听到安岛的名字立刻脸色大变,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出来。她的心跳急速加剧。

“哦,还在这里,你等一等。”

田部将手盖住电话机,向高桥传话。

“所长。是安岛的电话,现在他和桥田君一起在赤坂的梅村等着所长呢。昭和银行的山口先生等几个董事也都在等所长。他们好像都等得不耐烦了。”

“是吗?你就说我马上去。”

“安岛先生,”田部又对着电话机说,“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所长这就出门。”

在田部放下听筒的同时高桥也站起了身子,元子这才发现高桥的身材非常矮小。此时田部立刻走到衣架边,取下了挂在那里的高桥上衣。

以前的疑问今天听了这个电话后终于都明白了。元子思忖着,果然安岛富夫、桥田常雄和总会屋的人勾结在一起。这完全是一个为了毁灭我而进行的有组织的智能计划!是一个长远而迂回曲折的包围计划。

田部这个瘦矮的小个子男人一边将手伸进从后面帮他穿起的上衣袖子,一边对元子说:“原口小姐,一个女人家孤军奋战令人同情。不过呢,你按自己的意愿一路走过来了,应该够满足了吧。对于你所做的恶事,接下来也该考虑接受制裁了吧。”

“你说接受制裁?请不要说出那么难听的话,我什么时候干过坏事了?”

瘦小男人的口中爆发出了极富跳跃性的笑声。

“我什么都知道,原口小姐。我们公司有份《展开杂志》专门披露丑闻的,你要懂得我们对你还是挺照顾的。”

“呃?你听到过什么吗?”

“你自己想不起来吗?有人要在赤坂的梅村招待我,已经迟到很久了,我这就要出门。过一会儿你就会知道的。”

还没说完,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高桥接的电话。

“啊呀呀,是须美江啊?”

元子的心跳一下子加速了。是岛崎须美江打来的电话。

“现在我马上就要上车了,知道了,知道了,我很是期待啊。再过十五分钟就可以到那里了。须美江的声音总是那么甜啊。没有,是真的。”

放下电话,高桥胜雄瞪了一眼呼吸变得紊乱的元子。

“唔,就这样吧,不好意思。”

出门前的这一瞥对于元子充满了强烈的压迫感,在元子眼里他那低矮的身材顷刻间增加了一倍。

高桥胜雄刚出去,一个男人就走了进来。元子背对门坐着,因此她不知道走进门的人是谁,当他走到自己旁边时,元子还认为那不过是高桥的哪个部下而已。

“原口小姐。根据所长的吩咐我写好了字据。你就按这上面的内容抄写一份吧。”

男子伸过手来,将一张纸放在元子面前。由于他身材高大,元子只能看到他的手。

“字据?”

元子吸了一口气。字据。字据。这是自己以前为了梅村的土地曾让桥田写过的。此刻他要报复我吗?

“字据:承认长谷川庄治将‘卡露内’完全转让给高桥胜雄。在这里我发誓今后和‘卡露内’不再有任何关系。

“昭和五十四年七月十一日原口元子”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元子想斯毁这张纸。

“我难道会写这种字据吗?”

她大叫道,抬头向那男人望去。几乎同时她不由自主地推翻椅子站了起来。

那不是东林银行千叶分行的副经理村井亨的脸吗?

虽然瘦了,皱纹也增多了,但毫无疑问那是村井亨。

田部冷笑着说:“我介绍一下,这位叫村井亨,是我们的会计系长。”

“好久不见了,原口小姐。”

村井亨虽然声音还和以前有着相似之处,但却犹如老年人略带嘶哑了。

“自从在银座咖啡馆和藤冈经理以及本行顾问律师见过你之后,快三年了吧?”

元子发不出声来。

“村井君,你认识原口吗?”田部故意很意外似地问。

“我在东林银行千叶分行做副经理的时候,原口小姐是我的部下,负责储蓄存款业务。就是因为她,我的后半生一下子就乱了套。”

“怎么了?”

“原口小姐侵吞了银行七千五百万日元的款项,她利用负责储蓄的工作之便,把那些伪造名义、无记名存款人的钱……,就是这个原口小姐把这些钱都侵吞了。如果当时银行为了追回这笔钱而向警察报案的话,那么就不得不将那些存款人的偷税情况全都向税务局提交了。她告诉我们说她将伪造名义、无记名储蓄人的名单全都记录在自己的黑色笔记上了,还拿着它向我们威胁。我们是银行,必须保护存款人秘密的。因此我们只得一边哭一边眼看着原口小姐将七千五百万日元全都卷走了。我们最后的谈判是在银座的一家咖啡馆进行的。本行来的顾问律师对她所干的事也束手无策。”

“呃,有这种事吗?”

田部分明曾经从村井亨那里听说过这件事,可他还是故意瞪圆双眼,很惊讶地样子盯着元子。

“原口小姐就是用的这笔资金开了‘卡露内’的吧?”

“也许就是吧。”

这次村井原副经理直视着元子。

“原口小姐,就是因为你,藤冈经理和我都被左迁。藤冈先生被流放到偏僻地区一年后就客死他乡了。可以说他是苦闷而死的,想必他也一定把你恨之入骨了。”

“……”

“而我呢,被转到九州的大分县中津分行,事到如今已没有升迁的机会了,于是只好放弃,辞退了银行的工作。回到东京后又重新找工作。有一次在街头遇到以前负责客户服务窗口的柳濑纯子,让她看到了我那落魄潦倒的样子,非常难为情。”

元子想起了在赤坂见附地铁站台遇到柳濑纯子的事。村井工作调动到九州后又辞职的事就是从柳濑纯子嘴里听来的。

“现在我被这个公司看中,那全都出于高桥所长的温情。但是把我的人生弄得支离破碎的人正是你。”

元子这才理解高桥胜雄为什么冷笑着说“过一会你就会知道的”了。啊,是因为这个吗?

元子又想起一件事,那次来看信荣大楼时,在大楼的入口处曾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的背影,当时就觉得和什么人很相似,现在想起来那个人就是村井亨。

“原口小姐,你真是个厉害的女人哪。村井君对你有怨恨完全可以理解。你即使被村井君剁成碎片也是活该。”

田部在旁边煽风点火。

元子对着村井亨眼睛都快喷出了火焰,同时她的眼角又瞟见田部在一旁起哄。

“村井先生,你难道对我辞去东林银行千叶分行工作的过程依然怀恨在心,因而要高桥先生向我报复的吗?”

旁边的田部接过话头,代替村井回答。这时“妈妈”的称呼也变成了“你这女人”。

“哼,所谓厚颜无耻就是指你这样女人的。侵吞了银行七千五百万,居然还反过来威胁村井君他们。结果村井君和分行经理都被迫左迁,甚至分行经理在那里苦闷致死,而村井君本来可以在银行得到升迁的,结果也落到不得不辞退银行工作的地步。村井君恨你太理所当然了。可你却还要倒打一耙,真不知道你这女人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村井先生似乎不说话,那么我就问你吧。”

“什、什么?”

田部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的头目高桥先生是受这个村井先生之托想把我搞跨的吧。还有那个可疑的医大补习学校的桥田和原国会议员秘书安岛等,他们也都承担了一、两项任务吧。这是你们组织起来对付我的策略,是吗?”

“哪里有什么策略。你要这么想的话也只好随你的便了。”田部若无其事地说。

“当了总会屋先生后,无论是补习学校董事长还是原国会议员秘书都会驯服于他的吧?”

“所长交际广泛,各种人都会集中到所长的门下。”

“是靠钱的力量吧。总会屋先生抓住了银行、公司的把柄,勒索大量的金钱。你们做了比我多几十倍、几百倍的坏事。根本还没有资格轮到我遭到如此恶劣的待遇呢。”

“这家伙在说所长的坏话。”

“我只是说出了事实。”

“要不是个女人我早就把她打翻在地了。哦,村井君,你还在磨蹭什么?还不赶紧让这个女人写下字据?”

“是。”

村井拿来了纸和笔放在元子面前。

“原口小姐,按这个草稿写下字据吧。”

“不,我不写。”

“写。”

“不写。”

正在元子声嘶力竭地叫喊时,身后的门被推开了。

“田部先生,你们在吵什么呀?”

“哦,妈妈。”

元子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穿下摆散布着黑松模样的紫色绞染布和服,腰间束着一条覆有金箔的腰带,露出绯红色的衬塾,洁白如雪的领子上方正是波子那张化着浓妆的脸。她脸带微笑,娇态万千地向这边走过来。

“元子妈妈,好久不见。”

波子插到田部跟前,向元子轻微地点了一个头。

“……”

元子一时语塞,只是直勾勾地望着盛装的波子。她也为波子的“成长”惊讶万分。

“你还是没什么变化啊。”波子态度从容慢悠悠地对元子说。

元子也不答话,只是瞪眼瞧着波子。她完全懂得波子的内心。桥田大概因为自己要到这里来而迅速和波子联系了,所以她才能如此打扮就绪的吧。只见她身上的穿戴全都是高档货,她一定是在向自己示威,在自己面前卖弄一番,这也是一种报复。元子的内心在翻滚。

波子回头看着田部。

“你和‘卡露内’的妈妈在吵什么呀?”她问。

“唔,是因为原口小姐不肯写那份字据。”

田部故意用手抓了抓头,这动作也像是在做戏。

“啊呀,是吗?”波子又转向元子。

“妈妈,以后‘卡露内’要归我经营,我是店主了。还请多多关照。”

她鞠躬行了个礼。

“……”

“关于这件事情,我不希望今后出现什么纠纷,所以想让你早点写下放弃‘卡露内’的字据。”

“那么说是你提出要求进行的这个策划啦?”

元子逼视着波子。

“啊呀,你在说什么呀。”

“不要装糊涂。为了侵占我的店,你求了那个送你这件和服的人吧。”

“你也不要太自以为是了,‘卡露内’这种小店侵占了又能怎么样呢。告诉你吧,我马上就要买下‘俱乐部鲁丹’了。”

“呃?”

那家鲁丹!——长谷川庄治那张傲慢的脸立刻在元子脑海里浮现出来。那绝对是出于总会屋高桥胜雄的“钱”和“面子”。

“所以呢,‘卡露内’对我而言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但是还记得以前我曾对你发过的誓吗?我说过要让你没法在银座做生意。现在我不过想实现这个誓言而已。”

元子看着波子一副胜利者的骄傲姿态,听完她实现了报复后所发出了高声嚷嚷。

“你这个卖淫女。”元子不由自主对着波子吼道。

“什么?”波子脸色大变。

“不是吗?妇产科院长之后你又搞了一个总会屋。听说之前还有好几个男人呢。你拜倒在钱的脚下,轻率地委身于男人,这和娼妓没什么两样。”

元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和波子面对面站着。村井战战兢兢地往后退去,田部绕有兴趣地交替看着两个女人。

“你居然说出这么侮辱人的话!”波子气得吊起了眉梢。

“不是什么侮辱,我只是说出了实话。”

“你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你不仅从银行里诈骗了七千五百万日元,还威胁银行,不是吗?你是个女诈骗犯。说什么妇产医院院长怎么怎么的,你自己还不是色诱楢林院长,带他去情人旅馆吗?然后抓住他偷税漏税的把柄,诈骗了他五千万日元。用这种钱开的‘卡露内’,充斥着多少人的怨恨啊。”

波子知道楢林院长的事一定是楢林自己透露给波子的。这么说来楢林谦治和波子之后还是持续好了一阵关系了。

“卖淫女!”

“哼,你自己算什么东西,不是和安岛也睡过一两次吗?”

“……”

元子感到一阵头晕眼花。安岛告诉了波子。

“你这种毫无姿色的女人还以为男人会喜欢你呢,简直是做梦。在小酒吧做个贪婪的妈妈就不错了,还不自量力地显示风骚,就是因为你想往男人身边蹭,才陷入这个圈套的。”

“圈套,是你说的吗?”

“是我说的。只要你不那么风骚的话,自然会发现其中的破绽,可是贪欲加色欲,才让你瞎了眼睛的。安岛全都告诉我了。他告诉我你们之间的全部过程,安岛是议员秘书,口才伶俐,说得我简直以为是在看色情电影呢。”

元子的脸和手脚同时“喀哒喀哒”直打抖。她脑海里浮现出安岛交织着下流动作的说话神情,还有当时波子在他身边大笑不止的样子。

“安岛还说没有什么比得不到男人疼爱的女人更可怕了。还说为了逃避你的追求,他逃得好辛苦。”

元子低着头,被她紧紧咬住的嘴唇都快出血了。波子更是起劲地咒骂着。

“在乡下银行翻翻账本就不错了,可你居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所以才会有今天的。从站在这里无精打采的村井先生开始,你不知道给多少人带来了宿怨。你这种人即使被杀了也是活该。”

垂着头的元子突然将身体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你这女人,你这个娼妓!”

虽然元子张口大叫了一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她宛如一头动物朝波子扑去。

波子将身子往后一仰,发出了一声悲鸣。说时迟那时快,她的脸被元子的指甲抓破,顿时两三条血涌了出来。

元子见后更为疯狂地揪住波子的头发,她用另一只手抓住波子雪白的领子,顷刻之间,波子的一个肩膀被揪得裸露出来,胸部全都敞开了。

“嘎哇,嘎哇。”

元子发出不可思议的怪叫,对着波子的肩一口就咬了上去。波子发出“嘘——”的犹如吹笛子般的声音。她和服的一个肩被撕破,腰带也歪了,穿着和服的前胸全都裸露了出来。

波子死命地推开和自己扭成一团的元子,一边跑向门口大声吼叫道:“田部,杀了这个女人!”

元子正想去追逃走的波子,田部立刻将倒在地上的椅子用力向前推去。

元子记得当时自己被椅子绊住了脚,向前倒了下去,她还记得倒下来时身体碰到了桌子的一角。可此后她的意识全都消失了。

不知是出于极度的不安还是强烈的痛楚,元子醒了过来。不安是她醒来后的第一个感受吧。她发现自己的身体被绑在一个硬邦邦的床上,左右摇晃着,耳边传来了类似于警报器的声响。元子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救护车里,同时下腹部一阵刀割般的剧痛。

她想动一下手,可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捆绑住了,她想动一动脚,发现脚也被束缚着。一个底部呈纺锤形的容器摇摇晃晃地吊在头部上方,容器底部一根白色的管子一直连到手腕。她试图动一下手腕,立刻感到一股针扎般的疼痛。元子发现自己正在接受点滴。

元子看见一个头戴白帽子,身穿白大褂的男人的脸。

“痛吗?”

男人的脸靠拢过来问。

“肚子痛。”

元子回答,她的脸都扭歪了。

“再忍一忍吧。马上就要到医院了。”

男子一边给元子号脉,一边说。另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又探过头来。救护车向左边大大拐了个弯,可以听到周围车子飞驰的声音。车窗上灯影在晃动。

“伤口深吗?”

“伤口?”

“我不是被刀刺伤了吗?”

元子还以为自己被田部用刀刺伤了呢。

“不。”

男人满脸莫名其妙的神情。

“你在大楼里摔倒了,受到冲击后流产了。”

“……”

“你大概怀孕四个月左右吧,出血很厉害。不过到医院后立刻就可以接受治疗了。”

怀孕。……无子听后几乎要晕了。

“怎么也找不到妇产医院,我们到处都打了电话,可都说没有床位。不过终于找到了一家很不错的医院,你放心吧。”

元子这才感到自己身上从腹部到大腿宛如在泥水里浸透了似的——都是粘糊糊的血。

果然还是怀孕了,那个安岛富夫的孩子——那家伙的孩子。元子扭动了一下身子。

“不要动。”男子训斥道。

“不动的话就已经出很多血了。”

由于大出血,元子眼前一片朦胧。渐渐睡意袭来。

救护车向右又向左拐过几个弯,急速往前奔驰着,轮胎发出吱吱嘎嘎的刺耳声响。救护车穿过车流,元子时不时地听到街上人们的说话声、男男女女的笑声,这些更令她觉得困倦。

“咯噔”一下,车停了下来。

元子被人抱起,刚才还以为自己是躺在床上的,原来是担架。飘飘忽忽的身体被人搬了下来,三四个女人的声音在周围响起,似乎是护士们,鼻尖飘过消毒水的气味。

元子模模糊糊地仰望着天花板上一个接一个过去的昏暗电灯,好像是医院的走廊。

他们进了一间房间,四周是白色瓷砖墙壁。她从担架被抬到了手术台,那里有个很大的圆形照明灯,周围响起了忙忙碌碌的金属碰撞声。护士们在角落里消毒着手术器具,元子听着这些声音宛如梦中。护士在她的一只手上号脉,另一只手在量血压。

另有护士走来,脱下了她身上的和服和内衣,立刻她的身体被盖上了白布。

“护士长,她出血很厉害。”

元子听到一个护士在这么说。

“出了多少血?”

一个听上去是中年的护士长问救护车上的男子。元子并没有看见她的样子。

“唔,大概有1200CC吧。”

“立刻准备输血。”

护士长命令道。

元子依旧意识模糊地听到护士长这么说。

又一个什么人穿着拖鞋走了进来,头上的照明灯一下子更亮了,犹如太阳光线。

“先生,据说出血在1200CC左右。”

护士长向医生汇报。

“哦,是吗?”

“血压高的是六十三,低的不知道。心跳一百二十,心跳很微弱。”

“噢,是吗?”

“我让人在准备给她输血。”

医生的脸就在元子的上方,白色的帽子,白色的手术衣,还没戴上口罩。

元子凝神细看。医生也一个劲地朝她看着。

是楢林院长,他正抿嘴笑着。

旁边出现了护士长的脸,元子认出那是中冈市子的那张拉长的脸。

元子大叫:“救命!这两个人要杀了我!”

惨叫声响彻了整个手术室。

解说

尾崎秀树

银座一到晚上亮灯时分,便活力渐显。白天的景致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夜间的风情。七八点还太早,过了九点,街上随处可见酒醉的客人。各个十字街角站着的卖花老太太,经营拉面、年糕、章鱼烧的小摊贩也开始进入人们的视线。

分布在外堀大道两边的三千多家酒馆,主要集中在从西侧的回廊街到东侧的中央大道前的区城。各个街道的左右两边杂居大楼鳞次栉比,里面开着俱乐部、酒吧、小酒馆等等。一楼大多是些饭店、咖啡馆,而地下室或者二楼以上则以大大小小的酒馆居多。众多的醉客们以“夜蝴蝶”般的小姐为目标,云集于此。

战后很长一段时间由于统管的限制酒馆数量有限,到了昭和二十四五年开始有所复苏。最初在有乐町附近发展起来,渐渐地发展到西银座一带。在战后不久的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因为我的工作地点在新桥,因此常在乌森、土桥或者有乐町一带喝酒,因此对这一带的夜间风情略知一二,但之后由于生病我就再也没去那些地方了。当我重新去银座喝酒时已经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后的事了。当时我对银座夜间风情的变化惊讶不已。银座乘着经济增长的势头,变成了一个不夜城。而关西资本的涌入也是这一时期前后的事了。

直至今日,在我所知的范围内,夜间的银座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变迁。经营人员的交替,陪酒小姐的移动、经理、调酒师的变更等等,不仅在人事层面上,而且店本身也发生了各种变迁。繁荣和衰微、荣光和悲惨宛如一张纸的正反两面,从中激烈的戏剧化场面时不时可见一斑。

俱乐部的陪酒小姐们各自寻找着资助人或靠山,她们中有的积攒了钱后独立门户,从最初的小店,渐渐发展成大店。其中既有通过几个过程而逐渐发迹的,也有开始是大店,但渐渐地由于经营不善而悄悄隐去的。里面不仅充斥着激烈的竞争,而且交织着人的虚荣心、金钱欲和男女爱欲。在这里既可以看到人性的纠葛,整个日本社会的经济动向也在其中投下了深深的印记。包括酒吧的客人在内,那里所发生的错综交织的故事正是现代日本社会的一个缩影。

有为数不少的作品曾描述过在银座谋求生存的人们,也许是因为在这个象征现代风尚的地方可以窥见各种人世间的悲喜剧吧。松本清张对有关现代社会的种种问题抱有浓厚的兴趣,他以对人的兴趣为其文学中心,可以说在他的小说《黑色笔记》中之所以以银座的酒吧妈妈和客人为故事焦点,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这本长篇小说作为《禁忌的连歌》的第四部,一直连载于昭和五十三年十一月十六日至昭和五十五年二月十四号刊的《周刊新潮》中。《禁忌的连歌》的第一部是《指定场所》、第二部是《情况曲线》、第三部是《天才画女》。虽然这是以系列小说的形式持续写成的,但主题各不相同,也可以作为独立的小说来阅读。比如《指定场所》描写了两个分别发生在四国和九州的故事,它们以意外的方式连接在一起。《天才画女》则描写的是一个刚成名女画家谜一般的推理故事。

《黑色笔记》描写的是银座夜间的风俗人情,不过它却不单单是一本风俗小说,书中描写了一个为了在银座酒吧世界成功地站稳脚跟而使用极端手段获取资金的野心勃勃的女主人公形象,故事也交织着对利用社会的黑暗面而求得生存的男人们的描写。这是一部以银座酒吧为舞台而挖掘复杂交错的男女欲望的作品。

根据最近一本周刊杂志上的报道,据说要在银座开一家新酒吧,一般行情是每坪的保证金为一百二十万至一百三十万日元,内部装修费六十至七十万日元,即使一家十坪大小的店铺大约花费也要二千万日元。每月的租金每坪约一万二千至四千日元,管理费三千日元,还要加上店里的运转资金以及人工费。因此为了准备这些资金,不得不投靠资助人,要么就是自己想办法筹措。一般而言,办公室女职员无论如何努力工作也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来筹足这笔资金的,可主人公原口元子却办到了,她实现了从一个银行女职员到银座妈妈的角色转换。

元子在东林银行千叶分行工作了十几年,作为老资格的银行职员,她利用自己负责客户储蓄的方便,侵吞了银行七千五百万日元。由于这笔钱是她从客人伪造名义存款中获取的,她曾做过记录,可是由于客人伪造存款的内容作为银行而言是不能向外公开的,因此银行方面虽然知道事实的真相却也无法控告她。由于元子长期以来在工作中无法得到周围同事的认可,出于内心的苦闷,她想出了这一有计划的报复行为。

元子利用“黑色笔记”作为自己的武器,将自己所开的酒吧店名起名为“卡露内”。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店的经营始终赤字,于是她又瞄准了妇产医院院长楢林院长,对其下手。当元子得知店里的陪酒小姐波子以楢林为资助人,打算在同一幢楼中元子酒吧的上面开一家更大的酒吧时,元子从被楢林院长抛弃的护士长那里打探到楢林为偷税漏税而在银行秘密存款的一览表,元子将这一览表摆在楢林面前。为了封住元子的嘴,楢林不得已被她敲诈了五千万日元。结果楢林不得不从波子那里抽手。而中止了开店计划的波子怀着对元子的满腔怨恨离开了。

两度得手后元子信心倍增,她越发野心勃勃了。她听说报考医大补习学校的董事长桥田因介绍走后门入学而接受了家长的酬谢金,她将曾给过桥田酬谢金的家长名单搞到手后,做了第三本“黑色笔记”。元子让主动来“卡露内”希望做陪酒小姐、依然在赤坂的“梅村”料理店做女招待的须美江去接近桥田,从而获取信息,之后她又利用这些信息胁迫桥田,从而设法骗取桥田的钱款,目的是筹集购买“俱乐部鲁丹”的资金。

然而元子的野心最后被击得粉碎了。相反她自己却被逼入了窘境。帮助她获得桥田名册的原国会议员秘书安岛,还有桥田、鲁丹的老板和成为波子新资助人的总会屋,他们作恶的本事都远在元子之上,虽然元子自以为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但她最终还是明白了靠一个女人的力量是无法在这个世界里与他们决一胜负的。

在银座开一家自己的店,这不仅仅是在那里上班的陪酒小姐们的梦想,夜间华丽的银座世界也抓住了普通公司女职员的心,这是丝毫不足为怪的。因为在那里集中了无论是财富,还是社会地位都超越了一定水准的人。

《黑色笔记》中的主人公元子原本不过是银行这个机构的一个零部件而已。为了摆脱这样的生活,断然实现自己身份转换的愿望,她巧妙利用了银行的弱点,将责任推卸到上司和银行的管理体制上,而她自己则逃脱了法网。

第一次成功使她深感要弄到别人的钱只有抓住别人的弱点。于是她又做了第二本、第三本黑色笔记。在银座的绅士们中,混杂着在社会角色的假面掩藏下作恶多端的人,元子无法简单地识破他们。对于夺取他们金钱的行为她也毫无犯罪意识。为了满足让自己完成更大角色变换的野心促使元子执行进一步的行动,可对手却并非等闲之辈。

正如我上述所说的,生存在银座夜间世界的人们竞争和纠纷激烈,里面翻腾着各种人类的欲望,其中有关金钱的欲望最为显著,男女爱欲也和金钱交织纠缠。这就是银座世界的本来面目,那些为穿戴漂亮的客人提供服务的妈妈们,心底也毫无疏漏地打着自己的算盘;而那些喝醉了酒而兴致勃勃的客人也没有忘记她们的这些盘算。至少妈妈们都希望通过盈利将店开得越来越大,因此对她们而言,客人的一张张脸都是她们的护身符,而男人们也对这些美貌的妈妈和陪酒小姐们丝毫不隐藏自己的征服欲。

虽说其中也有仅仅为了来享受一下银座气氛的客人,但银座的酒吧世界本身正是人类林林总总的欲望错综交织的世界,松本清张用作家的敏锐眼光观察着这个世界的形形色色,并将这些观察投影到自己的作品中。

夜间的银座出没着一些其他地方所没有的特殊人物。作品所描写的消息灵通人士就是其中之一,还有以物色陪酒小姐为职业的星探。在将这些独特的人物和风景相互交织描绘的同时,作者还描写了妈妈和客人之间、妈妈和陪酒小姐之间的心理抗衡,还有妈妈们之间的竞争意识等等。书中描写了各种人际关系,尤其列举了营业资金方面的详细数字,这也可以说是本书的一个特长。另外从银行方面伪造名义存款问题开始,一直到妇产医院的偷税漏税问题、围绕走后门上大学的补习学校和政治家之间的关系等等,作者将笔触瞄准了现代社会的黑暗面,揭露了其本质,这些也可以说是本部作品的用意所在。

将描写聚焦在社会黑暗面这点始终是松本清张文学的重要主题,所不同的是《黑色笔记》描写了银座酒吧世界中的人间世态和风俗,这是本书非常有意思的地方。虽说本书不属于推理小说,但元子和男人们之间的较量充满了悬念。本书以执着又充满弱点的女人和他人之间的交锋为轴心,描写了现代日本社会的一个侧面。这是一部高手笔写就的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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