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临时总部是一问锥形的、搭着黑色铁皮屋顶的黄色可爱小木屋,屋边环着门廊,烟囱顶端还有个高高的罩子。

直升机撞毁二十分钟后,众人依然心有余悸。

“他把直升机打下来了。”马尔姆不可置信地说,他前后已经唠叨了不下十遍。

“你终于也了解啦。”刚刚从观察点返回的拉尔森说。

“我已经要求军方协助了。”马尔姆说。

“噢,我不认为——”科尔贝里说。

“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马尔姆打断他。

科尔贝里心里嘀咕,只怕这是在他颜面扫地之前把责任拍给别人的唯一机会吧。军方的人能干吗?

“军方能干吗?”马丁·贝克问。

“轰炸大楼唰。”拉尔森说,“把那边夷为平地,或者——”

马丁·贝克看着他。

“或者怎样?”

“或者叫伞兵部队来。也许根本不必用到人力,派十几只警犬去就行了。”

“在这种节骨眼儿说风凉话是很不恰当的。”马丁·贝克说。

拉尔森没笞腔,反倒是勒恩突然开口了,他选择在这时候去看自己的笔记。

“今天刚巧是埃里克松三十六岁生日。”

“这种庆祝方式可真精彩。”拉尔森说,“等一等,如果我们大家组个乐团到大街上演奏生日快乐歌,说不定他老兄会心情人好,然后我们可以送他一个插着三十六支蜡烛的毒蛋糕。”

“闭嘴,拉尔森。”马丁·贝克说。

“我们还没动用到消防队。”马尔姆说。

“的确没有,”科尔贝里说道,“不过害死他老婆的毕竟不是消防队的人。他的视力很好,一旦他想到有乔装的警员混在消防队里——”

他没再往下说了。

“埃里克松的老婆跟这件事有啥关系?”马尔姆问。

“关系可大了。”科尔贝里说。

“噢,那件老掉牙的事啊。”马尔姆说,“不过你的话有点儿意思,也许可以找个亲戚来劝他投降,例如他的女友。”

“他没有女朋友。”勒恩说。

“好吧,也许找他女儿或他爸妈来。”

科尔贝里听得不寒而栗。看来这位督察的办案方式,全是从电影中学来的。

马尔姆站起来往车群走去。

科尔贝里期盼地看着马丁·贝克,可是马丁·贝克没理他,他站在古老的守卫室墙边,表情悲凄而捉摸不定。

情况真的很不乐观。

已经死了三个人了——尼曼、卡凡特和阿克塞尔松,再加上撞毁的直升机,受伤人数升至七位,那是个很吓人的数字。科尔贝里在伊斯曼牙科中心外忙着逃命时,根本无暇多想,但现在他觉得很害怕。他怕警方再这么草率行事,将会造成更多警员的伤亡,但他更担心埃里克松会突然不再只对警察开枪。果真如此,灾情将一发不可收拾,有太多人在他的射程范围内,大部分人都在院区或欧丁路沿途的公寓里,埃里克松真要发起疯来,他们阻止得了他吗?万一时间非常紧迫,就只有一个办法了——炮轰屋顶,但是那将造成何等的损伤啊!

科尔贝里纳闷马丁·贝克心里在想什么,他很不习惯在这种时候不知所措,因此心中甚是懊恼。幸好这情形没维持太久,因为督察在门口出现了,马丁·贝克抬起头来看着他。

“这件事只能有一个人去办。”他说。

“谁去?”

“我去”

“我不准你去。”马尔姆立刻说。

“很抱歉,去不去是我自己的决定。”

“等一等,”科尔贝里说,“你的理由是什么?基于战术还是基于道德?”

马丁·贝克看看他,没说话。

对科尔贝里来说,这样的回答就够了——那表示,两者皆是。

如果马丁·贝克心意已决,科尔贝里绝不会拦他,他们彼此相识太久,交情也太深了。

“你打算怎么做?”拉尔森问。

“先到他楼下的住家,从窗户爬进围栏——走面北阳台下的窗子,然后爬梯子上去。”

“嗯,也许行得通。”拉尔森说。

“你希望埃里克松那时在哪儿?”科尔贝里问。

“面向大街,最好是在上方的屋顶,在北边顶楼住家的屋顶上面。”

科尔贝里皱起眉头,用左大拇指抚着上唇。

“也许他不会乖乖去那儿,”拉尔森说,“因为他在那儿没遮没拦,会变成活靶子。”

“等一下,”科尔贝里说,“如果我对屋顶结构了解正确的话,那两间顶楼房屋刚好跟盒子一样盖在大楼的屋顶上。临街的一面及两座屋顶之间都有两三码的间距,边缘还有道玻璃屋顶倾斜进来,所以那边有块凹地。”

马丁·贝克看着他。

“是啊,没错。”科尔贝里接着说,“我觉得他在射欧丁路上的车子时,就是躲在那里的。”

“但当时他没有被打中的风险,”拉尔森反对说,“现在狙击手已经爬到波尼亚大楼或教堂高塔上去了——不对,等一等,波尼亚大楼上好像没人。”

“而且他还没想到教堂高塔,”科尔贝里说,“老实说,那上面也没人。”

“是啊,”拉尔森说,“真够蠢了。”

“好吧。我们苔想把他引到那边,或把他逼到顶楼房屋的屋顶上,就得引起他的注意。”

科尔贝里又皱起眉头,其他人均默不作声。

“那栋大楼比两边的大楼离街道稍远,”他说,“大约有六英尺吧,我想,如果我们在两栋大楼汇合的街角处制造一点儿骚乱——离大楼越近越好,那么埃里克松就得爬到上面的屋顶才能看得见。他应该不敢下楼到栏杆边探头探脑吧?我们可以派一辆消防车——”

“我不希望把消防员扯进来。”马丁·贝克说。

“我们可以派些穿上救火员制服的警察呀。如果他们紧贴着墙,埃里克松就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除非他有手榴弹。”拉尔森悲观地说。

“你叫他们过去干什么?”马丁·贝克问。

“制造骚乱啊,”科尔贝里说,“那样就够了,细节我来负责,至于你呢,不能弄出半点儿声响。”

马丁·贝克点点头。

“是啊,”科尔贝里说,“我想你也知道。”

马尔姆紧盯着马丁·贝克。

“你算是自愿去的吗?”他终于问道。

“是的。”

“算我服了你,”马尔姆说,“可是老实说,我实在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马丁·贝克没回答。

十五分钟后,马丁·贝克走进达拉街的大楼,紧沿着墙移动,胳膊下夹着轻型的金属梯。

同时,一辆消防车鸣着警笛,从观景街的街角绕过来。

马丁·贝克的外套口袋里放了一个小小的短波对讲机,肩套上插着一支沃尔特七点六五毫米手枪。他挥手要一名从灶房溜进来的便衣巡警走开,然后开始慢慢朝楼上爬去。

马丁·贝克到达顶楼后,用科尔贝里弄来的钥匙打开屋门走进去,将外套和夹克挂在大厅里。

他自然而然地环视房内一遍。房里装饰颇具品位,家具陈设宜人。马丁·贝克猜着到底是谁住在那儿。

震耳的消防车声不断传来。

马丁·贝克觉得十分平静而放松,他打开大楼背面的窗子,态度从容自在。他在北边阳台下方架好梯子,放到窗外,紧紧把梯子固定到十英尺长的阳台围栏上。接着他爬下窗户,走进房内扭开对讲机,立即与勒恩联络。

勒恩站在波尼亚大楼顶端,那儿在西南方五百码处,离地面二十层楼高。他望着院区外达拉街上的大楼,他的眼睛被冷风刮出泪水,但仍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监看点——顶楼房子的屋顶。

“没动静,”他朝着对讲机说,“还是没动静。”

他听到救火车的鸣笛声,然后看见一道影子窜过一小片被阳光照亮的屋顶。勒恩将对讲机放到嘴边。

“有了,就是现在。”他相当兴奋地说,“他上去了,就在我这一边,他躺下来了。”

二十五秒钟后,鸣笛声戛然停止,对置身半公里外的勒恩而言,并没有产生特别的影响。但过了一会儿,他又看到屋顶上出现阴影了,接着他看到有人站起来。勒恩说道:

“马丁,他行动了!”

勒恩的声音兴奋异常,却没人回答他。

如果勒恩是个射击好手(可惜他不是),而且,有把加了望远镜的来复枪(可惜他没有),他就有大好机会一举射中屋顶上的人了(但他怀疑自己是否有这种胆识)。还有,这次他看到的人,其实很可能是马丁·贝克。

消防车喧闹四起,然后停止鸣笛,这过程对勒恩而言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但对马丁·贝克来说却生死攸关。

他一接到勒恩的通知便放下对讲机,溜出窗口快手快脚地顺着梯子爬到阳台上。他正前方是顶楼房子的背面和一道窄小生锈的铁梯。

当警笛声停止时,右手握枪的马丁·贝克正往梯子上方爬。

在震天响的鸣笛声乍然中断后,四周一下子静得出奇。

马丁·贝克的枪管碰到铁梯右侧,轻轻传出“当”的一声。

他爬上屋顶,头和肩头才探过边缘,就看到埃里克松站在他面前六英尺处,双脚叉开,立在屋顶上,用枪指着马丁·贝克的胸口。

马丁·贝克手里的枪枪口冲上,他进退两难。

他没时间多想。

太迟了。

马丁·贝克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快就认出埃里克松——金色的胡子,往后梳理的头发,防毒面具推到脖子后边。

马丁·贝克只有这么多时间,他还看到那把造型诡异的手枪——有巨大的枪托和泛着青光的方形枪管——那枪用死神般的枪眼直视着他。

他在书上读过这类情形。

总之,一切都晚了。

马丁·贝克在埃里克松开枪的那一瞬间,看着他湛蓝的眼睛。

接着枪口一闪。

子弹像巨锤一样地射进马丁·贝克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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