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棠专心致志地听马秀娘说话,有人过来和陈氏打招呼:“你可是稀客!这么热的天,我还以为你不会出门呢,没想到你居然会来祭拜老太爷。”

陈氏和马秀才娘子都站了起来,客气地和来人寒暄:“汤太太,您也来祭拜老太爷啊!”

郁棠抬头,看见一张满是精明算计的妇人面孔。

她目光一寒。

本城汤秀才家的娘子汤太太。

也就是前世受了李家所托,私底下给她传话,她若是答应了李家的婚事,李家愿意借五千两银子给郁家的人。

前世,她把汤太太当恩人,觉得她古道热肠。

后来她见识渐长,这才觉得,这位汤太太能越过她伯母怂恿她一个小姑娘私下答应李家的婚事,分明是心怀叵测、包藏祸心才是。

汤太太和陈氏、马太太回了礼,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神色间带着几分悲伤地道:“可不是!老太爷去了,可是我们临安城里的一件大事!知府家的夫人也来了,这不,我一直陪着她在那边的小院歇息,没有注意到你们也来了。”

陈氏和马太太都不太想和这位汤太太打交道,实在是因为这位汤太太十分喜欢交际应酬、攀高结贵不说,还喜欢吹嘘显摆。

那汤知府因为和汤秀才姓了一个姓,她不知怎地,硬生生让比汤秀才还小两岁的汤知府成了汤秀才同宗的叔父。她更是整天巴结奉承着汤夫人,热情得让汤夫人有时候都受不了。

听到她又在这里显摆,不太喜欢她的陈氏和马太太干巴巴地和她说了几句话,准备将人打发了。

谁知道平日里看见了汤夫人眼里就没有别人的汤太太今天却像吃错了药似的,不仅没有走,还笑盈盈地打量着郁棠和马秀娘,道:“这才几天没见,郁家小娘子和马家小娘子都长成了大姑娘。又漂亮又温顺。要是在大街上撞见了,我肯定不认得。”

陈氏和马太太只得让女儿给汤太太行礼,又谦虚了几句。

汤太太仿佛看不到陈氏和马太太的敷衍,亲热地道:“要不我怎么和汤夫人说,这满城的秀才娘子就你们二位是最最贤良淑德的呢,家里这么标致的小姑娘都不随便让人看一眼。要是我有个这么长脸的闺女,早就带着到处走动了。”

两人不想和她多说,都只是应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郁棠想多了,她总觉得汤太太明面上好像是在打量她和马秀娘,实际上却更关注她。

她不动声色地朝母亲身后躲了躲。

汤太太已笑着拉了靠她而坐的马秀娘的手,问马太太道:“我记得你们家小娘子是去年三月及的笄,定了亲事没有?我们有这么出众的小娘子,可不能就随便许配了人家。”

马秀娘羞得低下了头。

马太太则皱了皱眉。

大庭广众之下,汤太太当着马秀娘的面这么直白说起马秀娘的婚事,是件很失礼的事。

马太太不悦道:“汤太太记错了,三月份及笄的是郁家小娘子,我们家闺女五月及笄。”

“哎呀!瞧我这记性!”汤太太笑着,望向了陈氏母女,道,“郁家小娘子说了亲事没有?要不要我帮着关心关心。你猜,我刚才遇到谁了?裴家大太太娘家的嫂嫂杨夫人。杨夫人这次还不是一个人来的,带着她娘家的侄儿呢!而且我听人说,杨夫人的夫婿,在通政司任通政使呢!正经的正三品。要不然汤夫人怎么一直在那边陪着呢!”

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夫人带谁过来与他们郁棠何干?

想以杨家的权势吊他们郁家的胃口吗?

陈氏微愠,语气生硬地道:“那就不耽搁汤太太应酬了。我们家姑娘留着准备招婿的。”

汤太太愕然。

陈氏瘦弱的身体拦在女儿前面,动也没动一下。

汤太太勉强露出个笑来,道:“那我就不打扰了。先去那边陪杨夫人了。等有空了再去你们家串门。”

“不送了!”陈氏淡淡地道。

汤太太有些悻然地走了。

马太太长吁一口气,毫不掩饰对汤太太的嫌弃,道:“还好她识趣走了。再说两句,我都要忍不住了。”说完,招呼郁棠和马秀娘坐下,并板着脸对她们道,“小姑娘家,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就该不闻不问避着走,知道了吗?”

马秀娘委屈地大叫,道:“又不是我想听……”

“大人说话小孩听着。”马太太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然后不再理会女儿,转身去和陈氏说着话,“你说这个汤太太是怎么想的?汤夫人也好,杨夫人也好,别人家再怎么好那也是别人家,她这么上杆子爬,也没有看见落得个什么好啊!”

好处?!

郁棠一愣。

陈氏应和,和马太太小声议论起汤太太来,马秀娘也拉着郁棠窃窃私语:“我跟你说,已经有人来我们家给我提亲了。不过那家没娘,底下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我娘还在犹豫,就没对外透露风声。”

议亲?

是这个时候才开始的议亲吗?

是前世那个姓章的童生吗?

郁棠被马秀娘的话吸引,没心神琢磨汤太太的话,好奇地问起了去马秀娘家提亲的人。

马秀娘羞羞答答的又忍不住炫耀地道:“是跟我爹读书的章师兄,人很好,老实本分,从来不和那些人出去喝酒取乐,读书也勤奋。我爹说了,他怎么也能考个秀才。就是这亲事若是说定了,怕是马上就要嫁了。”

郁棠听着心里有些内疚。

前世马秀娘很关心她,她沉浸在失去父母的悲伤里,并没有怎么关注马秀娘。马秀娘是什么时候和章童生定的亲,什么时候出的阁都不知道,若不是那重五两的银手镯,她恐怕对马秀娘都没什么印象了。

她待马秀娘并没有马秀娘对她纯粹、上心。

“那你要好好的!”郁棠不知道她嫁人之后过得好不好,只能送这寡淡的祝福。

马秀娘却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像郁棠这样的祝福于她已经足够了似的。

郁棠握紧了马秀娘的手。

厅堂里开始上菜了。

郁棠想起她前世的婆婆林氏。

她前世的公公李意此时在山东日照任知府,林氏常常自诩自家是官宦世家,寻常人家压根就不放在眼里,那些秀才娘子在她的眼里更是“泥腿子都没有洗干净的穷酸”,平时遇到了她多半都会鼻孔朝天,装做没看见的。这也是为什么虽然都是乡里乡亲的,郁棠却不怕碰着她的缘故。

放眼整个临安府,进士夫人还真没有几个。

汤夫人和林氏因此常来常往的,关系还不错。

既然杨夫人来了汤夫人会作陪,那想必林氏也在其中。

汤太太莫名其妙地跑过来和她们寒暄,她不会也莫名其妙地遇到林氏吧?

郁棠低了头吃饭,决定避着那些贵门女眷——她不是怕林氏,她是怕自己控制不住泼她一脸茶水,却没有合理的解释,让她母亲丢脸。

可有的时候就是你越不想发生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

郁棠安安稳稳地在裴家混了一顿素斋,眼看着日头越来越辣,大家睡意浓浓,陈氏和马太太带着女儿准备打道回府,出了厅堂,竟然迎面碰上了汤太太和郁棠前世的婆婆林氏。

林氏依旧如前世那样令郁棠厌烦。乌黑的青丝一丝不苟地挽了个圆髻,戴着两朵白绒茶花,穿着件月白色杭绸襦衣,玄色马面裙,板着脸,神色严肃,带着几分傲慢。

远远的,郁棠就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等到汤太太不知道附耳和她说了什么,她看郁棠的目光就更专注了。

这是什么意思?

郁棠知道自己长得好看,而且因为好看常常被人看,但她还没有那么自大,觉得以林氏的尖酸刻薄,会因为她长得好看就留意她,甚至是关注她。

她心里隐隐有什么念头闪过,想要抓住,却又倏然消失不见了。

“郁太太、马太太!”汤太太高声地笑着走了过来,道,“这可真是有缘。”说着,她介绍身边的林氏给陈氏和马太太,“这是城南李府的李夫人,就是和二老爷是同年、在日照当知府的李大人家的夫人。”

陈氏和马太太只得停下脚步,和她们打招呼。

林氏又看了郁棠好几眼。

郁棠这下能肯定自己的直觉没有出错了。

汤太太也好,林氏也好,都是冲着她来的。

可她有什么值得她们这样注意的呢?

这个时候李竣还没有见过她!

林氏优雅地和陈氏、马太太见礼,亲切温柔地和陈氏、马太太说着话:“早就听说过两位的贤名了,因缘巧合,一直没有机会见着。今天倒是有缘能在这里碰到。”

陈氏、马太太连称不敢。

林氏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总往郁棠身上看。

郁棠在心里冷笑,任她看。

她皮肤虽然非常的白,光洁细腻一点瑕疵也没有,但面颊却像小孩子,始终带着点肥,身体也是,珠圆玉润的,虽然玲珑却也丰腴,不像如今的很多大家闺秀,伸出手来瘦得能看见骨头。为此林氏没有少嫌弃她胖,说她也就只剩下肤色能看了。

前世的她,有一段时间很自卑,吃饭都不敢多吃。

直到前世她的大嫂,也就是李端的妻子顾氏羡慕地说她的模样宜生养,她才惊觉林氏完全是鸡蛋里面挑骨头,觉得是她克死了李竣,讨厌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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