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轻平原笼罩在漆黑的夜色之中。“白天鹅”号特快列车象一条光束一般急驶着。

“又开始下雪了。”龟井望着窗外说。

黑暗之中,白雪纷纷扬扬地飘落着。沿着日本海海岸驶行的列车,常常会遇到飞舞着的白雪。的的确确它和列车的名字——“白天鹅”十分和谐。在这同一时刻,大概终点站的青森车站站台也被白雪装饰成一片银白色了吧。

“到了青森,我想喝几杯当地出产的酒,那里的鱼不是很好吃的吗?”

日下向龟井问道。

“是呀,鱼也好、酒也好,都是美味无比的呀!”

龟井很怀恋地说道。

十津川站了起来,又向车门的踏板处走去。

他想不久就要结束旅行了。在到达青森之前,他觉得有几个必须找到答案的问题需要考虑。

——为什么要狙击龟井?

——久原夏子在哪里?想干什么?

十津川点着烟,反复思索着夏子独自一人将要怎样行动。

不知道吸了多少烟了,烟的苦味渐渐涌上来。十津川向窗外望去,雪不停地下着,越下越大了。

“不久就到青森了。”

走过身旁的列车长说道。

窗外的灯光逐渐增多,列车进入了市区。十津川返回车厢内,列车开始减速了。车内乱哄哄的,乘客从行李架上取下行李,做好下车的准备。

列车缓缓驶入5号站台。十津川朝窗外望去,虽白雪满天飞舞,可令人吃惊的是站台上却站满了人。电视台的几台摄像机并列在那里,还有很多新闻记者。

“这些人要欢迎谁呀?”日下微笑着。

拿着鲜花的女子并排站在站台上。

“为什么要受到如此隆重的欢迎?”

龟井不解地摇着头。

“大概是有人通知了吧。”

“这可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事。”

列车刚一停稳,青森车站的站长便向2号车厢车门走来,大声喊着:

“警视厅的各位先生,欢迎你们。”

十津川走出来问道:“有什么事吗?”

“您是十津川警部吗?”

“是的。”

“龟井先生也来了吗?”

“是的,我在这里。”

“请到站台来,我们要为各位的光临举行欢迎式。”

“不必了吧。”

“不。不那样就不好办了,人们都在这里等候准备欢迎各位,市长都已莅临站台。新闻记者和电视台方面也都到了。”

站长在说话的时候,摄影师们已经来到2号车厢前,镜头对准十津川和龟井,闪光灯也开始炽烈地闪烁起来。

在站长引导下,十津川和龟井走下站台。寒风凛冽,把白雪吹得满天飞舞。然而,眼花缭乱的闪光灯和聚集在这里人们的热气使十津川不再感到寒意。

站长开始致欢迎词。

——各位刑警置危险于不顾,在弘前车站从软席车厢中救出乘客,而且乘客无一负伤。为此我谨代表国有铁路方面向各位郑重致谢。

青森市市长也前来致词。市长选举即将来临,也许是出于这个缘故这位市长的致词完全是一副冗长的演说腔调。

第三位是青森警察署署长致词,他向捍卫和提高警察威信的人表示敬意。

“现在开始献花,请各位站成一列。”

穿着和服的年轻女人,把大把大把的花束一一献给每个人。

在站台上的其他乘客察觉到了这里的活动,也都向这边走来了。

十津川抱着大把鲜花,说:

“不再打扰了,发生过的事情是我们给国铁和乘客添了麻烦。为此,我们道歉。”

“请会见一下记者。”

一位记者大声喊着说。像预谋似地大家哄然响应,向着十津川他们蜂拥而来。

“哪一位是龟井刑警啊?”

有二三名记者大声喊叫着。

“是我。”

龟井刚一说完,记者们一哄而上把他包围了。

电视台的摄像机这时也挤了进来,龟井被包围在一个接一个的提问之中。

——你的生命被人悬赏了1000万日元,对此您的心情如何?

你乘坐“白天鹅”号特快列车是出于什么考虑?

你想过你能平安到达青森吗?

一位年轻女警被杀害了,您对这一问题是怎样看的?

这一连串问题,龟井就同平时一样都认真地一一回答。

站台上弥漫着袭击龟井案已告结束的气氛。

但是,十津川仍在查看着站台上的人群,寻找久原夏子的踪迹。

——她就该在现场的。

十津川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随着一声闷响,在包围龟井的记者之中有人一声惊叫起来。

十津川吓了一跳,他看到龟井如在白雪满地的站台上打滑一样倒了下来。

龟井用右手按着左腕,赤红的鲜血从左腕上流了出来。

佩带着报社袖章的小个子男人,右手持短刀向倒在地面的龟井一跃而上。

龟井用左手招架对手的匕首,血不停地喷溅而出。

“龟井!”

十津川飞快地扑向那个男人。

其他记者和摄影师都目瞪口呆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日下和西本也慌张地跑了过来。

十津川把那个男人按倒在地,那人高声骂道:

“畜生!”

声音虽然嘶哑,但却是女人的口音。

车站方面立即把龟井用救护车运往医院施行手术。左腕两处被刀砍伤,神经也被切断了。

如果在10多年前,这个左腕的功能也许终生不能恢复了。作完手术的医生对十津川说。

“不要紧吧?”

“没有问题的,功能会完全恢复的。但暂时会不灵活的。”

“那就好。”

十津川的两眼红红的。

第二天早晨,龟井精神抖擞地从床上起来了。只是左腕还不能活动。

“对不起,最后一下让你们受惊了。”龟井对十津川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能料到她会装扮成新闻记者呢?”

“果然是久原夏子吗?”

“对,她把头发剪得短短的,穿上男装伺机下手的。她是完全按着幸田预定计划进行的。”

“她为什么如此憎恨我呢?她交代了吗?”

“这个嘛……她一直沉默不语。因此我想在青森警察署再审讯一次试试。”

“我可真想尽快知道袭击我的理由。”

“我明白了。医生说当她亮出匕首的时候没有立即猛扑过去,不然的话,现在你的胸、腹部就被刺穿了。”

龟井嘻嘻地笑着说:

“实际上我还有些年轻时的愣劲,我一看到她亮出匕首来了,我就向她猛扑过去。可是,当时近午夜,气温下降,地上的积雪都冻结了,站台变得像是一个滑冰场。”

“因此你就滑倒了?”

“是的,多亏冻结的站台,我只是在手腕上挨了一刀。”

“你真是大难不死……”

在青森警察署,十津川对久原夏子进行第二次审问。

她依然缄默不语。

“我刚才去探视过龟井刑警。”十津川先开口说,“你也许会感到遗憾的,再有一周的时间他就可出院了。龟井对我说过,他很想知道你为什么如此仇恨他。他是一位严肃认真而又温和的人,既不知你的姓名,也不记得曾对你有过伤害,假设引起你的怨恨是由于三年前你的儿子被汽车撞伤入院一年后死亡,和因此导致你丈夫的逝世。虽然我们认为你的怨恨很有可能是由这些问题引起的,可是龟井刑警对于这些负有什么样的责任呢?如果他在无意中使你受到了伤害,他想向你道歉。”

“龟井刑警是没有什么责任的。”

“你说什么?说他没有责任?”十津川不禁提高了声调。

“是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就是没有任何责任嘛。”

“岂有此理!那么说你对龟井也没有怨恨?”

“是的,我不恨他。”

“那么,为什么你拿出1000万日元要他的命呢?”

“你不明白吗?”

夏子用麻木的眼光凝视着十津川。

夏子突然变得能言善辩了,她一句接一句地说:“正如你说的三年前的事件是这次的起因。三年前,我和矶见结了婚并且有了孩子,是很幸福的。那一天一辆汽车把我的儿子轧伤了……”

“撞伤你儿子的是鲁莽开车的少年,不是龟井!”

“这我知道。因此,我不是说过对龟井刑警没有任何怨恨吗?”

“以后呢……”

“我丈夫多次说过出事当时的情况。……那时候正好有一辆警车响着警笛急驰而来。我丈夫想如果让警车把儿子送往医院,也许会拯救儿子的生命,于是我丈夫在大街上拼命摆手,可是警车就是不停。救护车来到现场的时候,那已是警车走后的七八分钟了。如果那时,警车停下送走了我儿子能否挽救他的生命,当然无从得知,但那也就死心了。可警车没有停下,孩子成了植物人死了。动手术的医生说,如果稍微早些送来动手术的话,也许会救活的。”

“当时,在成城发生了一起连续杀人案,我想你丈夫见到的警车,是在追捕案犯,所以不能停下来。”

“对我们的心情来说,当时只盼着那辆警车赶快停下来。以后发生的事情你们大概都调查过了,应该是十分清楚的。我的丈夫自杀了,剩下我孤伶伶的一个人,钱也花光了,开始经营一个小店,但后来无力经营,有生以来第一次做起接客生意来了。其后‘皮诺契’的经理做了我的资助人,即便生活过得不错,可是三年前的往事是难以忘记的。”

“我是指挥侦破那次连续杀人案的人。”

“是的。虽然不知道那辆警车是谁驾驶的,可我知道是搜查一科的十津川警部在指挥侦破那案件。所以那时我就下定决心对这个人报仇。”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来袭击我呢?为什么不为我的生命悬赏1000万日元呢?”

“开始也曾那样想过。可是……我失去了最亲爱的丈夫和孩子,一直为此痛苦不堪,我想让你也尝试一下同样苦楚的味道。如果你有孩子,那么我一定要把孩子杀掉,可惜你没有孩子,我也曾想过杀死你的太太,可是转念想我们都是女人,不能那样干。因此,就考虑在你太太以外寻找与十津川最亲近的人。”

“那样你就考虑到龟井了?”

“对,你和龟井是有名的一对搭挡。如果龟井刑警死了,你肯定会十分痛苦的。并且,一旦事后你知道龟井是因你而被杀的,你将会痛苦终生。”

“这……”

十津川默默地凝视着夏子。

难怪龟井看到矶见藏树和夏子的照片时想不起来他们是什么人了。

“于是你就为龟井的生命提出1000万日元的悬赏?”

“是的。”

“指望那些财迷心窍的家伙来杀龟井吗?”

夏子听了笑了起来,“不是的。”

“那你为什么要提出悬赏呢?”

“那是为了让你忧心忡忡活受罪!一旦悬赏的事流传开来,你们必定拼命保护龟井。在这样状态下,那些单枪匹马搞单干的家伙是休想杀死龟井的。但是,每次袭击都会使你忧心增加,这就是我让那些孤狼首先袭击的目的。”

“这个目的是达到了。不过,这一点我本应察觉出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

“在‘白天鹅’号特快列车到达东三条车站的时候,车站工作人员交给我一封信,说是受一名中年妇女委托代为转交的。信上写着,‘在到达青森车站之前,一定要杀死你的部下龟井。’这封信送给了作为龟井的上司的我,那时我就应该察觉到你的意图。”

“我以为你也许会注意到的。”

“但是,我没有察觉出来。你在东三条车站把信交给站台员之后抢先到了青森吗?”

“是的,幸田筹划好使列车延误运行,我就能抢先到达青森。”

“把头发剪短,打扮成男人的样子等待我们吗?”

“是的。”

“你没有想到幸田会在青森之前杀死龟井的吗?幸田可是在列车地板下安置了定时炸弹的,那时如果一旦爆炸,龟井肯定会被炸死的。”

“是的,我们认为这种可能性是一半对一半。那是一个出奇不意的好办法,要用你的智慧来赌龟井的生死。如果你是像传言那样的优秀刑警,

大概是能找出定时炸弹的,但你会出着一身冷汗去处理。让你惊恐不安,让你苦苦思考部下被袭击的原因……”

“是因为这个目的,你不让幸田杀死龟井?”

“我要他只对龟井威胁恫吓,而不要杀死他。幸田按我的希望做到了。”

“幸田圭吾喜欢你吗?”

夏子笑着答非所问地说道:

“反正他帮助了我。他是按照我的指示行动的,也许能从轻量刑吧。”

“怎么说呢,你知道犯了什么罪吗?你提出的1000万日元悬赏,已造成好几个人的死亡,我们年轻的女警察牺牲了,男侍者也被杀了。这一切你都知道吗?”

“当儿子和丈夫死亡的时候,我的人生就结束了。现在我没有什么可怕的。”

说了这句话之后,夏子就缄口不语,一言不发了。

龟井完全痊愈出院之前,十津川没有把夏子的自供告诉他。

如果龟井听到夏子的作案动机,他会怎样想呢?

一周之后,龟井出院了。

已经回到东京的十津川打电话告诉龟井可以在青森老家休息四五天,不要急于返回。但是循规蹈矩的龟井却马上返回了东京。

“手的功能已经恢复,没有问题了。”

龟井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转着左腕给十津川看。

“我们到皇宫周围去散散步吧。”十津川建议道。

暮春时节,护城壕上的野草开始萌芽。

两人并排走着,十津川对龟井说了久原夏子的自供情况。

“你是因为受我的牵累而遭到夏子仇恨的,实在对不起。”

十津川刚说完,龟井说了一句“是吗”之后就沉默不语地走着。过了一阵,他才接着说:

“我也有必须告诉你的事情。”

“什么事情?”

“那件事在我反复回忆三年前那起案件时才想起来的。当时,是有一位中年男人对着我开的警车摆过手。因为我正在追捕犯人,所以没有理睬就急急忙忙地走了。现在考虑起来,那是矶见吧,所以我是她理所当然要杀的对象。”

“啊?!”

十津川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而龟井却大踏步地向前走去,他还用力伸了个懒腰。

龟井说的情况很可能是谎话。

莫非他是为了让我心境轻松一些而在说谎吧。

要是这样问他,那简直是太愚蠢了。朋友的好意还是默默接受为好。十津川想到。

“龟井!”

十津川向他喊着。当追上他的时候,十津川对龟井说道:

“今晚我要为你的痊愈而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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