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片龙鳞(二十二)

在一起玩的时候有说有笑好像关系亲密的不行, 等玩够了就立刻查无此人——说的就是玲珑了。

在原尧的带领下她逛了许多有趣的地方也吃到了很多在公主府吃不到的美味, 但是眼看天色不早, 梅香都开始几次三番催促她回府, 玲珑顿时潇洒摆手,丝毫不留恋外面的世界。

这跟原尧想象中的不一样。

按理说, 像是玲珑这种金枝玉叶,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 周围人也非常担心她的安全, 到哪儿都要小心地保护周到的照顾,一点委屈都不让她受, 活在这样顽固的框架里,其实是件很沉重的事。

照原尧的推断,故事的剧情应该是这样的:他博学多才又言谈风趣, 两人相谈甚欢,玲珑跟着他见识到了外面世界的美好, 她会更加厌恶皇家加诸在她身上的束缚,大长公主是个多么强势的人举世皆知, 有个那样的母亲, 她一定生活的难以喘息。

她肯定是渴望自由的, 哪怕对自由不理解, 她也才十四岁,会对外面的世界好奇、向往, 她身边没有同龄的年轻人, 在京中也没什么朋友, 这一点原尧是亲自查的清清楚楚。

这样的话,两人就顺理成章成了朋友,涉世未深的少女芳心最容易打动,那么接下来他的复仇大业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现在这走向不对劲儿啊!

因为梅香一说到时间了该回府了,玲珑就乖乖哦了一声,把今天觉得好玩买下来的东西都让几个婢女拿着,然后伸出小手,梅香就把她牵住了,玲珑对原尧摆摆手,转身就走,别说留恋了,就连句话都没有!

这不对啊!

原尧本来想扮演一朵高冷之花,最终却被迫走了接地气的路线,原以为今天一天的相伴能让玲珑对自己产生眷恋,至少跟他约好下次再一起玩什么的,谁知她说走就走,别说好感,就跟不认识他了一样!于是原尧只好主动开口叫住她:“玲珑!”

“嗯?”

“我还知道几家好吃的小店,你还想去尝尝么?”

虽然在一起只玩了一天,但原尧对玲珑的爱好已经颇有了解,她很爱美食,尤其是些公主府里见不到的,原尧觉得凭借这个自己一定能跟玲珑再约好见面的。

谁知玲珑却摇摇头:“不啦,外面的东西是挺有趣的,可还是家里的更好吃,我也就是图个新鲜,这些人的手艺如何能与家中的大厨相比呢?相逢即是有缘,告辞啦,我要回家啦。”

说完就真的走了,是一点儿眷恋不舍都没有!原尧怎么能就这样让她离开,大步追了上去,在梅香警惕的眼神道:“天色晚了,你们都是女子,要小心些,我送你们回去吧。”

玲珑捂嘴笑出声:“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自己走回去?”

她天生高贵,便觉得他这样的想法小家子气,她又不是戏文里跟心仪的书生私奔的富家小姐,为了能有多一点的相处时间绞尽脑汁地留在外面,她才不会呢,有舒舒服服的马车坐,还有漂亮的婢女姐姐给她走了一天的双腿按摩,她为何要在外面,让原尧陪着自己走回去呀?

再说了,一起走回去,兴许原尧还觉得他考虑的很周到呢。

在梅香怜悯的眼神里,原尧袖子中的手悄悄握成拳,公主府的马车正好停在玲珑面前,放凳子的,扶着的伺候着的,众星捧月的上了马车,帘子都没再掀一下,更没有看原尧一眼。

难道不是吗?你在外面遇到一个很有趣的人,说说话一起玩也就是了,是有谁规定过必须要两个人记住彼此的姓名留下联系方式下次再约出来一起玩?

没有吧,那她不理会原尧岂不是很正常?

怎么说她都是十四岁的小少女,要是跟外男私相授受,说出去多难听呀,她可是很爱惜羽毛的,特别注重名声。

不过回公主府的路上玲珑掀开车帘又看到街边有家卖烧饼的,其实是她在马车里闻到了香味儿,就让车夫停下,自己亲自下去买。梅香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生怕粉雕玉琢的小少女磕着碰着。

新鲜出炉的烧饼又香又脆,里头还有肉馅儿,咬一口满嘴流油,卖烧饼的老伯还讨好地给送了一小包蘸酱,说是自己家做的,给贵人尝尝。见自家郡主高兴,梅香便大方地赏了一锭银子,直把老伯兴奋的,就差没把烤烧饼的炉子都给她们搬上马车。

等到了公主府,玲珑先在门口下车,让梅香把烧饼拿开自己,正伸着手呢,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团雪白的毛茸茸的东西,擦着玲珑的脚边撞到了公主府门口的石狮子上,玲珑凑过去看了看,是只小兔子,不过一只脚正流着血,好像是受伤了。

“抱歉!”

啊,又来艳遇了,玲珑想。

她要是当皇帝,肯定后宫也会有很多美人每天变着法儿地想跟她偶遇。

看她魅力多大。

穿着深色长衫的青年快速走过来,“郡主恕罪。”

“是你啊。”玲珑露出笑容来,“你叫什么来着……”

“在下冯子安。”

玲珑点点头:“你怎么会在这里,又为何与我道歉?”

冯子安怜惜的目光看到了地上抽搐的小兔子身上,弯下腰去将它轻轻捧起在掌心,目光温柔语气低沉,俊秀的面容上满是担忧:“实不相瞒,我是想带着这只小兔子去看大夫。”

“看大夫?给人看病的大夫么?”

冯子安有点赧然:“正是。”

玲珑便看了看小兔子:“这小兔子怎么了?它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好。”

“回郡主的话,它是我在路上捡到的,看着伤的挺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想着找个大夫看一看。”

女孩子不都喜欢软绵绵的小动物么,尤其是对受伤的小动物,她们更容易生出同情心,而冯子安就跟这只小兔子一样,值得人怜惜。他生得好,有才华,偏偏在家中却受尽排挤折磨,太容易让女孩子心疼了。

冯子安打的什么主意玲珑能不清楚?这种入门级的小手段也就骗骗单纯天真的小姑娘,她现在都不玩这招了,拐弯抹角的有什么意思?“原来是这样,你可真是个好人。”

玲珑夸人的时候会很认真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她自己的眼睛又长得好,干净清澈,黑白分明,十分真诚。这句你可真是个好人让冯子安这种心狠的家伙都略略有些心虚,只是他很快就答道:“郡主谬赞了。”

“小兔子给我吧,我有厉害的大夫可以给它看看病,等过几天你来公主府好了,我再把小兔子还给你。”

“可以吗?”冯子安露出期待又怕受伤害的表情,“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怎么会呢,小兔子也是一条生命呀。”玲珑软软地说,美眸亮晶晶,“好啦,你先把它给我吧,我带进去,过几天你记得来哦,我会让人吩咐下去,不拦你的。”

冯子安本来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他一开始只是想让玲珑记住自己,女孩子哪有不喜欢可爱的小动物的,而她贵为郡主,肯定不会有机会看到这样凄惨可怜的小动物,冯子安便可借着这个机会给她留个印象,不过冯子安已经很满意了,刚才见面的时候玲珑是记得他的,他动作轻柔地将小兔子放到玲珑怀里,她便进了公主府,身后的下人也随之进去。

只剩下冯子安一人站在公主府门口,仰望这偌大的府邸。多么气派,多么有排场,冯家如何能跟公主府比?只是他毕竟是冯家的子孙,若是父亲与嫡母不松口,他就是连参加科考的资格都没有。

在冯家活得无比艰难,他迫切需要一个人来帮助自己,没有谁比玲珑郡主更合适了。那日宴会,冯子安亲眼看到几位兄长面上对郡主的痴迷之色,除却要攀高枝外,冯子安内心深处还掩藏着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阴暗——如果得到玲珑郡主,能看到兄长们跟嫡母敢怒不敢言又恨又妒的表情,一定很畅快吧?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为自己搏个美好前程,又有什么不对?

玲珑一回府就先朝自己院子去,往常她回来都是先找大长公主的。

大长公主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先出来,想迎人,结果走了一路也没见着人,倒是女儿身边伺候的婢女菊香过来传话,说郡主先回院子里去,待会儿再过来。

大长公主一想到女儿院子里那位“大夫”,顿时就有点失落。她是见过亓离的,看着年轻,模样又俊,皇帝算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了,可亓离比皇帝容貌更盛,女儿想把他留下来,脑子里在想什么,大长公主都不用猜测都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但此时此刻又难免失落酸楚,还以为在女儿心中自己最重要,结果这次回家,第一件事居然是回自己院子去,不是先来看她这个娘。

菊香看着大长公主的表情,又赶紧按照郡主的吩咐道:“郡主在外面带回来一只受伤的小兔子,因为伤的挺严重,所以先送到亓离先生那里,让先生帮忙看看,很快就会过来陪公主一起用晚膳。这是郡主让奴婢给公主送来的烧饼,郡主亲自买的,说是味道不错,想让公主也尝尝。”

大长公主可真是好哄……菊香都不敢相信,那威严无比的大长公主,真的就被郡主交代的这几句话给哄好了!

还有那烧饼,都是民间百姓吃的,几文钱一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公主丝毫不嫌弃,还当众取出一个咬了一口,津津有味之余,又夸赞女儿懂事乖巧讨人喜欢。

于是周围伺候的下人跟着一起夸,硬生生把玲珑夸得是天上有地下无,就差直说她是仙女下凡了。

亓离正在磨药,至于卫霆……他还在罚站呢,唉,罚个几天站,不给吃饭算什么,过去师父还有更狠的,现在卫霆都习惯了,他听到身后传来女孩子轻巧的脚步声,蹦蹦跳跳的,不用想就知道是玲珑,顿时面露笑容扭头想打招呼,结果玲珑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进了房间,嘴里还喊着叔叔……

卫霆心都碎了,他还闻到了烧饼的香味,难道玲珑不是带吃的跟他分享的?!

亓离手一顿,将药杵放到一边,看着迎面奔来的少女,她鲜活的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画,不仅色泽艳丽,还活色生香,只是她的出现,就让亓离感觉整个房间充满了色彩,不再是黑白黯淡。

“你来做什么?”

“这个,你快看看它。”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摊开,亓离才看到她怀里被掩住的小白兔,看着都要没气儿了,怪可怜的,时不时抽搐一两下。他便淡淡道:“我看起来像是给畜生诊病的人?”

“哎呀。”她娇滴滴地嗔了一句,“你医术这么高明,就帮我看看嘛,这可是人家的小白兔,我答应别人会把它治好的,你可不能让我丢人呀。”

“谁的?”

“我说了你也不认识。”

“不看。”

“喂!”玲珑跺脚,“冯子安!你认识吗?”

亓离慢悠悠地答:“自然不认识。”

“那你还要问。”

这回他没回答,修长的手指放在小兔子腿上,翻开血肉淋漓的皮毛看了一下,示意玲珑去取药箱。他住到公主府后,玲珑让人给他准备了许多药材,亓离每天就忙活这个。

玲珑把药箱拿过来,他给小兔子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最后绑了一个很漂亮的结,又将小兔子放到了窝上。

玲珑想了想,把房间里的衣橱打开一顿乱翻。这房间本来她也住过,她衣服又多,每个房间都有衣橱,不过亓离住进来之后,她就让人腾出来一个,但还是留了一个自己的。这会儿翻出来质地柔软的衣裳,用剪刀剪开做了一个简易的窝,让小兔子躺上去,顺便吩咐下人去拿点食物跟水来。

亓离看她照顾小兔子,问:“这兔子如何受的伤?”

“我不知道啊,应该是摔的吧。”冯子安又没告诉她。

亓离伸手捏了捏小兔子包扎好的后腿,指尖轻柔,小兔子哼唧了两声乖乖躺着,看起来确实是比之前好多了,不再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玲珑觉得它很快就会恢复健康了。

而后便听亓离道:“它的腿是被掰断的。”

“嗯?”

亓离看着她,这小女孩个儿娇小,坐在椅子上比他要矮好多,惟一双眼睛生得又圆又亮,清澈动人。“听不明白么?”

“我的意思是,这只兔子的腿不是意外,而是人为,你应该怀疑一下将它送给你的人,不要傻乎乎的被人骗。”

他医术那么高,又心性孤傲,自然不屑说谎骗人,不过玲珑也不觉得意外,本来她就知道冯子安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人,他一门心思往上爬,不择手段只为出人头地,能在那样的家庭脱颖而出最终掌握大权,能是个善茬儿?倒是没想到,他这时候就这么狠了,一只兔子也能掰断了腿送给她,就不怕被人发现?

不过想想,就算发现了也没什么,反正他说的是捡来的,谁也不能证明是他掰断的兔子腿呀!

玲珑单手托腮,戳了戳小兔子的屁股,“你喜欢吃麻辣兔头吗?”

亓离:……

这个话题好像有哪里不对。

小兔子哆嗦了一下,也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幸好梅香提醒了玲珑:“郡主,您给亓离先生带的东西。”

“啊对了,我差点儿忘了,叔叔这个你吃不吃呀?”

从梅香手里接过油纸包好的烧饼,送到亓离面前,“我在外面买的,觉得很不错,就带了个回来给你尝尝,你要吃吗?要是不吃就给卫霆。咦,卫霆呢?刚才我好像还看到他在外面站着?”

亓离把烧饼接过来,慢慢放在鼻尖闻了闻,道:“我不爱这些油腻的东西。”

“不吃就算了,还我。”

结果她想抢回来亓离却又不给了,还咬了一口,又面色淡漠地问:“我咬了,怎么办?”

玲珑怕这个?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突然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甜美的笑容,凑过去抓住亓离的手,在他咬过的烧饼上也大大咬了一口——是真的一大口,直接咬出了个凹形,然后志得意满地对着亓离挑眉,挑衅不已。

亓离不觉莞尔,反正在玲珑面前什么套路都没用,他也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烧饼吃了,玲珑就惊奇地问他:“你居然不嫌弃我的口水?”她刚才可是没咬在他咬过的地方。

亓离道:“送你兔子的人,尽量不要同他来往。”

“为什么呀?我觉得他很有趣啊。”

“人心难测。”

这话说得很平静,但他眼神沧桑冷淡,可见是曾经历过无数人情冷暖。

无数人前往不死山庄,乞求一个活下来的机会,当不死山庄的庄主对他们提出条件,是要命,还是献上他们最重要的人,他们都无一例外的选择了前者,在死亡面前,似乎没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亓离见多了人性,自然不对活人抱有希望,也不爱听到他们说话,因此不死山庄总是寂静的,也正因如此,生性爱热闹的卫霆才总是待不住。

“人心难测我当然知道,可那又如何?”玲珑眨眨眼。“那我就不能去喜欢人,帮助人了?”

亓离搞不懂她:“为何要喜欢,为何要帮?”

他是觉得玲珑似乎天真单纯过了头,跟他想象中的小怪物略有出入,他觉得他们是同类,觉得玲珑能理解他,可现在似乎并不是这样,因为她居然还觉得人性美好。

“嗯……怎么说呢。”

“有什么好说的。”亓离淡淡道,“你家世好,不曾吃过苦,自然觉得世上都是好人,没有一个不好,就是犯了天大的错也能原谅,也能给予机会。”

玲珑觉得他是在跟自己抬杠,“你的语气我很不喜欢。”

“难道我说错了?”亓离略带嘲讽,“你不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你懂人性?”

玲珑嘀咕:“我又不是人类,我不懂人性很奇怪吗。”但嘀咕完就又很大声,“我在蜜罐子里长大怎么样,我不懂人性又怎么样?难道要学你,跟个老头子似的每天唉声叹气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就是现实就是冷静?”

亓离道:“我不想与你多费口舌。”

还转过身表示不再跟她说话。

玲珑瞪大眼,这是她的吵架方式!

梅香在一边不敢出声,虽然这两人之间说话听似客客气气,却有种暗流在其中汹涌,此时此刻梅香姐姐只想远离风暴圈,最好是躲在门外头,就跟卫霆的位置差不多,面壁也行。

“你知道什么呀。”玲珑对梅香摆了摆手,梅香顿时松了口气,行礼退下,这下屋里没别人了,玲珑就跳下椅子跑到亓离面前,强迫他跟自己面对面,“喂,你敢不敢跟我对视。”

这有什么不敢的,亓离想,他想听听她这张小嘴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说白了,她太天真,天真到可笑的地步。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肯退让,玲珑就问:“你跟我生什么气呢。” 还转过身表示不再跟她说话。

玲珑瞪大眼,这是她的吵架方式!

梅香在一边不敢出声,虽然这两人之间说话听似客客气气,却有种暗流在其中汹涌,此时此刻梅香姐姐只想远离风暴圈,最好是躲在门外头,就跟卫霆的位置差不多,面壁也行。

“你知道什么呀。”玲珑对梅香摆了摆手,梅香顿时松了口气,行礼退下,这下屋里没别人了,玲珑就跳下椅子跑到亓离面前,强迫他跟自己面对面,“喂,你敢不敢跟我对视。”

这有什么不敢的,亓离想,他想听听她这张小嘴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说白了,她太天真,天真到可笑的地步。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肯退让,玲珑就问:“你跟我生什么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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