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侯面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静默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去见她!”说完,又安抚母亲几句, 大步走了出去。

七娘被关在笼子里边儿,脸上的妆容花了, 发髻也有些松散,几缕头发落在她鬓边, 更显得狼狈不堪。

平阳侯眼眶通红, 神情中难掩惊怒, 盯着她看了会儿, 道:“三娘那会儿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我不想同你多费口舌, 你腹中那个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七娘眼底闪过一抹惊慌,却还是强撑着不肯露怯,哭道:“表哥,这当然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不认他?夫人是气的狠了,什么胡话都往外说, 你怎么能真的相信!”

平阳侯紧盯着她看, 神情惊疑不定, 七娘额头生出汗来, 却不肯低头, 抬着眼跟他对视。

两人有了首尾之后,平阳侯便差人在外边儿置办了一处宅院,专门用来安置七娘,平日里又有人守着, 要说在那期间,她能跑出去跟人鬼混,他是不相信的。

既然如此,倘若七娘腹中的孩子并非他的骨肉,那一定是在跟他之前,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搞大了肚子,想偷偷栽给他。

平阳侯面色阴沉不定,顺着这思绪一想,忽然明白了几分,唤了身边人来,吩咐道:“再去请个大夫来,不要找之前为她诊脉的,叫来这儿看看,她到底有孕多久了。”

仆从应了一声,便待离去,还没等走出院子,七娘便白着脸,软软的倒下去了。

平阳侯走近几步,见她秀丽面庞上全是惶恐不安,一颗心便跟被绑了铅块儿似的,慢慢的沉了下去。

“不用再去请大夫了。”他将方才派出去的人叫回来,目光阴鸷,向七娘道:“你最好自己说个清楚明白,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七娘眼眶渐渐涌出泪来,嘴唇哆嗦一会儿,却没说出什么来。

平阳侯见状冷笑,对着那笼子打量几眼,道:“既然如此,你就在这里边儿待到死吧!”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表哥!”七娘终于再忍不住,哭求道:“我说,我都说!求你放我出去!”

平阳侯没有点头,只冷漠的看着她,道:“怎么回事?”

七娘语音艰涩,低声道:“孩子,孩子的确不是你的……”

平阳侯那颗一直被捏住的心脏,终于剧烈的疼痛起来。

七娘今年十九岁了,之所以没有出嫁,便是为了给父亲守孝,从十六岁到十九岁,最好的年华都蹉跎过去了。

父亲没了,母亲早早过世,家里边儿继母给她挑了夫婿,她却看不上眼,自己私下结识了世家子弟,生情之后,便偷尝了禁果,哪成想一夕有孕之后,那人又不肯认,抛下她,自己回了祖地。

七娘能干得出这种事,显然也是豁的出去的,可那人也不傻,从头到尾都没留下什么证据,被她催的急了,便丢下一句“可以纳你做妾”,至于别的,却再不肯松口了。

妻妾之别如同云泥,七娘哪里愿意,更不必说那人家里已经有了庶子庶女,即便她能一举得男,也不会有人重视。

她恨得牙痒,却也无计可施,这事真闹大了,男人也远比女人占便宜。

她眼珠子转了转,就将心思转到了平阳侯身上。

纪老夫人想抱孙子,想的都快发疯了,每每回到娘家,都在跟人抱怨,说儿媳妇占着窝不下蛋,她到死都合不上眼。

倘若这孩子的父亲是平阳侯,作为侯府里边儿唯一的子嗣,岂不是板上钉钉的世子,将来的侯爵继承人?

更别说纪老夫人是自己的姑母,又盼孙心切,必然愿意成全自己。

平阳侯已经有了正妻,自己真的过去,也只能做妾,这的确有点丢脸,但作为侯府里唯一子嗣的生母,她的希望在未来。

至于韩国夫人,即便占了正妻名头,儿子却是自己的,真到了以后,还要在自己手底下讨生活呢!

七娘这么想着,便开始接近讨好纪老夫人,隐晦的透露出自己爱慕平阳侯的心思之后,二人一拍即合。

平阳侯静静听她将这些说出来,最开始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等听到最后,却是火冒三丈,怒不可遏。

这个贱人竟敢如此欺瞒、戏耍他!

更叫人恼怒痛恨的是,他居然因为一个别人的野种,生生跟妻子分离,与乔家交恶,脑袋上还背了一个孝期失礼的帽子!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个贱人害的!

平阳侯五脏六腑里边儿似乎有一把火在烧,浑身上下都叫嚣着一种名为怒气的情绪,若非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他几乎想一脚将笼子踹开,生撕了面前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七娘见他如此,也是惊惧不已,流着泪哀求道:“表哥,我知错了,我以后好好服侍你,将功补过,好不好?至于从前那个人,我早就忘了……”

平阳侯看着她这副柔弱秀美的面庞,心里不觉可爱可怜,却只有恶心与憎恨。

想到自己明天可能面对的弹劾,飘然远去的妻子,以及很可能不会再存在的平阳侯府,平阳侯便觉喉咙腥甜,怒的几乎要吐出血来,仅存的那点儿理智,都灰飞烟灭了。

那笼子的缝隙不大,但也不小,平阳侯抬起一脚,重重踢在七娘肚子上,后者惨呼一声,捂着肚子,在笼子里艰难的翻滚起来。

平阳侯尤且不觉解恨,又是几脚,恶狠狠的踹了过去。

七娘本就是弱质女郎,哪里禁得起这种苦楚,连声哀叫,不住地求饶,红色的鲜血顺着她的大腿流出,染湿了浅碧色的罗裙。

平阳侯恨得心头滴血,丝毫不曾心软,又是一脚,踢了过去。

最后,还是纪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看不下去了,近前去拉住他,劝道:“侯爷,七娘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保不住了?好,好好好!”平阳侯这才停下动作,神态疯狂,咬着牙,恶狠狠的笑道:“野种没了,真是天大的好事,当浮一大白!”

那嬷嬷见他如此,着实不安,正待劝着进屋去歇一歇,却听那笑声戛然而止,平阳侯面色骤然转白,吐出一口血来,倒地不起。

这一回,平阳侯府是真的乱成了一锅粥。

……

乔家人还不知道这变故,不过,即便是知道,怕也不会觉得同情,只会暗自叫好。

第二天的朝议被皇帝免了,但卫国公还是递了奏疏过去。

他是中书令,又是皇帝的妻兄,奏疏可以直达君前,动作快些的话,当天便可以批复下来。

乔毓昨夜喝的多了,醉醺醺的跟皇帝说了半宿话,便再挨不住,倚在他肩头睡着了。

皇帝对这小混账又怜又爱,低头亲了口,就抱到自己寝殿里去了,帮着她解了外衫,搂着一起睡了。

乔毓昨晚闹腾了大半宿,是真的累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懒洋洋的睁开眼。

皇帝见她态度软化,便瞧见了三分曙光,乐得在这儿陪她,即便早早醒了,也只是搂着她闭目养神,没有急着起身。

乔毓喝的醉了,但也没断片儿,既不害羞,也不气恼,迷迷糊糊的看了皇帝一眼,语气如常道:“什么时辰了?”

皇帝道:“午时过了大半。”

乔毓睡眼惺惺的躺了会儿,终于坐起身来,道:“饿了。”

皇帝闻言失笑:“那便去吃点东西。”说着,也跟着起身。

高庸守在外边儿,知道这两人习性,早就备了膳食,将将梳洗完,便有宫人内侍送了来吃食来,他近前去递了筷子,又恭谨道:“小公主昨晚没回来,说是留在卫国公府,跟韩国夫人做伴儿了。”

乔毓一听这话,就知道里边儿有问题,手里拿着筷子,却没急着开动,蹙着眉头,满脸担忧的询问道:“三娘昨晚回家了?可是出什么事儿了?跟平阳侯吵架了?”

皇帝没有做声,目光里也带着疑问。

高庸笑道:“卫国公递了奏疏进宫,圣上可要瞧瞧?”

乔毓心急如焚,催促道:“快拿过来!”

皇帝看她一眼,道:“你是圣上,还是我是圣上?”

乔毓给噎了一下,撅着嘴,闷闷的靠到了椅背上。

皇帝看得失笑,忍不住伸手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小混账,别人听我的,我听你的,好么?”

乔大锤被这话给甜了一下,差点儿就给来自前夫的糖衣炮弹腐蚀了,只是这会儿她挂心堂妹,顾不上别的,将李泓拍开,催促道:“快看!”

皇帝莞尔,伸手接过奏疏,略微一打眼,眉头便皱了起来。

乔毓实在是等不及,凑头去看,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儿,禁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占着乔家的便宜,还欺负乔家的女儿,什么东西!”

她老大不高兴的撺掇皇帝:“盘他!”

“皇后孝期里边儿搞出这种事,有没有把我们大锤放在眼里。”皇帝将奏疏合上,便轻轻嗤了一声,吩咐道:“取笔墨来。”

高庸忙令人送了来,皇帝提笔回复。

乔毓悄咪咪的凑过去瞅,瞥见“夺爵”两个字,一颗心就稳稳地放到了肚子里,饭也没心思吃了,她迫不及待的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家里边儿出了这种事,她得回去看看,乔家的女眷里边儿,最适合开解韩国夫人的,大概也就是她了。

皇帝知道她们姐妹俩感情深厚,倒也不拦,只问了句:“不吃点东西再走?”

“不了,”乔毓道:“不知道也就罢了,这会儿知道了,还怎么坐得住?三娘这会儿指定也没吃呢。”

“那就挑些喜欢的,带回去一起吃吧。”皇帝作为姐夫,与韩国夫人并不如何亲近,但关爱之情还是有的,着意为她做脸,道:“削爵的旨意很快就会下去,这就算是安抚了。”

乔毓不意他心思这样细致,神情微微柔和下去,道了声谢,便匆忙离宫回府。

她回去的时候,韩国夫人与昭和公主正吃饭,鸡鸭鱼肉,清拌小菜,满满当当一桌子,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了梅子酒,正推杯换盏,兴致颇好。

乔大锤伤心了:“枉我饭都没吃,就跑回来看你。”

韩国夫人心下一暖,伸手递了筷子给她,笑道:“心领了。”

后边儿内侍浩浩荡荡的过府,特意送了御膳来,说是赐给韩国夫人的,惹得附近府邸都被惊动,门子们探头去看,看完之后,免不得要回去告知自家主人。

勋贵们便猜到了三分:“八成是平阳侯府出事了,圣上在为小姨子撑腰呢。”

韩国夫人如何不明白这意思,再三称谢,又对着太极宫方向屈膝谢恩,一套动作搞下来,这才跟乔毓、昭和公主一道回去,对着满桌菜肴喝起酒来。

“平阳侯府怎么着了?”她问乔毓:“孝期大不敬,圣上给削爵了吗?”

“削了削了,我看着他写的旨意,”乔毓帮她斟了杯酒,又忍不住嘀咕一句:“我可真是块好砖,哪里需要往哪儿搬。”

韩国夫人与昭和公主都忍不住笑了。

乔毓却道:“日后有什么打算?”

只一夜功夫,韩国夫人却像是换了个人,精神奕奕,不见丝毫颓废:“伯母那儿还瞒着,不敢告诉,待会儿吃过饭,我便去向她老人家解释此事。然后便往平阳侯府去,带人取了我的嫁妆回来……”

乔毓道:“我跟你一起去。”

韩国夫人笑着应了声好,却听乔毓有些迟疑的继续道:“三娘,你还想嫁人吗?”

韩国夫人听她似乎话里有话,不禁微微一顿:“什么意思?”

“如果你短时间之内不打算嫁人的话,要不要帮我做些事情?”

乔毓夹了一筷子凉菜,吃下去之后,才道:“我想在万年办一家面向民间的邸报,也兼职做一做慈善……”

她想做的事情很多,皇帝跟皇太子想做的事情也很多,但很多事情,并不是头脑一热,就能将其完成的,既需要详尽的计划,也需要具体的执行,更需要广泛的百姓基础。

后世人所说的报纸,恰恰是她此时所需要的,更巧的是,韩国夫人还真适合去做这个。

她头脑灵活,文笔也不错,有一定的鉴赏能力,又有人力物力,还不缺人情关系。

而所谓的慈善,应该是有组织、有侧重的进行,而不是后宅夫人们今天兴致上来,叫人去城外施舍米粥,明天就不去了。

乔毓觉得,这件事情如果真的做好了,是可以直接提高女性地位的,虽然在最开始的时候,仅仅局限于勋贵家的女眷,但天长日久的发展下去,未必不能惠泽天下。

跟女眷打交道,当然也要找女眷,最好还是个有身份的命妇,可身带诰命的女眷,谁能抛下家小,跟她去忙活这事儿?

倒是韩国夫人,有正一品的身份,又同平阳侯府脱离开了,这会儿刚刚合适。

再则,也可以叫她换个环境,纾解一下心中积郁。

韩国夫人听她说完,目光渐渐亮了起来:“好,我把这堆烂事儿收拾完,就跟你一块儿过去!”

乔毓听得笑了,举杯道:“走一个。”

昭和公主神情歆羡,闷闷道:“阿娘,我也想去。”

“可以去帮着你姨母打个下手,”乔毓想了想,道:“只是不许添乱,也不许依仗身份胡来。”

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本身就是一面旗帜,有她在,也会吸引诸多高门女郎前去,倒也是件好事。

昭和公主一下子笑开了,殷勤的给母亲和姨母斟酒,催促道:“再来一个!”

几人这边儿兴致正好,平阳侯府那边儿却是电闪雷鸣,狂风暴雨。

皇帝以平阳侯孝期失礼,大不敬为由问罪,削去了平阳侯的爵位,褫夺家中女眷封号,令其即日搬离御赐的平阳侯府,不得延误。

差役们搭着梯子上去,摘了平阳侯府的牌匾,又有人去清查府中御赐之物,尽数收归内库。

一天之内搬家,这谈何容易,即便是有地方可去,往来也有的折腾。

纪老夫人中风了,这会儿还瘫在床上,动是没法儿动了,只能往外抬。

看着差役往来进出,将府里的珍藏搬走,纪老夫人心头都在滴血,伸着僵直的手臂,“啊啊啊”的叫个不停,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爵位被削去,纪家人便是平民,身无官爵诰命,又见罪了乔家,即便后者没想着再报复,也不定有多少人想着踩他们一脚,以此来讨好乔家。

纪明眼见平阳侯府败落,心中悲恸颓废远非其余人所能想象,见年迈的母亲面色蜡黄的躺在床上,再看看这座即将不属于自己的府邸,不觉潸然泪下。

妻子,勋爵,家庭,他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就搞成这样了呢。

纪明吩咐人将纪老夫人送到纪家的宅院里去,自己却骑上马,神情仓惶的到了卫国公府门前。

“想见我?”韩国夫人有些诧异,道:“他说什么了?”

前来传话的女婢道:“他说,从前是他对不住三娘,现下已经幡然醒悟,请三娘给他一个机会,叫他好生弥补。”

乔毓忍不住嗤笑:“想得美。”

韩国夫人也笑了,却淡淡道:“帮我带句话给他吧。”

……

纪明见人出来,眉宇间不觉显露出几分希冀:“三娘她,她肯原谅我了吗?”

女婢道:“夫人说了,世间的确有人能以德报怨,可她做不出来。她能够对过去释怀,是因为她想叫自己过的更好,为了那些腌臜东西置气,不值当。而对于那些背叛她、坑骗她的人,她说不出一别两宽的话,连祝愿也没有,只想叫他们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俩要一起走事业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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