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归京, 便是这等雷霆手段,着实将朝臣给震慑住了,有人不信邪, 专程上疏进谏,同样落了个削官的下场。

“御史是做什么用的?现下又是在做什么?如果不知安分职守, 不如离京返乡,朕与尔等都觉自在!”

刀一架到了脖子上, 朝臣们便感知到了威胁, 老老实实的将怨言咽下去, 做起了忠耿臣子。

昭和公主在乔家呆了大半日, 回宫之后才听闻这变故,既气怒于御史放肆, 又感怀于父亲维护,跑到太极宫去抱着皇帝说了大半宿话,这才叫人给送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乔毓就进宫了,先去探望过小女儿,陪着说了会儿话,又往太极宫去见皇帝。

“难得你有这样的决断, 没听那些御史叽叽歪歪, 将淑质嫁过去, 否则我决不肯善罢甘休, ”她心里满意, 眉宇间裹挟着褒扬之意:“还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事,做得好!”

那御史既将公主下嫁,安抚世家说的这么感天动地,便叫他自己的女儿去嫁好了, 反正他公忠体国,丢几个女儿也不觉得心疼。

皇帝听她说完,不禁失笑,拉着她的手坐在自己身边,叹道:“你将我想成什么人了?即便再看重御史进言,想要天下平稳,也不至于用自己的骨肉去加以宽抚。天下父母何止千万,难道我便不知舐犊情深吗?”

乔毓听得心中暖热,想起那几个孩子,倒真有了几分老母亲的自觉:“阿琰已经定了太子妃,孝期结束便该娶进宫了,阿昱比他小两岁,虽然也不急着成家,但总该定个人才是,阿巍与淑质也是这样的道理……”

“我近来也在思量此事,偶尔跟那几个小的说起,却都说自觉年幼,还不急,也太孩子气了,”皇帝目光柔和,却摇头道:“成婚之后有了自己的小家,才能有一家之主的担当,哪能一辈子都活在父母羽翼之下?”

乔毓心疼孩子,听他这么说,口风就变了:“他们既然不喜欢,那就不要催了,阿昱也才十六,阿巍跟淑质就更小了……且叫他们再自在两年吧。”

皇帝忍俊不禁道:“说起这事的是你,否决这事的也是你,乔大锤,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乔毓给噎了一下,却没急着反驳,少见的郑重了神色,道:“婚姻是人生大事,我们只是旁观者,怎么能替他们做主,将一切都定下来?若真夫妻不睦,虽也不怵,但终究是个缺憾。”

皇帝哼了声,无可奈何道:“好话坏话都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乔毓忍不住笑了,笑完又悄悄问:“阿琰的太子妃,我还没见过,听说是侍中赵融家的女儿?”

“你见过,只是不记得了,这人选还是你自己挑的,”皇帝神情中浮现出一抹怅然,看她一看,道:“赵融的母亲染病,想要落叶归根,那孩子便侍奉祖母返乡,故而你没见到……”

说到此处,他有些头疼:“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太子妃怕也要守孝一年。”

“人之常情罢了,阿琰现下不也正守孝吗。”乔毓知道他是忧心儿子子嗣,劝道:“再说,即便守孝两年,也不过及冠,急什么。”

话赶话的到了这儿,她忍不住多问一句:“这之前,阿琰身边有人侍奉吗?”

“不知道。”皇帝答得漫不经心。

乔毓埋怨道:“你一点也不关心儿子。”

“他又不是小孩子,没人扶着走不了路,我管他房中事做什么,”皇帝不以为然道:“只要别孝期失礼,别强抢臣妻,别搞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进宫,那就不用管。”

乔毓听得有点闷闷,但也不好就这事去问儿子,便信手将这一页掀了过去,说起正事来:“御史敢冒头上疏,想叫淑质下嫁世家,必然有人撺掇,人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皇帝神情敛和,静默几瞬,忽然道:“魏玄向我提议,或可复汉家陵邑之制。”

陵邑制度起源于汉朝,自高祖刘邦起,便在自己的陵墓修建完成之后,强行迁移关中豪强大户前往居住,强本弱枝,以加强中央集权。

高祖长陵、惠帝安陵、景帝阳陵、武帝茂陵、昭帝平陵分别设邑建县,即后人所称的五陵县。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可想而知居住在此地的都是什么人了。

皇帝现下说想复汉家陵邑制度,显然是打算将五姓七望迁移到皇家陵墓之侧,只是具体政略,却还没有定下。

“可行。”乔毓沉思片刻,道:“打一棍子是打,两棍子也是打,不趁着这会儿世家疲敝,尽快下手,等他们缓过这口气来,怕就麻烦了。”

“快刀斩乱麻为上,我也是这样想的,”皇帝颔首道:“太上皇的陵墓,也该提上日程了。”

历代皇帝登基之后,便会令有司修建陵寝,本朝也不例外,只是太上皇登基之初,强敌环伺,修建陵寝这样劳民伤财的事情只能靠后,好容易天下太平,又被儿子赶下台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便定了章程,皇帝先跟几个亲近重臣透透气,然后才好在前朝将这事提出来。

该说的都说完了,乔毓就想拍拍屁股走人,皇帝无奈,扯住她衣袖,将人给叫住了:“你这就走?”

“不然呢?”乔毓无知无觉,还认真的跟他解释:“我得去万年看看,午后就走,姐姐也等我回家吃饭呢!”

“你到底是钟意你姐姐还是钟意我,连陪着说会儿话都不成?”

皇帝眉头紧蹙,跟个献谗言的妖妃似的,道:“真是稀罕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乔大锤,居然被姐姐管的严严实实。没出息。”

乔毓奇怪的看着他,道:“那天在家里吃饭,姐姐骂我们作妖的时候,你不也没吭声吗?”

皇帝:“……”

乔大锤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皇帝恨恨的看她一眼,忽然低下头去,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临了时,又泄愤似的咬了下。

“大锤啊,”他道:“你是不打算嫁给我了吗?”

说的话怎么这么扎心呢!

乔大锤的观察方向果然不同,惊道:“你怎么咬我!”

皇帝拿她没办法了,瞪着她一会儿,眼不见心不烦的挥挥手:“快走快走,这儿没你的地方了。”

乔大锤个没心肝的,听他这么说,还真就转身走了。

皇帝气的心口疼,坐会去批阅奏疏,良久都没翻一页,正感叹大锤不解风情时,忽见面前人影一闪,抬头去看,才见她又回来了。

皇帝对着钢铁直锤已经不抱希望了,掀起眼帘瞅她一眼,没好气道:“忘带东西了?”

“没有。”乔毓笑嘻嘻的走到他身前去,弯下腰,凑过脸儿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皇帝不觉微怔,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柔情蜜意,笑意还未及绽开,便觉唇上一痛,被人咬了一口,霎时间就变了脸色。

“没想到吧?”乔大锤洋洋得意道:“我才不吃亏呢!”说完,才大摇大摆的走了。

“……”皇帝抡起案上笔架砸过去:“滚滚滚!”

乔毓离京三月,万年诸事却没有脱离轨道,在乔家用过午饭,便催马奔赴万年。

这一走,却是真真切切的察觉出不同来了。

从万年到长安的水泥路已经修筑完成,远处有工匠正休憩城墙,进行加固,再往远方看,筒车汲取了流水,正灌溉农田,炊烟袅袅,带着人间的烟火气飘向远方。

“似乎添了好多人。”进入万年之后,乔毓面色惊诧道。

“正是如此,”几月不见,孔蕴更添干练,举手投足间皆是爽利精明:“周遭的作坊需要人力,工钱也不算少,现下并非农忙时节,自然有人想来谋生计,更不必说宣纸与瓷器出产之后,被吸引来的商户……”

乔毓细细问了这几件事的进程,孔蕴但笑不语,却领着她到了被规划出的商业街上,相隔一段距离,便见排着长长的队伍,可知生意有多好。

“不瞒夫人,”孔蕴玩笑道:“这几日我做梦,都梦见有钱在追着我跑。”

乔毓忍俊不禁,孔蕴递了账册过去,又摇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久不在此,诸事都要交托在你手上,哪有信不过的道理。”

说完,又低声道:“我知道你辛苦,也晓得你一个弱女子四下奔走,会受多少委屈,你再说什么生分话,便是有意叫我难过了。”

孔蕴毕竟是女郎,又不像乔毓那样有乔家支持,身上还担着个一品秦国夫人的名头,在这儿忙里忙外,不知听了多少冷语闲话,闻言心下酸涩,险些落下泪来,强忍着屈膝见礼,道:“有夫人这句话,我死而无憾!”

“这便是混账话了,”乔毓笑着宽慰道:“你离开孔家,就是想活出个样子来,这会儿才到哪儿啊,怎么就说起死活来了?可不像话。”

孔蕴也笑了,却不再提先前之事,乔毓与她四下里走了走,骑马过了万年,却见远处河边似乎有好些作坊,林林总总的也不少人,便用马鞭指了指,道:“那也是咱们的人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正要同夫人说此事。”孔蕴脸上浮现出几分无奈,叹道:“那也是造纸的工坊,至于是不是咱们的人,却不好说了。”

乔毓听得神情微肃:“怎么回事?”

“那工坊也才开了半月,造的宣纸也与咱们这儿相差无几,只是产量要小些,”孔蕴有些为难,低声道:“那生意日进斗金,很是动人心,有人去工部索要工匠,按照夫人给的法子,照葫芦画瓢的建了工坊……”

居然有人敢从乔大锤的碗里抢肉吃!

乔毓听得心头火起,正想问孔蕴为什么不管,心思一转,忽然间明白了她的难处。

能从工部要人的,想也知道不是什么易与之辈,皇太子监国,无暇顾看万年,孔蕴无官无爵,又能如何呢。

乔毓想起不久前她说的话,福至心灵:“你去见过他们了?”

孔蕴脸上显露出几分难堪,显然这一趟十分不顺:“去走了一趟……”

乔毓冷笑起来:“是谁干的?”

孔蕴迟疑几瞬,方才道:“仿佛是出自大安宫的……”

太上皇那边儿的人啊,真是好久不见。

“呵呵呵呵呵呵,”乔毓又是一阵冷笑:“我能锤他第一次,就能锤他第二次。”

她看眼远处工坊,催马道:“走!”

孔蕴惊诧道:“夫人,你这是……”

乔毓头也没回:“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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