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郑家?

那可是老熟人了。

乔毓想着死在自己手上的郑彦石, 再想想被自己领着人搬空的郑家府库,神情中不禁显现出几分揶揄。

她坐在马上去看,便见那庄园门户深锁, 院墙高耸,在外瞧不到内里是何情景, 催马近前,往门口那儿走了走, 却发现门前有残留的灰烬在, 像是此前有人在这儿烧过什么似的。

乔毓心头一动, 下了马去门前细看, 却也不曾发现什么端倪,有些纳闷的嘀咕一句, 仔细瞧过锁头,又跳起来扒着墙头往里边儿看。

近来没有下雨,院中的花木已经有了几分萎靡之态,显然是没人仔细顾看的,乔毓眉头不觉蹙起,正待从墙头上下去,却见院中角落里似乎也有烧过东西的痕迹, 乌色的灰烬仍有残留。

“怪哉!”她自语般道:“这么大的宅院, 即便郑家的主人们不来住, 也该有仆从留下打理的, 怎么任由它荒废?那锁头有些旧了, 锁芯上的划痕也不少,此前应该有人常驻于此才对,这会儿怎么没人了……还有,他们在这儿烧了些什么?”

“鬼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白露虽也觉得奇怪, 却懒得猜度郑家人是何心思:“只要别碍到咱们,谁稀得管。”

立夏也是这想的。

乔毓心下疑惑,但也不至于翻墙进去瞅瞅,最后看了这宅院一眼,上马往自家庄园去了,临进门前,又叮嘱扈从们:“这儿毕竟不是长安城内,都惊醒些,夜里留人值守,小心为上。”

“是,”扈从们恭声应了:“四娘只管安心吧。”

比起长安城的浮躁,郊外便要静谧许多,空气清新,鸟鸣清脆,着实宜人。

第二天一大早,乔家的女眷们便醒了,一道用过早饭,又出去透气,乔老夫人与长女和两个儿媳妇一道在院中赏花,小辈儿们则约着出去玩儿了。

院子里的葡萄已经结了果,压得藤枝都低了,紫红色的果子密密麻麻的挤在绿叶中,甚是喜人。

乔静和乔菀挎着小篮子去摘,紫红色的果子搁了满满一篮子,亲自拿去洗了,送去给长辈们用。

乔毓也没闲着,跟乔南一道出门,又叫上几个相熟哥们儿往山间去打猎,转悠了一圈儿之后,拎回去几只山鸡野兽,算是添菜。

“听说许樟要走了,”众人催马回去的时候,高三郎叹道:“仿佛是打算回乡去拜祭母亲,再也不打算回长安这个伤心地了……”

乔毓也曾去看过三弟,却不知他打算走的事情,闻言不觉一怔,周遭的年轻人却已经议论开了。

“他又没有错,为什么要走?若换成我,摊上这么个爹,早一刀砍死了!”

“天妒英才,这么好的人,怎么就遇上这种事了呢……”

还有人说了些什么,乔毓已经听不见了,将挂在马兜上的山鸡野兔丢给高三郎,丢下一句:“我去找他。”便催马离去。

或许是因为心境变化,再入宁国公府,总觉得这府邸萧瑟良多。

乔毓踏着初秋的落叶进了门,见了赵德言,头一句话就是:“你小子不地道,要走这么大的事,满长安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赵德言反倒笑了,吩咐侍从上茶之后,便将闲杂人等打发掉了:“长安我是待不下去了,还不如换个地方,也免得给你们添麻烦。”

“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大锤哥,不必劝了。”他止住了乔毓要说出口的话,道:“离乡大半年,我也该回去看看母亲,在她的坟前上几柱香了,等拜见过她……”

他声音低了下去:“我想往漠北去走一趟。”

乔毓见他神情郑重,便知此去并非是为游山玩水,又或者是散心,心头不禁一跳:“漠北?”

“是,漠北。”赵德言道:“吐谷浑撮尔小国,不堪一击,吐蕃四分五裂,松赞干布年少,正焦头烂额……”

说到此处,他微妙的顿了一下,饶有深意的笑道:“囊日论赞刚刚过世,吐蕃王朝便被他的属臣分裂,固然有其臣属狼子野心的缘故,但观其几方领域分布,怕也有剑南道中人插手其中吧。”

乔毓不得不钦佩于他的思维之敏锐:“的确是。”

“吐蕃分裂,自顾不暇,想也无力入侵,那大唐的心腹大敌,便只剩了突厥,”赵德言道:“德言不才,不能上马弯弓,却也想为国略尽绵薄之力。”

乔毓听得一阵恍惚,呆了几瞬,方才道:“你方才自称什么?”

“德言,”赵德言笑道:“这名字好不好听?大锤哥,以后你再见我,怕要改个称呼了。”

乔毓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盯着他看,脑子里想的却是后世那个活生生把颉利可汗忽悠瘸了的赵德言,半晌过去,才咂舌道:“赵德言?!”

赵德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既打算远赴漠北,这名字便不该叫世人知晓,此时知道的,也不过你我、二哥三人,再加上一个五娘罢了。”

陈国公夫人有意嫁女于赵德言,这事儿乔毓是知道的,陈国公夫人还曾专程托人问过常山王妃赵德言品貌如何,现下听赵德言提及,心中一片雪亮:“你与五娘的事情,可是定了?”

“并不曾。”赵德言也不瞒着她,将自己与周五娘的三年之约讲了,又起身施礼,恳求道:“我此去路途遥远,更不知几时能归,家中诸事,便请你多加照拂。老管家年事已高,好在收养族侄为子,倒也老有所依……”

“快起来!”乔毓忙将他搀扶起:“这本来就是应尽之份,你再说,就见外了!”

赵德言站起身来,又往书案底下取了封信,双手递了过去:“我若没能回来,就把这封信给五娘吧,她性情温柔,可也是个爱较真的性子,若真是没有消息,不知要挂怀多久。”

乔毓隐约猜到面前的赵德言,便是自己所知道的那个赵德言,心中担忧倒也不甚多,接过那封信,笑着安抚道:“别自己吓自己,我还等着吃你们的喜酒呢!”

赵德言笑的洒脱,眼眶却微微泛湿,忽然伸臂过去,轻轻抱了她一下。

“有句话,我一直不好意思说,分别在即,却也没什么了,”他低声道:“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拿你当亲哥哥看的……”

赵德言说到最后,语调中已然带了三分哽咽,乔毓心头一烫,忽然体会到了离别的苦楚。

“早去早回,”最后,她道:“万万保重。”

……

许樟走了,没有跟人告别,也没办什么欢送宴,前几日苏怀信出征时,也来此说过话,今日再见了乔毓,便无甚心事,背着行囊,就此催马离开了长安。

他入长安城时便只有一个人,现下里去,也还是一个人,乔毓目送他挺拔背影消失在远道上,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都说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但笙歌散尽之时,又有多少人能坦然离去呢。

她心里五味俱陈,不是难过,也不是伤心,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怅惘,并没有催马快行,而是放慢速度,略带怅然的返回了京郊庄园。

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周遭丛林草木上,带起淡淡的萧瑟,马蹄声惊动了几只飞鸟,扑棱棱振翅飞向远处。

乔毓心有所感,扭头去看,却见早先空置着的那处郑家庄园门前停了几辆马车,仿佛是有人来了,还有些扈从守在门前,远远望去,略觉有些扎眼。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虽觉奇怪,但因着两家的关系,也不打算凑头去问,催马越过那地方,便直奔自家庄园去,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再回头看,却见那马车里走出几个人来,不是女眷,也不是男宾,竟是几个中年道士。

乔毓心下愈奇,到了乔老夫人跟前,还说起这事儿来:“郑家人搞什么,叫几个道士过啦,难不成是闹鬼?!”

她这话原也只是猜度,哪知刚刚说完,乔老夫人、常山王妃和两位嫂嫂便齐齐失笑,连一侧的乔静、乔菀也是忍俊不禁。

乔毓眼珠一转,诧异道:“怎么,还真是闹鬼?”

“前不久,郑家的人来过,”卫国公夫人掩口笑道:“说是隔壁那宅院不太平,半夜里总听见女人哭声,不得安宁,守夜的扈从们病了好几个,还有丢了性命的,找道士来看过,说是有阴魂作祟……”

“胡说八道!”乔毓毫不客气道:“郑家家大业大,会在乎这么个宅院?为了几个护院找人来看,还搞得这么大阵仗,他们也忒菩萨心肠了!”

“倒也不是为了那几个护院,而是为了半夜的女人哭声——说来,此事还与你有些干系。”

乔毓微露诧异,却听昌武郡公夫人继续道:“郑彦石娶妻卢氏,家中姬妾甚多,卢氏前几年做了胎,却被姬妾冲撞,生生掉了,那时候她膝下只一个女儿,掉了的却是个男胎,可想而知心里有多难受。那几个姬妾原本是要被打死的,偏偏都生有儿女,郑彦石心存不舍,便打了她们几十板子,丢到这儿来自生自灭,后来郑彦石死了,卢夫人主事,叫人送了白绫过来,当天就给勒死了……”

乔毓哪曾想到竟还有这样曲折的一段故事,听得津津有味:“这也是郑家人说的?他们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藏私啊。”

常山王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谁会跟人说这些?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长安就这么大的地方,什么事儿能瞒过去。他们只说是那几个姬妾阴魂作乱,叫郑彦石亡灵不安,卢氏也不甚安乐,这才叫人来做法,咱们家在边上,叫有个准备。”

听起来倒是无懈可击。

乔毓想了想,又道:“昨天夜里我睡得香,什么都没听见,护院们有发现异常吗?”

“那儿确实有点古怪,我带着芳芳往那边去,它‘喵喵喵’的叫,怎么都不往那儿走。”乔静抱着自己养的那只花狸猫,道:“护院中也有人说,昨夜听到了女人哭声,低低的,不甚真切……”

乔菀还小,一头扎在卫国公夫人怀里,不敢出来了:“这儿可真奇怪,要不,咱们回家吧?”

“郑家人这几个正主都不怕,咱们怕什么?”卫国公夫人知道自家跟郑家的瓜葛,再想起今日郑家人明里暗里,竟还说这事儿都是乔毓害的的事情,更不肯在对头面前露怯,抚着小女儿的肩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

乔老夫人也道:“活着的时候都没掀起浪来,死了难道就行?不怕她!”

乔家的男人硬气,女人也一样,除去才六七岁的乔菀,就没个怕的,众人说笑一会儿,用了晚膳,便各自回房安歇了。

乔毓总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她没有回房歇息,往庄园中最高的亭台上去远眺郑家那边儿,便见那头灯火通明,火焰带着刺眼的光芒,不时冒出头来,倒真像是在做法事的样子。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她倚在栏杆上,望着远处黑漆漆的密林,陷入了沉思。

郑家那边的动静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方才暂且停歇,乔毓看着那边的灯火一盏盏熄灭,最终归于安寂,却仍没有半分睡意。

夜色到了最深的时候,那宅院里一丝光都没有,像是一座缩小版的死城,她摇摇头,正待回去睡觉,耳畔却忽然听到了一丝幽微的女人哭声。

“居然真的有哭声?”乔毓笑了起来:“有意思。”

她这么自语一句,就听身后有人道:“郑家寻了道士做法,搭了几座土台,却没发现有人往来送土进去,总不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吧。”

乔毓回头一看,就见来人正是乔南。

他显然也听到了郑家传来的哭声,俊秀的脸色带着几分淡淡的戏谑。

乔毓会意的笑了,活动一下筋骨,道:“这种自己半夜不睡觉,还不叫别人睡觉东西,都需要来自他人的铁锤……”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争取日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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