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干脆利落的行动,固然教邵箐安心,夫妻情意愈浓,却不可避免却带来了实际问题。

拒绝了史女,若史焯疑怒之下就此否决结盟,那又该如何是好?

别忘了,平阳郡守府还有一个安王使团在。

一旦史焯倒向安王,这汤谷道必被堵死无疑。

那益州大军要如何出中原?

强行冲关,恐怕即便成功,也少不了付出惨痛的代价吧?

这惨痛代价并不是一个纸面上的词汇,这是将士们的生命,用淋漓鲜血铺就而成的。

邵箐这般一深想,心脏登时漏了一拍,继而“砰砰”狂跳,一种浓重的负罪感就铺天盖地而来。

她忧惧,她坐立不安。

她对爱情有坚持,有底线,但这些却绝不能用将士们的生命来换的。

否则,不然……

“阿箐莫怕,不会的。”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灯还没灭,魏景眼见妻子就说了一句话,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息泛白,他心一紧,连声追问,邵箐这才捉住他的衣襟,白着脸说了出来。

“莫说那史焯隐忧重重,我拒他女儿他未必就敢断然否了。”

魏景忙道:“就算我们真不与平阳结盟了,那如何就必定得损兵折将了?”

邵箐喃喃:“可是我们不是反复商议过,平阳是唯一坦途了吗?”

“我们也未必就非得和史焯结盟不可。”

魏景干脆利落表明态度,又说:“你去年翻看古籍,不是说汉中东恍惚另有古道吗?我们已遣人试着寻一寻,能否寻获亦未可知。”

这说的是去年的事了,邵箐当时养病闲着无聊,看了一大堆话本,完事又觉得套路差不多腻了,就转看游记,不拘古今新旧,但凡有趣新奇即可。

魏景立即搜罗了一大堆游记回来,邵箐也不是本本都看,略翻翻感兴趣了,才继续看下去。

这其中有个叫“瘄罗”的人手箸的一本游记,很旧,按书中所叙猜测,起码得是七八百年的古籍。瘄罗是益州人,酷爱游觅山水,这本游记就是记载他游觅汉中一带的足迹。

其中说到汉中东,与平阳郡接壤的一带。除了汤谷道,似乎另有一条古径。因为瘄罗上述,险径人稀,风景瑰丽,登高峰过陡崖,出得益州至猿洲。

这就肯定不是汤谷道了。

汤谷道实际是一段干涸的河谷,狭窄又幽长,两边是曾水流冲刷得光溜溜的石壁,一线天底部般的地形,是根本不需要登高峰过陡崖的。

前朝太祖下旨往益州移民,大批中原百姓迁入时发现了汤谷道,沿用至今已有七八百年。也是因此,邵箐当时才判断,这瘄罗起码是七八百年前的人了。

有一条相对更好走的道路,原来的险径被弃之不用,到逐渐被人遗忘,这并没什么稀奇的。邵箐当时根本不在意,也是后来说起平阳郡,反复商议出益,某天她灵光一闪,才突然回忆起来。

只是这猿洲?

这地名在平阳地域图上根本查不到,也不知这古径是否真就存在?

但不得不说,这也是一个思路,魏景当即遣了心腹,至汉中郡东部仔细查探。

至今已有近两月了,可惜未有进展。

邵箐蹙眉:“不过就是一本古游记,也不知古径是否存在。”

就算真存在,又被他们找着了,那适不适合行军也是一个大问题。毕竟现今沿用的出益通道,就有小半是根本无法行军的。

魏景却道:“若是平阳真不得出,我们就造战船,训水师,从长江水道而下,直取荆扬。”

长江水道,一旦有水师有战船,就是最好的出益通道,无法阻挡,势如破竹,无任何通道可与之相比拟。

可是,可是这水师战船哪里是说训造就训造的,耗时绝对短不了。

一切顺遂的话,至少也得两三年。

邵箐抬眼看他,喃喃道:“这一去两三载,不知中原变化,万一……”

两三年能发生的的事情多了去,万一,万一届时决出一胜主,乱局平息,那,那又如何是好?

魏景却十分笃定:“你放心,短短二三载,这乱局平息不了。”

别看现在中原纷纷乱乱,大楚朝摇摇欲坠,实际如今几方大势力都进入了一个比较微妙的平衡,想彻底击垮另外几方,根本就不是容易的事。

除非有强大势力横空而出,将这平衡打破吧。但谁也不敢肯定短时间内就能结束乱局,两三年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的战略眼光自来精准,邵箐心下略安,只仍觉两三年太长,总唯恐有意料之外的变故。

她眉心微微蹙着,魏景捧了她的脸,薄唇轻轻印在其上,轻声说:“你不是说过,即便母后皇兄在天之灵,也不希望我此生仅有复仇吗?”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他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定定看着她的眼睛,柔声说:“我也觉得我做得很对,我还有你。”

复仇可再寻良机,然她不可再。

他不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的决定了,却是第一次这么平静,神态平和,目光专注,不过寥寥数语,当中真挚之意却尽显无遗。

平淡,赤诚。

这一刻,邵箐真真动容了,情潮涌动,胸臆涨满,她喉头哽了片刻,哑声道:“好。”

她紧紧地拥抱着他,感受他大手一下接一下抚着自己的背,低低和她说话。

“若能寻到古径,那便最好。史焯摇摆不定,多疑无信,绝非是个好盟友。”

悄悄在关口增兵这消息,是真的,并非魏景先前信口捻来。

他眯了眯眼,若有另一条道路,他当直出平阳郡,一举歼史焯,彻底将平阳郡收为他在益州外的首个根据地。

“倘若寻不到,那咱们就继续在史焯这头下手。”

魏景声音平稳,手上力道轻柔依旧:“史焯处境不易,不与我结盟,那他就只能选择魏平。魏平来势汹汹,野心难掩,史焯只怕很难相信。”

即便不联姻,也不是没有回斡的余地。

退一万步平阳郡真走不通,他就熄了这念头,转向长江水道,专心水师就是。

“阿箐勿忧,万事有我。”

“嗯。”

他柔声哄着,轻轻拍抚着,邵箐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感觉薄唇落在她的额头,细碎地亲吻着。

“睡吧。”

“嗯。”

……

邵箐在这个宽阔安全的怀抱中沉沉睡去,隔日转醒,一睁眼对上魏景温柔专注的视线。

“夫君。”

邵箐自觉原地满血复活。对!不行就蓄势待发,转走长江水道,反正她男人是不会分给其他女人的,名义上都不行。

一时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她翻身坐起,重重在他唇上印上一吻,“你是我的!”

魏景心花怒放,忙不迭应:“自然,我自然是阿箐的。”

他是很想腻歪一下的,可惜邵箐不配合,被催促着,只能起身梳洗用膳,然后就直奔外书房了。

先议史焯之事,至于古径长江水道这些,不急着说。

大家观点挺一致的,史焯被拒必是很不高兴的,但他就未必会立即投向安王,此事仍有商榷余地,且观察着再说。

先等那史骏回平城报了讯,看史焯后续反应如何?

……

是的没错,史骏回平阳了。

当众被拒,他觉得面上光彩全无,又气愤魏景态度,次日天蒙蒙就说要回去禀报父亲,也不等回应就匆匆走了。

戴光急忙表示要追赶,要向史焯当面解释。

魏景没同意,史焯此人看着就不是个大度的,解不解释无甚差别。他只传信平城,命密切关注郡守府消息。

再说那史骏,他日夜打马,回到平城,一告之史焯,史焯当场大怒。

“杨泽竖子,欺我甚矣!”

史氏好歹是百年名门,虽杨泽占据益州如今势大,但说到底也就落魄门户出身,史氏女配他就没有配不上的。

妻室史焯都不认为女儿做不得,而他现在一个妾位都点头了,这杨泽竟然还要拒?!

他出奇地愤怒:“此子出身粗鄙,竟眼高如斯,绝不是宽宏仁厚的,若是与之结盟,必引狼入室!”

史焯怒道:“我也不是非他不可,这郭淳尚且天天劝说于我,安王龙子凤孙,总不会比不上他一个偏僻乡野之子罢。”

他且应了那安王,看着杨泽如何出益!

史焯怒极咆哮,当场就说要把郭淳叫来,田尚等一干谋臣苦劝,就连史骏也说话了,他固然对魏景观感不好,但这也不代表认同安王。

史焯好歹被劝下来了,但他怒火难消,冷冷道:“结盟之事暂且搁下,谁也不许再提。”

安王固然野心勃勃,但一时半会也不会怎么样,他就不结盟,看你杨泽能如何?

哼!

杨泽若来求,行,你不是说你有妻不屑史氏女吗?那你把你那妻子休了再来说话。

届时史氏女也不会嫁你为妻!

史焯七窍生烟,怒骂魏景一番,按下结盟,再也不提,日常间,反似对郭淳的态度现了几分松动。

魏景次日傍晚就接信了。

为了缩短传信距离,及时掌握事态发展,魏景及一干心腹后脚就去了汉中,目前就身处汤谷道己方关口不远。

一天余时间,消息就能传到手中。

史焯怒骂不限于书房,因此休妻之说也有泄出,魏景一看,登时怒不可遏。

这话触及逆鳞,他一刻真真切切生了杀史焯之心。

结盟之事,也不是你想搁下就搁下的。

魏景冷哼一声,立即招来韩熙,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回头又命人加紧搜寻古道。

韩熙领命,悄悄出了平阳郡,连连传信,又亲赴平阳南境。

魏景决意和平阳结盟这段时间里,并不是干等着对方答复,他也安排了好些布置,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还真用上了。

很快,史焯就接信,平城尤其郡守府左近,发现了疑似益州哨探,蠢蠢欲动,被发现后慌忙逃离。

他刚冷哼一声,怒斥杨泽并命严加搜捕,谁知手下人却又禀上来,竟是无意发现,这仿佛不是益州的人,而是更像是另一波人伪装的,故意泄露痕迹的。

另一波人?

史焯诸人立即想起安王。

紧接着,史焯又接到密报,平阳南与南陵郡接壤的几个关口和重镇,发现了可疑人物踪迹,疑似欲窥探关口布防和兵丁数量。

安王!

这是欲借机离间他和杨泽,破坏平阳和益州结盟,并遣郭淳来放低他的警惕,目的是伺机攻伐平阳郡?!

这一惊非常小可。

史焯冷汗湿透重衫,立即叫来长子,亲笔写了信交给对方:“快,你立即去谷城!”

……

史焯回心转意,魏景谋算成,只是他现在也不甚稀罕了。

因为那条书籍所载的古径,还真被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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