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秘密。

王动是人。

所以王动也有秘密。

像王动这种人居然也会有秘密,也是件很难令人相信的事。

他从没有单独行动过,甚至连下床的时候都很少。

燕七本来也连做梦都不会想到他有秘密。

但第一个发现王动有秘密的人就是燕七。

他是怎么发现的呢?”

他第─次发现这秘密是因为他看到了一样很奇怪的东西。

他看见了只风筝。

风筝并不奇怪,但从这只风筝上却引起了许许多多很奇怪﹑很惊人甚至可以说是很害怕的事。

按季节来说现在应该已经是春天了,但随便你左看右看东看西看,还是看不到有点春天的影子。

天气还是很冷,风还是很大,地上的积雪还有七八寸厚。

这天难得竟有太阳。

王动﹑燕七﹑郭大路﹑林太平都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们也像别的那些穷光蛋一样,从不愿意放弃晒太阳的!

在寒冷的冬天里晒太阳已可算是穷人们有限的几种享受之一。

王动找了张最舒服的椅子,懒洋洋的躺在屋檐下面。

林太平坐在旁边的石阶上,手捧着头,眼睛发直,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郭大路本来一直都很奇怪,他已知道林太平在想什么。

可是燕七的秘密呢?

郭大路忍不住又将燕七悄悄拉到旁,道:“你那秘密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自从回来之后,这已是他第七十八次问燕七这句话了。

燕七的回答还是跟以前一样。

“等等!”

郭大路道:“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燕七道:“等到我想说的时候。”

郭大路着急道:“你难道一定要等到我快死的时候才肯说?”

燕七瞟了他一眼,眼神偏偏变得很奇怪,过了很久才幽幽道:“你真不知道我要告诉你的秘密是什么?”

郭大路道:“我若知道,又何必问你?”

燕七又看了他很久忽然笑了,摇着头道:“王老大说的真不错,这人该胡涂的时候聪明,该聪明的时候他却比谁都胡涂。”

郭大路道:“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怎知道你的秘密是什么?”

燕七忽又轻轻叹息了声,道:“也许不知道反而好。”

郭大路道:“有哪点好?”

燕七道:“有哪点不好?我们现在这样子不是过得很开心么?”

郭大路道:“我若知道后难道就会变得不开心了么?”

燕七轻轻叹息着道:“也许─一!也许我们就会变得天天要吵嘴,天天要呕气了。”

郭大路瞪着他重重跺了跺脚,恨恨道:“我真弄不懂你,你明明是个很痛快的人,但有时却简直比女人还别扭。”

燕七道:“别扭的是你不是我。”

郭大路道:“我有什么别扭?”

燕七道:“人家不愿意做的事你为什么偏偏要人家做?”

郭大路面“人家是谁?”

燕七道:“人家就是我。”

郭大路长长叹了口气用手抱住头,道:“明明是他,他却偏偏要说是人家。这人连说话的语调都变得越来越像女人了,你说这怎么得了。”

燕七忽又嫣然一笑,故意改变了话题道:“你想活剥皮为什么会忽然走了呢?”

郭大路本来不想回答这句话,但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道:“不是他自己想走,是那老太婆逼着他走的。”

燕七道:“为什么?”

郭大路道:“因为那老太婆生怕我们追查她的身份来历。”

燕七道:“这么样看来她的身份定很秘密,和活剥皮之间的关系也定很特别。”

郭大路道:“嗯”

燕七道:“你为什么不去打听打听,他们躲到哪里去呢?”

郭大路道:“我为什么要打听?”

燕七道:“去发掘他们的秘密呀。”

郭大路道:“我为什么要去发掘别人的秘密?有些秘密你随便用什么法子都发掘不出的,但等到了时候你不用发掘也会知道。”

燕七又笑了笑道:“你既然明白这道理,为什么还总是逼着我说呢?”

郭大路瞪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因为我关心的不是那老太婆,因为我只关心你。”

燕七慢慢的转过头,仿拂故意避开郭大路的目光。

她刚转过头,就看到一只风筝。

一只大螟蛆风筝,做得又精巧﹑又逼真在蓝天白云间盘旋强舞着,看来简直就像是活的。

燕七拍手笑道:“你看,那是什么?”

郭大路也看见了,也觉得很有趣,却故意板着脸道:“那只不过是个风筝而已,有什么好稀奇的,你难道连风筝都没见过么?”

燕七道:“在这种时候怎么会有人放风筝?”

郭大路淡淡道:“只要人家高兴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放风筝的。”

其实他当然也知道,现在还没有到放风筝的时候,就算有人要放也一定放不高,甚至根本放不起来。

但这只风筝却放得很高﹑很直,放风筝的人显然是此中高手。

燕七道:“你会不会做风筝?”

郭大路道:“不会,我只会吃饭。”

燕七眨了眨眼,笑道:“王老大定会─一。王老大,我们也做个风筝放放好不好?”

他冲到王动面前,忽然怔住。

王动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是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只风筝,目中的神色非常奇特,好像是从来没看见过风筝似的。

看他脸上的神色,简直就好像拿这风筝当做个真的蜈蚣。

会吃人的大蜈蚣。

燕七也怔住,因为他知道王动绝不是个容易被惊吓的人。

就算真的看到七八十条活生生的蜈蚣在面前爬来爬去,王动脸上的颜色也绝不会改变的。

但现在他的脸看来却像是张白纸。

突然间他眼角的肌肉跳了一下,就像是被针刺着似的。

燕七抬起头,就发觉天上又多了四只风筝。

一只是蛇,一只是蝎子,一只是老鹰。

最大的一只风筝却是四四方方的黄色的风筝,上用朱笔弯弯曲曲的画着些谁也看不懂的符录,就像是鬼画符。

王动突然站起来冲入屋里去,看来就像是已支持不住,随时都会晕倒的样子。

郭大路也走过来了,脸上也带着诧异之色道:“王老大是怎么回事?”

燕七叹了口气道:“谁知道他是怎么回事,看见这些风筝,他整个人就好像忽然变了。”

郭大路更奇怪,道:“看见风筝,他的样了就变了?”

燕七道:“嗯。”

郭大路皱皱眉道:“这些风筝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始起头,看着天上的风筝仔细研究了很久还是连一点结果都没有研究出来。

谁也没法子研究出什么结果来。

风筝就是风筝并没有什么不同。

郭大路道:“我们不如进去问问王老大,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燕七摇摇头,叹道:“问了也是白问,他绝不可能说的。”

郭大路道:“但这些风筝…─!”

燕七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有没有想到问题并不在这些风筝!”

郭大路道:“你认为问题出在那里?”

燕七道:“放风筝的人。”

郭大路一拍巴掌道:“不错王老大也许知道是谁在放风筝。”

燕七道:“那些人也许是王老大以前结下的冤家对头。”

林太平一直在旁边听着忽然道:“我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我的消息。”

这句话还未说完他的人已出墙外。

他平时举动虽都是慢吞吞的,但真遇上事,他的动作比谁都快。

郭大路看了看燕七,道:“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他的消息?”

燕七不等他这话说完也已追了出去。

为了朋友的事他们是谁也不肯落在别人后头的。”

风筝放得很高很直。

燕七打量着方向道:“看样子这些风筝是从坟场里放上去的。我小时候也常在坟场里放风筝。”

郭大路点点头道:“我小时候也常在坟场里放风筝。”

“富贵山庄”离坟场并不太远他们很快就已赶到那里。

坟场里唯一个人就是林太平。

郭大路道:“你看见了什么没有?”

林太平道:“没有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见。”

风筝是谁放上去的呢?

五个稻草人。

五个披麻带孝的稻草人,一只手还提着根哭丧棒。

风筝的线,就系在稻草人的另一只手上。

稻草人当然不会放风筝。

稻草人也是被麻带孝的。

那些人为什么要这样故弄玄虚?

郭大路他们对望了一眼,已发觉这件事越来越不简单了。

燕七道:“风筝刚放上去没多久他们的人也许还没有走远。”

郭大路道﹕“对!我们到四面去找找看。”

燕七道:“他们想必有五个人我们最好也不要落单。”

他们围着坟场绕了圈,又看到山坡下的那间小木屋。

他们就是在这小木屋里找到酸梅汤的。

“放风筝的那些人会不会躲在这小木屋里?”

三个人心里不约而同都在这么想,郭大路已第一个冲了过去。

燕七失声道:“小心。”

他的话刚出,郭大路已踢开门闯了进去。

木屋还是那木屋,但木屋里却已完全变了样子。

酸梅汤在这里烧饭用的锅灶现在已全不见了,本来很脏乱的间小木屋,现在居然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屋子正中摆着张桌子。

桌子上摆着五双筷子五只酒杯,还有五柄精光耀眼的小刀。

刀刃薄而锋利,刀身弯曲形状很独特。

除此之外,屋子里就再也没有别的。

郭大路刚拿起一柄刀在看,燕七已冲了进来,跺脚道:“你做事怎么还是这么粗心大意,随随便便就闯了进来,屋子里的有人呢?你难道就不怕别人暗算你?”

郭大路笑道:“我不怕。”

燕七道:“你不怕我怕。”

这句话刚出口他自己的脸忽然红了,红得厉害。

幸好别人都没有注意。

林太平本来也在研究着桌上的刀此刻忽然道:“这刀是割肉用的!”

郭大路道:“你怎么知道?”

林太平道:“我见过,塞外的胡人最喜欢用这种刀割肉。”

郭大路道:“他们难道是来自塞外的胡人?”

林太平沉吟着道:“也有可能,只不过胡人只用刀,不用筷子。”

燕七心中忽然掠过一阵惊恐之意道:“这里只有刀没有肉,他们准备割什么肉?”

郭大路笑道:“总不会是准备割王动的肉吧。”

他虽然在笑着但笑得已很不自然。

燕七好像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惊,道:“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只留下王老大一个人在家里我实在有点不放心。”

郭大路变色道:“对!我们莫要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

说到这里,三个人同时冲了出去。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掠过坟场,燕七突又停下来失声道:“不对。”

郭大路道:“有什么不对?”

燕七脸色发白道:“那五个稻草人刚纔好像就在这里的。”

郭大路忽然也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酸。

那五个稻草人刚纔的确是在这里的,但现在已不见了。

蓝天白云,确是难得的好天气。

但天上的风筝也不见了。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去,到了门口又怔住。

五个稻草人赫然在他们门口,还是披着麻,戴着孝,手里还是提着哭丧棒,只不过胸口却多了张纸条,上头还好像写着字。

很小的字很难看的清。

风吹纸条子就被吹得簌簌直响,又好像是用针线缝在稻草人的麻衣上的。

林太平第一个赶到伸手就去抓。

纸条子居然缝得很紧,他用了点力才总算将它扯了下来。

就在这同一剎那间,稻草人手里提着的哭丧棒也突然举起向林太平的腹部打了过去。

幸好林太平经验虽差,反应却不慢,凌空一个翻身,已将哭丧棒避开。

谁知哭丧棒弹起来时,棒头上还有一点乌光打了出来。

林太平只避开了哭丧棒,却好像未避开哭丧棒的暗器。

他只觉右边胯骨一麻,好像被蚊子盯了口似的。

等他落到地上时人竟已站不住。

眨眼间条右腿已变得完全麻木,他身子也倒了下去!

郭大路变色道:“毒针”

他共才说了两个字,这两个字说完,燕七已出手如风,将林太平右边胯骨上凹面的穴道全都点住,另一只手已自靴里抽出一柄匕首。

刀光一闪,林太平的衣裳已被割开,再闪,已将林太平伤的那块肉挖了出来,鲜血随着溅出。

黑色的血!

郭大路眼睛都看直了。

他实在想不到燕七应变竟如此抉,出手更抉。

“我已死过七次。”

一直到现在,郭大路才相信燕七这句话不假。

只有死过七次的人才能有这么快的应变力,这么丰富的经验。

林太平已疼得冷汗都流了出来,但还是没有忘记手里的那纸条。

他咬紧牙根,喘息着道:“看这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纸条上密密的写了行蝇头小宇“你若不是王动,就是个替死鬼!”

夜风吹。

稻草人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好像在对他们示威。

郭大路的火气忽然上来了,忽然一拳向那稻草人打了过去。

稻草人当然不会还手也不会闪避。

郭大路拳刚打上去,燕七已拦腰将他抱住,他这拳虽然没有打实,但还是打着了。

他拳头打在稻草人胸口上时,也好像被蚊子钉口。

他只觉拳头上痒痒的还有点发麻,中指的骨节上已多了个黑点!

燕七的刀在这黑点上一挑,流出来的血也已变成黑的。

毒血还带着种说不出的腥臭之气。

但燕七却不嫌臭也不嫌赃,竟一口的将毒血全都吮吸了出来!

郭大路连眼泪泪几乎忍不住要流了出来。

他忽然发现燕七对他已并不完全是友情,而是种比友情更深比友情更亲密的感情。

但他也说不出这种感情是什么。

一直到燕七站起来,他还是没有说话,连一个感激的字都没有说。

他心里的感激也不是任何字能说出来的。

燕七长长吐出口气轻轻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郭大路苦笑道:“我只觉得自已是个呆子,不折不扣的呆子。”

林太平一直在看着他们,忽然也长长叹了口气,道,“你的确是个呆子!”

他脸色已比刚纔好看多了,但一条腿还是动也不能动。

燕七并没有替他吮出伤口里的毒血,可是他一点也不埋怨,更没有责怪之意,仿佛也觉得这是应该的。

难道他已看出了什么?看出了些只有郭大路看不出的秘密?

燕七的脸似又红了,很快的转过身用刀挑开了稻草人身上的麻衣。

郭大路这才看到稻草上插满了尖针,针头在阳光下发着乌光,就连呆子也看得出每根针上的毒都足以要人的命。

刚纔若不是燕七拉住他,他那一拳若是着着实实的打了上去,就算还能保住性命这只手也算报销了。

林太平现在当然也已想到纸条上的线连着哭丧棒的机簧,他拉纸条就将机簧发动。

这稻草人全身上下仿佛都埋伏着杀人的毒针。

郭大路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一个稻草人居然能将我们两个大活人打倒,这种事我若非自己遇见,无论谁说我也不会相信。”

林太平道:“稻草人已经这么厉害了,做这稻草人的人岂非更可怕?”

郭大路道:“若不是很可怕王老大又怎会那么吃惊?”

燕七面色已发白,道:“现在稻草人已来了,不知道他们自己来了没有?”

林太平失声道:“你们进去看看王老大,用不着管我,我的手还能动。”

郭大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伸手将他架了起来。

燕七已冲了进去高呼道:“王老大…─王动!”

没有响应没有声音。

王动已不见了。

床上的被褥凌乱,王动却不在床上也不在屋子里。

郭大路他们前前后后都找遍还是找不到他的人。

他们都很了解王动。

能叫王动从床上爬起来的事已不多,能叫他一个人出去的事更少!~“这里莫非出发生过什么事?王动莫非已…─!”

郭大路连想都不敢想。

林太平坐在王动的床上,苍白的脸又已急得发红,大声道:“我已告诉过你们,用不着管我,快去找王老大。”

郭大路也发急了大声道:“当然要去找,但你叫我从前到哪里去找?”

林太平怔住。

他看看燕七,燕七也在发怔。

现在他们已有两个人受了伤,但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这件事到现在为止还是连点头绪都没有。

现在他们只知道一点,这些人的确和王动有仇而且仇必定极深。

但知道这点又有什么用?简直跟完全不知道没有什么两样。

就在这时走廓上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很慢。

郭大路他们几乎连心跳都已停止。

来的绝不是稻草人。

稻草人不会走路!

燕七向郭大路打了个眼色,两个人身子一闪同时躲到门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停在门外。

燕七手里的匕首已扬起

门是虚掩着的,一只手在推门。

燕七手腕一翻,匕首闪电般挥了出去划向这只手的脉门。

床下的林太平忽然大喝道:“住手!”

喝声一起,燕七的手立刻硬生生停住,刀锋距离开门这只手的腕脉还不及半寸。

但这只手还是很稳定,还是慢慢的把门推开。

这只手上的神经就像是铁铸的。

门推开,王动慢慢的走了进来,另一只手上提着坛酒。

燕七手上的刀锋在闪着光。

林太平躺在床上无论谁都可看见他受了伤。

但王动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脸上还是一点表情也没有。这人全身上下的神经好像是铁铸的。

他缓慢的走了进来,慢慢的把酒放在桌子上。

第一个沉不住气的是郭大路,大声问道:“你到那里去了?”

王动淡淡的道:“买酒去了。”

他回答得那么自然,好像这本是天下最合理的事。

“买酒去了。”这种时候他居然买酒去了。

郭大路看着他,简直有点哭笑不得。

王动一掌拍开了酒坛上的封泥,嗅了嗅仿佛觉得很满意,嘴角这才漏出一丝笑容﹑道:“这酒还不错,来大家都来喝两杯。”

郭大路忍不住道:“现在我不想喝酒。”

王动道:“不想喝也得喝,非喝不可。”

郭大路道:“为什么?”

王动道,“因为这是我替你们饯行的酒。”

郭大路失声道:“饯行?为什么要替我们饯行?”

王动道:“因为你们马上就要走了。”

郭大路跳了起来道:“谁说我们要走。”

王动道﹕“我说的。”

燕七抢着道:“但我们并不想走。”

王动沉下了脸,冷冷道:“不想也得走你们,难道想在我这里赖一辈子。”

王动铁青着脸道:“你们住在这里,付过房钱没有?”

郭大路道:“没有。”

王动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们凭什么赖着不走?”

燕七忽然道:“好走就走。”

他真的说走就走,只不过走过郭大路面前的时候,向郭大路挤了挤眼。

郭大路眼珠子一转,道:“对!走就走没什么了不起。”

他居然也说走就走!好像连片刻都耽不住了。

林太平怔了怔道:“你们连酒都不喝了吗?”

郭大路道:“既然已被人赶了出去,还有什么脸喝酒。”

林太平看看王动。

王动脸上还是点表情也没有,冷冷道:“不喝就不喝,酒放在这里难道还会发霉么?”

林太平道:“我留下来好不好?我走不动。”

王动板着脸道:“走不动就爬出去。”

林太平怔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一拐一拐的跟着他们走了出去!

王动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们走出门,连动都不动。

过了半晌,只听“砰”的一声,也不知是谁将外面的大门重重的关了起来。

王动忽然捧起桌上的酒坛子“咕噜咕噜”─口气喝了七八口才停下来,抹了抹嘴,道:“好酒!这么样的好酒居然有人不喝!这些人不是呆子是什么。”

他望着手里的酒坛子,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忽然红了,就像是随时都可能有眼泪要流下来。

燕七头也不回的走到大门外,忽然停住。

郭大路走到他身旁也忽然停住。

林太平跟出来,“砰”的,硬生生的关上门,瞪着他们道:“想不到你们真的说走就走。”

郭大路看看燕七。

燕七什么话也不说,却在大门外的石阶上坐了下来,面对着稻草人。

郭大路立刻也跟着坐了下来也看着稻草人,喃喃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稻草人不但会放风筝,还会杀人你说奇怪不奇怪?”

林太平道:“奇怪。”

他也坐了下来,一只手还是紧紧的接着伤口。

现在他总算也明白郭大路和燕七的意思了,所以也不再说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王动的脚步声慢慢的走出来,穿过院子,走到大门口,重重的插上了门闩。

突然间门闩又拔了出来,大门霍然打开。

王动站在门口,张大了眼睛瞪着他们。

燕七﹑郭大路﹑林太平三个人一排坐在门外,谁也没有回头。

王动忍不住人声道:“你们为什么还不走?坐在这里干什么?”

三个人谁也不理他。

燕七只是望了郭大路一眼,道:“我们坐在这里犯不犯法?”

郭大路道:“不犯法。”

林太平道:“连稻草人都能坐在这里,我们为什么不能?”

王动厉声道:“这里是我的大门口,你们站在这里就挡住了我的路。”

燕七又瞟了郭大路一眼道:“人家说我们挡住了他的路。”

郭大路道:“那么我们就坐开些。”

三个人起站了起来,走到对面又排坐了下来,面对着大门!

燕七道:“我们处在这里行不行?”

郭大路道:“为什么不行这里既不是人家的屋子,也不挡路。”

林太平道:“而且高兴坐多久就多久。”

王动瞪着他们。

他们却左顾右盼就是不去看王动。

王动大声道:“你们坐在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郭大路道:“什么也不干,只不过坐坐而已。”

燕七道:“我们高兴坐在哪里就坐在哪里,谁也管不了。”

林太平道:“这里好凉快。”

燕七道:“又凉快又舒服。”

郭大路道:“而且绝不会有人来找我们收租金。”

王动突然抱头度了进去“蹦”的又将门重重的关了起来。

燕七看看郭大路,郭大路看看林太平,三个人一起笑了。

虽然笑了,但笑容中还是带着些忧郁之色。

太阳已下了山。

春天毕竟还来得没有这么早,白天还是很短。

太阳下山,天色眼看就要暗了起来。

天色─暗,这里就会发生些什么事?谁都不知道,甚至还猜都不敢猜。

燕七悄悄拉起了郭大路的手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郭大路道:“不妨事,一样还是可以揍人。”

燕七这才转向林太平道:“你呢?”

林太平道:“我的伤口已渐渐有点发痛。”

燕七吐了口气,道:“那就不妨事了。

被毒药暗器打中的伤口若已在发疼就表示毒已拔尽。

郭大路却还是有点不放心,所以又问道:“痛得厉不厉害?”

林太平笑了笑道:“还好虽然不见得能跳墙,却也照样还是可以揍人。”

燕七道:“你们饿不饿?”

郭大路道:“饿得想把你吞下去。”

燕七也笑了,道:“但你肚子饿的时候也照样可以揍人的对不对?”

郭大路笑道:“答对了。”

天色果然暗了下来。

三个人神情看来已渐渐有点紧张。

但现在他们已准备准备揍人。

郭大路握紧了拳头瞪大了眼睛,道:“现在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林太平忍不住问道:“东风是什么?”

郭大路道:“就是挨揍的人。”

就在这时他已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抱着酒坛子的人。

大门忽然又开了,王动抱着酒坛子走了出来。

这次他没有理他们,却在大门口的石阶上坐下来。

四个人面对面的坐着谁也不说话。

第一个忍不住的人当然还是郭大路。

他叹了口气喃道:“我记得刚纔好像有人要请我们喝酒的。”

王动既不答腔,也不看他,忽然将酒坛子向他抛了过去。

你无论将什么东西抛向郭大路,他都可能接不住,但酒坛子,抛过来的若是个酒坛子,就算睡着的他也照样能够接住。

他一口气灌下了好几口,才递给燕七,燕七喝了几口又传给林太平。

王动忽然道:“受了伤的人若还想喝酒,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林太平道:“谁说我受了伤?我只不过被条小虫咬了一口而已。”

王动忍不住问道:“什么虫?”

王动忽然冲过去,将酒坛子抢了过来,铁青着脸道:“你们究竟想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

郭大路又憋不住了,大声道:“坐到有人来找你的时候。”

王动道:“谁说有人要来找我?”

郭大路道:“我说的。”

王动道:“你怎么知道?”

郭大路道:“稻草人告诉我的。”

他用嘴角撇着王动,笑道﹕“这稻草人不但会放风筝,还会说话,你说奇怪不奇怪?”

王动脸色突又变了,慢慢的退了回去坐到石阶上。

四下静得很,只有坛子里的酒在流。

燕七忽然道:“坛子里的酒也在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郭大路道:“它在说什么?”

燕七道:“他说有个人的手在抖,抖得它头都发晕了。”

王动霍然站起来瞪着他。

他还是不看王动。

三个人东张西望什么地方都去看就是不看王动。

突然间一点火星电射了过来,射在第一个稻草人的身上。

“蓬”的一声稻草人立刻燃烧了起来。

火光是惨碧色的还带着缕缕轻烟。

王动变色道:“快退,退回屋里去。”

他挥手将酒坛子抛给了郭大路,转身抱起了林太平,人已冲进大门。

王动终于动了。

他不动则已,动起来就比谁都快。

郭大路也动了,先放下那坛酒再动。

因为他并没有向屋子里退,反而向火星射来的方向扑了过去。

他扑过去,燕七自然也跟着。

王动大喝道:“快退回来,那边去不得了。”

郭大路没听见,就好像忽然变成了聋子。

他听不见,燕七就也听不见。

林太平叹了口气道:“这人就喜欢到去不得的地方去,你现在难道还不知道他的毛病?”

一栋房子假如被人称做“山庄”,最低限度也得有几样最起码的条件!

这房子绝不会太小。

这房子就算没有盖在山上,至少也得盖在山麓下。

房子的大门外大大小小总有片树林子。

“富贵山庄”虽然一点也不富贵,至少总还是个“山庄”。所以门外也有片树林,刚纔那点火星好像就是从树林里射出来的。

郭大路沉声道:“那点火星是从那棵树后面射出来的?”

燕七道:“我没看清楚你呢?”

郭大路道:“我也没看清。”

天色中已很暗,树林里当然更暗看不见人影,也听不见声音。

燕七道:“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跟王老大商量商量再说吧。”

郭大路道:“人家不跟我们商量,我们自己商量又有个屁用。”

他那里说出脏话的时候,就表示他火气真的已上来了。

燕七道:“逢林莫入,你难道连江湖中的规矩都不知?”

郭大路道:“我不懂。我本就不是老江湖,江湖中的那些破规矩我一样也不知。”

他身子突然向前一扑已冲入了树林。

暗林中仿佛有寒光闪动。

郭大路眼睛还没有看清,人已扑了过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把刀。

一把弯刀。

一把割肉的刀。

刀钉在树止,钉着张纸条子。

纸条上当然有字很小的字,就算在白天也未必能够看得清。

郭大路刚想伸手拔刀,手己被燕七拉住。

燕七的脸色苍白,瞪着眼道:“你上了一次当还不够?还要上第二次?”

他又急又气郭大路却笑了。

燕七道:“你笑什么?”

郭大路道:“我笑你。”

燕七忍不住道:“你笑个屁。”

他嘴里有脏话骂出来的时候,就表示他实在已气得要命。

郭大路不笑了,正色道:“他们就算还想让我上当也应该换个新鲜点的法子,怎么会用那老套难道真拿我们当呆子。”

燕七板着脸道,“你以为你不是呆子?”

郭大路叹了口气,苦笑道:“好,你叫我不动手,我就不动手,但过去看看总还没关系吧。”

他真的背负着双手走了过去。

手不动,只用眼睛看看的确好像不会有什么关系。

但纸条上的字实在太小他不能不走得近些。

他终于已可隐约看出纸条上的宇了“小心你的脚”。?

他看清这五个字的时候,脚一软,人已往下面掉了下去。

地上有个陷阱。

燕七失声道:“小心一。”

喝声中他也已冲过去,拉住了郭大路的手。

郭大路手上使劲,人已乘势跃起。

他轻功不弱,跳得很高。

只可跳跳得越高,就越糟糕。

只听树叶“哗啦啦”一响,树上忽然有面大网罩了下来。

好大的一面网。

郭大路就算长有翅膀,就算真是只鸟,也难免要被罩住。

何况他身子已跃在半空,就好像是自已往这网子里跳一样,无论挤那边,逃都来不及了。

非但他躲不开燕,七也躲不开。

眼见两个人都要被罩在网里,忽然问条黑影飞了过来,就好像是个炮弹似的,简直快得无法思议。

黑影从他们头上掠过一伸手,就已将这面网捞住了。

这黑影并不是炮弹是个人。

是林太平。

林太平伸手捞住了这面网,身子还是炮弹般往前飞,又飞出了两丈,去势才缓了下来。

这时郭大路和燕七也已退了出,只见林太平一只手抓着根横枝,一只手抓住那面大网,凭空吊在那里,还在不停的晃来晃去。

郭大路的心也还在跳,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这次若不是你,我只怕就真的已自投罗网了。”

林太平笑了笑道:“你用不着谢我。”

郭大路道:“不谢你谢谁。”

林太平道:“谢你背后的人。”

郭大路转过头才发现王动铁青着脸站在他身后。”

林太平笑道:“我早就说过我已经不能跳了。”

郭大路道:“那么你刚纔……”

林太平道:“刚纔是王老大用力把我掷过来的,否则我那有这么快?”

世上的确没有那么快的人,若不是借了王动一掷之力,谁都不可以有这么快。

郭大路瞧了王动一眼,赔笑道:“看来王老大的力气倒真不小!”

林太平道:“但王老大却很佩服你。”

郭大路道:“佩服我?”

林太平道:“他的力气虽大,你的胆子更大。”

郭大路瞪了他眼道:“你难道定要像猴子样吊在树上说话?”

林太平笑道:“我早就想下去了只可惜我的腿不听话。”

王动直没有开口,燕七也没有。

两个人都在瞪着郭大路。

郭大路只有苦笑道:“看来我今天非但连件事都没有做对,连话都没有说对过一句。”

燕七这才叹了口气道:“你这句话总算说对了。”

屋子里亮起了灯。

桌上除了灯之外,还有一张纸条﹑一把刀和一坛酒。

因为郭大路到最后还是忍不住要将这把刀从树上拔下来,当然更忘不了将那一坛酒也带回来。

这人长得虽不像牛,却实在有点牛脾气。

他居然还很得意笑着道:“我早就说过拔刀没关系的,早就知道他们这次要换个新鲜的法子,这法子是不是新鲜的很?”

燕七冷冷道:“新鲜极了,比网里的鱼还新鲜。”

他拿起了桌上的刀,接着又道:“我现在才知道这把刀是准备割什么肉的了。”

郭大路眨眨眼道:“是不是割鱼肉?”

燕七道:“你总算又说对了一句。”

郭大路道:“那么我不如索性就做条醉鱼吧。”

他捧起酒坛子嘴里还喃喃道:“醉虾既然是江南的美味,醉鱼的滋味想必也不错。”

但他的酒还没有喝到嘴,王动突然又将酒坛子枪了过去。

郭大路怔了怔,道:“你几时也变成了一个和我样的酒鬼了。”

王动道:“这酒喝不得。”

郭大路道:“刚纔还喝得现在为什么喝不得?”

王动道:“因为刚纔是刚纔,现在是现在。”

燕七眼珠子转了转道:“你刚纔将这坛酒放在那里的?”

郭大路道:“门口。”

燕七道:“刚纔我们都在树林里,门口是不是没有人?”

郭大路道:“是的。”

燕七道:“所以这酒现在已喝不得。”

郭大路道:“难道就在刚纔那会儿工夫里,已有人在这酒里下了毒?”

燕七道:“刚纔那一会儿工夫,已足够在八十坛酒里下毒了。”

郭大路失笑道:“你们也未免将那些入说得太可怕了,难道他们真的是无孔不入,连一点害人的机会都不会错过么?”

王动也不说话忽然走到门外将手里的酒坛重重往地上一顿。

坛子粉碎,酒流得满地都是。

郭大路叹了口气,闻闻道:“真可惜好…。”

他声音忽然停顿,人也突然怔住。

一条很小很小的蛇正从碎裂的酒坛子里慢慢的爬了起来。

这条蛇小得出奇,但越小的蛇越毒。

郭大路脸色也变了,忍不住又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些人倒真是无孔不入。”

燕七突然失声道:“无孔不入赤练蛇。”

他吃惊的看着王动,又道:“是不是无孔不入赤练蛇?”

王动铁青着脸,慢慢的转回身走回屋子里在灯旁坐下。

这次他居然没有躺到床上去。

燕七又追了过来迫问道:“是不是他?……究竟是不是他?”

王动又沉默了很久终于慢慢的点了点头。

燕七长长吐出口气,一步步往后退,忽然间躺了下去。

这次是他躺到床上去了

郭大路也追了过来,追问:“无孔不入赤练蛇是什么玩意?”

燕七道:“是个人。”

他不但人已像是软了,连说话都变得有气无力的样子。

郭大路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认得他?”

燕七苦笑道:“我若认得他,还能活到现在才是怪事。”

他忽又跳起冲到王动面前道:“可是你一定认得他?”

王动又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我现在还活着。”

燕七道:“认得他的人居然还能活着,可真不容易。”

王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终于叹了声:“的确不容易。”

郭大路几乎要叫了起来道:“你们说的究竟是人?还是蛇?”

燕七道:“人。”

郭大路道:“这人的名字叫赤练蛇?”

燕七道:“而且无孔不入,那意思就是说,你只要有一点点疏忽他就能毒死你。”

郭大路道:“一点点疏忽?任何人都难免有一点点疏忽的。”

燕七叹了口气道:“所以他若要毒死你,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郭大路道:“那条路?”

燕七道:“被他毒死。”

郭大路也不禁倒抽了口凉气道:“刚纔那些害人的花样,就全都是他现出来的?”

燕七道:“这人下毒的功夫虽然已可算是天下第一,但别的本事却不大怎么样。”

郭大路松了口气道:“那我就放心多了。”

燕七道:“只可惜除了他之外,还有别人。”

郭大路道:“还有谁?”

燕七道:“千手千眼蜈蚣神。”

郭大路道:“千手千眼?”

燕七道:“那意思就是说这人收发暗器时,就好像有─千只手,一千只眼睛一样,据说他全身上下都是暗器,连鼻子都能发出暗器!”

郭大路瞟了王动一眼,忽然笑道:“好极了,我只要一见到这人的面就先打扁他的鼻子再说。”

燕七眨眨眼道:“但你若见到救苦救难红娘子,只怕就舍不得打了。”

郭大路道:“救苦救难红娘子?这名字听起来倒像是个大好人。”

燕七道:“她的确是个好人,知道世人大多在苦难中所以一心想要叫他们早点超生。”

郭大路叹息道:“这么样听来,她又不像是个好人了。”

燕七道:“你就算从八十万个人里面,也挑不出这么样一个好人来。”

郭大路道:“她又有什么特别本事?”

燕七板着脸,冷冷道﹕“她的本事,你最好不要知道。”

郭大路眨眨眼道:“她是不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燕七道:“就算是现在也已是个老太婆了,很漂亮的老太婆。”

郭大路道:“她已有七八十岁?”

燕七道:“那倒没有。”

郭大路道:“五六十?”

燕七道:“好像还不到。”

郭大路道:“四十上下?”

燕七道:“祇怕差不多。”

郭大路笑道:“那正是狼虎之年怎么能算老太婆呢?”

燕七瞪了他眼,道:“她年纪大小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又关心什么?”

郭大路道:“我几时关心了?”

燕七道:“不关心为什么笑得就像是条土狗?”

郭大路道:“因为我本来就是条土狗。”

燕七又瞪了他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郭大路立刻又乘机问道:“听你这么说,她的本事定是专门用来对付男人的。”

燕七又板起了脸道:“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本事,只知道男人死在她手上的可真不少!”

林太平一直靠在旁边的椅子上养神,忽然道:“那些稻草人是不是她做的?”

燕七道:“不是。”

林太平道:“不是她是谁?”

燕七道:“一见送终催命符。”

林太平皱了皱眉道:“催命符?”

燕七道:“这人不但有一肚子鬼主意,还有一双巧手,易容改扮﹑消息机关﹑灵巧暗器﹑奇门兵刃,可说是样样精通。”

郭大路目光闪动,喃喃道:“我明白了。”

燕七道:“你明白了什么?”

郭大路道:“一条蛇﹑一只蜈蚣﹑一只蝎子,一道催命符现在只差一只老鹰了。”

林太平忽又道:“刚纔我跟王老大进入树林的时候,正好看到一条人影,从那网下的树梢上飞了起来。”

燕七道:“渔网本就不会自己从树上落下来的,树上当然有人。”

郭大路道:“那人到那里去?”

林太平苦笑道:“那时我已被王老大用力掷了出去,怎么还顾得了别人?何况那人的轻功又很高,简直就像是只老鹰一样。”

燕七道:“一飞冲天霸王鹰”

郭大路一拍巴掌道:“五个风筝,五个人现在总算全了。”

燕七道:“这五个人中不但轻功要算霸王鹰最高,据说武功也是最高。”

郭大路道:“以我看这五人中最难对付的还是那救苦救难的红娘子。”

林太平道:“为什么?”

郭大路道:“因为我们都是男人。”

燕七冷冷道:“男人若不好色,他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的。”

郭大路长叹道:“但天下的男人又有几个不好色呢?”

王动一直沉着脸坐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

能不动的时候他绝不会动的。

燕七搬了张凳子,在他对面坐下来道:“你看到了那些风筝也就知道他们是来找你麻烦的了。”

郭大路也搬了张凳子过来,道:“所以你要赶我们走,因为你知道这五个人无论到了那里都会将那地方搞得一场胡涂。”

燕七道:“你不愿将我们也扯入了那淌子一塌糊涂的浑水里,所以才要赶我们走。”

郭大路道:“但你却不知道我们早已在那淌浑水里了。”

燕七道:“从认得你的那天开始我们已经在里面了。”

郭大路道:“因为我们是朋友。”

燕七道:“所以你无论在什么地方我们也一定在那里。”

郭大路道﹕“所以你现在才想赶我们走已经太远了。”

王动看着他们,一直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用不着再说什么。

他生怕自己开口就会有热泪夺眶而出。

朋友!

这两个字是多么简单却又多么高贵。

王动捏紫双手,一字字道:“你们的确都是我的朋友。”

这句话就已足够。

你只要真正懂得这句话的意义,就已什么都不必再说。

燕七笑了,林太平也笑了。

郭大路紧紧握起王动的手。他们只要能听到这句话,也已足够。

他们既然没有问起这五人怎会和王动结的仇也,没问这麻烦是从哪里来。

王动不说他们就不问。

现在他们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样将这麻烦打发走?”

燕七道:“我看到那只风筝就知道有麻烦来了。”

万动道:“那风筝本是种警告。”

燕七道:“他们既然要找你的麻烦,为什么还要警告你让你防备?”

王动道:“因为他们不想要我死得太快。”

他脸色发青慢慢的接道:“因为他们知道一个人在等死时的那种恐怖比死还痛苦得多。”

燕七叹了口气道:“看来这麻烦当真不小。”

王动道:“的确不小。”

郭大路忽然笑了笑道:“只可惜他们还是算错了一点。”

燕七道:“哦?”

郭大路道:“他们虽然有五个人,我们也有四个,我们为什么要恐怖?为什么痛苦?”

燕七道:“但他们至少总比我们占了点优势。”

郭大路道:“哦。”

燕七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句话你难道不懂?”

郭大路道:“我懂可是我不怕。”

燕七瞪着他道:“你怕什么?”

郭大路道:“怕你。”

燕七忍不住畅然一笑,却又立刻板起了脸扭转了头。其实他当然也晓得郭大路的意思,因为他自己也一样。像他们这种人就祇怕别人对他们好,只怕被别人感动。你若能真的感动他们,就算要他们将脑袋切下来给你,他们也不会皱皱眉头的。

郭大路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种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除了鬼鬼祟祟的暗中害人外,我看他们的真功夫也有限的很。”

他接着又道:“现在的问题只不过是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呢?”

王动道:“不知道。”

郭大路道:“你也不知道?”

王动道:“我只知道他们若还没有送我的终,就绝不会走。”

郭大路又笑了笑,道:“现在是谁送谁的终,还难说得很。”

这就是郭大路可爱的地方。

他永远都那么自信那么乐观。

这种人就算明知天要塌下来,也不会发愁的,因为他认为一个人只要有信心,无论什么困难都可解决。

他不但自己有信心,同时也将这信心给了别人。

王动的脸色也渐渐开朗了起来忽然道:“他们虽然占了点优势,但我也有法子对付他们。”

郭大路抢问道:“什么法子?”

王动道:“睡觉。”

郭大路怔了怔失笑道:“这种法子大概也只有你想得出来。”

王动反问道:“这法子有什么不好?这就叫以逸待劳。”

郭大路拍手道:“对,要睡现在就睡,养足了精神好对付他们。”

燕七道:“但要睡也得分班睡。”

郭大路道:“不错,我跟你防守上半夜,到三更时再叫王老大和林太平起来。”

林太平忽然道:“这样子不行,还是我跟你一班的好。”

郭大路道:“为什么?”

林太平瞧了燕七一眼道:“你们两个人的话太多,谈得高兴起来,祇怕别人进了屋子都不知道。”

燕七忽然走了出去,因为他的脸好像忽然又有点发红了。

郭大路道:“还是我跟燕七一班的好,两个人谈谈说说,才不会睡觉。”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走了出去。

无论别人说什么,他还是非跟燕七班不可。

这两人身上就好像有根线连着的。

林太平看着他们走出去忽然笑了,朗声道﹕“我有时真奇怪,小郭为什么会这么笨。”

王动也在笑,微笑着道:“你放心,他绝不会再笨很久的。”

林太平道:“其实我希望他再多笨些时候。”

王动道:“为什么?”

林太平笑道:“因为我觉得他们这样子实在很有意思。”

客厅里很暗。

燕七走进客厅,坐了下来。

郭大路也走进客厅,坐了下来。

星光照进窗户照着燕七的眼睛。

他的眼睛好亮。

郭大路在旁边看着忽然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有时看来像女人。”

燕七板着脸道:“我还有什么地方像女人?”

郭大路笑道:“笑起来的时候也有点像。”

燕七冷冷道:“我既然很像女人你为什么还要老跟着我呢?”

郭大路笑道:“你若真是个女人我就更要跟着你了。”

燕七忽然别过头,站了起来,找着火石点起了桌上的灯。

他好像点不敢和郭大路单独坐在黑暗里。

灯儿亮起将他的影子照在窗户上。

郭大路忽然把将他拉了过来,好像要抱佐他的样子。

燕七失声道:“你……你干什么?”

郭大路道:“你若站在那里,岂非刚好做那千手千眼的活靶子?”

他眼珠一转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喃喃道:“这倒也是个好主意。”

燕七瞪了他眼道:“你还会有什么好主意?”

郭大路道:“那大蜈蚣既然喜欢用暗器伤人,我们不如就索性替他找几个活靶子来。”

燕七皱眉道:“你想找谁做他的活靶子?”

郭大路道:“稻草人。”

他接着又道:“我们去把那些稻草人搬进来,坐在这里,从窗户外面看来,又有谁能看得出它们是不是活人?”

燕七皱着的眉头展开了。

郭大路道:“那大蜈蚣只要看到窗户上的人影就一定会手痒的。”

燕七道:“然后呢?”

郭大路道:“我们在外面等着,只要他的手痒我们就有法子对付他。”

燕七沉吟着,淡淡道:“你以为这主意很好?”

郭大路道:“就算不好也得试试,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着死,总得想法子把他们引出来。”

燕七道:“莫忘了那些稻草人也一样会伤人的。”

郭大路道:“无论如何稻草人总是死的,总比活人好对付些。”

燕七叹了口气道:“好吧!这次我就听你的,看看你这笨主意行不行得通!”

郭大路笑道:“笨主意至少总比没有主意好些。”

稻草人的影子映在窗户上从外面看来的确和真人差不多。

因为这些稻草人不但穿着衣服还戴着帽子。

夜已很深,风吹在身上就好像刀割。

郭大路和燕七虽然躲在屋子下避风的地方还是冷得发抖。

燕七忽然道:“现在要是有点酒喝,就不会这么冷了。”

郭大路笑道:“想不到你也有想喝酒的时候。”

燕七道:“这就叫近墨者黑,一个人若是天天跟酒鬼在一起,迟早总要变成个酒鬼的。”

郭大路笑道:“所以你迟早也总会有不讨厌女人的时候。”

燕七忽又板起脸不再说话。

过了半晌,郭大路又道:“我总想不通,像王老大这种人怎么会和那大蜈蚣﹑赤练蛇结下仇来的?而且仇恨竟如此之深。”

燕七冷冷道:“想不通最好就不要想。”

郭大路道:“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燕七道:“不觉得。”

郭大路道:“为什么?”

燕七道:“因为我从来不想探听别人的秘密,尤其是朋友的秘密。”

郭大路只好不作声了。

过了很久突然听到“咕”的声。

燕七动容道:“是什么东西在叫?”

郭大路叹了口气苦笑道:“是我的肚子。”

他实在饿得要命。

又过了很久突然又听到“格”的声。

郭大路道:“这次又是什么在响?”

燕七咬着嘴唇,道:“是我的牙齿。”

他已冷得连牙齿都在打战。郭大路道:“你既然怕冷为什么不靠过来点?”

燕七道:“嘘”

郭大路道:“这是什么意思?”

燕七道﹕“就是叫你莫要出声的意思,你的嘴老是说不停,那大蜈蚣怎会现身。”

郭大路果然不敢出声了。

他什么都不伯,也不怕那些人来,只怕他们不来。

这样子等下去,实在叫人受不了。

最令人受不了的是谁也不知那些人什么时候会出现,也许要等上好几天,也许就在这剎那间!”

郭大路正想将手里提着的渔网盖到燕七身上去。

这渔网又轻又软,但却非常结实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林太平将它带了回来,郭大路就准备用它来对付那大蜈蚣。准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渔网虽轻,但燕七心里却充满温暖之意。

突然间,一条人影箭般自墙外窜了进来,凌空个翻身满天寒光闪动,已有几十件暗器暴雨般射人了窗户。

这人来得好快。

暗器更快。

郭大路和燕七竟未看出他这些暗器是怎么射出来的。

暗器射出,这人脚尖点地,立刻又腾身而起,准备窜上屋脊。

他的人刚窜起,突然发现一面大网已当头罩了上来,他的人正往上窜,看来就好像是他自己在自投罗网一样。

他大惊之下,还想挣脱但这渔网已像蛛丝般缠在他身上。

郭大路高兴得忍不住大叫起来,叫道:“看你还能往那里逃。”

燕七已窜过去,一脚往这人腰畔的“血海”穴上踢了过去。

谁知就在这时,网中又有十几点寒光暴雨般射了出来。

这次轮到郭大路和燕七大吃一惊了。

也就在这同剎那间,墙外忽然有只钩子飞进来,钩住了鱼网,钩子上当然还带着条绳子。

绳子当然有只手拉着。

手拉渔网就被拉了起来。

渔网被拉起的时候郭大路已向燕七扑了过去。

他和燕七虽然同时吃了惊,但暗器却并不是同时射向他们两个人的。

所有的暗器全都向燕七射了过去。

所以郭大路比燕七更惊﹑更急。

他心里虽然没有想到该怎么办,人却已向燕七扑了过去扑在燕七身上。

两个人一起滚到地上。

郭大路觉得身上一阵恻痛,突然间,全身都已完全麻木。

连知觉都已麻木。

他既未看到渔网被拉起,也未看到网中的人翻身跃起。

昏迷中,他只听见了两声呼叫,一声惊呼,一声惨呼。

但他已分不清惊呼是谁发出来的,惨呼又是谁发出来的了。

他只知道自己绝没有叫出来。

因为他的牙咬得很紧。

有的人平时也许会大喊大叫,但在真正痛苦时,却连哼都不会哼声。

郭大路就是这种人。

有的人看到朋友的危险时就会忘了自己的危险。

郭大路也正是这种人。

只要他动起来,他就根本不顾自己的死活。

惊呼声仿佛已渐渐遥远,渐渐听不见了。

这是什么声音呢?

是不是有人在切泣?

郭大路张开眼睛就看到燕七脸上的泪珠。

燕七看到他张开眼,却又忍不住失声而呼,大喜道:“他醒过来了。”

旁边立着有人接着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早就知道他定死不了的。”

这是王动的声音。

他声音本总是冷冷淡淡的但现在却好像有点发抖。

然后郭大路才看到他的脸。

他那张冷冷淡淡的,现在居然也充满了兴奋和激动。

郭大路笑道:“你们难道以为我已经死了么?”

他的确是在笑但笑的样子却像是在哭。

因为他笑全身就发疼。

燕七悄悄擦干泪,道:“你好好的躺着,不准动也不准说!”

郭大路道:“是。”

燕七道:“连一个自都不能说。”

郭大路点点头。

燕七道:“也不准点头,连动都不准动。”

郭大路果然动都不动了,眼睛还是张得很大,凝视着燕七。

燕七轻轻的叹口气:“你身中了一根丧门钉﹑一根袖箭还加上两根毒针,这条命简直是抢回来的,所以你就该特别爱惜才是。”

说着说着他眼圈又红了。

王动也叹气道:“你不准他说话,他也许更难受。”

郭大路道:“答对了。”

燕七瞪了他眼,道:“看来我真该将这人的嘴缝起来才对。”

郭大路道:“我不说话的时候才会觉得痛。”

燕七道:“没有这回事。”

郭大路道:“有。”

他想笑又忍住,慢慢的接着道:“因为我只要说话就什么痛苫都忘了。”

燕七看着他那眼色也不知是怜惜?是埋怨?还是另外有种说也说不出,猜也猜不透的情感?

他的脸却是苍白就好像窗纸的颜色样。

窗纸已白,天已亮了。

这一夜虽然过得很痛苦,但总算已过去。

郭大路忍不住又问道:“那大蜈蚣呢?”

燕七道:“现在已变成了死蜈蚣。”

郭大路听到的那声惨叫正是他发出来的。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所以郭大路又问道﹕“是不是真的死了?完全死了?”

燕七没有回答,回答的人是林太平。

林太平道:“他死得又干净﹑又彻底。”

郭大路道:“是你杀了他的?”

林太平摇摇头道:“是燕七。”

他忽然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没有想到他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替你报仇?”

郭大路的确想不到那时他自己明明是压在燕七身上的。他想问燕七,但燕七却已又扭转了头。

林太平道:“我也没有想到,但我却看见那大蜈蚣刚跳起来,就有把刀刺入他的咽喉也看到了地上的血。”

郭大路道:“地上只有血?他的人呢?”

林太平道:“走了!带着刀走的。”

郭大路道:“死人还能走?”

林太平道:“因为这死人还剩下口气,最多也只不过剩下一口气吧。”

郭大路积在心里一口气也吐出来了,展颜道:“看来我们倒还没有吃亏!”

林太平道:“不错现在我们正好是四个对他们四个。”

郭大路苦笑道:“只可借我最多已只能算半个。”

王动忽然道:“他们也只不过剩下三个半。”

林太平道:“红娘子﹑赤练蛇﹑催命符。”

郭大路道:“莫忘了还有个一飞冲天鹰。”

王动道:“我忘不了的。”他神色忽然变得很奇怪,目光似乎在看着很遥远的地方。

郭大路道:“红娘子﹑赤练蛇﹑催命符再加上鹰中王岂非正是四个?”

王动道:“三个。”

郭大路道:“三个加个为什么还是三个?”

王动眼睛里空空洞洞的,也不知在看着什么,脸上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字字的缓缓道:“因为我就是一飞冲天鹰中王!”

没有人问王动的过去,因为他们都很能尊重别人的秘密。

王动不说,他们绝不问。王动的秘密是王动自己说出来的。

王动并不是天生就不喜欢动的。

他小时候非但喜欢动,而且还喜欢的要命,动得厉害。

六岁的时候他就会爬树。

他爬过各式各样的树,所以也从各式各样的树上摔下来过。

用各式各样不问的姿势摔下来过。

最惨的一次,是脑袋先着地,那次他一个脑袋几乎摔成了两个。

等到他开始可以像猴子似的用脚尖吊在树上的时候,他才不再爬树。

因为爬树已变成好像睡在被窝里一样安全,已连一点刺激都没有!

从那时候开始,他父亲每天都要出动全家的佣人去找他。

那时他们家道虽已下落,但佣人还是有好几个。每次他们把他找回来的时候都已精疲力竭好像用手指头一点就会倒下。

但他却还鲜蹦活跳的比刚出水的鱼子还生猛得多。

到后来谁也不愿意去找他了。

宁可砍八百斤柴也不愿去找他。

宁可卷铺盖也不愿去找他。

所以他的父母也只有放弃这念头,随便他高兴在外面玩多久,就玩多久。

幸好他每隔二两天总还回来一次。

回来洗澡﹑吃饭﹑换衣服。

回来要零用钱。

因为那时他还只有十二岁,还觉得向父母要钱是件天经地义的事。

等他再长大点,觉得自己已应该独立的时候,他父母就难再见到他了,老先生和老太大也不知在暗中发过多少誓,下次等他回来,就用条铁链子把他锁位,用棍子打断他的两条腿,看他还能不能到外面去野去。

但等他下次回来的时候看到他又脏又饿,面黄肌瘦的样子,老先生的心又软了,最多也只不过把他叫到书房里去训一顿。

老太太更早已赶着下厨房去墩鸡汤,老先生的训话还没有结束,鸡腿已经塞在儿子嘴里了。

世上也许只有独生子的父母们,才能了解他们这种心情。

做儿女的人是永远不会懂的。

王动也不例外。

他只懂得,男子汉长大了之后就应该到外面去闯天下。

所以他就开始到外回去闯天下。

那时他才十七岁。

就和天下大多数十七八岁的少年一样,王动刚离开家的时候心里只有充满了兴奋充满大志。

但等到挨过两天饿之后,就渐渐会开始想家了。

然后他就会觉得心里很空虚,很寂寞。

他就会拼命想结交新的朋友,当然最好是个红粉知已。

有哪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心里不在渴望着爱情,幻想着爱情?

在他寂寞得要命的时候,那救苦救难的红娘子就出现了。

她了解他的雄心也了解他的苦闷。

她安慰他鼓励他,鼓励他去做各种事。

“男子汉若在世上什么事都应该去尝试尝试。”

在他说来她说的话就是圣旨。

“一个人活着,就要有钱有名,因为人活着本为了享受。”

那时他还不知道人生中除了享受之外,还有许多更有意义的事,所以为了成名他不惜做各种事。

他成名了。

他二十还不到就已变成了赫赫有名的“一飞冲天鹰中王。”

成名的确是件很愉快的事。

他胡里胡涂的做了很多事胡里胡涂的成了名。

他身上穿的是最华贵的衣裳,喝的是三两银子一斤的酒。

他已遭得挑剔裁缝的手工。

鱼翅若是嫩得还差分火候他立刻就会摔到厨子脸上去。

他不但已懂得享受而且享受得真不错。

他本已应该很满意。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忽然又有了痛苦,有了烦恼而且比以前还烦恼得多。

他本来沾上枕头就睡得很甜,但现在却时常睡不着了。

睡不着的时候,他就会问自己:

“我做的这些事是不是应该做的?”

“我交的这些朋友是不是真的好朋友?”

“一个人除了自己享受之外是不是还应该想想别的事?”

他忽又开始家想他的父母。

世上手艺最好的厨予,也炖不出母亲亲手炖的那种鸡汤。

那种恭维奉承的话也渐渐变得没有父亲的训话好听了。

就连红娘子的甜言蜜话听起来也没有以前那么令他动心。

这些还都不算很重要。

最重要的是他忽然想做个正正当当的人。

一个晚上能够安安心心睡觉的人。

所以他开始计划脱离这种生活,脱离这种朋友。

他当然也知道他们绝不会放他走的。

第一,因为他们还需要他。

第二,因为他知道的秘密太多。

唯一幸运的是在他们面前,他始终没有提起过他的家,他的父母。

这也不知道是他怕父母丢了他的人,还是怕他自己丢了父母的,他的父母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的朋友们,也没有问过他的家庭背景只问过他:“你武功是怎么练出来的?”

他的武功是他小时候在外面野的时候学来的,一个很神秘的老人每天都在暗林中等着他﹑逼着他苦练。

他始终不知道这老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传授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一直到他第一次打架的时候才知道。

这是他的奇遇又奇怪又神秘。

所以他从未在别人面前提起,因为说出了也没有人相信。

有时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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