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光大亮,大雪在下了三天之后终于停歇。狄姜走出房间,便见天井里的树枝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不知是初融的积雪,还是未干的晨露,几只鸟儿唧唧喳喳的围着天井里打转,时不时飞扑而下叼颗果子吃,一切都似初生,看上去干净美好又祥和。

这时武瑞安已经起床多时,正在山洞大厅里跟问药用早膳,两个馒头加一碟热乎的小米粥,眼看就要见底。

“今天终于不用吃番薯了。”狄姜笑了笑,刚要坐下,便见身后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董连城自负地大笑声——

“只要是将你们平安带回去了,想他们也不会诸多责骂,若是爹娘真生气了,碧灵妹妹尽管将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脸皮厚,不怕被骂!”

“多谢连城哥哥。”董碧灵长舒一口气,似是放下了心。

狄姜与武瑞安对视一眼,却觉得有些奇怪——这兄妹之间似乎有些太见外了。

一行人很快便走来了厅中,董连城与王掌柜告辞之后便与仆从们一起走了出去,抬行李的抬行李,牵马车的牵马车,只剩下两位小姐在厅中等待车架置办妥帖。

“这是什么?”就在这时,问药在地上捡起一个三角形的物件,递给狄姜道:“这是您的吗?”

狄姜接过来,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不是。”

只见那物件通体成红色,半个巴掌大小,外形看上去像是一个腰坠,但仔细一摸索便又会发现那枚坠子是纸做的,像是一个护身符。

“这是你们落下的吗?”狄姜扬起手中的坠子,朝着董家两位小姐问道。

董叶贞和董碧灵立刻摸了摸自己的袖子,董碧灵摸出一个同样的护身符,便舒了一口气:“不是我的,叶贞姐姐,看看是不是你的丢了?”

“哎呀!这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都浑然不觉,若是回去发现没有了,我这一遭可算是白来了!”董叶贞在袖口里摸了好几下,发现自己的那枚确实不见了,便立刻上前来接过那枚护身符,对狄姜笑道:“多谢姑娘。”

“这是什么东西?”问药忍不住好奇。

“这个呀,是青云山上的月老祠里求来的祈愿灵符,只要将自己的生辰八字,还有心上人的生辰八字都写上去,他们就一定会开花结果,结为夫妻!”董碧灵笑着推了推叶贞,挤眉弄眼道:“叶贞姐姐,你说是不是呀?”

董叶贞面色一红,啐道:“少说几句,无人当你是哑巴!”

狄姜和问药闻言便是听出来了,这一行人冒着风雨上山,只是为了求这么一道祈愿灵符,看来这董叶贞对心上人还真是情深意重呐……

“对了,”董碧灵走过来,对着武瑞安掩嘴笑道:“这位公子,听我一句劝,您也去那山巅上的月老祠求上一求吧,指不定神灵听了你的祷告,让这位姑娘爱上你了呢?”

虽然她说话之时用的是劝说的语气,可在武瑞安听来却很是刺耳。

“多谢姑娘好意,不过本……我还需要求人吗?”武瑞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冷笑道:“我有这张脸,还有这通身的武艺,追求女人还需要求神仙?真是荒天下之大谬!”说完,他懒得再跟这一群人待在一个厅里,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脾气真怪!”董碧灵努努嘴,朝着他的埋怨道:“怪不得长得这样好看,人家姑娘还不喜欢你!”

武瑞安全当没听见,并不与她计较,但倘若现在说话的是董连城,只怕是已经被他打得满地找牙了……

董家一行人离开后,客栈里就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待到下午,路上的积雪融了个四五成,狄姜便向王掌柜仔细询问了月老祠的去路,带着武瑞安和问药向青云山走去。

青云山是云梦泽里最高的一座山,乳白色的流云在它的四周浮动,抬眼望去,便见他的上半部分笼罩在阳光里,下半部以流云为界,笼罩在层层雾霭之中,但这更加让人觉得他山高巍峨,耸入云端,它就像是一座海市蜃楼,平白的飘在了半空之中。

三人到了青云山脚,便见千级石阶从山脚笔直而上,高耸的石柱矗立在两旁,只见石阶上杂草丛生,石柱上字迹斑驳,这里荒芜凄凉,再也不似曾经的辉煌,昔日的荣耀已经离他远去,一切显得那般庄严肃穆,又是那般引人唏嘘。

几人顺着石阶向上走去,好不容易上了山顶,终于在正中的位置看见了一座道观,道观正中的牌匾上却写着三个歪歪斜斜的大字:月老祠。

“白云观变成了月老祠,王掌柜诚不欺我!哈哈哈哈哈——”问药见了难忍心中笑意,在寒风和白雪之中笑得花枝乱颤。

就在这时,月老祠的大门突然从里大开,从门里走出了一名仙风道骨的道人。那道长看上去约莫花甲之年,眼睛凹陷,瘦骨嶙峋,穿着一件打了许多道补丁的道袍。

狄姜几人见了他都是一愣,那道长则更是惊奇,但惊奇在转瞬便变成满脸堆笑。他眉开眼笑道:“在下玉灵道人,是这月老祠的主事人,几位可是来此进香求姻缘的?”

三人面面相觑,摇头。

“来算命的?”

三人又是摇头。

“求子嗣?”

三人仍旧是摇头。

“那是?”玉灵道长迷惑了,实在猜不透这一群容貌俊逸,穿着显贵的人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要干什么……

狄姜虽然觉得眼前这满身铜臭的道士跟钟旭应该扯不上什么关系,但她仍不死心,上前两步问道:“这位道长,我想问问这里从前可是白云观之所在?”

玉灵道长一听她说起白云观,不由心中一紧。

狄姜见他面色有异,知道自己是问对了人,于是乘胜追击:“您可认识一位姓钟的道长?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道童,大概这么高。”说完,比了比自己的肋骨处。

“不认识!”不等狄姜说完,玉灵道长立刻斩钉截铁的摇头:“我不知道什么白云观,也不认识钟旭!你们赶快走吧!”说完,他大力的将狄姜推了出去,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月老祠的大门。

“道长!道长!”狄姜接连唤了两声,对方却并不打算开门。

问药拉住狄姜:“掌柜的,咱们还是走吧,钟旭不在这里。”

“为何要走?”狄姜笑了笑,道:“他刚刚已经不打自招,承认自己认识钟旭了。”

“诶?”问药瞪大了眼眸:“可他明明说不认识钟旭呀!”

这时武瑞安也笑了,朗声解惑道:“将才狄姜只是问他认不认识姓钟的道长,根本没有提到钟旭的名字,那牛鼻子老道可不是不打自招了?”

“没错。”狄姜点了点头,她被他无理的推搡在外,却并不生气,只因他刚刚那句话里,自己已经坦白承认了:他一定认识钟旭。

连月来的寻找有了眉目,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么?她们不需要再像无头苍蝇似的在云梦泽寻找,接下来,只需要想办法让那老道士将钟旭的行踪和盘托出便是了。

可直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任三人喊破了喉咙,对方仍是不开门,武瑞安几次想要翻墙而入,却都被里头人用烂菜叶和鸡蛋打了出来。这若是在平时也就罢了,可在这里是寒风冷冽的山间,武瑞安的衣服被水一浸,没过多久,他就被冻得瑟瑟发抖。

狄姜看着武瑞安一身污渍,不忍他再继续受委屈,道:“我们明天再来吧。”

“不行!我今天非要把那个臭道士揪出来不可!”武瑞安说着,又是要飞身上墙,狄姜和问药连忙拦住他,也不管他咽不咽得下这口气,直接强行搀着他往山下走去。

一路上,武瑞安都愤愤不已,被几个臭道士戏耍了小半日,实在是有些丢人。

“我明天就去找这里的县官,让他带一队人,把这月老祠给一锅端了,看他招是不招!”

“王爷消气,或许/明天他们就能想通了呢?何况若是惊动了县官,您以后怕就没有逍遥日子了,他们一定会禀报辰皇,然后将你送回太平府,您舍得与我分开吗?”

“我带你一起回去!”

“诶,我好不容易能与王爷游山玩水,这出来才一个多月的功夫,就这样回去实在是太可惜了!”

武瑞安想了想,发现确实如此,便只得点了点头:“好吧……那我们明天再来。”

“王爷英明!”狄姜晓之以情,动之以礼,总算是将他的情绪稍稍安抚平息。

当晚,待武瑞安熟睡之后,狄姜却没忍住,掐了个隐身法诀,便带着问药飞身上了月老祠。

此时的月老祠里,众人已经熟睡,狄姜在道士们休息的房里粗粗看了一圈,便发现整座道观统共只有四个人,一个是月老祠的主事人,也就是今日他们见过的玉灵真人,但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另外三个都是一副道童的扮相,正在熟睡。狄姜没有见过他们,但看他们的面孔便可知道,他们似是许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一般,饥寒交迫,面黄肌瘦。

“钟旭这个掌教真人当得也太不称职了,看这一个二个的小道士,都饿成什么样了?”问药忍不住嘟囔。

“谁说不是呢?”狄姜叹息。

“那老道士去哪儿了?”

“许是跑了……”狄姜无奈,顿时觉得无比头疼。

玉灵真人去了哪里?

为什么他不肯承认自己认识钟旭呢?

既然钟旭不在白云观里,那么他究竟去了哪里?

“咦?”正在狄姜一筹莫展,准备下山之际,她突然发现在道观的大门边散落了许多鸡毛和枣核,枣核说得过去,可是鸡毛就说不过去了,这与清心寡欲戒五荤的道家思想大相径庭。

难道……

“掌柜的你在看什么?”问药见狄姜停下步子,不由问道。

“我觉得这些道士有古怪。”狄姜道。

“有什么古怪?除了太瘦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地方值得奇怪的……要不要我把他们都抓起来,来个严刑拷打?”问药道。

“此事还需智取,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我们明日再来。”狄姜摇了摇头,说完,便带着问药下了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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