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九,武瑞安一大早便命管家将府中库房清点了一番,最终得出全副身家财产约合赤金三十万两的结论。

随后,武瑞安便将自己关在屋里写聘书,准备明日去见素医馆下聘礼。

刘长庆进屋来看了好几次,见地上的纸团愈来愈多,王爷的眉头也越皱越紧,似乎怎么写都不满意。

刘长庆实在看不下去了,劝道:“王爷,这等事请礼部来人书写就好,您何苦亲力亲为?”

“这叫心意,心意你懂吗?”武瑞安看了他一眼,望着窗外摇头叹息:“这是爱情。真爱。你不懂。”

刘长庆撇了撇嘴,退了出去。

第二日早朝过后,武瑞安回到王府,突然灵机一动,将昨日抄的那些酸腐的话语全否定了,一气呵成的写了一份真诚动人又直白的聘书。随即带着那张娟面红缎的聘书,兴致高昂的出了府。

择日不如撞日,十月十日,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他要亲自去见素医馆下聘。

哪知武瑞安刚一走出王府,却被疾行而来的吕晨飞给拦住了。

吕晨飞道:“王爷,找着普济和尚了!”

“果真?”武瑞安眉头一皱,收到吕晨飞肯定的回答后,旋即大喜道:“在哪抓着他的?”

“不是抓来的!是他自己出现了,现在就在太极殿上!”

“太极殿?”武瑞安沉下脸,面色有些奇怪:“他如何敢去太极殿?”

“辰皇正在接见东瀛来的使团,其中有一人,属下瞧着与狄姑娘所画人像十分之相似,便寻了师内侍一问,果然是他!”

“母皇未责难他?”

吕晨飞摇头:“陛下自然认出他来,可他如今的身份是东瀛来的使者,名唤释禅,也不好当着两国群臣的面发难。”

武瑞安生怕这和尚有阴谋,一时也忘了聘书一事,便道:“本王现去宫中护卫母皇,你立刻去明镜塔,请国师钟旭速速入宫。”

“属下遵命。”吕晨飞抱拳颔首,随即跨上自己的坐骑。

二人兵分两路,疾行而去。

……

……

武瑞安赶到含光门的时候,钟旭的马车亦稳稳停在宫门下。

钟旭下了马车,随后狄姜也走了下来,三人见到对方皆是一愣。

钟旭躬身行礼:“见过武王爷。”

武瑞安面色一沉,看也不看他,径直对狄姜道:“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狄姜面不改色,坦然道:“近来天象有异,我本想去明镜塔与国师议事。但在上山途中遇见他,听闻普济一事,便与他一道来了。”

武瑞安转头看向钟旭:“你已经听说了?”

钟旭颔首:“师内侍派人到明镜塔请我入宫,却不是为了捉拿普济。”

“那是为何?”

“此人化名为释禅,是东瀛来的大国师,邀我前来是为了斗法。”

“斗法?”武瑞安蹙眉,忧虑道:“此人带使团前来,当着群臣的面邀你斗法?”

钟旭颔首:“师内侍的意思确实如此。”

“……”武瑞安长舒一口气,边走边道:“他此番以东瀛国师的身份回来,气势汹汹,根本是拿两国邦交作筹码逼你就范,你可有把握?”

钟旭没有即刻回答,沉凝了片刻,淡淡道:“有。”

武瑞安霎时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本王就喜欢你的自信。”说完,他牵过狄姜的手,紧紧攥在手心。三人一道往太极殿走去。

……

……

太极殿前,辰皇端坐在正中,文武百官列在两侧。台阶之下,是乌压压的东瀛使者。他们身穿白小袖着物,头戴高帽。

除最前头的正使,副使外,人群中还有一人分外惹眼。

那人头发花白,胡须垂到腰间。头戴玄色高帽,身穿绯衣,宽袍广袖。左前袖,左肩到领子舒展双手时,从后看去是一幅图画,其上绘着鹤羽和祥云。

看得出他的地位在使团中享有极高的地位,就连正使都对他毕恭毕敬。

他是东瀛地位最高的阴阳师,亦是东瀛的大国师。也就是前段时间一直蛰伏在太平府,改名换姓为公孙渺出谋划策的幕后高人,普济和尚。

钟旭和武瑞安到达后,释禅面色不改,直视钟旭。

钟旭一身洁白,如阳春白雪,与身穿五色织锦的释禅站在一起,气势愈发张扬。

与古稀之年的释禅相比,钟旭身上所散发出的沉稳内敛竟不输他分毫。这让使团中人有些惊讶,而宣武国官员则不由自主的扬起骄傲的微笑。

二人在身高上的差距更加让钟旭赢得了一片宫女婢子的芳心。

此时,辰皇面色舒缓,不疾不徐道:“今日斗法,不计生死,二位国师可有异议?”

辰皇表面装作不识释禅,实则却在想在满朝大臣以及东瀛使团面前名正言顺的要他的命。

钟旭和释禅都没有异议。然而文武百官及东瀛使团中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钟旭背脊直挺,俯首看释禅,眼中没有一丝惧色。

狄姜左手有些微微颤抖,武瑞安侧头看她,便见她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场中的钟旭。

那是他从不曾在她面上见到过的紧张。

比试开始后,文武百官屏住呼吸,都想要见识两国大法师斗法的盛况,然而他们谁都没有先出手。

释禅看着钟旭,笑容和蔼而无害。钟旭看着看着,就陷入了一个梦境。

那是一个充满了迷离色彩的梦境。

“不好。他被蛊惑了。”狄姜忧心忡忡,下意识脱口而出。

场中的钟旭仍是保持着直立的姿势,与将才并没有什么不同,武瑞安根本不知道狄姜在说什么,也看不出钟旭出了什么事。

只有距离钟旭最近的释禅看得清,他双眼眼瞳渐渐消失,双目没有了焦距。

梦里,钟旭见到了各式各样的人物,事物。经历了一场大部分人都想有的美梦。

人有六欲七情——眼耳鼻舌身意,喜怒忧思悲恐惊。

这些叠加起来,会诱发人内心的虚荣、傲慢、贪婪、嫉妒和色.欲。

梦里,他住在金沙堆成的山上,山间植满了玉树琼枝,天上飘下的是银色的星光,雪花是片片碎银。入目所及,是他永远也花不完的钱财。

他看也不看,没有多做停留,往山上走。

越往上走,金银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仙山琼林,山中云雾缭绕,洞天福地无数,有一身穿白衣,执木柄拂尘的老者向他伸出手,问他:“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做我的徒儿,我可以带你去。”

钟旭有些心动,踯躅许久,但到底没有点头。

老者消失了。

钟旭往东走去,下山的路崎岖蜿蜒,云雾渐少,山脚有一条小溪,溪边有一户人家。烟囱里冒着炊烟。正是日落西沉,晚膳之时。

钟旭闻到空气里传来的饭菜香味,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推开门,院子里有一颗参天大榕树,树下有一方石桌,桌边坐着一身穿绿衣的女子。

女子眉目和善,容貌不算惊艳夺目,但嘴角始终微微上扬,总似在笑。

钟旭走进院子,便多日不曾出来。

他终日与她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就连随身佩剑都消失无踪。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着,直到有一天晚上,二人坐在树干上看月亮,那月亮隐隐有些发红,他怀中的人突然一改往日柔顺的语调,沉声道:“你看见血月了吗?”

钟旭的心猛地一沉,脑海里响起她紧张的呼喝:“钟旭!快醒醒!”

再看怀中人,她又变回了往常一般盈盈浅笑的温柔模样。

钟旭始知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才是真实。

钟旭瞬间清醒,右手凭空一握,太霄剑便化作一道霹雳脱手而出,直击天幕。“哗啦”几声破碎声传来。那梦境便从血月开始裂开,碎成了数万块。

与此同时,太极殿上的释禅大师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钟旭眼瞳恢复清明的时候,太极殿前已经人去楼空。二人比武时间太长,且外人无法干预,便被辰皇遣散。

傍晚,原本乌泱泱的人群消失不见,太极殿前只余下武瑞安,狄姜,吕晨飞,还有地上一脸痛苦的释禅,以及为数不多的几个使唤宫婢。

“谁在帮助你。”释禅沉声道。

钟旭不动声色的看了狄姜一眼,正视释禅,道:“业净六根生慧眼。我,没有欲望。”

“你真的没有么。”释禅口吐鲜血,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意:“你骗得了别人,可你骗不了我,也骗不了你自己。”

释禅眼底闪过一丝戏谑,转头看向狄姜。

二人对视的瞬间,狄姜突然凝眉,疑惑的眼神一闪而逝,随即笃定道:“不对。他不是那个和尚。”

“他不是真正的普济!他一定有别的阴谋!”狄姜郑重说完,钟旭面色一变。从二人慌张的气氛里,就连武瑞安也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事情远没有这般简单。

“呵呵呵……来不及了,没有时间了。”释禅睁开眼眸,露出阴测测的绿色光芒,狞笑道:“都会死的。你们都逃不掉的。”

钟旭倏尔向前迈出一步,执剑相向:“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呵……很快……你就知道了……我,会在地狱等你们……”释禅说着,身上突然燃烧起荧荧绿火,一寸寸将衣袍燃烧,而后是袖口,领口,乃至胡须和头发。

一寸寸,皆化成了灰烬。到最后,它竟化作了一片烧了大半的黄纸,凭空消失在空气中,只余下一道火星子。

“他只是式神。”狄姜道:“他的本尊不在这里。”

钟旭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她的说法。

武瑞安和吕晨飞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变成纸片了!?

(作者有话说:这几天在东瀛旅游。。。更新可能有所延迟,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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