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静里,只听得“吱呀”一声,眼前光影暗淡,原来是在王妃身后,那扇房门被紧紧地关上了。

廖涟泽见状,心头蓦地一沉。

当初廖涟泽察觉凤玄此人“不凡”,正稍存爱意却反被凤玄辣手吓得大病。廖仲吉想为女儿出气,结果惊见“连捕头”竟跟京城的王爷长相一般无二,他反应极快,当下撤了要报仇之心,反不露声色若无其事地回到府衙,暗中却发了封信到京城询问详细。

因此事干系过大,因此廖仲吉也并未就直述什么,谁知道这信一去,就宛如一颗极小石子投入湖中,虽然悄然无声,暗地里却引发了一波波地涟漪。

先是陆通跟岳凛觉得不妥,岳凛更是不惜将“连世珏”已阵亡的记录改了,后来陆通辗转而来,却也有另一派势力,暗中窥得端倪,之前便已经在徐徐探查,却在除夕夜之时忽然发难,务必要致凤玄于死地。

谁知道任凭他们精锐齐出,却仍未得逞,凤玄同宝嫃一路离开连家村,到顾风雨调虎离山,属于虎牢的蓝雪尘被利用擒下宝嫃,却又被顾东篱相救……一直到皇宫之变,凤玄同天罡三十六将离京,刘圣利用连世珏引凤玄露面,那一场弥天杀机,才又滚滚重来。

当时为求斩草除根一击毙命,刀箭之上都是剧毒,凤玄中毒不支之时,已被数名刺客暗中见到,再后来,凤玄销声匿迹,露面的仍旧是腿脚不便的神武王爷,便自有人浮想联翩。

此番廖涟泽借苏千瑶大肆张罗寿诞之机入王府,便是廖仲吉想借她双眼一看,现如今的这位神武王爷是假是真。

有一句话廖仲吉并未跟廖涟泽说:——看看那究竟是昔日的假王爷,还是那位顶着“连捕头”名号的真王爷。

其实先前廖涟泽在朝阳阁内望见宝嫃,心中已经起了疑云。

此番同宝嫃揭破内情之前,廖涟泽在前院随着许多内眷避在内侧,偷望到正接见众位朝臣的“神武王爷”,一瞬震惊非常,继而却又心凉至极。

她看着那张脸,心中翻江倒海,脑中只回荡着一个声音:“居然是他,原来如此。”

居然是他!是那个曾对她不屑一顾的男人,他果真出身不凡。

原来如此,她果真没有看错,只是她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的真正身份居然是堂堂王爷!

局势是他,原来如此,但是知道了又如何,一切已经定局。

廖涟泽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恍恍惚惚里只看着“神武王爷”那张脸,这才明白廖仲吉那句意味深长的“此事你要小心谨慎,千万勿要震惊失措”究竟是何意。

廖涟泽身不由己往后一退,竟坐回原来的椅子里头,她的两个侍女急忙过来替她掩饰。

廖涟泽怔怔望着脚下斑斓色的地毯,深吸数口气,才又站起来,双腿发颤地重新走上前去。

她往下望着那个人,如许熟悉的容颜。

她心中还存着那么一点希冀:或许是她看错了。

然就在看见那貌似不凡的人之后,望着那一张极端想象几乎毫无二致的脸,廖涟泽只觉得心跳也在刹那停止了,她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前的景物仍然毫无二致。

围在“神武王爷”周遭的,是那些素日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朝臣,此刻都面带笑容,半是敬畏半是信服地望着那人。

而他一身锦衣华服,头戴王冠,眉宇间透出凛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从头到尾都是一派地堂堂然,好一个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神武王爷”!

可惜,在廖涟泽眼里,不过只是个假货而已。

倘若先前并没有见过那个假冒连世珏的凤玄,不曾被他身上的气息撼动,此番见了这位“神武王爷”,廖涟泽也会十万分信服地跪拜。

但是不成。

当她亲眼看过那个人真真正正地威势、杀气,自骨子里透出的傲然不凡之后,再看此刻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央的这位,就好像看到了一尊完美的仿冒品,虽然完美,却仍旧是赝品,并非真实。

就算是他的容颜,假装出来的尊贵气足可以以假乱真,但是廖涟泽感觉不到他身上那股杀气,就好像是昔日第一眼在杜府看见凤玄的时候,她心中那种震动,双腿都似发软忍不住要跪倒似的,就像是凤玄在她面前亲手杀了她的随从时候,那从天而降的血雨里头,她把他的模样,身形,以及气息都死死地铭刻在心底,并非她愿意,而是身不由己地印象深刻。

但是此刻,她仔仔细细地望着那人,仍然感觉不到那种奇异的会让她发自内心战栗的感觉。

廖涟泽望着那位“神武王爷”,冷笑不休。

廖涟泽放下帘子转身出去,她心头极乱,也极失望。

刘凤玄就那么死了?那样一个顶天立地不可一世的人物就那么死了,却有这么一个跳梁小丑般的货色在这里鱼目混珠,接受众人顶礼膜拜。

又算什么!

门口有一人将她拦住,低低道:“小姐……”

目光相对,廖涟泽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咬牙道:“回去禀告:是假非真!”

那人一点头,顺势垂头,悄悄地又退了下去,忙忙碌碌人仰马翻里头,自无人留意王府之中少了一个小厮。

廖涟泽传了消息出去之后,往外信步而行,心中忽地想到昨日曾经惊鸿一瞥、在朝阳阁出现的那人的容貌,不由越发冷笑起来,当下便往朝阳阁而去。

先前廖涟泽并不知凤玄乃是王爷,更不知他被追杀,上京之后,廖仲吉吩咐她要接近神武王府,才隐约将零星内情告知她。

但也只是说听到绝密消息,真正的神武王已死……如今在府内的乃是假的,故而让她来看一看。

廖仲吉虽然信任廖涟泽的眼力同办事能力,但毕竟牵连甚大,是以有些内情却仍未同她说详细,也并未就说那位“连捕头”就是真正的神武王爷,以及一些凤玄被追杀的事。

可对于廖涟泽来说,凤玄对待她虽然有些不容情面,但她总是不愿意凤玄就那样轻而易举不明不白就死,何况现在她终于明白凤玄的身份乃是个不折不扣的王爷……

廖涟泽驻足,望着朗朗晴空,只觉得造化真真弄人:放着那样神祗般的人物,那样大好的机会,她却白白地错过,如今,却是彻彻底底地得不到了。

但是如今,刘凤玄已死,为何那个民妇却在王府,更似过活的极为不错。

廖涟泽心中怒意升腾:世间怎会有如此蠢妇,先前占着堂堂地神武王爷当是自家夫君,受他百般疼爱呵护,他为了这贱女,竟那么对待身份尊贵的她!

但如今她却俨然不知他的存在似的,兀自好端端地在此。

廖涟泽心想:“那假王爷才是真正的连世珏,大概是怕她把事情张扬出去,故而才将她留在府内,也不知用什么话降服住了她,好个无知的蠢货。”

她做梦也得不到的凤玄的关爱,却被那人轻易得了去,得了去也就罢了,说丢掉却又没个声响地丢了。

她得不到的东西被别人踩在脚下,这口气真真是怎么也咽不下去。

但是谁能想到,就这一时的冲动,却偏又另生枝节。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先前还耀武扬威,此刻却遇上对头,似是一物降一物。

苏千瑶望着廖涟泽,她一步步上前,廖涟泽便一步步地后退,方才在宝嫃面前的嚣张,在苏千瑶面前荡然无存。

廖涟泽身子微微发抖,情知大事不好:“王妃……”

苏千瑶逼近,俯身望着她:“你把你方才说的,一字一句,再跟我说一遍。”

廖涟泽心慌意乱:“我方才什么也没有说,王妃……怕是听错了。”

苏千瑶道:“你当真什么也都没有说?”

廖涟泽乍然惊变,一时有些措手不及,然而她也不是普通之人,极快地镇定下来,心道:“倘若把真相说给王妃知道,我定然是死路一条,如今之计,不管怎样都要否认到底。”当下把心一横,道:“我什么也没说,请王妃见谅。”

苏千瑶抬手,用力一挥,廖涟泽猝不及防,脸上已经狠狠地吃了一记,身子往旁边一歪,惊叫:“娘娘!”

苏千瑶面容十分狰狞,脸上的肉似乎也在抖动,咬牙切齿道:“你不过是个知府的女儿,你爹刚调任进京是吗?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我要让你跟你爹死无葬身之地,有的是法子……”

廖涟泽手捂着脸,拼命镇定:“我自然知道,只不过……方才我不过是在这里说了些气话,王妃怎么可以当真呢,王妃是有喜的人,该留神自己的身子。”脸上一阵火辣辣地作痛,廖涟泽歪头一看,手掌心竟带了血,原来是苏千瑶的手指甲尖尖,将她的脸划破了。

廖涟泽吸了一口冷气,便皱了眉。

苏千瑶手指头指着她,手指也隐隐地在发抖:“你果真是不想说了?”

廖涟泽道:“请娘娘恕罪!我真个没什么可说的……娘娘若是没什么其他吩咐,请恕我不能再作陪,我要回府了。”

廖涟泽握了拳,往门口便走,将到门边的时候,却听得苏千瑶道:“你给我站住!”

廖涟泽脚下一停,苏千瑶转过身,目光锐利望着她,嘴里却冷冷地说道:“秋雨,你出去跟廖小姐的随从说,——我跟廖小姐一见如故,决定留她在府内多住些日子……亲近亲近。”

廖涟泽一听,面色一变:“娘娘?”急忙道,“娘娘的美意我怕是受不起……家父还在等……”

“我给你的美意,你受不起也要受得起。”苏千瑶望着廖涟泽,声音里已经带了一股恶狠狠之意。

两人四目相对,廖涟泽手越握越紧,终于不顾一切地转身往门口跑去,将到门扇旁边,门口两个嬷嬷冲上来将她拦住。

廖涟泽不顾一切便挣扎起来,苏千瑶使了个眼色,她旁边一个婢女上前,从发间拔出一支簪子来,在廖涟泽的颈后轻轻一刺,廖涟泽吃痛,回头之时,身子却开始发软,渐渐地也没了挣扎的力气。

廖涟泽缓缓倒地,眼前是苏千瑶模糊的影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张美艳绝伦的脸,越看越是狰狞可怖。

夜幕降临,前来贺寿的人渐渐散去,王府逐渐恢复了昔日的宁静。

王府内的下人们如蚁一般开始收拾残局,书房内,只有一人伏案独坐,身畔红烛光芒闪闪,忽然之间,一阵风从门口袭来,吹得蜡烛用力摇动了一下,差点儿熄灭。

原来是房门被人毫无预兆地大力推开,与此同时,有人从敞开的书房门口迈步走了进来,在蜡烛的微光之中,隐约可见来人容颜,原本白皙的脸在暗影里看起来有几分阴沉。

苏千瑶进门,房门掩上,她所带的侍女却尽数留在外头。

苏千瑶手拢在腹部,一双凌厉眸子直直地看向在桌后坐着的那人。

桌后那人抬头,双眸对上苏千瑶的眼睛,便淡淡地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王妃啊。”

苏千瑶红唇斜斜一挑,嘴角出现的却是个冷冷地笑意:“王妃?”

苏千瑶念着这两个字,这素日让她至为得意风光的一个称呼,她不顾一切也要爬上的位子,此刻忽然之间像是一种极大讽刺,如芒刺在背,让她不得安生甚至痛苦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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