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刚才丁巫翻墙时现成的梯子, 魏采薇从墙头爬下邻居家的别院……

自雨阁。

冒名顶替的汪大夏被绑在水车上,转到第五圈时,就受不了了。

他把水刑想的太简单, 觉得自己水性好,等水车转到水底时,他屏住呼吸,熬到水车转离水面再呼吸。

但事实上, 人就像风筝似的被绑在水车上, 这上上下下的转动,身体会格外难受,根本憋不了那么长时间。

汪大夏从第六圈时就从假咳呛变成真咳嗽了,河水刺激得嗓子难受, 汪大夏心想, 这个夏天老子再也不游泳了!

转到第十圈, 汪大夏脑子里嗡嗡里, 只有一个想法:陆统领快来救我啊!我不想死, 我还没娶媳妇儿呢。

严世蕃在在自雨阁里弹古琴,人造的雨滴带走了暑热,端午节, 他喝了雄黄酒,弹琴自娱。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明天就能听到丁汝夔的死讯。

这个隐患必须要除掉。

那一晚, 丁汝夔在死牢里病入膏骨的模样本来敷衍住了严世蕃,以为他得了肺痨, 活不过这个夏天。

但是严世蕃不会轻易被哄骗,丁汝夔的死刑判了十年都没能死成,皇帝年年审核死刑犯, 都没有勾到丁汝夔,一度让严世蕃认为皇帝不想处死他,留着丁汝夔一条命,用来平衡朝局之用。

嘉靖帝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他身居皇宫西苑修仙炼丹,三十几年不上朝,为了保持权柄独揽,除了奶兄陆炳的襄助,很大的原因是嘉靖帝是个玩政治平衡的高手,他宠爱首辅大臣严嵩和他儿子严世蕃,但是也抬举内阁大臣徐阶来牵制严嵩,以免让严家父子的力量过于强大,朝中两党一直对持,互相倾轧,皇帝这边拉一拉,那边抬一抬,以此来控制群臣,不会让某一方独大,也不会会某一方彻底消亡。

正因如此,严世蕃一直以为皇帝留着丁汝夔一条性命,是为了牵制他们父子的,所以严世蕃才会从亲家陆炳这里下手,不要再等皇帝勾丁汝夔死刑,那么多死刑犯最终死在牢狱里,丁汝夔也可以的。

陆炳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告诉他丁汝夔身体不好,不好操之过急。

但严世蕃能够成为“严党”智囊团核心人物,和他谨慎的性格无不相关,虽说眼见为实,他还是想确认一下。

但是陆炳的心腹一个个忠诚无比,就连看管仓库的面具吴只要离开衙门,无论被灌了多少酒,都绝口不谈衙门里的机密之事,就像个蚌壳似的,无从下嘴。

锦衣卫衙门被陆炳弄得水泼不进,但是皇宫不一样啊!严世蕃对太监们下手,威逼利诱之下,太监们交代了陆炳每年使了银子,要他们故意把丁汝夔的卷宗压在最后的秘密。

严世蕃暴怒。

好你个亲家!戏子都没你能演!原来这十年都是你从中作梗,暗中保护丁汝夔,你却还在我面前演什么丁汝夔重病!

还有那贤侄女陆缨,你们父女在一起耍我玩呢!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严世蕃想要丁汝夔死,但是他的手目前伸不到锦衣卫衙门,他就命人严密监视锦衣卫的一举一动,终于在门口发现了本该流放到铁岭的丁汝夔之子丁巫被带到锦衣卫衙门。

机会来了!

严世蕃想到了用丁巫来要挟丁汝夔自杀的妙计。

首先要绑架丁巫,这个有些难度,因为陆缨一直暗中派人盯梢丁巫,甚至在甜水巷设了一个茶棚来当做暗哨,还警告丁巫消停一些,连澡堂都不要去,严世蕃的人一直找不到好机会下手。

丁巫去澡堂打听汪大夏底细的时候,陆缨的探子一直跟到澡堂,严世蕃的死士也在,死士就是在这里发现丁巫脖子上的小金印,连泡澡都不肯取下来,可见对他是多么重要。

这个小细节报给了严世蕃,严世蕃老谋深算,脑子就有了逼丁汝夔吞金自杀的法子。

因为陆炳毕竟是嘉靖帝的奶兄,如果非要逼嘉靖帝选择,他肯定相信陆炳而不是严世蕃,严世蕃想要弄死丁汝夔,却也不想和陆炳从此撕破脸决裂。

这是一个双输的结果。如果这么做,他和陆炳结为儿女亲家的政治投入就白费了。

严世蕃觉得自己好难啊,被陆炳欺骗,却还要装糊涂不知道。想要搞死丁汝夔,又要制造是丁汝夔自己寻死、与我无关的假象,以免和亲家不好见面。

当奸臣难,要把事情办成,还不能把关系给毁了。

直到汪大夏邀请丁巫魏采薇去护城河看他划龙舟,严世蕃觉得机会终于来了。

严世蕃这些年豢养了不少死士,就命擅长易容的死士扮作毁容的面具吴,潜入到锦衣卫衙门,真正的面具吴已经被灌醉溺死在水里了。

另一拨人则扮作卖冰碗的小贩和围观路人,先在冰碗里下料,将在树下用望远镜监视丁巫的锦衣卫暗探迷晕,然后推着小车的小贩中途拦截想要买冰碗的丁巫,其余死士扮作路人将他围起来,形成人工屏障,然后一闷棍打向他的后颈,直接打晕,装进冰桶。

扯下他脖子上挂着的小金印,金印送到锦衣卫衙门的假面具吴手里,丁巫本人则立刻被推到了金鱼池的衍圣公家的别院——一个连陆炳都不敢带兵搜查的地方。

假面具吴将金印和字条赛进粽子里,利用蛐蛐掉包,送到丁汝夔手中。

任务完成,假面具吴是不能回家的,因为外人辨认不出,但是亲人还是会看出破绽,所以假面具吴故意买了一坛子雄黄酒,摘下面具喝酒,让所有游泳的人都看见面具吴酒后戏水,以铺垫溺水假象。

这样一来,就死无对证了。陆炳即使怀疑丁汝夔自杀的原因,也顶多疑到面具吴这里,不会有任何证据指向严世蕃。

严世蕃的目的是要丁汝夔死,而不是和陆炳撕破脸,毕竟在政治大局上,多一个盟友比多一个敌人要强。

假面具吴跳进水里,易容被洗掉,完成任务,切换身份,回到严世蕃身边复命。

一切的计划都堪称完美,接下来就看丁汝夔到底有多么爱儿子、愿不愿意为儿子去死了。

其实严世蕃也没有必然的把握弄死丁汝夔,如果丁汝夔畏惧死亡,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儿子之前,那么严世蕃的计划就是打水漂。

说来可笑,大奸大恶的严世蕃居然把希望寄托在人性善良、父子舐犊情深之上。他倾向于丁汝夔会选择自我牺牲。

但,严世蕃也不能百分百确定,他内心焦虑,烦躁不安,鬼才就是鬼才,他居然创造性的想出了把丁巫绑在在水车上受水刑折磨的法子。

如此一来,严世蕃内心受焦虑等待的折磨,而丁巫受到的是身体上的折磨,看到丁巫呛水难受,生不如死,严世蕃心里才好过一点。

大奸臣么,快乐就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严世蕃信手弹了一曲《酒狂》,他隔着人工雨帘,看着水车上犹如死狗般的“丁巫”,心中快活起来。

严世蕃拿起一壶酒,走出自雨阁,头上有人为他撑伞。

水车缓缓旋转,“丁巫”从水底转出来了,大声咳呛着,几乎连肺都快咳出来了。

严世蕃走近过去,欣赏着“丁巫”的痛苦,没有办法,他这个人几乎就是以痛苦为食,一身肥肉,不知吸纳了多少人的痛苦和眼泪,这其中就有禾千户一家人。只是禾千户一家太渺小了,排队报仇都轮不到他们。

严世蕃把痛苦的咳嗽当成下酒菜,喝了一口酒,“你想要解脱,对不对?”

“我也想啊。只有你爹死了,你就能解脱,给你个痛快,我也能放下一桩心事,治愈一场心病。”

严世蕃拍着自己肥硕的胸脯,“这个心病十年了,你爹就是不肯死,我没办法了,只能拿你出气,你得理解我呀。”

汪大夏心道:老子理解个屁!你给我等着!本来你我无冤无仇的,今天这个梁子结大了!莫欺少年穷,将来总有一天,我会把今日受到的折磨,统统还给你!

但是汪大夏也就心里想想过瘾,很快水车再次转到了水底,他尽量憋气,不让凉水呛进来。

这时,陆缨已经再次潜水过来了,她在水底割断了绳索,将汪大夏拖走。

两人游到金鱼池荷叶丛里透气,水车转动,严世蕃举着一根火把,等着“丁巫”转出来,想和“丁巫”玩一玩冰火两重天的游戏,作为焦虑的等待过程中的消遣活动。

严世蕃想问丁巫:是火烫的疼,还是水呛的疼?

但是严世蕃没有看到丁巫,连忙吩咐手下:“怕是绳索断了!快包围金鱼池!把他捞出来!”

金鱼池的岸边立刻站着一圈举着灯笼的护卫,还有护卫跳水捞人,以及池塘水面上划来十几艘兰舟,上头有士兵举着灯笼照池塘,寻找丁巫。

在梳子一样的筛查之下,荷花丛里的汪大夏和陆缨都被找到了。

突然多出两个大活人,而丁巫却迟迟没有找到,护卫恼羞成怒,要用鞭子抽打陆缨,汪大夏拦在前面,呵呵笑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瞪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位是严侍郎的亲戚,你们严二少奶奶的亲弟弟。”

护卫不信,汪大夏对着自雨阁的严世蕃大声吼道:“严侍郎!你的陆英贤侄在这里呢!严二少奶奶还怀着你的大孙子,你要打她弟弟,哎呀,若被二少奶奶知道,伤了胎气可就不好咯!”

严世蕃一听,连忙命人把这个两个擅闯别院的狂徒带过来。

“是你?”严世蕃看着脸色苍白、浑身湿透的陆缨,难以置信,“是你爹派你来的?”

陆缨耿直,正要回答,汪大夏抢先一步,“那当然了,锦衣卫还有谁能够指使我们陆统领?赶紧放了我们,陆大人就要来了。”

没想到会砸在晚辈手里,严世蕃问话最多的汪大夏:“丁巫人呢?”

汪大夏说道:“自是淹死在金鱼池里喂金鱼了,你们赶紧多派点人捞去。”

严世蕃暴怒,他不好对陆缨动手,于是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汪大夏身上,他拿起火把,对准汪大夏的嘴巴,“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丁巫在那里?你不说,这张嘴巴就没有用了,不如尝一尝火把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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