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开始, 守城的军队还在抵抗,争夺失守的城门,但是有个传令兵太过慌张了, 骑马去搬救兵,大声喊道:“来了来了!”

三更半夜,经过白天半天作战,人们都累了, 睡的正香, 骤然听到马蹄声、交战声、城门的方向还火光冲天,神经高度紧张,把“来了来了”幻听成了“倭来了!”

半夜突然遭遇袭击,倭寇和守军还在城门口拉锯着了, 人们紧绷的精神纷纷崩溃, 以讹传讹成为“倭入城矣!”(注1)

于是乎, 城门的士兵还在与倭寇浴血奋战中, 城里的驻军和百姓却都以为倭寇已经入城, 大势已去,信心全无,逃跑的逃跑, 投降的投降,守在其他城楼和箭台纷纷丢盔弃甲而逃,如“奔鼠如蚁”, 纵使有上官坚持不降,阻止手下逃跑, 也被崩溃的战士们推倒,根本不听指挥。

兴化城还有白莲教的内应,见守军崩溃, 纷纷跑到大街上,对着夜空放烟花,一朵朵盛开的白莲花在夜空中炸开了,大呼白莲教的“明王出世!普度终生!投降不杀!入教避劫!”

魏采薇推开窗户一条缝,看到街上崩溃的大明守军弃城逃跑,变故来的太快了。

汪大夏敲门,说道:“白莲教和倭寇同流合污,大势已去,兴化城失守,你快去地窖里藏起来,我们在屋里守着,以防倭寇滋扰。”

魏采薇指着夜空里绽放的白莲花,“你听见没有,明王出世,入教避劫,这个铁牛已经自称明王转世,比教主赵全自称弥勒转世还厉害,他借着倭寇之势,已经在南方自立门户了。”

汪大夏其实这时候心里慌乱如麻,深深有种无力之感,这是血淋淋的战场啊!上午还打了胜仗,把倭寇赶跑了,晚上就被另一波倭寇打进来,反胜为败。

这不是在京城里的行动,锦衣卫无论人数还是武器都占了上风,而且每一次行动都有计划、有支援,即使每一次都有风险,但是也有把握啊。

战场就不一样了,无论成败,都不是他一个小小锦衣卫百户能够决定的,他汪大夏在京城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力挽狂澜。

但是,在魏采薇面前,他不能慌。

汪大夏故作无所谓的说道:“没关系,大不了明天我们全部加入白莲教,入教避劫,这是明王自己说的,他扩张势力,收买人心,欺骗信徒,就不能杀我们。”

这个明王铁牛一点都不“牛”,相反,他聪明的很,用胡萝卜加大棒、一软一硬,用倭寇来吓唬百姓,然后用白莲教的身份“保护”百姓,入教避劫,只要加入白莲教,就能避免被倭寇杀掉,免除灾祸。

如果不肯入教,那就活该遭遇劫难了。

魏采薇不肯躲在地下室,说道:“我去隔壁问罗龙文,看他打算如何应对,好容易骗取他的信任,越是危机关头,越要关心他。”

兴化城城中河网密集,密密麻麻的河流如一个蜘蛛网,楼房聚水而建,从后门码头就可以去邻居家里。

罗龙文手下二十几个镖师还不够给倭寇塞牙缝,当然也不会负隅顽抗,说道: “昔日韩信都能忍□□之辱,我们权宜之计,加入白莲教也未尝不可。”

大家都决定先投降再说。

屋里地窖被囚禁的花兄弟隐约听说白莲教攻进城了,终于可以翻身了,哈哈大笑,“识相点,你们立刻放我出去见铁牛,我还能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的八颗牙齿已经被汪大夏拔了,说话漏风,嘴巴就像个无穷无尽的黑洞。

汪大夏冷笑道:“是吗,你怕是没有机会说话了。”汪大夏要杀他灭口。

陆缨和丁巫齐齐说道:“且慢!”两人相视一眼,心有灵犀,都看出了对方的意思。

丁巫说道:“我来解释,你脸上有缝线,说话的时候会牵动伤口。”

陆缨点点头,不再说话,安心养伤。

丁巫对汪大夏说道:“现在还不能杀他,因为他已经向铁牛泄露了顺风号商船的货物和商人,铁牛知道我们就在兴化城。今日我们找经纪租了房子,铁牛只要稍微一打听,他就知道我们住在这里,到时候他上来要人,却看到一具尸体,必会疑心,我们都会遭殃。”

汪大夏一听,是这么个道理,“可是这个花大郎已经知道我们是锦衣卫的人了,一旦他向铁牛叫破我们的身份,我们还是死路一条。”

丁巫说道:“我有一个办法,既能向铁牛交出花大郎,还能要花大郎永远闭嘴,保守秘密。”

汪大夏:“什么法子?”

丁巫拿起棍子,先把花大郎敲晕了……

到了清晨,倭寇白莲教已经全面占领了兴化城,有两三千真倭寇,还有约七八千假倭寇——也就是打劫同胞的大明人(注2)。

加在一起,一共一万多倭寇,这个数字在如今一盘散沙、群“龙”无首的倭寇界已经算是大的了,加上有了富饶的兴化城当做地盘,附近被戚家军打得满地找牙的倭寇纷纷“慕名而来”,加入了这一支倭寇,迅速发展壮大。

真倭寇和白莲教一个□□脸,一个唱白脸,真倭寇打家劫舍,白莲教过去阻止,然后百姓感激涕零,当场加入白莲教,献上吃穿或者财富给白莲教,算是入会的会费。

白莲教在城中大街小巷都设了神坛,方便百姓加入,神坛上供奉着白莲教的经书宝卷,有穿着白衣戴着素冠的教徒念念有词。

为了保命,百姓们纷纷“入教避劫”,主动献出礼物,凡是皈依之人,神坛上的白衣教徒会在其姓名和住址写在一张黄纸上,表示已经是教中人。

百姓出行时拿着黄纸,这就是一张护身符,回家后贴在门上,倭寇看到有白莲教标记的黄纸,便不会上门侵扰。

但是如果不肯“自愿”加入白莲教、不肯献出给“明王”的礼物,这户人家就被会被倭寇抢得连裤子都不放过,还要沦为奴隶,在军营里打杂做苦工。

这就是不入教要遭遇的劫难。入教避劫,不入教就会被折磨。

神坛上的礼物源源不断的运到倭寇大本营,众倭寇对首领“明王”铁牛佩服不已:原来自创一门宗教比打劫走/私还能赚钱啊!打劫还要自己费力费心思上门一家一户的翻检,但是宗教只需要设一个神坛,教众就会自投罗网,乖乖的把东西送上来。

铁牛分文不要,全部分给手下和倭寇了,并且以明王的身份下令,兴化城所有的店铺、集市必须正常开门营业,不得关店,白莲教会出来维护秩序,没有人□□,大家照样做生意。

只不过,税收也必须照常缴纳,税银交给白莲教,因为现在,是白莲教保护他们,而不是朝廷了。

铁牛叮嘱手下倭寇:“不准再干杀鸡取卵的事情,鸡每天都会下金蛋,杀鸡就是自断财路。你们只需守好城门,阻止官兵打进来,每天去收金鸡蛋即可。”

铁牛说到倭寇心坎上去了,自从徐海、汪直两个大海盗相继死亡,倭寇们一边抢劫,一边被朝廷军队、尤其是戚家军追着打。

抢劫的确能够抢不少好东西,但是戚家军打过来的时候,只能丢东西逃跑,狗熊掰玉米似的,掰一个,扔一个,抢了好几年还是很穷,经常有时候饭都吃不上。

铁牛占领兴化城,给倭寇们喘息之机,终于能够睡个安稳觉了,这种不需要自己去抢,躺在床上就能把钱给赚了的好事情谁不想要?

于是乎,疲于奔命的倭寇都拥护明王铁牛,称赞他就是下一个徐海、汪直。连真倭寇都加入了白莲教,大家都想舒舒服服的躺着赚钱。

谁都不敢和来势凶猛的戚家军正面交战,传统的打家劫舍和走/私行不通了,铁牛打算龟缩在兴化城里,用白莲教来麻痹和收刮民脂民膏,等把兴化城吸干,敲骨吸髓之后,就攻打另一座城市,用同样的法子吸血,这个来钱最快。

控制住了兴化城,铁牛拿起刮刀,把模仿倭寇的阴阳头剃了个精光,并且穿上了一件白色的袈裟,戴上一顶白色莲花毗卢帽,摇身一变,从假倭寇变成了白莲教明王转世,来人间普度众生了。

明王铁牛在白色莲花台上打坐,看起来居然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夕阳西下,好像佛光普照,菩萨下凡。

看到这一幕,无论真信还是权宜之计假信教,纷纷跪下来膜拜明王,大呼:“明王出世,普度众生!入教避劫,往生净土!”

铁牛看着众生匍匐在他脚下,心下得意:谁掌握枪/杆子,谁就掌握权势。我的力量已经远高于教主赵全,再也不用每年把辛辛苦苦赚的钱送到教主那里去了。还有什么比创教更赚钱的买卖呢?你是教主,我是明王,明王比教主大多了。

正思忖着,手下来报,“明王,您要找的那个丁巫自己送上门了,还带着给我们通风报信的花大郎。顺风号上的古董章老板、贩卖人参鹿茸西门老板都一起带着钱财献给明王,求加入白莲教,得到明王庇佑。”

昨晚用计谋加武力打劫都抢不到手的肥肉,今天主动送上门来了。

明王不动声色,“要他们过来。”

花大郎被丁巫打晕之后,又被魏采薇配了一副药毒得又聋又哑,他听不到声音,也说不出话,他之前被关在地下室,只隐约知道白莲教来了,但是他并不晓得铁牛已经自称明王,背叛了教主赵全。

所以,花大郎看到白莲花台里打坐的铁牛,还以为是自己人,连忙快步跑过去告状,告诉铁牛丁巫是诈降,后面的人参商队其实都是锦衣卫。

但是花大郎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倭寇们大声喝道,要他立刻停步,不准靠近明王,但是他根本听不见,还是继续往莲花台跑。

丁巫乘机大吼一声:“明王小心!他不能接受明王比教主大,怕是要对明王不利!”

一旁的倭寇们见花大郎双目兴奋的放光、腰间还挂着一炳刀、一言不发、还不顾一切朝着明王跑过去,一副要与明王同归于尽的样子,纷纷抽刀保护明王,一人一刀,把花大郎捅成了花窟窿。

花大郎倒地,死不瞑目。

丁巫带着陆缨章山等人跪拜道:“明王有神光护体,百邪不侵,凶徒暴毙一丈之外,吾等佩服,愿意为明王效犬马之劳。”

明王心头大悦,再看西门老板身边一个红衣绿裙的美人,跪拜的时候,沉甸甸胸都快要垂到地面的尘土了,顿时心中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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