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20世纪五六十年代,莫内毫无疑问是推进欧洲整合运动的灵魂人物,他所建立的“欧洲合众国行动委员会”,吸纳了欧洲众多的精英人物。在统一欧洲的活动中,莫内逐渐意识到经济一体化必须先行,而建立欧洲货币同盟则是撬动经济整合最强大的杠杆。

    对于货币同盟,欧洲内部则存在着两种思路:一种就是莫内圈子极力主张的货币联邦,即各国交出货币主权,由超主权的机构执行各国经济发展统一的计划;另一种则是坚持搞货币联盟,各国只是建立稳定汇率的永久性机制,但货币发行大权仍然属于国家所有。从本质上看,这两种思路代表着欧洲内部的两派力量,货币联邦势力代表着欧洲的国际主义意识形态,他们最终的目的就是废除各国主权,建立统一的欧洲合众国政府;而货币联盟的支持者则是国家主义的坚定信奉者,坚信国家利益是最终的价值取向。货币的国际主义与国家主义之争,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一直是欧元问题争执的核心。在今天的欧元危机中,这两种力量博弈的最终结果,将决定欧元的命运。

    以美元为核心的布雷顿王朝存在着“遗传性的癌变基因”,这一点到60年代中已经显露无疑。美元不断贬值的破坏性冲击,构成了建立欧洲货币同盟的外部压力。在欧洲人眼里,美元已经从欧洲经济健康稳定的保护伞,蜕化为贸易动荡、货币危机的肇事者。1933年伦敦经济会议是美国与欧洲较劲的中心,现在仍然是双方难以破解的难题。欧洲经济要发展,货币稳定是前提。这是因为欧洲各国人口规模偏小,经济纵深不足,市场容量难以承载经济持续发展的压力,所以欧洲国际贸易的发展和共同市场的扩张就成了欧洲人最大的希望。但美元不负责任的政策,既威胁着欧洲人的外部贸易环境,又破坏了内部共同市场的秩序。欧洲人反复与美国人交涉的结果,得来的就是美国财政部长康纳利的一句名言:“美元是我们的货币,但却是你们的问题。”

    美元贬值对欧洲造成的冲击,首先波及了德国。

    1948年德国货币改革创造了一种独特的中央银行制度,这就是德意志联邦银行的独立性模式。美英中央银行在本国都很难奢望的超越国家政权制约的理想,在战后一片废墟的德国终于有了一块理想的试验田。所以美英设计的德国中央银行,早于西德联邦政府的诞生,这一违反世界所有国家建国原则和先例的做法,就是为了确保德国央行彻底独立于政府。

    德国央行建立之初,既无黄金也无外汇,信用仍是一张白纸。面对国内全面破产的银行体系,在新马克以1:1O兑换旧马克的同时,必须彻底清理银行的资产。在纳粹德国统治时期,国民经济全面军事化,经济资源大幅投入战争机器,致使私人经济所需贷款甚少,同时德国战时经济实行配给制,人民有钱也买不到东西,这就造成了银行积累的居民储蓄无处放贷的窘境。银行无处放贷却又不能不放贷,否则银行就会失去收入来源而陷入亏损或倒闭,纳粹政府则充分利用银行的储蓄过剩,大量推出各级政府债券,银行在别无出路的情况下只能用人民的储蓄来购买政府债券,间接为战争融资。战后,德国纳粹政府没有了,银行持有的政府债券也就成了坏账。在这种情况下,德国央行规定凡是纳粹政府所欠银行的债务,一笔勾销。银行所蒙受的重大资产损失,由央行与未来的联邦政府分摊部分亏空,办法就是用央行发行的“平衡票据”(Equalisation Claims)来补充银行的资产损失。“平衡票据”类似于中国人民银行的“央票”,它以未来新政府的信用担保,由央行自身的利润来还本付息,而央行则相应减少向未来政府应上缴的利润部分。从本质上看,“平衡票据”就是用未

来德国新政府的国债去置换纳粹政府的老债务,只不过在政府尚不存在的情况下,由央行代为发行而已。

    因此,德国的中央银行和整个商业银行体系的资产,在战后初期是建立在纯国债基础之上的,1948年德国马克堪称世界上最纯粹的“国债本位制”。

    其实,国家货币的信用基石,既不是金本位,也不是国债本位,而是“生产本位”!只要这个国家具备强大的生产能力,能够创造出丰富的商品和优质的服务,那么国家货币的信用自然就是强大坚实的。金本位或国债本位只是“生产本位”的一种象征形式!一个国家货币的实力,归根结底是由该国创造财富的能力决定的。

    当德国满负荷地开动工业机器,巨大的社会财富被源源不断地创造出来,优质的商品海量涌进美国市场和欧洲共同市场,滚滚的美元和黄金则涌入德国的国库。1950年德国尚无任何黄金储备,仅仅用了6年时间,德国央行的黄金储备就轻松超过了历史上的黄金大国法国,同时还积累了巨额美元储备。

    当德国马克被世人们啧啧称赞争相拥有的时候,德国的中央银行家们开始趾高气扬起来.他们以马克的捍卫者的身份出现,频频与德国政府发生争执,总理阿登纳曾高声抗议德国央行“是一个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既不需要对议会负责,也不需要对任何政府负责的机构……(货币政策的)铡刀却落到街头每一个人的头上”。阿登纳的愤怒是有道理的,马克坚·挺的后盾不是央行的利率政策,而是千千万万的德国工程师和技术工人所创造出来的强大工业实力。

    由于德国工业的竞争力,美元开始大规模涌入德国,这里面既有贸易导致的顺差美元,也有外国直接投资对德国的偏好,同时还有日益膨胀的热钱也开始进入德国。60年代初,马克开始面临越来越大的升值压力。为了维护布雷顿森林体系中各国货币汇率稳定的要求,德国央行开始被迫“印刷马克”来买人大量流人的美元,以遏制马克对美元升值的压力。这与中国目前为了保持人民币汇率稳定,而不得不增发人民币买人美元是同样的问题。由于马克增发形成了德国国内的通货膨胀压力,到底是以加息反通胀,还是以马克升值反通胀,引发了德国央行和政府的激烈争执,加息对经济不利,而升值对出口不利。1961年马克升值5%,修改了布雷顿体系,马克的崛起动摇着美元体系的大厦。

    有一点需要明确,马克升值反应了德国工业实力的增长现实,布雷顿固化的汇率体系代表着1945年前后各国的经济发展水平。当德国经济从废墟中崛起为巨人之时,再用8岁小孩的鞋子给20岁的棒小伙子穿,尺码显然不会合适。但是,升值对德国的货币储备,特别是美元储备会造成相当程度的潜在损失,虽然在美元与黄金价格锁定的年代,这一损失并不会表面化。所幸的是,德国的货币储备中,黄金占的比重超过了美元,因此美元储备损失的程度会大大减轻。由于在30年中,德国马克的价值曾两次遭到摧毁,所以在德国央行的货币储备中,黄金始终占据着相当的份额。

    但是,马克升值却在欧洲造成了一系列连锁反应。随着马克升值,荷兰盾也随之升值。法国和其他欧共体的国家开始担心共同市场国家之间的汇率动荡,将会影响区内的贸易经济平衡,最终破坏政治平衡。因此欧共体在1965年建议,欧共体的发展趋势必然需要形成一个货币同盟,先以汇率稳定为目标,再逐步过渡到欧洲单一货币。

    由此引发了长达半个世纪的两派争议,以德国为首的一派认为,统一货币是个漫长的过程,各国经济的整合是前提,必须先有共同的贸易政策,共同的财政税收政策,共同的经济政策,共同的民生政策,才谈得上统一的货币。德国人并不认为超越主权的货币联邦存在着太大的可行性。以法国为首的另一派则坚持,货币整合就是经济整合的出发点,没有稳定的汇率就不会有欧洲经济的发展。其实双方争论的实质就是,货币同盟究竟是实现欧洲统一的起点还是终点,是手段还是目标。

    随着越南战争的升级,美元贬值严重加剧,在急转直下的货币危机中,欧洲推进货币同盟的紧迫感大大强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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