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十三日,星期天。刚刚睁开眼睛的中村吉造,就让妻子拿来早报,俯身趴在床上看了起来。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报纸上的内容,突然,目光一下子停住了:报上登了一条最新报道,昨夜——即一月二十二日晚上——十点左右,虎门的某座大楼内,发生了一起小火灾,由于发现及时,并未酿成重大事故,后经有关部门分析,是有人故意纵火。

出事地点位于虎门交叉路口附近的霞关一丁目,是一幢名为日陶大厦的大楼。罪犯在该大楼的二层,泼洒煤油后点火。但由于大楼刚落成不久,加上晚上门窗关得严,楼内空气不流通,因此,火没有着起来;而且,楼内配备了最新型的火灾报警装置,火苗刚一点燃,警铃就响了,楼内的保安人员迅速地赶来,立刻就将火及时扑灭了。

这真不算什么大新闻,可能正好这两天,没发生什么能吸引读者的大事,报纸的编辑才在这页不起眼的位置,刊登了这么一小块。另一份报纸连提都没提。

中村从床上跳起来,虽然现在还无法断定,但就作案特点来看,这是继四谷、赤坂两起火灾后,同一罪犯所作的第三宗案子的可能性非常大。

作案手法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三处纵火点,都在楼房内。一般情况下,纵火犯会选择墙边或门口附近的纸箱、柴火堆等易燃物下手,或者是点燃盖在汽车上的保护套烧起;但是,潜入大楼内纵火的案例并不多见。

除此之外,中村最关心的,是墙上有没有贴纸。如果是同一凶手所为,这次的现场,就应该也有一张同样的纸。而且,这次火势并未蔓延,那纸上所写的字,或许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这样就可以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了。

中村决定先打个电话问问,他快步跑到过道,刚要拿起听筒,电话却响了起来。中村接起电话,正是冈江打来的。

“你知道吗,昨晚虎门又发生了一起纵火案。”

中村回答说,已经从报纸上看到了,还说出了报纸的名字。

“这次是怎么回事儿,还是那家伙干的吗?”中村急切地问道。

“看起来有点像,不过,这次火势没那么大,只烧毁了屋子的地板和一张桌子。幸亏窗户关得严,楼内缺少氧气……”

“这些我都知道,报纸上登了,我想问的是,现场找到贴着的纸了吗?像上次那张,写着‘东京’的,这次有吗?”

“找到了,而且这次没被烧毁,原封不动都在。我已经把它撕下来,送到鉴证科去了,先査査上面有没有指纹。”

“要紧的是字!……上面到底写着什么?和上次一样吗?也有‘东京’两个字吗?”

“对,完全一样。”

“‘东京’下面写着什么?”

“写着‘万岁’,纸上写着‘东京万岁’。”

“畜生,‘东京万岁’?……这是什么意思?在四谷和赤坂现场,发现的那两张纸上,也写着这四个字吗?”

“这可不好说,可能吧。”

“京宇也多了一横吗?”

冈江答道:“没错,完全一样,和在新东京大饭店里,找到的纸条一模一样,京字中间多了一横。”声音明显有些激动。

“是吗……这家伙真怪啊……”中村的声音小了下来,似乎在想着什么。

“嗯……”

“负责那幢楼保安工作的,是日伸保安公司吗?”

“不是,也不是新东京大饭店的那一家。”

“需要我过去看看吗?”

“不用了,这次火没烧起来,现场也没什么特别发现。今天是星期天,你就好好歇着吧。详细情况,明天再跟你说。”

中村回答了一声“好吧”,就挂上了电话。

中村依照冈江所言,好好休息了一整天,傍晚时才出门,去了一趟上野警察署。办完事后,特地绕到虎门派出所,想了解一些关于日陶大厦火灾的情况。

日陶大厦是日陶公司名下的资产,日陶公司原本是一家生产销售盘子、杯子等陶器日用品的工厂,后来转而生产坐式马桶,近几年又开始向髙科技的精密陶瓷业发展。公司业绩逐年攀升,拥有不俗的知名度。

该公司的现任总经理,已经是日陶家族创业以来,第四代的接班人了。虽然刚刚年过四十,却目光长远、处事果断,是个难得的管理人才。他一接管企业,就做出了两项重要决定:一是简化公司名称,第二就是进军精密陶瓷领域。他在这个新兴科技领域投入巨资,进行了大量的开发性实验,取得的成果,很快就被运用到与M汽车公司及N房地产建设公司的合作上。

中村在公司经营方面,完全是个门外汉。但在日本谁都知道这家日陶公司,它已经成为了非常引人注目的现代化、髙科技企业。

然而,这些都不能成为纵火犯,实施纵火的理由。他最初选择的,是一幢普通楼房,然后是一家饭店,这次又是一家靠生产马桶,发展起来的公司,这其中实在找不出丝毫内在规律。似乎就是纵火犯的随机选择。

纵火犯大都有一个病态心理——成功过一次以后,就收不住手。不知是不是非常享受,看到那么多人惊慌失措地奔进奔出、疲于奔命地救火的场景,犯罪心理学上,管这种心理称之为“犯罪后的快感”。据说人都有一种特性,就是在见到熊熊燃烧的大火时,反而会产生一种安全感,因此,日本各地的传统祭祀仪式上,都有许多跟火有关的节目。江户时代发生的火灾尤其多。

日本人在重大火灾过后,并不会像英、美等西方国家的人那样,吸取教训、立刻完善防火救火体系,而是平常该怎么样还怎么样。由此可以看出,日本人虽对火灾十分恐惧,但似乎在心里又暗暗希望,能偶尔看到与己无关的火灾。另外,几乎所有纵火犯,都有一种独特的共性——看到火着起来以后,不会赶紧逃走,而是会躲在附近的某个角落,或者干脆混在人堆里看热闹。

这类连续纵火案,通常都发生在住宅区,比如故意点燃某户人家的房顶,或者破坏停车场里的车,反正绝大多数纵火犯,都会选择在远离市中心的居民住宅区下手。因为位于市中心的大楼,晚上都有保安人员值班,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和酒馆这样的地方下手,也很容易被人发现。

而最近发生的这几起纵火案,却恰恰相反,罪犯没有选择寂静的住宅区,偏偏冲进市中心,钻进夜间有保安值守,且不易燃烧的钢筋混凝土大楼下手。

放火的动机也不明确,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获取犯罪后的快感,那类凶犯决不会在纵火现场,特意地留上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字也颇令人费解。“东京万岁”到底是什么意思,“京”字中间为什么还多出一横?

星期一的上午,中村忙完手头的事情,回到了警视厅,马上从冈江那里,了解到最近发生的这起纵火案,和赤坂那起一样,现场是一个封闭的密室。起火点在日陶大厦的二层,一个仅三十坪左右的房间里。虽然这间房子没有上锁,但当时整幢大楼的各处出入口,都锁得紧紧的。大厦的主要出入口处,都装有自动升降的金属门帘,这种门帘一旦上锁,从里外两侧都无法打开。而一层的所有窗户外,都装有防护栏,唯一可以利用的出入口,位于大厦背后,但门口设有警卫室,有警卫连夜看守着。况且,失火当天,连这个出入口也上了锁,钥匙由值班保安保管。这个门的锁非常难开,现场情况,也可基本排除犯人趁保安离开时,撬门逃走的可能。保安在参与救火的时候,钥匙都没有离身,那是一位年过四十、经验丰富、看起来十分值得信任的人。

警察接到报案,来到现场时,二、三、四层的所有窗户,都从里面插上了插销。即使罪犯是从窗户,利用绳缆逃走,也不可能把插销从里面插上,总之,虽然起火点所在的那个房间没有上锁,但整幢日陶大度,却十足是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形成了一个完全的密室。

那么,有没有可能罪犯在放火失败后,躲到了大楼里的什么地方,等警员打开大门后,再乘乱逃走呢?……但是,据第一批赶到现场的警察说,他们逐层仔细搜査了一遍大楼,没发现任何可疑人员。

中村满脑子净是这几个互不关联的因素:出租楼、大饭店、陶瓷厂商……他认定,既然罪犯费尽心机,选择这几处地方纵火,就一定有他的理由。虽然表面看来,这几处地点,毫无共通之处,但其背后,一定暗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规律。

出租楼、大饭店、陶瓷厂商……现场的大门上了锁……四谷、赤坂、虎门……怎么也连不起来。中村忙得几乎忘了渡边由纪子的事情,就这样,两天的时间又匆匆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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