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赵京娘同路的青年也姓赵, 大名赵匡胤,表字元朗, 洛阳人士,出身武将世家, 从小舞枪弄棒,练得一身好武艺。

日前来襄阳寻父,正好撞见蒋发当道抢亲,他气愤不过仗义出手,打得一帮恶仆落花流水,无奈蒋发的帮手源源赶到,中间还有几个武功高强的硬爪子, 赵匡胤双拳不敌众手, 只好带着赵京娘逃跑,被那伙人追追撵撵,边打边藏地过了几日,贼人们到底罢手收兵。

他们避过风头重返襄阳, 路过江边时救起赵霁商荣, 将他二人带到临近的桑榆村养伤,前后际遇也算无巧不成书,并且这里面还有一层更巧的渊源,这赵匡胤竟是慕容延钊的儿时好友,为此也倍加用心地照料他们。

赵霁与赵匡胤交谈数次,便知是位慷慨豪迈的义士,他搭救赵京娘脱险, 却毫无邀功索惠之心,为打消女方不安,就以二人同姓为由,与她结为义兄妹,这样便可名正言顺地护送她前往夫家。

两个少年获救时身无长物,所有食宿医药费用都仗他解囊相助,恩德好感共济,使得赵霁也像赵京娘一样对其全心信赖,甚至希望自己真有这么一位和蔼可靠的兄长。

他的伤势本无大碍,休息一夜便恢复如常,可商荣的状况不容乐观,两天过去,依然深陷昏迷,对外界的刺激一无所觉。

人们每隔两三个时辰便掰开他的嘴灌汤灌药,也是吐出来的多,喝进去的少,赵霁时不时便要摸一摸他的手脚,感觉温度一次比一次低,就像一棵伤了根茎的植物正在慢慢枯萎。

死亡的兀鹫在头顶盘旋,赵霁因那黑暗的阴影坐卧不宁,整天寸步不离地守在商荣身边,如同守护一盏即将熄灭的烛火。

?恐流沙般涌上来,有别于那些刀光剑影,十死九生的险况中所感受到的惊怕,这时的惧意是□□,融入血液浸入骨髓,腐尽四肢百骸,搅碎五脏六腑。

两年前他丧亲失家,此后伴他最多的就是商荣,尽管他又凶又恶,动辄打骂,可与他共度的日子却也嬉笑自在,生气勃勃。每日一起练功读书,商量一日三餐,计较柴米油盐,或是胡侃、乱弹、斗嘴、吵架……

商荣常说从没为谁费过那么多口舌,赵霁生平也只和他有过那样多的交流,这些当时显得琐碎、平淡甚至窝火的片段,回忆起来无不洋溢家的味道,而他们之间的经历不正是所谓的相濡以沫?

思绪仿佛飞速飘动的雾气,遽然化作湍急的水流涌向赵霁,他被卷入波涛,完全失去挣扎能力,绝望和惶悚化作凶猛的水鬼将他拖进漩涡,水光中他看少年惨白如纸的脸正像泡沫一点点溶化。

“你别死……”

他握住商荣的手,泪若雨下,这个人承担了太多身份,他的朋友、师父、兄弟、亲人、冤家、对手,他对每一种都投入了相应的感情,喜怒哀乐在其中交错,构筑信任、依赖和无法戒除的习惯,一砖一瓦建起来的房屋一旦坍塌,他该何以为依?何去何从?

次日赵匡胤又将大夫请来复诊,大夫号脉辨色后说:“他头部伤重,损了神元,幸好是习武之人,内功底子又不错,是才撑到现在,但要靠自身力量挺过去,怕是艰难。村子里药物有限,我写张条子,你们到宜城我的医馆内取两粒参灵丹来与他服下,或可起死回生。”

此去宜城八十余里,赵匡胤想去村子里借一匹马,赵霁却说不用,他自信轻功比马管用,将商荣托付赵京娘,即刻飞奔上路,拖着一道烟尘窜山越岭,片刻不歇地赶到宜城,午时已取得两粒救命药丸,饭也顾不上吃便调头回奔。

轻功对内力消耗极大,他年纪小,根基薄,不要命地狂奔半日又粒米未进,回程尚未过半便觉头重脚轻,饥肠辘辘,被迫停下来,喝了几口山泉水,坐在树下瞑目调息。

周遭是茂林荒野,草树纵横,杳无人烟,此时云头汇聚,天色暗沉下来,像一个人突然患上老花眼,景物变得昏黑。夏日的热风被密树浓桠扒去衣衫,钻进林间已是光溜溜凉飕飕的,专爱舔人的汗毛。

身边的风向陡然混乱,赵霁猛地睁开眼,一股恶寒蓦地击穿脊梁骨,撑不住失声尖叫。

他四周不知何时环绕了七个高矮不一的怪人,身着宽大的玄色斗篷,头戴银色金属面具,面具上没有可供窥视呼吸的孔洞,好像那是他们本身的脸孔,最诡奇的是七人全都双脚离地,空荡荡的衣摆微微飘动,身体忽上忽下悠悠悬浮。

鬼!

赵霁如同受惊的青蛙,惊忙蹦跳数丈,以突破包围,黑袍怪们反应更快,如墨鱼游走,瞬间将他堵在正中。

赵霁没有武器,几番拳打脚踢,发现这些怪物动作虽然灵活,但肢体僵硬,无声无息,再一细看,每个人身上都连接无数细若透明的丝线,关节四肢随着这些丝线运作,竟是七具精巧绝伦的傀儡。

他心中大恫,一不留神被其中一个傀儡点中大椎穴,扑通摔在枯枝烂叶上。圆瞪的眼睛里照出一双快速靠近的双脚,黑靴白袜,是个活生生的人。当这男人拖起他,将形容也塞入他的视野时,赵霁空空的胃囊一阵抽搐,宁肯看那些可怖的傀儡,也不愿看到这样一张脸。

前日在襄阳,他见过诸天教的穆天池和乌比古,以为那二人已是丑陋的极致,但若与眼前这人比较,却都显得周正顺眼了。

这个人的脸一马平川,鼻子、嘴唇、眉骨,凡是凸起的轮廓都被削平,鲜红的牙龈和雪白的牙齿裸、露在外,两个眼眶被重重的伤痕压塌了,酷似老树皮皴裂出的缝隙。

如此残忍的毁容实在令人发指!

然而他很快意识到这人纯属罪有应得,他接下来的所作所为比他的面目更可怕。

“娘子,我找到药了!”

这男人拎着赵霁迅?跳进路边的树丛,盘曲的树根下躺着一个被他称作娘子的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奇怪的紧身衣,光滑浓绿,模样不到三十岁,披头散发,居然小有姿色,就是异常的苍白瘦削,配上那身衣服,恰似刚刚结束冬眠,从洞穴里爬出的虚弱青竹标,看人的眼光泛着绿油油饥火。

“娘子,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那无脸男焦急又轻柔地扶起绿衣女,回头抓住赵霁右手,撸袖露腕。赵霁又看到他身体一处可怖的特征此人的十根手指都长着长愈五寸的黑指甲,一般人指甲留过一寸必然曲做钩状,此人的却笔直坚削,状如匕首,看样子质地也十分坚硬。

他马上亲身试验了这一判断,无脸男食指在他右腕轻轻一划,肌肤顿时出现一条血线,继而鲜血喷涌,成串成行滴落下来。

无脸男将大树叶卷做杯状,接了满满一杯血,搂住绿衣女肩膀,小心地喂她喝下,绿衣女急切地抓住他握杯的手腕,一口见底,如饮琼浆。一连喝了三杯约半斤之数才停下,软绵绵靠在无脸男怀中喘气。

“这小子是个内家,血比一般人药效足。”

“那就好,你好好将养,莫想别的。”

无脸男轻轻摩挲她的心口,帮她把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姿态非常亲昵温柔,眼见得是对恩爱夫妻。

这诙谲离奇的景象吓得赵霁忘记疼痛,活像落进狼窝的兔子,魂魄都失守。

歇息片刻,无脸男还想过来放血,被绿衣女止住。

“先别忙着弄死他,待会儿杀那姓郭的肯定还要大伤元气,留着他的血进补吧。”

这绿衣女气息混乱,病态绸缪,想是身患恶疾,须饮人血治疗,至于“姓郭的”,定是他们的仇家了。

无脸男担心她的身体,柔声说:“你今日欠安,就别动手了,为夫一个人足以应付。”

绿衣女摇头:“据说姓郭的剑术神妙,当世少有敌手,这差事是老法师亲自委派的,我们可不能干砸了。再说你我誓同生死,我怎能让你独自冒险,就是这一仗之后功力尽失,沦为废人,也要与你共进退。”

她含情脉脉凝视无脸男,好像这丑恶的夫君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令她贪恋不已。

赵霁快被这些怪异情景吓疯了,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无脸男知道他会武功,谨慎起见过来搜身,那两粒参灵丹就这么暴露了。

无脸男拈起药丸闻了闻,喜道:“娘子,这是人参丸,正好能治你的病。”

绿衣女大喜:“快拿来给我吃。”

救命丹药被歹徒抢走,赵霁急怒交加,大叫:“那是我朋友的药,还给我!”

他嚎叫唾骂,比被人割腕取血时激动百倍,那两颗药丸承载着商荣的生机,他宁愿用全身血液去交换。

可是此刻他也是别人的药饵,命将不保,遑论药乎。

无脸男嫌他太吵,点了他的哑穴,他眼睁睁看绿衣女吃掉参灵丹,体内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锐挫望绝地瘫软开,预感只能在黄泉与商荣相会了。

那丹药甚是奏效,绿衣女趺坐吐纳一个小周天,瞳仁里绿光大盛,佝偻的肩颈也像觅食的蛇昂扬挺立,赵霁躺在一丈外都能感受到她阴寒的戾气。

她运功时,无脸男一直贴地不动,似在观察动静,忽然咕噜爬起,低吼:“来了!”

绿衣女旋即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块白色物体放入口中大嚼,声音比咀嚼硬蚕豆更为清脆响亮,可见那事物很硬实。

片刻后,她起身行至驿道中央,深吸一口气,上身前倾,张口一喷,嘴里吐出无数蛛丝般的细线,那些细线缠绕在道路两侧的树干上,自动抖散成网状,在阴暗的光线下,几呈透明。

距离很近,赵霁前后看得一清二楚,认出那网线与无脸男操纵傀儡的细线属性相同,疑惑这对恶鸳鸯在搞什么名堂。

绿衣女布置好罗网,返回树丛埋伏,过不多久,地面传来嘈杂的鼓动声,北面的路口尘土飞扬,一队骠骑快马加鞭奔来,蹄声杂沓,至少有二三十骑。

赵霁听马队驰近,再看看那横在道中的,若有若无的大网,心跳直如重锤击鼓,拼命张大嘴巴,可惜嗓眼像干涸的水井,发不出任何声音。

惨景俄顷呈现,比预见的更骇人。

那奔行的人马压根没瞧见大网,像一群瞎眼的鱼,毫无防备地撞上去。于是这些人和马被瞬间切碎的一幕清晰倒映在赵霁眼中,如同火山喷发,鲜血肉块四散抛洒,兜头盖脸浇到他脸上身上,路上血流成河,尸身狼藉,两旁树枝挂满肝脑肚肠,枝头血珠纷落如雨,腥风扫荡,令人窒息。

就在赵霁心胆俱裂,以为这些人全军覆没时,耳边响起零星的马蹄声,一黑一白两匹骏马正在血泊中仓惶跺步,鞍上也坐着一黑一白两个人。

“来者何人?”

白衣男子纵马前移数尺,拔出兵器慨然呼喝,声音宏亮,犹如雄壮江河,稳健有力。方才他于九鼎一丝间勒缰驻马,同时抓住身边一匹马的辔头,好歹救下一人一骑。

赵霁眼珠使劲转向那人,这一眼真好似见着了神仙。

那白衣男子年约而立,龙姿凤表,俊逸无俦,手握一把银光闪闪的宝剑,如裁三尺秋水。当此血腥惨况,风云也悚然变色,他却了无遽意,稳如泰山,满身浩然正气令观者为之一振。

身后的黑衣人想是他的随从,虽也不甚慌乱,可比不得主人勇武镇定,促声提醒:“殿下,小心刺客。”

刚一开口,七道墨黑的身影四面八方射出,各个手执利刃,要将这对死里逃生的主仆就地分尸。

白衣男子飞身跃离马鞍,剑刃上雷聚风飒,仿佛群兽齐啸,罡风从天而降,草木震栗。赵霁只觉他的剑光似日月并明,变幻绮丽,刺灼人目,霎时间将那七道黑影逐一劈翻,看到缠绕在剑身上的傀儡线,他像是洞悉了敌人身份,命令随从:“你快原路退回,本王料理完这里自会去找你。”

那随从不敢擅离职守,稍一犹豫,绿衣女窜出树丛,拖动那张兀自滴血的大网扑向他们,企图斩草除根。

白衣男子剑如飞星,银芒狂扬,将丝网斩成碎片,绿衣女也被强大的剑气逼退数丈。

“留着等死么?快走!”

看清形势的随从在接到第二道命令后调转马头绝尘逃命。

只身应敌,白衣男子更多了几分从容,剑指那对并立于马前的夫妇,凛然质问:“前面的可是傀君和蛇姬?你们这对恶名昭著的狗男女,焉敢行刺本王?”

傀君惨不忍睹的脸早已丧失表情功能,只能从呲裂的牙齿看出怒意,十指勾动,七具倒伏的傀儡颤颤直立,转眼又是群魔乱舞。

白衣男子和白马被傀儡围困,仿佛一只在乌云里突围的白鹰,他的剑法出神入化,剑光中好似藏着磅礴云海,恢弘飞瀑,卷起千里流云,翻动万顷雪浪。赵霁只嫌两只眼睛不够用,替他惊出一层又一层冷汗。

蛇姬见丈夫迟迟不能得手,性急地参与围攻。

她樱唇一张,舌尖竟像长长的蛇信舒卷开来,噼啪一抖,抽得空气如油锅滋滋作响,原来是一条软铁打造的灵动自如的舌鞭。

她的身法也似蛇形无踪,嗖地钻入战团,白马乍然哀嘶倒地,左侧腹鲜血狂飙,被蛇姬的舌鞭剖开两尺长的大口子,脏腑滚落,须臾毙命。

而傀君趁机指挥傀儡摆开阵法,七道黑影各就各位,或集中扑杀,或分散袭击,动作快得惊人。

赵霁在远处眼花缭乱,恍惚看见一条黑鳞巨蟒翻滚袭击昂扬的白鹰,绞缠、撕咬,无所不用其极。

白衣男子怒气更甚,原本雍容大雅的招式也露出锋利的杀气,如飓风扫叶,暴雨摧花,剑气摧石拔树,沛然莫御。

赵霁隐约看到几招颇为熟悉的剑法,其中一招确定是本门“三剑绝杀”之一的“烛龙涤浪”。

这一招使将出来,犹如二龙相搏,雷电互击,当场劈碎三具傀儡,赵霁见白衣男子胜利在望,不禁欢喜,但又发现傀君手法不见忙乱,似乎留有后招。

果然战圈外的林莽中又爬出一个黑影,这第八具傀儡比那七具矮小,行动却更快,左忽右闪捷若鬼魅,正准备伺机偷袭。

赵霁生怕它得逞,强行运功冲击穴道,勉强解开喉间哑穴,竭力嘶吼:“有埋伏!”

呼喊声细若幼鸟,但白衣男子内力深湛,百步内蝉虫振翅都逃不过他的耳朵,收到示警时那潜伏的傀儡已展开袭击,白衣男子不慌不忙旋身舞剑,身形宛如银龙蜿蜒,流波欲活,一丈地内所有物体触之即碎。

那并不是单一的一剑,赵霁知道白衣男子在肉眼难辨的速度下飞快刺出了数十乃至上百剑,也知道这是玄真派最高妙的剑术“琉璃魔封”,本门上下目前只有陈抟能够掌握。

这白衣男子如此纯熟地施展玄真派精深剑法,想必和本门有莫大联系。

傀儡七损八伤,蛇姬也被斩断一条右腿,倒在地上尖声惨呼。傀君心急似火,射出全部傀儡线将白衣男子的长剑裹成蚕茧,同时挺身救护爱妻。

白衣男子内力倾注,剑上银丝顿如霜雪消融,雷霆一剑直透傀君胸腹,顺势下划,剖鱼切瓜似的将他开膛破肚。

傀君口鼻喷血,眼见得活不成了,却顾不得怨恨敌人,紧握蛇姬的手,与之依依惜别。

“娘…子…为夫不能再照顾你了…你一个人…多保重…”

蛇姬悲痛欲绝,将这血人抱在怀中,放声嚎哭。

“相公,你说好陪我一生一世,怎能丢下我先走?”

“……这辈子欠你的……来世记得来找我偿还……”

这对恶魔夫妻立下悲恸血腥的山盟海誓,傀君随即咳血断气,蛇姬极力嘶嚎两声,哭泣戛然而止,白衣男子提防她动手,却见她撕开傀君胸前的伤口,一把掏出鲜红的心脏,捧到嘴边狠狠啃噬。

赵霁毛发悚然,以为这婆娘失心疯发作,终于喷出方才在胃里翻滚了几周的胆汁。

蛇姬狼吞虎噎地吃下傀君的心脏,随后仰天狂笑:“相公,这下我们真的一体同心,永不分离了,你等着,为妻这便随你去!”

她下半张脸已染得血淋淋的,暗绿的双眸转为青碧,笑声仿似千百只冰柱一齐碎裂,将人的耳膜戳成筛子。

突然,这女人瘦削的身躯发酵面团般急速膨胀,浑身乱摆,如患疟疾,手臂和腿也一截一截胀大,转眼成了吹胀的猪腰子。

白衣男子明白她在运功自毁,企图与敌人同归于尽,急忙还剑入鞘,跳到赵霁身边,随着一记沉闷的爆破声,蛇姬肢体迸裂,黑红的血浆霾天盖地飞溅开,方圆十丈地内无处可躲。白衣男子气行右掌,广袖当风,罡气横扫将扑到跟前的血雾齐刷刷挡了回去。

毒血沾到四周的草木上,树叶枝桠立即冒起黑烟,眼看着卷曲焦枯,化作黑炭。

赵霁额上冷汗成串滴落,若非白衣男子相救,自己此刻也是这个下场。

危险过去,白衣男子扶起他,手掌在他膻中穴轻拍两下,一股温热的内力注入经脉,解开封闭的穴道。

赵霁身子发软,见那些死人死马都沾了毒血,正在滚滚烟瘴中嗤嗤腐化,又忍不住呕出两口黄绿的胆汁。

白衣男子抱起他跳到毒瘴以外,掏出一块绢帕替他包扎右腕上的伤口。

那绢帕是上等丝绸,四角绣满精美的银丝花纹,白衣男子身上的锦袍更是价值不菲,仔细看下摆绣有栩栩如生的金龙图案,缀饰无数细小圆润的珍珠和红珊瑚珠,寻常人即便富有也不能使用龙凤图纹,可见此人身份尊贵非凡。

刚才听他的随从称呼他“殿下”,莫非是哪一国的亲王?

白衣男子已散去拒敌时的凌厉杀气,脸上浮着一丝蔼然的浅笑,更显得温润如玉。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是武林中人么?怎会被这对贼人俘虏?”

他言语柔和,完全不带强迫意味,却自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天然威严,叫人甘愿服从。

赵霁一一作答:“我叫赵霁,是玄真派弟子,路过此地被那贼汉子捉住,那贼婆娘生了怪病,靠喝人血缓解病痛,刚才放了我不少血,。”

他自报师门意在试探,白衣男子果然喜上眉梢,情不自禁握住他的双肩。

“你是玄真派的?那陈抟是你什么人?”

“陈真人是我的太师父。”

白衣男子爽然大笑,拍了拍他的肩头,这动作明显包含长辈对晚辈的疼爱,令赵霁倍感惊诧。

“孩子,我也是玄真派门下弟子,你太师父是我师兄,论辈分你该叫我太师叔。”

赵霁疑思顿开,他曾听慕容延钊说过,陈抟有位姓柴的师弟,自幼与他同门修习,后被后汉大将郭威收做义子,姓氏也跟着改了。十三年前郭威篡汉做了皇帝,立国号为周,膝下无子,便册封养子为太子。

武林中崇尚“侠隐”,不与官府结交,一个人若远离江湖,跻身庙堂,师友们便尽量不去提他,是以这位太师叔的名号也渐渐被人淡化了。

“阁下莫不是柴荣前辈?”

他对这名字印象深刻,只因与商荣同名。

商荣是弃婴,名字是陈抟起的,赵霁曾纳闷太师父为什么要用师弟的名字为徒弟命名,慕容延钊的推测是这位柴师叔出类拔萃,将来还有帝王之份,陈抟偏爱商荣,或许想让他沾一沾前辈的福气。

赵霁可不这么认为,他与陈抟接触久了,觉得这位太师父最大的特点就是怕麻烦,性子温和是觉得与人争斗麻烦,御下宽松是觉得严于律人麻烦 不爱与外结交,不喜插手是非都因为怕麻烦,当真把道家的“清静无为”贯彻到了方方面面。

记得某天他看赵霁练剑,心血来潮教了他几式自创的新招,赵霁请教他招式名称,他信手指着旁边捉蚂蚁的乐果儿说“就叫‘猴子剑’吧,觉得不好听你自己随便取。”

所以这位凡事图方便的太师父选中“荣”字做为商荣的名字,很可能只是出于省事。

但不管怎么说,能与眼前这个英姿飒爽,风华伟岸的大人物同名,也不失幸运。

如今的柴荣已改为郭姓,他微笑着拉起赵霁,说:“我现在叫郭荣,你就称我郭太师叔吧。”又问赵霁为何到此。

赵霁说:“我随师父出川游历,前日突遭不测,我师父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大夫写了信让我去宜城取药,回来时不巧撞上这对贼人。”

“你师父是谁?”

平常一问暗藏风波,赵霁不知道此刻舌尖牵动着无数人的命运,老老实实张开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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