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岚走到庙门前, 顺脚踩死几只尚在挣扎的鸟雀,将尸体踢出老远。

两年前他潜入玄真派, 在庆典发动偷袭,杀伤多人, 被陈抟一剑重创,命悬之际为“玉兔”所救,此后藏形敛迹,江湖中未有风声,许多人猜测他已伤重而亡,世间从此少一大害。今日好手好脚现身,且恶习不改, 真应了“坏人活千年”一说。

“玉兔”对他的行为微有怨责:“这些鸟雀又没碍着你, 何苦全部弄死。”

谢岚娇嗔:“怎么没碍着我?你没看刚才那只鸟往我衣摆撒了一滴粪便?脏得要命!我不把它们都弄死,不知还会淋多少鸟粪呢。”

“哈哈,随你吧,可你伤愈不久, 实在不该在这些没要紧的事情上浪费内力。”

“玉兔”话语里满含珍宠, 原来并非可怜无辜的鸟儿,只是在担心谢岚的身体。曾经亲眼目睹过两人奸、情的赵霁脸红羞愤,“不要脸”三个字在心中连轴转动,寻思怎么找机会弄死这对奸夫淫夫。

商荣也在分析形势,他和赵霁出来时都没带兵器,赤手空拳大概打不过这两个恶贼,最明智的选择是按兵不动, 待他们进入破庙再悄悄撤离。

可这二人想是贪图室外的月光,不肯跨过隔断光亮的门槛,竟站在门前聊起了天,内容还与己方息息相关。

“玉兔”说:“都过去四天了,陈抟师徒大概已抵达神冶门,我们要不要追过去为二师兄报仇呢?”

此言表明他俩已获知“乌犍”死讯,也探明了陈抟三人的行踪。

谢岚说:“师父还没下令,干嘛这么急。”

“玉兔”苦笑:“我知道你讨厌二师兄,巴不得他死,可他曾经救过我的命,我终须为他尽一分心。”

谢岚不以为然:“你太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他救你那次纯属偶然,事后还在师父跟前说了你好些坏话,还好师父心如明镜,到底来了个奖惩分明。为此那侏儒一直怀恨,老想下阴招害咱们,就是陈抟不杀他,我也要找机会拔掉这颗眼中钉。”

“玉兔”表现大度:“他就是嫉妒我们比他更得师父信任,一般侏儒野心都大,你看他身有残疾应该稍加怜悯才是。”

谢岚冷嗤:“我最讨厌又残又废的人了,他若是正常人我或许还能宽容,就是侏儒才该死呢。”

他狠毒成性,口出恶语不足为奇,这次“玉兔”久久不做回应,商荣赵霁看不到他的脸,摸不清他此刻的情绪,直到谢岚惊慌赔不是,他们才知道“玉兔”被那番话激怒了。

“好师兄,我没说你,在我心目中你是天底下最英俊伟岸的美郎君,绝不是什么残废。你大人有大量,别生我的气。”

赵霁透过叶缝隐约瞧见谢岚抱住“玉兔”后背撒娇,姿态十分卑微谄媚,想是触及了对方的大忌讳。

过了好一会儿“玉兔”总算怒消,转身搂着谢岚,谢岚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轻声说:“师兄,这两天我老骂二师兄不仅因为讨厌他,前日你为了替他报仇,一口气杀光白鱼村村民,这事太欠考虑,说不定会被师父责罚呢。”

树丛里的二人脑海中血浪滔天,孰难相信那数百条不久前还围绕他们欢歌笑语的生命已在魔鬼手中终结,赵霁察觉商荣有暴跳而起的冲动,猝急捏紧他的手指,拇指轻轻按摩掌心,以示劝抚。

商荣上下两排牙齿苦大仇深地咬在一处,这对凶徒的对话也继续滚进他沸腾的脑子里。

“玉兔”显然对自己的暴行无动于衷,安慰谢岚:“放心,师父不会罚我,他辛苦养大的亚龙死了,也正想找地方撒火,知道以后八成还会夸我的做法解气。”

谢岚惊喜:“哦,你是猜到了师父的心思才这么做的?怎不早说,害我白担心一场。”

“我就是想看你为我担心,才故意不说的。”

“玉兔”一边调情一边畅笑,他嗓音动听,大笑时也不失清雅,只听话音,谁能想到这是个心狠手辣的杀人狂?

谢岚跟他打情骂俏几句,稍微正经道:“牛头山上的鼋兽死了,只剩咱们和袁师弟养的两头还能用,那畜生三天不吃东西就要发狂,咱们明天还得快些赶回去喂它。”

“玉兔”说好,打算早点歇息。

谢岚却又不乐意了,娇声娇气发嗲:“你好些天没碰我了,今晚我还想借你这根尘柄挠挠痒呢。”

“哈哈,这还不好办,待会儿师兄就给你好好挠一挠。”

“玉兔”一再轻浮低笑,看来前一句话都是欲擒故纵。

眼见这对贱人又要当面行淫、乱之事,藏在暗处的师徒又羞又恨,不约而同闭上眼睛塞住耳朵。外面下流的靡靡之音突然中断,只听“玉兔”音色冷硬地说:“岚儿你看这里的灰尘形状不对,有人刚刚在这石阶上坐过,人数至少是两个。”

谢岚也看出痕迹,但不甚在意。

“是过路的旅人吧。”

“不对,地上没有脚印,说明这些人轻功不错,兴许并未离去,正躲在附近窥听。”

“那咱们快往四周搜一搜。”

“先搜庙里。”

见二贼闪进庙门,商荣赵霁趁机逃跑,不料刚一作动,一股迅雷烈风似的刚猛掌力自漆黑的庙门井喷而出,折断门前两根檐柱,隔空劈中他们藏身的树丛。危急时刻更不能停顿,二人提气尽力往前纵避,脑后风声凛凛,咔擦连响,心惊回顾时,见几株半抱粗细的松树已断倒下来,旁边的矮小灌木也被波及,枝柯折损大半,数不清的树叶疯蝶般乱飞乱舞,遮迷人眼。

“玉兔”狡猾诡诈,以假信号麻痹对方,然后埋伏到暗处,外间一有动静马上出掌进攻。

商荣赵霁刚躲过雷霆一击,又有重物袭来,是一口水缸大的铜鼎,眨眼已到眼前,二人躲避不及,双双出掌相抵。敌人在鼎中灌注内力,来势之剽疾,犹如三山巨鳌涌,万里大鹏飞,推着他们不住倒退,胸腔受压,行血逆攻,浑身肌肉剧烈绞痛。

此时撒手必为巨力所噬,师徒俩临危不乱,先稳住下盘,再竭力运功抵御,二力交击,坚固的铜鼎似脆弱的草纸薄布,转瞬七零八碎。外力陡然消失,他俩受惯性牵引前扑,都结结实实摔了个大跟头,?捷跳起,贼人已分立两旁封死去路。

“原来是你们这对狗崽子!”

辨清对方形貌后谢岚厉声狞啸,他本音粗沉,不伪音掐嗓就是副糙汉嗓门,咆哮起来格外凶狠。他在两年前的血战中吃了大亏,将玄真派一干人视作死敌,尤其痛恨直接同他交过手又乱剑劈伤他的赵霁。狭路相逢,杀心扬沸。

“没想到这么轻易碰到你们,真是天助我也。兔师兄,帮我抓住这两个小子,我要慢慢玩死他们。”

他眼里的凶光亢奋燃烧,微微泛起一层暗绿,好似墟墓恶灵,观之恐耸?栗。

商荣赵霁警戒凝视,也不忘分一点余光审视“玉兔”,赵霁曾在峨眉见过这人,此时看他容貌全改,瞧着是个二十多岁的儒雅美青年,不知是真面目还是佩戴了他人的脸皮。

“玉兔”不太赞同谢岚的想法,提醒:“这两个少年都是师父看重的人,杀了他们恐怕真会受罚。”

谢岚狠毒发笑:“眼下并无旁人,我们把他俩带到僻静处,弄死以后用药水化去尸身,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便是师父也发现不了。”

“可是……”

“玄真派辱我太甚!不遇上也就罢了,今日天要他二人落在我手中,焉有不杀之理?再说你不也想为二师兄报仇么?正该趁此之便!”

谢岚恨毒了商赵二人,宁冒被赤云法师严惩的风险也要杀人泄愤,“玉兔”习惯娇宠溺爱,不消一两句便妥协了。

谢岚逼近商荣,得意淫、笑:“商少侠,一别两年你比从前更出挑了,不知可曾经过人事,今晚就让你尽情体会一下什么是人间极乐。”

目光一斜,剑戟般刺向赵霁,咒骂:“在此之前,先活扒了你小子的皮,抹上稀泥架在火堆上慢慢烤熟了吃!”

商荣防他出手,下意识挡住赵霁,被小徒弟果断推开。

“这妖人交给我了!”

赵霁领教过谢岚的寒功,须用“炽天诀”来破解,商荣心想“玉兔”的武功比“金蝉”高,是该由自己来应付,便与赵霁交换站位。

四道人影两两相对,宛如四把出鞘的匕首,锋芒毕现。

身未动,四周的空气已在悄然改变流向,脚下杂草委折伏倒,波及面朝着敌方迅速扩散,草浪交汇,根茎摧折,碎屑翻飞着高高扬起,气流激荡四人的发丝衣袂,剧斗触机即发。

忽而,?静林陬中琴音乍起,音色清扬嘹亮,如水滴纷纭,从四面八方涌来,又似春潮泛滥,繁复厚实,像高山连绵,状若奔驰。时而婆娑扶疏,曲折迂回,时而昂扬激越,声闻遐迩,使听者的心神受到极大诱惑,心跳脉搏的频率渐渐向乐律靠拢,身不由己的恐慌感仿佛蛇被拿住了七寸。

“玉兔”选择先解决这意外出现的威胁,掌风横扫,右边五丈地内的林木摧枯拉朽般折断,倒塌的噪音截断了琴声。骚动平息良久,远处响起缓慢的脚步声,来人一步一顿边走边拨开挡道的断树残枝,笨拙的姿态显示他身上毫无武学根基。

在四人齐齐注视下,那怀抱七弦琴的人吃力地走到他们跟前,是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丑不俊,神情温和的文弱青年。

这副普普通通的相貌为他提供了两成生机,假如长得俊了,大概会被“玉兔”杀掉剥脸,长得丑了,又有可能遭遇“嫌丑爱美”的谢岚的毒手,就是这样恰到好处,二人才有耐心盘问他的来历。

谢岚冷冰冰打量青年,傲慢质问:“你是什么人?敢在我们跟前兴风作浪。”

青年微笑:“无名之辈不足挂齿,适才路过偶听得诸位在此吵闹,今夜风清云淡,气氛祥和,诸位何必窃啮斗暴,玷污这皓洁月光呢?”

他明知身陷虎狼地,仍言笑自若,看上去是个不知死活的书呆子。

商荣担心他的安危,暗中蓄势不止,随时准备出手救人。

当谢岚想随手结果青年时,“玉兔”先行阻拦,做师兄到底要慎重些,觉得这青年有恃无恐,背景定不简单,笑着问他:“江湖之辈信奉武力,兄台要我等罢战,只靠三寸之舌是不行的。”

青年耸肩:“在下从没练过一天武,肩不能挑,背不能扛,比力气,兴许连粗壮的村妇都打不过。”

赵霁听得着急,认为这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生,凭一腔热血出来管闲事,搞不好得把小命搭进去。

幸好青年没他想得那么蠢,话锋一转,拿出叫板的资本。

“在下无意与众好汉争斗,新近学了一首曲子,或许能平息诸位的戾火。”

他席地而坐,横琴于膝,卷起衣袖从容弹拨,指尖下流淌出一首辽阔明朗的乐曲,如水浩荡,如山巍峨,缥缭??冽,翩绵缥缈,其间妙趣变化非同凡响。然而并没有前一首曲子那种追魂摄魄的魔力,对人体构不成任何伤害。

商荣注意到“玉兔”和“金蝉”在听曲中面露诧色,还匆匆交换了一记眼神,而那青年轻行浮弹,俨然太公垂钓,胸有成竹。他揣测个中内情,惊疑不定,但逢凶化吉的预感越来越明确,因为志在必杀的谢岚眉头紧蹙,满怀不甘地瞪了他和赵霁一眼,像一头不得不放弃到嘴羔羊的恶狼。

等青年按弦收音,“玉兔”态度雍容地鼓了鼓掌,笑道:“兄台琴艺通神,果能涤瑕荡秽,我等得享仙乐,理当遵奉台命,今日暂罢干戈,告辞了。”

说完转身握住谢岚手腕,谢岚不愿白白放过仇人,光火道:“好歹让我割掉他们一只耳朵,出口恶气。”

他刚一舞爪就叫“玉兔”点住穴道,柔若无骨地被他横抱起来。

“不许任性,当心惹师父生气。”

商荣捕捉到“玉兔”贴近谢岚耳畔的低语,再添一缕疑思。只觉阴风狂卷,二贼身形杳失,已然去得远了。

这边青年抱琴起身,拍打着衣裤上的碎草灰土,商荣领赵霁上前谢恩,询问恩人名姓。

青年不再拿“无名之辈”这样的话敷衍,坦诚自介道:“敝姓陆,名子宸。”

他说着一口流利的周国官话,似乎是皖洛一带人士,商荣和赵霁自报家门后又向其请教师承,他第一次弹奏的琴曲与武学意境相通,绝非普通琴师创制,第二只乐曲虽无异状,却能吓退不灭宗的两大高手,更是大有蹊跷。

凭这两点,若说与武林毫无渊源,是不能教人信服的。

陆子宸无意隐瞒,坦言道:“在下是江宁清音阁阁主江鹏飞的关门弟子,拜师不过两年,只学到一些皮毛,技拙献丑,请勿见笑。”

商荣惊喜,忙问:“先生可认识一位名叫淳于安的侠士?”

陆子宸拱手作答:“那是在下的大师兄,二位少侠可曾见过他?”

赵霁笑道:“岂止见过,我们还和他约好过些日子去江宁拜望尊师呢,师父没见着,就提前遇上了他的师弟,看来我们两家还挺有缘的。”

商荣怨他言辞肆诞,陆子宸随和而笑:“不妨事,不妨事,二位既是大师兄的朋友,就不必与陆某客套。说来也巧,陆某也是收到家师召唤,正要赶去江宁,二位何不与我同路?”

商荣谦辞道:“我等还有一些私事未了,迟些时候才能动身。”

“哦,那陆某便先行一步,在师门恭候二位大驾。”

一般好事或好奇心重的人都会忍不住刨根问底,这陆子宸半句不提,聪明而知礼,教养涵养都很不错。

商荣可顾不得礼数,非把疑点弄清楚不可,追问:“先生方才在这里弹的是什么曲子?我看那两个恶人听了曲调都面含惧意,不知是何缘故?”

陆子宸又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微微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

商荣与赵霁互视而怔,又问:“那先生可认识那对贼人?”

陆子宸再次摇头,见他们疑云掩面,再不解释恐生误会,连忙交代:“我本一介布衣书生,未曾涉足江湖事,只因家师怜惜,特意教我这只《凤翔操》,说遇到歹人时弹奏此曲,或可遇难成祥。我刚才别无他法,姑且弹出来一试,结果真个奏效了。”

照此推断,“玉兔”、“金蝉”畏惧的不是乐曲本身,而是背后的作曲者,可那江鹏飞在武林中籍籍无名,连陈抟都是碰到淳于安后才得闻此人。按说其名号在江湖上应该毫无威慑力,怎能令不灭宗退避三舍?

疑惑像风吹砂砾,看似从眼前消失,实则扩散到不可捉摸,要分解谜题,只能等到观其人,闻其声,辨其色的那一刻。陆子宸急着赶路,匆匆作别而去,商荣赵霁赶回蒲城县,城门已关,只得偷偷翻墙进城,躲过巡检兵士,做贼似的溜进客栈。

客房里灯火未熄,陈抟记挂他俩,午夜还无心睡眠,打着坐等候这两个不肖弟子,原想严饬他们一顿,等到二人平安归来,火气又全被欢喜压下去,一只手牵住一个带到桌边,桌上纱罩下扣着几只碗碟,里面盛着为他们留下的饭菜。

二人照门外约好的,先跪下向陈抟认错。

商荣真心愧疚,态度坚决地检讨道:“师父,徒儿任性妄为,害您忧心劳神,请您重重责罚。”

赵霁倒不觉得他们的行为有大错,怕商荣受罚,急着替他顶罪,拉住陈抟袖子求告:“太师父,这事都是弟子不对,弟子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再不惹您和师父生气,您要罚就罚弟子一个,连跪十块豆腐弟子也绝无怨言。”

陈抟性慈,接任掌门后玄真派原本成文的处罚条款差不多都废弃了,最常用的惩罚就是跪豆腐。找一块新磨好的嫩豆腐,让受罚者在上面跪一两个时辰,中途不许摔倒也不许损坏豆腐,失败就得重头来过,后来被弟子们当成了修炼轻功的好法子,没犯错的也会偷偷去找块豆腐跪上一跪。

赵霁擅长以柔克刚,摆出怯生生的可怜相,太师父的心就真软成了豆腐,含笑拉起他们,非但不见责,还反过来哄劝一番,叫他们往后不可再闹别扭。

商荣为使师父睡个安生觉,忍到次日清早才说出昨晚在破庙的历险,如他所料,陈抟闻知白鱼村覆灭的噩耗,脸色?似刚挂果的柚子皮,双手怒颤,目盈悲戚,无尽自责道:“为师本意是解救这一村的百姓,谁知竟害他们尽遭荼毒,除恶不尽,贻祸无穷啊。不灭宗这帮畜生屡造恶业,可恨无法即刻铲除,实乃为师心头大恨。”

商荣说:“那金蝉声称他们手里还养着两头鼋兽,定是为大阴谋准备的,应该尽快通知各路盟友,联合力量多方搜寻,赶在贼党行动前消灭那两头怪兽。”

三人身在外地,没有联络工具,随即动身赶往龙泉,到了神冶门便可借用他们的信鸽向各大门派传讯。事出紧急,路上陈抟尽力飞奔,将两个孩子抛到了后头。商荣赵霁不愿掉队,也卯足力气追赶,黄昏时绕过龙泉县城往西十几里,神冶门所在的凤阳山已历历在望。

其时金乌西坠,余霞成绮,松杉弄影,涛声如潮,驿道上行人三三两两,天幕下归鸦四五成行。商荣赵霁左突右冲,跑得比骏马还快,远远见前方一头老驴拉着一辆板车施施而行,板车上载着两个大木箱,驾车的也是个岣嵝枯槁的苍头老汉,穿着皱巴巴的麻杉,戴一顶破边无顶的草帽,只看随车晃动的背影,很像随意捆扎的稻草人。

商荣越过驴车时发现这老汉垂着头正在打瞌睡,那驴子老骥识途,无人指挥仍笔直前行,步态轻松悠闲,看来箱子里装的货物不重。

这时前方掀起滚滚烟尘,迎面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车夫挥着鞭子不住吆喝:“马惊啦!马惊啦!快让道!”

管他真假,只那猛冲狠撞的架势就吓得行人抱头窜避,商荣赵霁并不停步,等马车来到,顿足一跃,以野鹤冲天之姿跃过马车,落地后转身回望,马车仍不停蹄地狂奔,而那驾驴车的老汉兀自垂头不醒,老驴也不识时务地照旧直行,埋头迎上马车。

车夫勒缰已迟,跑野了的马喷着唾沫红着眼斗牛似的冲向驴车,撞击的前一刻纵声长嘶,四蹄腾空跃起,试图飞越路障。

到底是畜生,忘记身后还拖着一截硕大的车厢,两根辕木经不起蛮力拉扯,嘎查断裂,车厢继续撞向驴车,一场血光在所难免。

车夫尖叫着闭目等死,座下骤然停滞,只身体飞扑着摔出去,跌了个平沙落雁式,忍痛回头,顿时屁滚尿流,那车厢竟横立着毫无依傍地浮在半空,过了片刻才慢慢落地。

他只当妖怪变戏法,恐愕欲死,直到车厢后转出一个长身玉立的白衣少年,少年握住车辙,将倾倒的车厢扶正,那几百斤重的笨重物体在他手中像纸糊的玩意儿,摆弄时没有一丝蹇碍。

车夫见状恍然,明白刚才正是这位少年以神力拉定失控的车厢,从而化解了这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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