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初晴, 蔚蓝穹宇下白雪漫漫无际,砭人肌骨的寒风不间断吹拂, 像一把轻轻切割的钝刀子。

今天是玄真派每月一次考核功课的日子,弟子们按惯例到大厅集合, 默写本月新学的文章。段化坐在厅上,剥着花生喝着小酒监考,谁敢东张西望,立马挨训。

陈抟推门而入,扑面一股炭气,见段化在脚边生了个小火盆,盆内堆满红彤彤的木炭。习武之人不畏寒暑, 这老师叔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此刻生火取暖叫人诧异,陈抟想或是老人家年岁大了,昨天半夜被他吵醒受了风寒,忙去请安。

段化说:“老了, 骨血不足, 今早起床手脚有些僵,这厅上太冷,放个火盆舒服点。”

陈抟内疚:“都怪师侄昨夜鲁莽,惊动您老人家。”

段化挥挥手,顺便将一把花生壳扔进火盆,哔哔啵啵的声响宛若虫群在安静的空气里爬行。

“商荣在哪儿?”

“正在我房内思过。”

“哼,现在才严格约束, 怕是晚啦。我看他的心已不在师门,迟早要出去闯祸。”

“……那孩子本质还是好的,就是太单纯才会遭人引诱……”

陈抟想起赵霁这坑蒙拐骗的小流氓就来气,当初真是看走了眼,把一头小狼塞进羊圈,如今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心念刚起,那小流氓狼奔闯入,裹着一身汗水蒸腾出的白雾冲到他跟前。

“太师父!不好啦!”

陈抟以为他又要耍花招,虎脸呵斥:“你已被逐出师门,还回来做甚?”

赵霁跺脚:“外面风传商太师叔躲在玄真派,还有那个什么九州令也到了您手中,这会儿一大群武林人士已来到峨眉山下,计划联手围攻玄真派。景师叔已被他们擒住,弟子脑子转得快,撒谎骗过他们,还被他们选做急先锋,来给您送征讨信,您看,就是这个。”

他掏出信件呈送,陈抟拆阅后大惊失色,段化忙问内容,听他凝重答复:“自在楼、金钱帮等百余门派都集结于此,要我们交出商师妹和九州令。”

段化说:“九州令昨日刚到我们手中,才一天不到这些人怎就追过来了?”

“这里面定有文章,九州令还好说,可是商师妹……”

来者不善,陈抟吩咐弟子们即刻着手防御,朴锐刚一站起便失足摔倒,甘钰宁和阮贤见他昏厥,忙去搀扶,竟然紧跟着晕眩倒地。赵霁没回过神,就见韩通和王继恩相继倒下,段化瘫在椅上面如死灰,陈抟撑住桌沿摇晃,已然经脉受阻,内力尽失。

玄真派上下七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放倒了。

段化咬牙指认赵霁:“定是这小子下的毒!”

赵霁刚一进门,室内人便集体中毒,他有避毒体质,又代表那些门派上山送信,确有可能被收买。

陈抟亦怀疑他因怨生恨,伙同外人陷害玄真派,指着他愤懑质问。

赵霁急道:“太师父您别错怪弟子,弟子这条命是玄真派救下的,打死不敢恩将仇报!”

他判定毒素是通过空气传播的,赶忙将门窗统统大开,挨个查看师叔伯们的状况。

陈抟细思这孩子虽不老实,心肠却软,应该坏不到这份上,眼下各大门派上山寻仇,本门这些人中商荣处境最险,一露面就会被那些人认出是商师妹的儿子,得让他快些藏起来。

对赵霁说:“你快去我房里找商荣,叫他速速下山躲避!”

赵霁明了,飞奔至陈抟卧房,撞开紧锁的房门。

商荣正坐在桌边支颐出神,见小徒弟从脑海里活灵活现蹦出来,喜得跳将起来,四只手立刻紧紧交握,身体跟着抱做一团。

“你怎么回来了?”

“以后再说,马上跟我下山!”

“可是师父……”

“有一大伙江湖客来找商太师叔报仇,太师父他们不知被哪个该死的下了毒,功力尽失,怕你有危险,叫我领你快逃。”

赵霁不解释还罢,一旦说明情况,商荣岂肯出逃。转身拿起陈抟的七星剑,决意与师门共存亡。

赵霁好说歹说劝不住,看今日的阵势玄真派怕要给人来个连锅端,存亡关头,最要变通,反正商怡敏的毒功已快练成,这节骨眼上只能指望她做中流砥柱了。

“你…你先别冲动,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商荣没心思听他说废话,叫他快随自己回家取剑。

赵霁使劲拽住他,扛起八荒九垓般沉重的决心。

“你不是想知道你娘在哪儿吗?我带你去见她。”

抵达石牢的路途三回九转,商荣昏昏沉沉,仿佛坠入循环的空茫梦境,跟随赵霁钻出水面,听他大喊:“商太师叔!”,那叫声也像隔着几重空间,毫无真实感。

商怡敏正在池边打坐,见池中接连钻出两个人,心头一震,挥手点燃墙上的油灯。

微弱的灯光足够推动事态,无须问询,两张酷似的面孔就是凭证。

鲸涛鼍浪的现实击碎商荣的骨骼,膝盖撑不足身体,朝前扑倒。

赵霁手快抱住,被他以更快的速度推开,他正在旋涡里挣扎,任何束缚都碍事。

与他相比,商怡敏的惊讶只是旱地里的一滩水渍,转瞬消失无痕。她生性自私,这个儿子亦不是爱情的结晶,十月怀胎是累赘,一场痛苦分娩更害她身陷囹圄长达十七年,真要说感情,有的也是厌恶嫌恨,但看在他深厚的利用价值上,该作的戏还不能少。

“是商荣吗?赵霁,你怎么突然把他领来了?”

赵霁忧怯道:“近日有人造谣说您重出江湖,您原先的仇家一窝蜂跑到峨眉山寻仇,说话就要攻上山来。适才我刚赶回师门向太师父报信,厅上七个人全部中毒倒下,连太师父也动弹不得。弟子不能坐视同门任人宰割,又无力退敌,只好请您出马。商荣不听劝阻,硬要单独迎战那伙人,我怕他遇险,被迫提前告知他真相。”

他的话句句像铁锤敲打商荣的头颅,无言地看向他,不敢相信这貌似忠诚的枕边人竟对他隐瞒了至关重要的消息。

赵霁如临深渊,魂魄失舍,颤声辩解:“商荣,你别怨我,是商太师叔不让我说……”

不等他可怜哀求,商怡敏主动说:“是我命令他保密的,我被陈抟锁在这洞中,当时还无法逃脱,若走漏风声就一辈子休想离开了。是以让赵霁秘密协助我修炼毒功,待脱离枷锁再与你团聚。”

连续重击,一下猛过一下,商荣失声道:“是师父把您关起来的?”

商怡敏冷笑:“陈抟是不是告诉你,他不知道我的下落?哼,当初是他亲手将我囚禁,这十七年每天都像狱役一样看押我,还若无其事对我的儿子撒这种谎,武功不见得高明,演技倒是天下第一。”

商荣如同面对天崩地裂,灵动的思维被灰尘泥沙封闭,怔怔接收母亲的控诉。

赵霁二次温习这些话也觉头疼脑胀,不能想象商荣的感受,真想拧干商怡敏话里的怨恨,阻止这些毒、药侵蚀商荣新鲜的伤口。

敬爱的恩师偏袒仇人,监、禁母亲十七年,千方百计欺蒙他。

母亲在他出生时便身陷牢笼,与他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认。

他在骗局中长大,像只愚蠢的兔子被仇人豢养,过去深信不疑的一切都是假象,珍视的情感都成为错误,有如一夜间倾家荡产,流落街头不知路在何方。

商怡敏看着他崩溃的神情,暗暗称心,不摧毁他的认知,如何灌输复仇意识?她伸出手,召唤他靠近,抚摸他冰凉的脸,像擦拭一把锋利的武器。

“你现在一定很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问你,愿意认我这个母亲吗?”

商荣冰块般的心猛然跃动,眼前女人的影像熟悉又陌生,宛如一块界碑,分割了他的人生。

“娘……孩儿不知道您在这儿……您受苦了……”

他本能地埋头于她怀中,应当激动流泪的时刻,眼眶却被愤怒烧干了,太多太多伤害、欺骗好似洪流倾泻,逼迫他去怨责。

赵霁见他母子相拥,跟着感伤落泪,商怡敏也很喜悦,报复的火苗刚刚燃起,她就闻到仇恨燃烧的辛辣香气,十七年深入骨髓的苦痛即将得以释放。

她扶起商荣说:“儿子,陈抟是我们的仇人,但玄真派是祖师爷传下的,为娘和你都是玄真派弟子,不能坐视危亡,先跟娘出去杀了那伙奸贼。”

她的《万毒经》行将圆满,想来已能弄断巨鲸链,让两个少年退开数丈,吐纳运功,毒气凝结于双掌,握住铁链底端的环扣狠狠揉捏。

铁环在九炎真气和毒功的双重腐蚀下渐渐软化变形,末了叮当脱落,因功力不足,总共花了半个时辰才将十三根链子一一弄断。

商荣赵霁见商怡敏连喷数口鲜血,知她强行运功受了内伤,忙去搀扶。

商怡敏推开二人,大笑着站立,似一只挣断枷锁的鹰,迫不及待重回云霄,正好拿那帮仇家磨砺爪锋。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走吧。”

她随手擦去嘴边的血迹,一向苍白的脸被那抹殷红滋润,腾起诡异的妖艳之气,带头大步走向牢门,出掌劈碎门锁,步入幽暗的隧道。

洞外凛冽的寒气企图逼停她的步伐,立刻被火热的炎气冲得粉零麻碎,她以为再没什么能阻止她前进,直到被一股利剑般的强光刺中眼瞳。

看她惊叫着捂住眼睛,商荣急忙上前替她挡住入口的光亮。

“娘,您在地牢里待太久,突然见光会失明的。”

商怡敏明白这道理,接过赵霁递来的手帕蒙住双眼,问他们:“现在离天黑还有多久?”

赵霁出去看了看,日头发黄西坠,约摸临近酉时,等天完全黑透,起码还要半个时辰。

“那伙杂碎或已到达玄真观,不能再等,我蒙着眼睛也能收拾他们。”

她再有把握商荣也不放心,劝阻:“您还不适应在黑暗里作战,敌人人多势众,更不排除会使阴险伎俩,请让孩儿先替您应战,拖到天黑您再出手。”

赵霁忙说:“我也去!我俩联手总能支撑一阵。”

商怡敏也想考验一下商荣的功夫,点头道:“也好,那帮人里有不少自诩名门正派的家伙,让他们跟你们单打独斗,若不同意就骂他们以众暴寡,他们面子下不来便不好意思聚众围攻。”

又对赵霁说:“护好你师父,别浪费我教你的武功。”

其时,玄真观已成了人海里的一叶孤舟,上千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定,狂风似的喧嚣震落了瓦片积雪,王继恩等弟子仍昏迷不醒,陈抟运功拒毒,勉强能够行动,硬撑着走出观门与虎狼之师正面交涉。

征讨大军自称正义,不能像强盗见了面就大开杀戒,特别是妙峰大师等体面人物坚持以谈判为主武力为辅,见陈抟露面,代表众人上前施礼。

“阿弥陀佛,陈道长,叨扰了,方才我等托一位名叫李富贵的少侠送来拜帖,不知道长过目否?”

陈抟体内毒素涌动,好容易稳住气息,礼貌对答:“信,贫道是看过了,可那内容实属荒谬,直叫人不明所以。贫道的徒弟昨日的确送回一块铁牌,据说是当年梵天教的九州令,贫道辨不出真假。本打算趁近日武林盟会召开之便,将其移交甄兴涛甄盟主,不料诸位今日即来索取。倘若这铁牌真是九州令,那断不能落于歹人之手,妙峰大师是有德高僧,贫道就把这令牌转交阁下,相信您会协同各大门派妥善处置。”

他从袖子里掏出铁牌,上前一步,等妙峰大师走上台阶,再双手呈交与他。周围人都在垫脚伸颈关注,贪婪的视线如同触手紧紧抓缠那小小的黑色方片。

妙峰大师接过铁牌,对吕辛说:“吕帮主,请来看看这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九州令。”

吕辛快步上前,就着妙峰的手瞧了几眼,摇头:“不对,这九州令跟我当年见过的不一样,真正的九州令刻有三十六道莲花祥纹,绝不是这样光秃秃的铁片。”

众人一听,认为陈抟已将真货掉包,异口同声叱骂。

陈抟急怒,向妙峰大师辩解:“贫道手中只有这一块九州令,从未做过手脚,是真是假请诸位自鉴,今后玄真派再不过问此事。”

吕辛冷笑:“陈掌门何必急于撇清,九州令的事你可以推脱,另一件却万万狡辩不得。”

陈抟沉声道:“商怡敏早成本门弃徒,贫道也不清楚她的下落,诸位在信上说她血洗了洛阳聚珍阁,三言讹虎,此事诸位可曾亲自查访过?”

人群里传出炸雷般的叫骂,一个锦袍老者手提长矛昂藏出列,铁柄顿地暴怒叫嚣:“老夫沙开明,今日特来作证!九九重阳节那晚商怡敏闯入我聚珍阁,逼我交出宝库的钥匙。我不从,她就当着我的面打死我的长子和小儿子,又拿住我的夫人相要挟。我被迫打开库房铁门,她冲入宝库大肆打砸,抢走我的传家宝‘夜光珊瑚船’和‘金雀玛瑙盘’,临走前割下我的右耳,哈哈狞笑说‘要报仇,上峨眉’。我一家老小与她无冤无仇,莫名间家破人亡,必要找你玄真派讨还这血海深仇!”

这些话他当众演说无数遍,滚瓜烂熟,气势汹汹,极具煽动性。陈抟见他右耳残缺,觉得没人会为了佐谎杀子自残,惊忙劝道:“沙阁主息怒,商怡敏消声灭迹十七年,或许有人冒名作乱,不知阁主当时可曾看清那人的长相,切勿仅凭一面之词轻下结论。”

沙开明抖须詈斥:“老夫二十年前曾见过商怡敏,对其印象深刻,那日她一露脸我就认出来,绝不会错!”

自在楼的刁绿海早按耐不住,亮出兵刃跳脚出列,呵斥:“陈抟,你师妹血债累累,人神共愤,你包庇窝藏她十几年还不够么?是不是非要逼我们铲平玄真观,才肯老实招供?”

吕辛趁势说:“这玄真观里藏得东西多着呢,陈掌门要自证清白,就请让我们进去仔仔细细搜一搜。”

陈抟大怒:“诸位咄咄相逼,贫道也不能教祖师受辱,要入观门先取我命!”

轩辕贺拎着景兴平站出来,大笑威胁:“陈道长,你的爱徒还在我们手中,负隅顽抗我们就拿他祭头刀。”

陈抟怒问妙峰:“大师乃佛门子弟,焉能容忍他们滥杀无辜?”

妙峰急忙喝止,怎奈轩辕贺充耳不闻,推倒景兴平抬脚对准他的头颅作势踩踏。

陈抟明知他在逼自己动手,仍不避危险地将身一扑。轩辕贺痛下杀手,右掌一招“巨蟒吐芯”迎面拍击,左掌急伸两指直戳陈抟胸口“膻中”穴。

他一出手即欲置人死命,端的歹毒狠辣。

陈抟身形右闪,左掌一招“灵猴献果”,疾取对手玉堂穴,轩辕贺赶忙右手斜挡,左手递出一招“猛虎追风”,向陈抟左肩拍去。陈抟功力尽失,被他凌厉掌风扫中左胸,肋骨锉痛,逆血上涌,倒跌出去四五丈,被妙峰接住。

“陈道长莫不是有伤在身?”

在场人都眼明心亮,瞧陈抟出招的架势就知他此刻内力全无,陈抟无奈叹息:“实不相瞒,方才本门人众突然一齐中毒,除贫道外,其余人都已不省人事。”

“下毒者是谁?”

“不知。”

妙峰听得皱眉,心想今日上山的队伍里鱼龙混杂,兴许有小人事先潜入玄真派下毒暗算,此种卑劣行径委实拖累众人清誉。

在场像他这样的正派人不多,吕辛等人听说陈抟中毒,更无忌惮,一致持械进逼,再不听从妙峰等人劝阻。

洪涝溃堤之际,一白一灰两条影子穿林过枝落到观门前,手握宝剑挡住众人去路,是两个长身挺拔的俊秀少年,其中一人正是此前上山送信的李富贵。

刁绿海指着赵霁恶狠狠叫骂:“好你个李富贵,竟敢投靠玄真派!”

赵霁翻个白眼,指着商荣说:“小爷姓赵名霁,你们不是想知道我师父是谁么?这位便是!”

商荣径直迎向来犯者,颜如玉,色如霜,声如冰,大声宣言:“玄真派商荣在此,谁敢放肆?”

他一亮相,许多人都觉眼熟,刁绿海眼珠爆出火星,声音磨成尖锥。

“这小子、这小子是商怡敏的儿子?!”

人们群起猜疑,半信半疑,陈抟肠慌腹热,急道:“荣儿,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还不退下!”

商荣现在最不想面对的人就是他,脸上冰层加倍坚实,仗剑前趋,临危不惧声明:“你们猜对了,商怡敏正是我的母亲,你们有什么仇怨先冲我来!”

他往火堆里浇了满满一瓢热油,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刁绿海凶神恶煞尖啸:“小杂种,今日先拿你抵命!”

她手持双锤杀到,砸、敲、拨、杵无一招不狠毒。这套“雷火锤”她浸淫整整二十五年,将乃师“仙鹤楼主”三十六路神风杖法演变在内,化为九九八十一式,诡奇凶恶,战败过无数行家里手,因而获得“雷火天骄”的威猛绰号。

当年商怡敏杀死他的师父和大师兄兼未婚夫马俊,她积年痛恨,见着仇人的儿子恨不得生吞活剥,下手更比平常雕悍。

商荣不慌不忙,剑影如风,狂飙扫袭有如星奔电驰,震慑心魄。一招“双虹激天”将身纵起一丈左右,突变“蛟龙入水”身法,宝剑向刁绿海颈项劈去,趁对方躲闪,左掌使出“神龙摆尾”狠快一拍,将这妇人劈至三丈开外,倒在雪地里口吐鲜血。

“师妹!”

殷文瑞未成想商荣这般厉害,不禁大吼一声,一双判官笔直刺前胸,商荣滴溜溜一转,轻松躲过,顺手在对手腿上抹了一剑,带出一缕血丝。

殷文瑞一招扑空,一个“风卷残云”双笔急如喷泉重新扫去,商荣“乾坤倒转”,身体如柳絮飘飞绕在他身后,挥剑猛劈。殷文瑞只觉剑气钻脑,眼冒金星,慌忙前纵七、八步躲避。

商荣剑光如梨雨烟云般追击而来,削掉了他顶上发冠。殷文瑞披头散发,狼狈欲死,正待还招拼命,轩辕贺跳出来。

“殷老弟先把头发扎好,我来和这小子玩玩。”

他甩动钓竿,诡异招数弹珠发出,风声呼啸,犹如狂蟒猎食,到处是他的竿影。商荣没见过这种怪招,先不忙出击,耐心观察他的招式,身形在竿影中兔起鹘落,纵跃如飞。

轩辕贺久攻不下,心里着急,当下鱼竿用力翻拨,“飕”的一声“黑豹出谷”直攻对方胸腹,商荣收招疾退,施展“八卦游龙踅”的上乘轻功,巧妙避过这一招。赵霁捂胸惊呼,周围人见他避招奇快,也不由暗中称道。

商荣躲过致命攻击,心下早有成算,见轩辕贺紧咬不放,适时将身一纵,斜地里发出雷霆一刺,长剑出势如电,刺向敌人眉心。

轩辕贺惕然一惊,劲风已袭到面门,他收势已晚,只得着地打滚,笨拙地躲过刺杀。

商荣一上场便连压三位高手,身手气势大有其母当年的风采,仇家们恨得牙痒,管不了什么江湖道义,接连有人出阵来袭。

赵霁挺剑迎击,骂道:“你们不是名门正派么?有本事一对一和我师父决斗,以多欺寡算什么好汉!”

刁绿海大骂:“这小子是妖女生的孽种,跟他讲什么道义,直接打死便是!”

局面失控,数十人参与合围,赵霁与商荣并肩作战,只见二人身形倏闪,剑光飘飞,在人群中奋勇穿梭。剧斗产生的气浪有若倒海翻江,将四周树枝上的积雪纷纷震落,地面的冰雪也被踢踹得四面激迸,金石撞击声,负伤惨叫声连珠不缀,声势十分骇人。

旁观者见那些盟友都制服不了这两个少年,反被他们杀伤十几人,性急心狠的便不断参战,战团转眼扩大到上百人。

陈抟被妙峰大师架住拽离十几丈,但见无数人影翻翻滚滚,打得龙战鱼骇,天昏地暗,只能救火没水干着急。

突然西边黑云奔涌,大群老鸹乌压压飞来,丰满的黑翼有力拍扑,满天都是哗啦啦的声响。这些乌鸦冲入战场乱啄乱舞,扰乱了人们的阵势,战团被迫散开,大家竞相张望,看是谁在捣鬼。

鸦群躁动减轻后,空谷间升起袅袅笛鸣,一个黑影飞跃树梢翩然入场,带来天边最后一缕霞光。

“是诸天教掌教蓝奉蝶。”

人群窃窃私语,不少人之前就猜他会来,还说他到得比预想的晚了些。

吕辛上前打个问询:“不知蓝教主前来所为何事?”

蓝奉蝶放下玉笛,目不斜视。

“和你们一样,来找商怡敏算账。”

吕辛略略放心,又问:“既是敌忾同仇,就请与我等保持步调,那边那个穿白衣的小鬼是商怡敏的儿子,我方正准备杀他祭旗,给他母亲一个下马威。”

蓝奉蝶冷严发话:“商怡敏自作孽,与他人无关,你们休要牵连无辜。”

他一来就与众人起分歧,自然也做了标靶,有人当即吼骂:“蓝奉蝶和陈抟历来交厚,摆明了会帮护他,我们别跟他废话,再敢捣乱连他一块儿收拾!”

吕辛畏忌蓝奉蝶的蛊术,希望能游说他更改决定。

“蓝教主,我们也不想为难陈掌门和玄真派,可这叫商荣的小子公然维护商怡敏,他母亲欠了贵教上千条人命,您难道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

蓝奉蝶说:“孝道乃天之经,地之义,人之本,他维护自己的生母乃是人之常情,不能苛责。数月前本教突遭大难,多亏陈掌门和这孩子出力救护方转危为安,本人恩怨分明,今日商怡敏若现身,我誓死杀之,如若有人伤害玄真派其他人,也得先过我这关。”

妙峰大师正担心有人趁火打劫,蓝奉蝶的到来恰能平衡局势,忙高声招呼:“蓝教主,陈道长身中剧毒,请快过来看看。”

蓝奉蝶连忙近前,把脉后取出银针刺破陈抟的手指,手心接住几滴鲜血,以毒功烘焙,血液逐渐转为暗绿。

“这是不灭宗的‘鸠尾无赦’,我也中过这种毒。”

听到不灭宗三个字,许多人倒吸冷气,陈抟恼恨地向妙峰大师说:“贫道早怀疑此系奸人故意挑起事端,定是不灭宗从中作梗,煽动群雄与我玄真派相互残杀。”

陈抟是武林中出了名的贤者,妙峰不愿怀疑他,郑重发问:“陈道长,令师妹当真不在峨眉?”

陈抟正欲答话,远处一阵狂笑如风雷大作,闻听者骤然惊愕,继而溅起一片水花般的呼喊。

“是商怡敏!我还记得这妖女的声音,就是她没错!”

那笑声与此地间隔十余里,却是振聋发聩,轰鸣回响不绝,内力之强,匪夷所思,笑罢呼啸:“我现在万佛顶,不怕死的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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